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連根拔起

雖說曹斌隻是個區供銷社的主任,兵頭將尾的幹部,畢竟參加工作幾十年,上上下下也形成了一張關係網,能量還是不小的。既然要動他,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力以赴,一家夥就將其拿下,不讓他有轉移贓款贓物,銷毀證據的機會。

當晚柳俊便寫好了檢舉信,叫梁巧抄寫一遍,次日一早到郵局寄出。盡管當時的郵政很扯淡,同在縣城之內,這信第二天也便到了縣革委柳主任的案頭。

凡是寄給柳晉才的信件,隻要不是私人性質的,照例由江友信先拆看,無關緊要的隨手處置,要緊的才呈遞給柳主任處置。

一見那封檢舉信,江友信就笑了。雖然柳俊不了解曹斌貪汙的內情,但單憑他那棟豪華大屋,便做出了許多文章。隻不過梁巧的字寫得太差,與這封檢舉信斐然的文采有些不大般配。江友信不清楚柳俊找誰抄寫的,暗暗搖頭,覺得柳俊真不該這麽整自家老爹。這不是故意讓柳主任費眼神麽?

這封檢舉信,自然是讓江友信鄭而重之地擺在了諸多文件的案首,並且以他特有的方式提醒了一下柳晉才。對於江友信,柳晉才十分欣賞,盡管此前沒有做秘書的經驗,用了一年多時間,甚是順手。見江友信這般重視,柳晉才便放下其他工作,專心致誌地看起信來。

柳晉才如今的修為是越來越深了,看著這封言辭激烈的檢舉信,臉上波瀾不驚。看完之後,略略沉思,提筆批示道:已閱!呈嚴書記批示並轉縣紀委。

這道批示很見功底,既充分表示了對嚴玉成的尊重,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縣紀委應該查一查!

江友信一言不發,拿起檢舉信就找到了肖誌雄。

因為一二把手關係極其融洽,兩名秘書之間也便相處得很好。特別是上次江友信給商業局吳局長打過招呼,將肖誌雄的本家哥哥肖慶安安排到了人民飯店經理這個肥缺上,肖誌雄也很承情。

江友信將信交給肖誌雄,輕輕點了一句:“這個事情,柳主任很重視。”

肖誌雄會意,點頭微笑了一下,轉身進了嚴玉成的辦公室。

嚴玉成的性格,比柳晉才外向,看完檢舉信便黑了臉,當即批示道:請紀委魏書記查處!

嚴玉成這個批示,可就厲害多了,點名叫魏書記查處,那就是說不能打馬虎眼。

肖誌雄將檢舉信專程送達縣紀委魏玉華書記的辦公室去。這麽做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如果不是嚴書記特別重視,肖誌雄毫無必要專門跑一趟,就和普通文件一並移交過去便是。

魏玉華浸**官場幾十年,焉能不知其中訣竅?況且他就任紀委書記數月以來,尚未正經查辦過一件像樣的案子,紀委居然變成了個無所事事的閑置衙門,弄得他在常委會上經常無話可說,也就是隨著大眾對一些無關緊要的議題舉舉手罷了。堂堂排名第五的縣委常委,竟被邊緣化了。這令得魏玉華大為不爽,自己這個紀委書記,眼見得就要變成“舉手書記”了。

身在官場,最為忌諱的便是“失聲”!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這麽一封嚴書記和柳主任都親筆批示的檢舉信,甭管它是不是雞毛,且當了令箭再說!

魏書記雷厲風行,立即便召集手下得力幹將開會,擺開了“打虎”的架勢。

“同誌們,先不說這封檢舉信的內容屬不屬實,就說人家反映問題的同誌,將信寄給柳主任不寄給縣紀委,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啊,咱們紀委,在人民群眾的心目中沒有份量啊……這樣下去不行啊,同誌們,黨的紀律檢查機關要發揮它應有的作用啊……”

魏書記語氣沉重,到後來簡直就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了。

一幹紀委幹部數月來無所事事,也甚是憋悶。聽書記如此說話,個個心頭沉重。

“魏書記,如果這封檢舉信屬實的話,這個曹斌就確實有大問題……”

一名紀檢幹部說道。

“嘿嘿,有沒有問題,一查就知道了。那麽大一棟房子擺在那裏,又跑不掉。”

另一人隨即說道。

“對!”

魏玉華輕輕一拍桌子,神情激昂。

“嚴書記和柳主任為何這麽重視?就因為這個原因。這個房子它沒長腳,跑不掉。馬上成立專案組,立即開赴芙蓉鎮調查曹斌的問題……這個案子,就由周誌剛同誌擔任專案組的組長。”

縣紀委副書記周誌剛站起來,語氣鏗鏘地應了一聲“是”。

這位周副書記亦是部隊轉業幹部,以前在縣公安局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副局長,還保留著部隊裏堅決服從命令的良好作風。

“誌剛書記,要注意保密,不要走漏了風聲。”

魏玉華特意叮囑了一句。

周誌剛嘿嘿一笑,說道:“魏書記,請放心!如果曹斌真有問題,我一定將他拿下!”

言下之意,有點怪魏玉華小覷他。他以前在公安局幹過兩三年的副局長,辦案經驗之豐富,整個縣紀委無出其右,魏書記又何必多此一舉?

……

曹生明挨了一頓臭揍,便借機賴在家裏養病,不去上班。這也難怪,往日風liu倜儻,瀟灑不群的曹二公子,驟然之間變了豬頭,走出去丟死人了。

好在曹斌與縣社科室的人都挺熟的,給兒子請個假的麵子還是有的。

曹斌的老婆心疼得什麽似的,每日裏雞鴨魚肉變著花樣伺候著這個寶貝疙瘩,不住咒罵梁巧那個狐狸精害人不淺。

曹斌瞅著她母子倆,笑道:“別罵了,我覺得梁巧那丫頭挺不錯的,往後娶回家了,叫她好好伺候你的寶貝兒子。”

曹生明腫脹的臉上便露出向往的神情,一雙眼睛色迷迷的。

“呸!這個害人精,我家才不要她……”

曹母兀自嘮嘮叨叨。

正說話間,一台吉普車“嘎吱”一聲停在了曹家大屋的門口,幾個紀檢幹部走下車來,抬頭望了一眼,周誌剛臉色就沉了下去。

檢舉信中果然沒有講假話。

那時節,吉普車就代表著身份和權勢。

曹斌不知何方神聖駕到,慌忙起身迎出門去,滿臉堆笑。

“你是曹斌嗎?”

周誌剛冷冷地問。

曹斌心中便是一陣不喜,奶奶的,連句“曹斌同誌”也不叫。

“我就是曹斌。”

“我們是向陽縣紀檢委的,我叫周誌剛。有人檢舉你貪汙公款,請你跟我們回縣紀委說明一下情況。”

曹斌的笑容頓時便僵在了臉上。

盡管當時紀委剛剛恢複不久,“請去紀委喝茶”對問題幹部的震懾遠不如後世之盛。不過曹斌心中原本有鬼,便容不得他不膽戰心驚了。

細論起來,曹斌其實不夠格做一隻“大老虎”,隻是魏玉華一幹紀委幹部都快憋出病來了,不管他是老虎還是老鼠,逮住了就往死裏整。這是縣紀委第一次正式“亮劍”,若無功而返,自魏玉華以下,誰也丟不起這個人。因而曹斌的下場基本上也便注定了。

紀委從立案到控製曹斌,速度極快,這就從根本上堵截了曹斌串供,銷毀證據的可能——沒準備,也沒時間!

不過事情也不如想象中那麽順利。曹斌混跡官場商場多年,是個成了精的人,平日裏與方方麵麵的關係都處得不錯,這一被“請去喝茶”,許多跟他有過利益往來的人便都坐不住了。

曹斌被紀委帶走的當天,他老婆就緊急行動起來,找到向日與曹斌來往密切的一些幹部,就說一句話——我家老曹說,他哪天出事了,要拉幾個人墊背。

曹斌知道自己老婆沒文化,上不得台盤,多的話也記不住,便隻叫她記住了這一句!

那些幹部當即冷汗就下來了。

嚴格來說,曹斌的話隻有半句,剩下的半句沒說出來——這幾個墊背的人裏頭,說不定有您!

當日晚上,紀委主要負責幹部的家裏便熱鬧起來,登門拜訪者絡繹不絕。特別是魏玉華和周誌剛家,更是訪客盈門。

向陽縣是個偏僻落後的農業縣,便是在寶州地區,也是墊底的。地區各直屬機關和其他兄弟市縣的幹部都將到向陽縣工作視為畏途。偏僻落後、底子太差,不容易出成績,累死也白搭。一聽說調向陽縣工作,說句“哭死”未免誇張,但心情絕對沮喪無比,認定是上級領導對自己有看法了。因而多年以來,向陽縣的幹部很少交流過,都是幾個老麵孔在一個鍋裏攪馬勺。尤其魏玉華,生於斯長於斯,一輩子在向陽縣摸爬打滾,論到人頭那是滾瓜爛熟。以前做慣了老好人的,如今忽然要當“包青天”,一時三刻也有些拉不下麵子。一堆老熟人圍著他“老領導老上級”的叫喚,又是拍又是哄的,日間在紀委會議上無比堅定的信心不免有些動搖。

不過魏玉華也算人老成精,知道這事嚴玉成和柳晉才都在關注,軟不得。催得急了,便往周誌剛身上推,說他才是專案組長,自己不便插手過多雲雲。

周誌剛那是誰啊?向陽縣公安局有名的黑包公,因為敢於堅持原則,在公安局一直被排擠,由分管刑偵改為分管治安再改為分管工會後勤,徹底邊緣化。這次成立縣紀委,嚴玉成指名將他調任縣紀委專職副書記,行政級別調整為正科。為的就是彌補老魏性格方麵的不足。

雖說老魏性格軟,聽招呼,用起來順手,畢竟紀委也不能成為一個擺設,那樣不利於黨的組織建設。有周誌剛在,必須硬的時候也能硬得起來。

說情的幹部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又去了周誌剛家。誰知周副書記的愛人說,老周壓根就不在家。從早上去上班,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該不是在連夜搞突擊審查吧?

照周誌剛的性子,這樣的事真幹得出來。他以前在公安局主管刑偵工作的時候就經常這樣整。這事情整到“周黑麵”手頭,基本上就算砸了!

晚上十點多鍾,一幹說情者焉頭巴腦自周誌剛家裏出來,不成想在筒子樓下碰到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小的那個不認識,大的那個,卻笑眯眯地同他們打招呼。

我的媽,竟然是柳主任的秘書江友信。

至於小的那個,自然是柳俊同誌了。

柳俊早料到逮了曹斌之後,會有一幫子人坐不住,吃完晚飯,哪也沒去,就拉了嚴菲在大院裏做遊戲。這一向有梁巧相伴,有一陣子沒陪嚴菲,小丫頭幾乎要同自己生分了。

厚此薄彼不好呢,做人不能太偏心。

何況嚴菲也是足以一笑傾城的小尤物,柳俊可沒打算就此不理她。也不能據此就判斷柳衙內貪心不足,是個色魔,畢竟大家還小,往後還不知怎麽發展呢。

縣委常委和縣革委正副主任,住在一二號常委樓內,普通幹部,住在縣革委大院的普通宿舍樓。都在一個大院子內。

柳俊陪嚴菲遊戲是實,暗中觀察有些什麽人去魏玉華和周誌剛家拜訪也是實。

等江友信給大姐補完課,從家裏出來,嚴菲也玩累了,賴在草坪上不肯起身,柳俊隻得提議背她回家。小丫頭這才開心起來,慵懶地爬到了柳俊背上。盡管她比柳俊還大了一歲,身子倒輕,背起來不怎麽費力。如果換成梁巧,估計夠嗆。送到家裏,解英望著柳俊笑眯眯的,弄得柳衙內頗為不好意思。

打樓上下來,叫住江友信說了這事。江友信就笑了:“那我們就在這再等一等,和他們打個招呼。”

毫無懸念的,次日這個事情便傳到了柳晉才和嚴玉成耳朵裏。柳晉才恪守規則,不表示任何意見。嚴玉成當即抓起電話,打給了魏玉華和周誌剛,詢問案件的進展情況,語氣不是很平和。

魏玉華掛了電話,擦了擦微禿的腦門上流下來的汗水,暗暗舒了口氣——昨晚將事情推到周誌剛頭上的做法真是太正確了。這個“周黑麵”,一定會將門把得死死的,倒不怕嚴書記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