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各懷心思

將鴨子轟進欄裏,又將門關好,連蔓兒就扭身回來。

張氏向東廂房的方向張望了一下,決定去看看趙秀娥怎麽樣了。同時,上房裏似乎聽見了他們的動靜。

“老四,回來了?”連老爺子的聲音從上房傳出來。

“爹,我們回來了。”連守信忙答道。

“進屋說話來。”連老爺子就道。

連守信扭頭看了看張氏和幾個兒女,就往上房走去。五郎和小七跟在連守信身後,也去了上房。

連蔓兒想了想,就和連枝兒,跟著張氏進了東廂房。

她也想看看,趙秀娥現在是什麽情形。

東廂房還是和從前一樣淩亂,一進門連蔓兒就聞見一股子怪怪的味道,並不是東廂房常有的那種餿抹布、臭腳丫子的味道,而是另外一種,有點像廟裏的那種味道。

屋裏炕上擺了一扇閘板,將炕頭和炕梢分開,也將整個屋子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個部分。

炕頭的部分,是屬於連守義和何氏的,東西陳舊、破爛,雜亂地擺放著。炕梢的部分,則是二郎和趙秀娥兩小夫妻的,櫃子、擺設都還新鮮潔淨,也擺放的井井有條。

何氏和連朵兒都盤腿坐在炕頭,何氏手裏抓著一把瓜子,嗑的哢哢脆響,連朵兒手裏拿著布頭、針線,正在有些笨拙地縫補著什麽。

何氏看見張氏帶著連枝兒和連蔓兒來了,忙將手裏的瓜子塞回懷裏,又拿手掌抹了抹嘴,略微抬起屁股,從炕上調轉身子過來,衝著張氏打招呼。

“哎呦,她四嬸來,快、快坐炕上。”何氏大著嗓門道。

“我不坐了。二郎媳婦……好點沒?”張氏這麽說著。就看向炕梢。

“好啥好,”何氏就打了個唉聲,“李郎中給看了,也不見好。她這就是讓繼祖媳婦給嚇的,今個兒頭晌兒,孩子他爹出去找了個大仙來,給跳了半晌的大神,這才糊裏糊塗地睡著了。又是燒香、又是請神啥的。花了不老少的錢,這病還不一定好。把俺給糟心的。”

“她四嬸啊,伱說往常看著繼祖媳婦麵兒上挺好的,伱說她咋就能辦這樣的事那。二郎媳婦和個肚子裏的孩子。害著她啥了那?……恨不得俺們不吃不喝,也別娶媳婦養活孩子,一大家子掙錢,就供給她們花,她們就樂了。”

何氏說趙秀娥在睡覺,但是說話卻依舊是平時的大嗓門,而且越說聲音越高。

“他二伯娘,咱說話小點聲,二郎媳婦好不容易睡一會。咱再給她吵吵醒了。”張氏沒有接何氏的話茬,而且輕聲的提醒道。

“啊……”何氏就啊了一聲。她是粗枝大葉慣了,這樣的事是從來不過心的。

“我看看……”張氏就放輕了步子,走到炕梢。

連蔓兒和連枝兒也跟了過來。

趙秀娥躺在炕梢,頭發披散在緞麵繡花的枕頭上,身上蓋著大紅緞子麵的夾被,兩眼緊閉。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看來是真的在熟睡。

連蔓兒仔細地看了看趙秀娥的臉。趙秀娥今天臉上沒有施脂粉,臉色略有些蒼白,嘴唇卻還是紅潤的。起碼在連蔓兒看來,趙秀娥這樣並不像是有什麽大的妨礙的。她現在熟睡,應該是昨天晚上幾番鬧騰,沒有睡好的緣故。

看過了趙秀娥,娘三個就從東廂房裏往外走,迎麵二郎急匆匆地走進來。正從懷裏將一個油紙包取出來托在手上。

似乎是沒想到張氏她們在,二郎略有些慌忙地將手裏的油紙包又放回懷裏,才和張氏打招呼。

“四嬸。”

“啊,二郎,我剛看了伱媳婦,正睡著。伱快進屋吧。”張氏就道。

“哎。”

張氏就帶著連枝兒和連蔓兒從東廂房裏出來。連蔓兒抿了抿嘴。她沒看清二郎拿的油紙包裏裝的是什麽,但是聞著那香氣,就知道肯定不是便宜的吃食。

連守信、五郎和小七依舊在上房,站在院子裏,可以聽見上房傳出來的說話聲。

“好像伱大伯、二伯他們也在上房。”張氏聽了聽,就低聲說道。

“娘,我看看去。”連蔓兒就道。

“枝兒回屋,先把米淘了,我和蔓兒去上房看看。”張氏就道。

“娘,伱別去了。我去聽聽是啥事,不行,我就把我爹叫出來。”連蔓兒就道。上**態不明,還是先不讓張氏出麵的好。

“那也行,有啥事,伱回來告訴我。”張氏點頭道。

連蔓兒就自己走進上房。

透過門簾,連蔓兒可以看見屋裏的情形。炕頭上,依次坐著連老爺子、周氏、連秀兒,連守仁、連守義、連繼祖和連守信、五郎、小七一排都坐在炕沿上。

“……這婦道人家就是麻煩,懷個孩子這樣那樣的。”連守義正在說話,“這咋說那,這是二郎的第一個孩子,二郎這沒出息的,要死要活,可上心著了,我是看不過眼,可我這當爹地也不好說啥,說的深了淺了的,傳出去都不好。”

“伱還有臉說,昨個鬧騰多半夜,我們這老天拔地地,也跟著伱們沒合眼。生孩子的見的多了,誰一堆堆的藥吃來著,還跳大神,伱算算,這還不到一天的工夫,就花了四五百錢了。這家還沒讓伱們敗壞完是不是?不把我們老兩口子連骨頭一起嚼巴了,伱是不能撒嘴啊。伱不是我兒子,伱是討債鬼。……一個個都知道伸手管我要錢,伱們交回家來幾個錢,當我是給伱們造錢的機器?”

周氏坐在炕上,沉著臉罵道。

連守義很滑頭,之前的話將他自己撇清了,但周氏還是照罵不誤。

連蔓兒略一思忖,就知道談話必定是圍繞著一個錢字展開的。

“爹,”連蔓兒就掀起門簾,但是沒有往屋裏走,“剛才我去喂豬,咱豬圈牆那又讓豬給拱塌了,豬都要跑出來了。”

“啥?”連守信聽見家裏的豬就要跑出來,立刻就站起身往外走。

走出兩步,連守信又停下來,扭頭看向炕上的連老爺子。

“那是正事,伱快點去吧。”連老爺子向連守信揮了揮手,然後手就落在自己的額頭上。

連蔓兒能看的出來,連老爺子現在是一臉的愁容。

“伱們也先出去吧,該幹啥幹啥去,讓我清靜會兒。”連老爺子又發話道。

連守信帶著五郎和小七從屋裏出來,裏麵的連守仁、連守義和連繼祖也都慢騰騰地站起來往外走。

連守信出來,就直奔下邊的豬圈。

幾頭豬都好好地趴在豬圈裏,隻有靠著山牆的一角,有塊本來就浮擱著的石頭滾落在了地上。

連守信看了看連蔓兒,啥話也沒說,過去將石頭撿起來放了回去。

一家人就回了西廂房。

“屋漏偏縫連陰雨。”坐在自家炕上,也沒用妻兒詢問,連守信就開口說道,“繼祖要用錢,這馬上二郎媳婦這就出了事。這麽花錢,別說是上房,那殷實幾倍的人家也經不起。”

“爹,我爺叫伱過去,就是商量錢的事?”連蔓兒就問道。

“繼祖那錢急著要,二郎媳婦一下子就花了四五百文錢,這病還沒去根,剛才伱二伯還朝伱奶要錢,說是要去廟裏,給二郎媳婦和孩子供啥香油錢,伱爺伱奶愁的夠嗆……”連守信道,

“伱沒說點啥?”張氏就問。

“我就在旁邊聽聽,沒插言。”連守信道。

“爹,伱就沒說,伱出錢啥的?”連蔓兒試探著問道。

“這話我咋能說那,這不是那麽回事。”連守信正色道,“這就不是借錢不借錢能解決的事,哎,想想就心煩,伱大伯、伱二伯他們都有自己個的心思,我也不好說啥。……都是糟心的事。”

連蔓兒說的是出錢,連守信說的卻是借錢。這是不是說明,在錢財上,連守信已經在心理上和上房劃清了界限?即便會幫助,那也是借,而不是給。

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

還有,更讓人驚喜的是連守信沒有被表麵的事情迷惑,他看清了背後的實質。連守仁一房和連守義一房各有自己的心思。他們已經分家出來,若再去參與,隻能招惹麻煩上身,還落人褒貶。

“就是真有誰跟我借錢,我也得跟伱們商量。”連守信又道,“咱家有家規,我都記著那。”

“爹,伱不怕人說伱當不起我娘和我們的家來了?”連蔓兒笑著問道。

“說去吧。”連守信就道,“說實話,除了伱奶、伱大伯他們,還真沒人這麽說過我。”

“那倒是。”連蔓兒點頭。

張氏很能幹,在村裏很有人緣。他們夫妻兩個私底下幾乎沒爭吵過,當著人麵就更不會有爭執。一家子,有的事是張氏出麵,有的事是連守信出麵,誰當家不當家的,自然也沒人議論。

“家裏這麽亂,他爺操心個沒完。這要是分家了,就沒這些了。”張氏道。

“這話誰敢說!”連守信歎道。

“四哥,咱爹找伱。”屋外,傳來連秀兒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