007 尋花問柳
一進家門,真真就覺得氣氛不對,空氣有些緊張,家裏上上下下都噤若寒蟬。
“我阿爸回來了嗎?”今天測驗得了五分,真真想把試卷給父親看讓他高興一下。
丫頭阿香低聲說:“回來了,在書房。”
真真笑著說:“那我現在就過去。”說著就往書房走,阿香一把拉住她:“我的好小姐啊,你不要去啊,老爺正在發火哩。”
“怎麽回事,為什麽發火?”真真奇怪的問。
阿香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小聲說:“是二少爺,好像二少爺拿了櫃上的錢。”
真真秀眉一皺,這個二哥,怎麽又做出這種沒頭腦的事情了。
二少爺餘海生,雖是正室嫡出,但卻極不得寵,還不如庶出的真真和小弟江生。事情還要從五年前說起,當時二十出頭的海生已經有了兒子祿哥兒,兒子他雖然喜歡,但老婆卻是怎麽看都不順眼,海生媳婦春日是指腹為婚的娃娃親,當年餘家慶一時興起,便和一起做小生意的張家訂了親事,但後來餘家生意越做越大,張家卻仍然靠小生意為生,餘家慶不忘舊時情誼,依然做主讓二兒子海生娶了張家姑娘春日為妻,無奈春日自幼在鄉下長大,又生得粗手粗腳黑黑壯壯,大字不識,已經中學畢業的餘海生當然不滿意,但父命難違,還是和春日生下了兒子祿哥兒。
有了兒子以後,父親對海生的管束也寬鬆了許多,甚至還答應三十歲以後可以納妾。但天天對著不懂情趣的春日,年紀輕輕的海生自然難奈寂寞,他和父親說想趁著年輕多長些學問,多長些見識,想到東洋留學。父親餘家慶一直為自己棄文經商而懊惱,覺得自己對不起列祖列宗,現在聽聞兒子想去留學,欣喜的一口應允,沒過多久,海生便如願以償趟上了東渡之路。
然而不到一年,從日本回來的同鄉那裏傳來消息,海生初到日本便包養了一個從中國帶過去的妓女,這個消息對於家教極嚴的餘家慶來說如五雷轟頂,氣得他大病一場,病**便十萬火急寫信召海生回來,海生當然不想回上海,找了諸多理由推辭,最終老父威脅他要斷了他的生活費,海生是花慣了的少爺,一聽這個嚇得立刻回到上海。從此後便留在家裏,幫著父親和大哥打理生意,幾年下來,倒也是中規中矩,沒再出什麽大亂子,隻是父親再沒給過他好臉色。
真真想了想,還是往書房走去,一到書房外麵,就見二嫂春日正在伸頭探腦,老遠看到真真過來,忙跑過來,緊緊握住真真的手:“小妹,公公最疼愛你,你去給二哥求求情,讓公公放過他,我給你跪下了。”說著倒身便跪。
真真連忙拉起她,問道:“你先別忙著求我,先說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春日用袖子抹抹眼角的淚水,抽泣著說:“你二哥是無辜的,讓人陷害了,哪成想那女子是有男人的,一家子合演仙人跳,硬是跟你二哥要鈔票,還讓他簽了字據打了手印,你二哥讓他們逼得沒有辦法了,這才從櫃上拿了錢。他又沒有做壞事,公公不該罰他的。”
真真無奈的看著二嫂,說道:“他是你丈夫啊,他跑到外麵勾引別人老婆,你居然還說他無辜?”
春日抽泣著,索性又拿衣袖去抹鼻涕,真真沒辦法,掏出手帕給她,她擤擤鼻涕,又愛惜的把手帕折好,羞澀的說:“我洗好後再還給小妹啊。”
真真強擠出點笑容說:“不用還了,送你了。還是說說二哥的事兒吧”
春日又哭起來,邊哭邊說:“我是鄉下人,沒文化長得又不好,他看不上是應該的,不到三十歲,公公又不許他討小的,那女子長得漂亮,又會服侍人,他原該喜歡的。”
真真拍拍她的手:“別哭了,你先回房帶孩子吧,唉,你是沒的救了。”
春日一喜,忙問:“小妹,你有法子讓公公不罰他啊?”
真真笑笑,故意逗她:“我這就去讓阿爸剝了他的皮!”
春日嚇得大哭,馬上跪下去就要叩頭:“好妹妹,我這裏求求你啊,別讓公公剝他的皮啊。”
真真讓她氣得無可奈何,連忙拉起她:“二嫂,那是我親哥哥,我怎麽能讓阿爸剝他的皮呢,我去哄哄阿爸,等他氣消了二哥也就沒事了,你不哭不哭啊,一會兒讓阿爸聽到就麻煩了,沒準兒一生氣真的會剝了二哥的皮呢。”
春日一聽這個,果然嚇得不敢出聲了,慌不擇路的往臥房跑,臨走時還不忘對真真說:“我改天繡幾塊帕子送給妹妹啊。”
見她走了,真真這才吐出一口氣,以前隻知道二嫂憨厚老實,可今天才知道原來竟是愚不可及,明知道丈夫在外麵勾三搭四,她卻無動於衷,還把一切錯誤歸咎到自己頭上,唉,現在隻是民國初年,納妾是合法的,找妓女是合法的,夫為天妻為地,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
真真輕歎一口氣,這種事也曾發生在自己身上。1939年,發達了不久的翁世保便看上了大都會舞廳的駐場歌星蘇菲亞,他學著洋派做法,又是送鮮花又是吃西餐,餘真真一早就聽說了,隻是嗤之一笑,翁世保隻是個大字不識的老粗,那蘇菲亞目高於頂,哪裏看得上他,當時追求蘇菲亞的人很多,財大氣粗的有,年青英俊的也有,和那些人比起來,剛剛富貴的翁世保不過是個黑幫混混,根本無法和其他追求者競爭。
果然翁世保追求蘇菲亞一個多月,連人家的手都沒能碰上,沒辦法隻好來強的,也虧他想得出來,居然給蘇菲亞冠上通共的罪名,帶著人核槍實彈的把正在台上唱歌的索菲亞抓進了吳江菲爾路六十七號,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沒過多久,蘇菲亞就從六十七號出來,住進了世保偷偷置辦的一套洋房裏,做起了小情人。世保是不敢明著納妾的,真真的脾氣他是知道的,但沒過多久,餘真真就知道了這件事。
那時的餘真真手下不但已經有了一群“幹女兒”,還有一個“太太團”,那天她打扮得光鮮亮麗,帶了幾個最狠辣的“幹女兒”,來到蘇菲亞的洋房裏,隻幾個耳括子扇過去,蘇菲亞就答應永遠離開上海灘,真真仍然不放心,又在那本就已腫得豬頭一樣的漂亮臉蛋上劃了一刀,這才放她走。
真真回到家,一邊讓傭人做飯,一邊在客廳裏打開留聲機,龔秋霞的《薔薇處處開》歌聲如水一般流淌出來,歡快迷人,世保一進家門,見一切如常,以為真真也如普通女子一樣,吵完鬧完也就罷了,便厚著臉皮推開臥室房門,想溫存一番讓她消消氣,結果房門一開,餘真真手持雙槍已經站在那裏,雙槍齊發,一槍打飛了世保的帽子,另一槍呼嘯著從他褲襠裏穿過,然後冷哼一聲,得意的吹吹槍口的硝煙,拉起呆若木雞的世保到餐廳吃飯。
從那以後,世保再沒有尋花問柳,就連到風月場上談事情,也不敢碰那些女人一下.但真真也知道,世保對她已從又敬又愛徹底變成又敬又怕了。餘真真雖然沒有和他吵罵,但那兩槍已經告訴他,如有再犯,要麽取你首及,要麽打爛你的子孫根,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之後她也曾經問過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了?但她沒有後悔,隔了幾十年後的今天,她仍然沒有後悔。
忽然,一聲暴喝從書房中傳出,打斷了真真的思緒,緊接著是一陣杯碗碎裂的聲音和海生的哀求聲。真真連忙推門進去,見二哥跪在地上,父親坐在椅子氣得發抖。
真真忙走到父親身邊,撒嬌道:“阿爸,人家今天測驗得了五分呢,結果一到家就見到阿爸在發脾氣,人家不依嘛,早知道就考零分啦。”她的聲音細細嫩嫩,還帶著童音,邊說邊衝二哥使使眼色。
海生慌忙搭腔:“還是小妹最是乖巧最有出息,今天考五分,明天就是女狀元了。隻有二哥不爭氣。”
真真佯怒道:“二哥惹阿爸生氣啦,阿爸咱們罰二哥到祖宗麵前罰跪,再罰他不許吃晚飯好不好?好不好嘛?”一邊說著一邊用小手拍著老父的後背順氣。
餘家慶老來得女,對真真視如掌上明珠,不想拂了女兒的意思,就對海生說:“你還不如你小妹,滾出去,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罰跪,不到三更不許出來,晚飯也不許吃!”
海生如獲大赦,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第二天海生買了兩盒法蘭西朱古力讓媳婦春日送到三姨太房中,隻說是送給妹妹當零嘴兒的。看到美嬌替真真收下,春日開心的笑了:“我都不曉得這是什麽,黑黑的膠泥一樣,莫非是洋人吃的梨膏糖?”
真真從母親口中聽到這番話後,捧著肚子笑了半天,直到許多年後,她仍然記得這個“洋人吃的梨膏糖”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