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病逝

曹顒直覺得太陽穴直跳,腦子裏不知不覺出現靜惠早年的樣子。

先是昏倒的小廝,隨後是患“啞疾”的丫鬟,最後身份大白,成了李鼎退婚的前未婚妻,自己姻親家的表妹。

這個女子,外表看起來那麽柔弱,可骨子裏卻那麽堅韌。

二房有個脾氣各色的婆婆,下邊一堆小叔子、小姑子,可卻沒有人能挑出靜惠的不是。

就是曹顒這個大伯哥,心裏也是念著靜惠的好。

當初初瑜懷天佑時,妊娠反應厲害,什麽都吃不進去,差點就出大事。

是靜惠先是做了京味兒餑餑,後來負責初瑜的小廚房,精心照料,才使得初瑜度過那段危險期。

人心都是肉長的,曹顒心裏雖偏著曹頌,可也不願委屈靜惠這個好姑娘。

等到靜惠進了曹家,曹顒與初瑜心裏,更多的不是將她當成弟媳,而是將她當成半個妹妹……再想想兩個侄女,弄潮隨了靜惠,靦腆文靜;弄玉則有些曹頌小時候的性子,嬌憨活潑。都是將談婚論嫁的年紀,卻遇母喪。

還有天望,虛歲四歲……弄玉的年紀還能等到下一次選秀,弄潮耽擱明年選秀的話,就要報逾歲,自家婚配。

李衛長子李星垣已經入了皇上的眼,加上年歲已至婚齡,多半明年選秀時有恩典下來。

次子李星聚亦是他發妻嫡出,比弄潮長一歲,可做姻緣。

李衛的心中並無惡意,可曹顒卻不能亦不會接受這份“好意”。

有一份聖意在,兩家不算私仇,可到底嫌隙已生,哪裏好做的姻親?

李衛的信已經到京,天佑打發回來報喪的人,也遲不了幾日,到時怎麽同曹頌開口?

小兒夭折的消息還瞞著他,還想著等靜惠到京在告訴他,如今……曹顒直覺得心浮氣躁,在外書房也坐不住,起身就出去。

到了二門,正好與初瑜碰個正著。

見丈夫臉色不好,初瑜不由憂心道:“老爺,是不是二叔那邊……”

曹頌的官司尚未塵埃落定,初瑜隻當丈夫還操心此事。

看著妻子入秋後清減的麵容,曹顒很是無奈。

他雖不願妻子經喪親之痛,可這消息也瞞不了幾日。

況且二房那邊的大事,還多要妻子出麵幫忙準備。

他沒有立時說話,而是夫妻兩個回了九如院,他才開口道:“靜惠沒了……報喪的人估摸這兩日就到京……”

初瑜開始還安靜聽著,好半響才醒過神,臉上血色褪盡,扶著丈夫的胳膊,想到妯娌兩個多年情分,想著前兩日才被接回東府的兩個侄女,還有江寧的天望,眼淚簌簌落下:“就這麽去了,怎麽就這麽狠心……二弟怎麽辦?幾個孩子怎麽辦……”

*這樣的大事,瞞是瞞不住的,總要讓二房有個準備。按照規矩,身死外地的,除了是國家功臣、重臣,得皇帝上諭,準許靈柩進京的之外,其他人死在他鄉,絕對不能將靈柩運回城中。

喪家扶靈回京,也隻能在城外找寺廟停靈治喪。

曹頌那裏……曹顒頭疼無比,到底心疼這個堂弟,便使人請了曹項過來。

雖說曹項早得了消息,知道侄兒夭折、嫂子病重之事,也曉得天佑南下侍疾,可從沒想到靜惠會病故。

他早年雖因受嫡母薄待心生怨恨,可從沒有怨過曹頌夫婦。

對於這兩人,他這個當弟弟、當小叔子的,始終心存敬愛。

有兆佳氏這個任性又偏心的長輩,曹家二房卻能兄弟融洽、妯娌和睦,大半是靜惠這個長嫂的功勞。

見曹項呆呆的,曹顒隻能道:“打發人去城西的幾處寺廟看看,尋處幹淨的地方,供些香火,省的靈柩到京時倉促……”

曹家的墳塋地,就在城西,將治喪地定在那附近,兩下也便宜些。

曹項低頭應了,聲音已是帶了哽咽。

曹顒歎了一口氣,道:“怕是隻能瞞這幾日,即便不在城裏治喪,可等報喪的人到京,也當預備起來了……”

曹顒這房是堂親,上到李氏,下到天寶,都是有服的。李氏與曹顒夫婦、長生義服緦麻,天佑、天慧這一輩,要服五個月小功。

到東府本房頭上,除了弄潮姊弟要重孝三年外,其他人都是不杖期到小功不等。

就是出嫁的幾位姑奶奶,也都是有服的……喪信,是兩日後報到京中的。

回京報信的,是隨著天佑南下的吳盛。

他風塵仆仆回到曹府時,正好曹顒才從衙門回來,才換下衣服要吃晚飯。

聽說江寧回來人了,曹顒忙裏撂下飯碗,快步到了前院。

曹顒雖早已心有準備,可看到一身素服的吳盛捧上素白信封時,心裏也揪得生疼。

待看了天佑的親筆信,曉得靜惠咽氣前的情形。

早在天佑沒到之前,靜惠就病入膏肓,卻是強撐著。直到看到天佑到了,指了指兒子,她才閉上眼。

天佑人在江寧,長輩不在跟前,就自己做主,等“接三”後便扶靈北上治喪,行的是水路,如今靈柩已經在半路上。

曹顒喚了曹方過來:“傳話給太太,二太太沒了……”

曹方被驚的不行,蒼白著臉,去二門傳話去了。

曹顒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吩咐吳盛道:“隨我一道去東府,說不得二老爺還有話問你……”說到這裏,看他風塵仆仆,麵帶憔悴,不用想也能猜到這一路定是疾行回京,頓了頓道:“你奔波回來,也辛苦了,等往東府報了信,就好生歇幾日……”

見曹顒臉色晦暗,眼底烏青,吳盛忙道:“小的不辛苦,家裏事多,老爺還需多保重……兩府老幼,還多要依仗老爺……”

這話換做其他人說,就有些逾越。

吳盛卻是服侍曹顒二十來年,是他最得用的管事,說出的也都是心裏話。

不管是兩府主子,還是下人奴仆,不能說興衰榮辱都牽在曹顒身上,也差不多。

曹顒點點頭,吩咐人備了馬,帶著吳盛出門。

東府的位置,距離曹家新宅這邊不遠,也不算近,七、八裏路,騎馬不到兩刻鍾的功夫,就到了。

曹顒直接帶吳盛進了宅子,等著管事傳話給曹頌、曹項。

曹項心裏明白,多半是南邊報喪的人到了;曹頌卻不知這個,隻當堂兄是來探望自己,麵上帶了雀躍:“大哥怎麽親自來了,有什麽事,叫弟弟過去就是……”

曹項跟在曹頌身後,心裏沉甸甸的,想著“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八字,長兄丟官挨官司不說,還喪妻喪子,江南果然是凶地。

對於宦海沉浮,他早去丟了書生意氣,心裏添了畏懼。

曹顒看著滿臉欣喜的曹頌,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嗯?大哥怎麽了?”見曹顒神情肅穆,曹頌的笑容凝固,小聲道:“莫非是刑部有消息……”

曹顒搖搖頭,終是開不了口,便指了指吳盛,示意他開口。

曹頌順著曹顒的手指望去,瞧見麵帶風霜的吳盛,不由好奇道:“這不是吳管事麽?有些日子沒見你,忙什麽去了?”

吳盛是曹顒身邊老人,自是曉得自己老爺與二老爺的情分,名為堂兄弟,實際上同親兄弟無二。

又因年紀相仿,相伴長大的緣故,真要說起來,老爺待二老爺這個堂弟,絲毫不亞於同胞所出的七爺。

想著二老爺現在的處境,吳盛也跟著心酸,跪下道:“二老爺,小人隨大爺去江寧了,大爺打發小人回來報信,二太太走了……”

曹頌還在不解:“報信,走了……二太太不回京,往哪裏走?”

說著,他自己也醒過神來,渾身顫抖著,看看吳盛,又看看旁邊緘默的曹顒,滿臉無助,帶了幾分哀求道:“大哥,他在扯謊……”

曹顒立眉道:“你是小孩子麽?你要記得自己不僅是長子長兄,還為人父、為人夫……不要再讓弟妹操心……”

曹頌神情木木,身子趔趄,差點摔倒。

曹項正盯著他,見狀忙上前扶住。

“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曹頌臉色青白,雙眼緊閉,挑了挑嘴角,喃喃道:“夢都是反的,嗬嗬,我在做夢……”

曹項眼是紅了眼圈,望向曹顒。

曹頌能自欺欺人,曹顒這個曹家掌舵人卻不能自欺欺人。

“掛白,報喪。”曹顒輕聲道。

曹項點點頭,扶著曹頌,將他安置在椅子上,想要下去吩咐人。

曹頌卻猛地睜大眼睛,一把拉住曹項的胳膊:“去哪裏兒,不許去?”

曹項哽咽道:“二哥……想想幾個侄女侄兒,不要讓二嫂擔心……”

曹頌眨眨眼,道:“我的官司總不能拖到萬壽節,就要了了,你二嫂還擔心什麽?”

他這會兒倒是明白起來。

曹顒仰起頭,望著雕花的房梁,眼裏也是水潤一片……等內宅得了消息,孩子們與下人都換上喪衣,曹頌還一會兒睜眼、一會閉眼地癡纏。

眾人哭聲一片,兆佳氏被攙扶出來,見曹頌渾渾噩噩的,顫顫悠悠地上前,抱著曹頌,嚎道:“我苦命的兒……我的好媳婦啊……”

曹頌這才安靜下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這會兒功夫,初瑜扶著李氏,帶著幾個小的到了……曹宅外,白紙糊門,掛起了白燈籠。

幾位出門的姑奶奶與近親,當晚就收到曹府的喪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