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親上加親
簡親王府,上房裏一片歡聲笑語。
盛裝的宗室福晉、夫人,完顏永佳娘家的諸位舅太太,還有簡王府的姻親故舊家的女眷,在正日前兩天過來添妝。
照理說,簡王府隻有真兒一個嫡出格格,又是完顏永佳唯一血脈,陪嫁預備得多麽豐厚也不意外。
誰想到,露在外頭的隻算中上,數量上也沒有眾人預想的那樣豐厚。
宗室女眷中,有年長的,彼此對視一眼,曉得完顏福晉如此預備,是不願越過福瑞郡主。
可福瑞郡主當年出閣時,不過是郡王府的記名嫡女,隻因是皇孫女,才得了郡主封號;六格格可是親王府唯一嫡出的格格,身份論起來比福瑞郡主當年要高的多。
旁人還罷,六格格的兩個親舅母,心疼外甥女,都預備了豐厚添妝。
等到晚飯,客人們散去,輪到王府女眷的添妝。
世子夫人那木都魯氏拿出的是四套鑲寶首飾,兩套是外頭時興款式,兩套木都魯氏當年的嫁妝,是看著華麗富貴,分量也不輕,可也並不算出彩。
六夫人見狀,隻是撇了撇嘴。
想著世子夫婦沒得名分時,對繼福晉百般奉承;如今才得了名分,就換了嘴臉。
五夫人卻是心裏納罕,因為她記得清楚,丈夫說過世子早就給妹妹預備了份重禮,自家比不得,吩咐自己多預備些壓箱銀子給妹妹,也算盡些力。
沒想到,今日又有了這般變故。
五夫人不由疑惑地望向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卻是滿麵含笑,看不出什麽異樣;再望向福晉,神色比尋常溫煦,其他也瞧不出什麽。
世子夫人之後,自是輪到五夫人添妝,五夫人隻好硬著頭皮,叫人將自己的添妝“抬”上來。
沒錯,確實是抬的。
除了兩副金頭麵,還有四個檀木匣子。
待匣子打開,眾人都愣住。
滿滿的四匣子銀錁子,不過拇指蓋大,軋成“花生”、“蓮子”等樣子,看著小巧可愛,可又同尋常的銀錁子有所不同,似乎有暗紋覆在上頭。
完顏永佳撿起一個花生樣的銀錁子,近前瞅了,才發現上麵覆滿如意紋與福字紋。
五夫人漲紅了臉,道:“是我們爺挑的樣子,親自盯著人軋的……說是給妹妹賞人使……”
這銀錁子多是一兩上下的分量,尺寬尺半長半尺高的匣子,裏麵盛的滿滿的。
四匣子下來,七、八百兩怕是打不住,要不然也不會讓兩個健壯仆婦抬上來。
換做其他人家,這份禮是重禮,可在王府之中就顯得有些直白,不夠精致。
就連出身不高的五夫人,見了今天一天外客添妝,都覺得自己預備的有些不妥當。
完顏永佳卻曉得,預備這樣一份禮出來,對五阿哥夫婦說來,已經是不容易。
雖為親王嫡子,可因雍正三年宗室分封時,正趕上皇上不壓製簡王府,連位居嫡長子的三阿哥也不過封了鎮國公,五阿哥的爵位更低,隻是一等鎮國將軍,歲俸四百一十兩。
今日的添妝,估計就要用去五阿哥三年俸銀。
雖說宗室子弟,都分有莊田,俸祿隻是小頭,可這添妝禮也不輕了。
若是私下,完顏永佳說什麽也不會收的,可現下眾目睽睽之下,便笑著點頭道:“你們兩口子費心了……我瞅著這些銀錁子精巧,正好做壓箱錢……”
輪到六夫人,同樣是四套首飾。
說了一堆吉祥話,見永佳臉上露出笑模樣,六夫人便帶了得意地掃了眼世子夫人。
嫡媳婦又如何?
幾個阿哥分府,六阿哥因是庶出,爵位最低,麵上家底也最單薄,可私產卻最豐厚。不僅得了側福晉的嫁妝,還有側福晉打理王府十數年撈的私房。
想到這裏,她狐疑地望了完顏永佳一眼。
外人都說這位福晉是明白人,連自己丈夫都敬重嫡母,王府在其坐鎮下,也確確實實太平了許多年,沒有外人說的那些幺蛾子。
那對於婆母借著管家之名占銀子之事,福晉到底知道不知道……簡親王府的添妝熱鬧,翌日曹府這邊的催妝、曬妝亦是熱鬧。
曹顒還罷,需要他親自作陪的客人並不多,多數是露個麵;李氏與初瑜卻是實打實地陪了兩天客,隻覺得笑得臉都酸了。
李氏年歲又長,曹顒夫婦生怕累著她,送走客人就過蘭院探看。
李氏精神還好,隻是有些煩,不耐煩說話,同兒子媳婦說了兩句話,便打發他們回自己院子歇著。
九如院上房的炕桌上,擺著兩個賬冊,是這兩日外頭的上禮。
初瑜見狀,想起李家昨日上禮之事,忙對丈夫說了。
聽說李衛的禮金是五百兩金子,曹顒不由皺眉。
五百兩金子,相當於五千兩銀子,這筆數目未免太多,比過年時李家年禮還重。
想著李衛這幾年行事,看似保持當年的豪爽性子,可行事越發像官場老油條,臉皮一年比一年厚,曹顒就覺得有些不大好。
他想了想,道:“親戚家裏,有沒有適齡未婚配的少年?”
初瑜聞言,不由一怔,隨即笑道:“老爺忘了,今年是選秀之年,多少人家等著婚嫁呢?”
因八旗規矩,適婚女兒不經選秀不得私下婚配,所以三年一次的選秀之年,也是八旗勳貴集中辦喜事之年。
曹顒頓了一下,道:“有沒有同弄潮相當的?”
初瑜明白過來丈夫的意思,詫異道:“老爺!侄女身上還有兩年半的孝,怎麽好說這個?”
曹顒道:“李衛看似魯莽,可行事向來有分寸,這次莫名送了重禮,總叫人不安生……萬一他在禦前請婚,弄潮定了人家還好,沒定人家的話,如何能推脫?”
初瑜臉色有些不好:“若不是替他受過,二房也不會鬧成現下這個模樣,老爺既已經婉拒聯姻之事,他還敢逼婚不成?”
曹顒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初瑜皺眉道:“若是為了避開兩家聯姻,將侄女倉促定了人家,要是有個不好,那豈不是更坑人?”
曹顒隻覺得心煩,撫額道:“明兒問問小二再說……”
次日,便是天佑迎娶正日。
東府諸人早已“百日除白”,隻是除了曹項夫婦兩個已經除服,其他人身上都帶著服,因此幫忙長房這邊出麵招待親友的,除了曹項夫婦,就是左住夫婦與莊氏夫婦。
幾個小輩都同曹家自己子侄一般,至親好友到了,倒是並不覺得被怠慢。
福源堂裏,李氏親自招待貴客。
密太妃上午便到了。
為了侍奉婆母,莊親王福晉與十五貝勒夫人在簡王府打了個照麵後,也匆匆趕到曹府。
沒過多久,勤太妃也來了。
隨後,果親王福晉便也跟著來了。
加上先到的平親王府女眷與淳親王府女眷,曹家的客人中,宗室就占了一小半。
有好多人,都是兩家都隨了禮的,言談之間不免說起此事,不免提到“親上加親”四字。
明麵上說的是福瑞郡主與簡親王府有親戚,實際上大家心裏也明白,還有李氏與宗室的關係。
今日兩位太妃出動,不是去看親王嫁女,而是來觀禮李太夫人娶孫媳,不知其中有沒有宮裏的意思。
即便是得了誥封的公主府操辦喜事,也未必能到這個排場。
發轎要等到晚上,還有大半天的功夫,總不好一直說話。
曹府從莊親王府借了戲班子,在花園設了戲台,眾誥命午飯後就移駕到花園聽戲。
雖有兄弟子侄幫襯,可曹顒夫婦依舊是忙的片刻不得閑。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終於發轎,曹顒才得了空,來東路恒生院子見曹頌。
京城習俗,辦喜事本是忌諱孝中之人。可若是至親,不好避的,就要避開發轎與新人進門,還要避開新房。
兆佳氏用了午飯,便帶著孩子們回東府了,因想著李衛之事,曹顒就使人傳話給曹頌,讓他暫留下來。
到了恒生院子,實在是累的乏了,曹顒不待說話,就先灌了一壺茶水,而後才說起李衛禮金超重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測。
見堂兄如此勞累,還為自己的事情操心,曹頌羞愧不已。
他明白,堂兄從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既然這樣防著李家,那現下除了心甘情願聯姻外,是當有個定論。
他想了想,道:“大哥,年前聽四弟妹提及,大表嫂曾問過弄潮的親事。”
能被曹頌成為大表哥的,除了富察家的昌齡、李家的李鼐,就是兆佳府那邊的豐德。
其中,與曹頌往來交好、闔家走動的就隻有豐德。
“豐德家的長子未婚配?”曹顒道。
豐德隻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因著姻親又同曹頌交好的緣故,即便能開口提姻緣,也隻能是長子。
曹頌點點頭,道:“一直在官學讀書,預備參加今年鄉試,聽說本要鄉試後才論婚嫁……”
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從官職上來說,豐德的正四品,確實比不上曹頌一等侍衛的正三品;可論起門第來,兆佳氏卻不亞於曹家。
又因曹頌本身就是兆佳家的外甥兒,這門親事還真不是對方高攀。
曹顒心裏,迅速地算了算兩家血緣。
豐德名義上是曹頌的親表兄,可實際上豐德之父實際上隻是曹頌的堂舅,血緣本就遠了一分。
外親又比不得宗親,服製少,到了豐德之子與弄潮這一輩,已經出了五服。
豐德既是曹頌的表兄,曹顒也是相熟的。
說起來,曹頌的那幾個表兄弟,少年時雖胡鬧些,可長大了都還算不錯。
尤其在老尚書故去,兆佳氏青黃不接的時候,也沒有隨波逐流,而是在六部用心熬資曆,一步步在官場站穩腳跟。
如今表兄弟三個,除了豐德是正四品京官,豐徹在吏部任郎中,和廉則借著去年江南官場出缺的機會,外放江南任知府。
以他們的年紀來說,能有這樣的品級,除了借怡親王府的東風,多少還是因自身努力所致。
“豐德之妻,我記得好像也姓董鄂氏?”曹顒道。
曹頌點頭回道:“正是,論起來大表嫂正是靜惠的三從堂姊妹……靜惠生前,與大表嫂也最親近……當年弄潮抓周時,兩家還做過結親戲言,隻因選秀的緣故,都沒有當真……”說到這裏,不免心情低沉。
曹顒曉得他是想到靜惠,心裏歎了一口氣,因“親上加親”四字,想起當年的曹碩,道:“到底如何,還是你來拿主意……與李家結親,未必是壞事;親上加親,也不能保準侄女百分百不受委屈……各有利弊罷了,二弟好生思量,自己拿個主意。”
當年曹碩娶的小兆佳氏,還是嫡親表妹,因夫妻不諧,終成悲劇,還斷了兩家情分。
一時之間,曹顒實說不好到底怎麽才妥當。
曹頌卻已經拿定主意,道:“大表兄雖品級不高,可世家行事,自有法度,靜惠去做長媳,雖說累些,可在京中,又是親戚家,多少能看顧;李家看似富貴,根基單薄,內宅妻妾並重,李衛在還罷……若到那一日,說不得就是家亂之時……”
見曹頌說的條理分明,且有定論,曹顒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下來。
他想了想,道:“到底是孝中,倉促不好行事,二弟可跟那邊透個話,要是李衛真請旨,也能有個應答……若是李家沒請旨,再細細商量也不遲……”
曹頌點頭應了,怕耽擱侄子娶妻的大事,忙催促堂兄去正院待客……六格格的品級與初瑜相同,都是和碩格格,因此兩人的婚嫁形式都是按內務府所定,大同小異。
隻是上次曹顒夫婦是新郎新娘,現下升任翁姑。
酒宴已經開席,曹顒這個主人少不得出門陪酒。都說喜酒不易醉,可架不住這桌兩盅、那桌三盞的。
沒用多久功夫,曹顒就有些迷糊。曹項與左住跟在他身後,見他如此,怕醉酒傷身,忙尋了由子下了席,將曹顒扶到偏廳。
叔侄兩個出去代曹顒陪客去了,曹顒喝著解酒濃茶,坐在偏廳窗前,透過窗子,看著大廳上客人們推杯換盞,曹顒竟生出一種“戲外人”的感覺。
轉眼二十年,當年的少年成了中年,中年成了老年,老年已經故去。
小一輩,也在長成。
眼前似乎閃過昔日畫麵,笑嘻嘻的寧春、麵帶倨傲的永慶、斯文靦腆的馬俊、張揚好鬥的魏信……自己這半輩子,似乎做了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做。
心中不無遺憾。
早年在江寧也好,後來到京中也罷,他一直在權貴場鑽營,不得自由。
曹顒抬起胳膊,使勁錘了捶額頭。
不得不說,滿清的皇帝別的功績還不顯,這集權卻是做到極致。
皇帝是天下共主,宗室是大小主子。
即便封閣拜相,見到皇族與宗室還的三跪九叩。
加上八旗遺風,勳貴世襲,在京城呆著,別的不會,也要先會鞠躬下跪。
如今長子成家立業,家族之責也到了卸去之時,如何得自由?
自由!自由!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就跟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似的,使得曹顒腦中多了個咆哮的小人。
難道自己因緣際會,重生三百年前,就是為了給皇家做奴才?!
他的眼睛直直的,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遠處,傳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新人的轎子到了曹府大門……*實在是憋了不行,想了三天想給小曹想出一個脫身之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