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小鎮風情

八十三、小鎮風情

大年初一的早上。吃過飯沒多久,林征宇就發現小妹在屋裏開始坐立不安了。

一會兒看看手上的表,一會兒瞧瞧牆上的鍾,一會兒跑到門口瞄一下,一會兒跑上樓頂天台望一下。

林征宇暗自搖頭:看來,那個梁嘉輝就是小妹的真命天子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終於,芳華在天台上看見街道的一頭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疾不徐,氣度從容,身姿、步態、氣質,明顯和周圍喧鬧擁擠的人群不一樣。

太不一樣了!芳華一眼就能從人群中把他認出來。

叮叮咚咚,林家的樓板一通亂響,就見到芳華疾奔下樓,衝出了門。

擠過熙熙攘攘的人叢,芳華看見嘉輝一直偏頭看著街旁的門牌號。自己人都快到他跟前了,他都還沒發現。

難道說自己真的很矮嗎?芳華不禁有點怨念。

終於,芳華走到他的側麵,大喊了一聲:“梁嘉輝!”

嘉輝迅速轉過頭來,目光中毫不掩飾驚喜,上前一步,雙手抓住芳華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禁開心地笑了:“穿成這樣,我都認不出來了!”

芳華有個表姐是裁縫,特意給她做了一件粉紅緞子的中式棉襖過年穿。早上,堂姐又幫芳華變了一下發型:額頭一溜細密的劉海,披肩發梳成兩根麻花辮,留著長長的辮尾,還紮上粉紅色的緞帶。看上去有點喜慶,又有幾分民國時期女學生的味道。

芳華不自在地用手指絞著胸前的辮尾,問:“過年不都這麽穿嗎?是不是有點土啊?”

嘉輝雙手滑下來,握住芳華的雙手:“沒有啊,我覺得挺好!”。

然後又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很漂亮。”

溫柔的聲音像一陣春風,讓芳華心裏的小花朵都開放了。

若是別人這麽說,芳華會禮貌地說聲謝謝。可這不是別人啊!是嘉輝說的。芳華雖然滿心歡喜,卻又不想讓嘉輝看出來,趕緊轉過身,右手拉著嘉輝的手說:“嗯——,那什麽,去家裏坐吧!”

嘉輝跟上,卻和她換了一下位置,走在芳華的左側,不時還用右手扶著芳華肩膀,讓她避開前後穿行的路人。

在擁擠的人叢中,感受著身邊人恰到好處的護持,芳華的嘴角翹起,側頭對嘉輝說:“喂,我還沒那麽嬌貴!”

嘉輝笑了笑,手臂緊了一下。突然將芳華按在懷裏,在她耳邊說了聲“我知道”,然後才鬆開右臂,轉而抓住芳華的左手,繼續往前走。

芳華心裏嘀咕:什麽嘛,老是搞突然襲擊!這個梁嘉輝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算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不和他一般見識!

兩人到了芳華二伯家中,各色親友對這突然上門的“大學同學”都是熱情招呼,細細打量,暗暗評估。

幾個沒出嫁的姐姐,還把芳華拉到一邊,對她說:“幺妹兒,你男朋友硬是要得,和你簡直天生一對哦!”弄得芳華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

好客的林家人硬是要嘉輝留下來住幾天,嘉輝隻得給爺爺打了個電話後,就在林家住下了。這下可好,口口相傳,各處的林家親友團又紛紛趕來。跟看“上門女婿”似的,好好相看了一回。

不久,從老家人的電話中,林誌輝才最後一個得知,自己有“女婿”了,弄得他哭笑不得。在急忙解釋澄清的同時,他也暗暗納罕:這兩孩子還挺有緣分的嘛,老家竟然離的這麽近。原來,嘉輝這孩子是在夾江木城鎮長大的,不錯,不錯!

嘉輝住了三天,實在有點經受不起林家人的熱情了,就問芳華願不願意去木城鎮他爺爺家玩幾天。

這幾天,芳華都沒什麽和嘉輝單獨相處的機會,這林氏大家族的人天天都有人陪著她們,芳華自己也想出去透透氣了。

於是,她說服了老哥,一起打電話跟老爸請示。林誌輝本來還不同意,但經不住孫玉敏的大力支持,還有林征宇也保證會跟小妹一起去、並照顧好小妹的,最後老林也隻好棄權了。

到了木城鎮,踏上鎮口的水碼頭。好一個依山傍水、古樸寧靜的小鎮。

鎮子不大,一條小街就可以走到頭。碼頭旁邊有株古老的黃桷樹,樹冠亭亭如傘蓋。碼頭上來有堵牆,上麵有幾個紅色大字很是醒目:

“關門熄灶,相互關照。”

這兩句話,和大多數農村的牆上刷的都是計劃生育的標語很是不同,芳華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嘉輝解釋說:“我們這裏都是木製的房子,防火很重要。”

原來。這裏的每家每戶、每個四合院都是全木製結構的穿鬥房。就和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吊腳樓差不多,沒有大梁,用柱與穿枋撐起屋頂,全部連接處用榫頭穿卯眼,甚至沒有一根鐵釘、一件鐵鉤。

這樣的屋子結構小,單個而獨立,但是結合在一起又很緊密,很牢固輕巧。還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抗震,隻要有一個地方不倒,其他的地方都不會倒。

但是這樣家家戶戶緊密串聯起來的古鎮,任何一處失火,就會波及全鎮,甚至是滅頂之災。所以,木城的男女老少因為要共同防火,一向非常團結。

嘉輝還給芳華和林征宇講起了木城鎮的由來。

老人們相傳,在明末清初時,天下大亂,張獻忠在四川自立為王,但他卻是個殺人魔王,瘋狂地屠殺四川百姓。據說,兩千年來一向富庶繁華的成都,因為人被殺光了。城內都有老虎、麋鹿出沒,成了“原始森林”。所以十多年後,清朝政府才不得不發動“湖廣填四川”,以補充四川人口,讓這裏休養生息。

聽到這兒,芳華打斷了嘉輝的敘述:“這個張獻忠屠四川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不見得全是真的。他的確算是個無惡不作的惡魔,但也可能有很大一部分罪行不是他做的,而是清軍把屠殺四川人的罪名栽贓到了他身上。”

嘉輝一愣,摸摸鼻子說:“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們都這麽說的。曆史書上又沒有提過。”

林征宇也忍不住插話:“我也覺得,小妹說的對。四川人一貫有英勇抗暴的傳統。蒙古人的鐵蹄征服了歐亞大陸,但就是打合川釣魚城打不下來,還折損了個皇帝。如果四川人真讓張獻忠殺光了,清軍也不用花十幾年才入川吧?真相就是,清軍打四川時也蒙受了重大損失,以他們能做出‘嘉定十日’‘揚州三屠’的野蠻本性,血洗四川也毫不奇怪了!但是後來,清朝政府為了收攏民心,就把罪名順勢都推給了張獻忠,反正張獻忠也確實是殺人如麻。再加上後來移民過來的湖廣人,不清楚情況,就這麽把清軍的汙蔑代代相傳下來了!”

嘉輝無奈地看著兩人:這兩兄妹,可真是挺像的,說話總是一套一套的,還讓人無法辯駁呢。他可不知這兩人在家就是經常互相辯論不休的。

嘉輝清清嗓子說:“我也就是講個民間傳說,不用那麽認真吧!”

芳華比了個“請”的手勢:“繼續,繼續!”

嘉輝這才接著說下去。

當時,木城鎮還叫南安。據說,當張獻忠的部隊殺到青衣江邊的時候,發現南安百姓築木圍城、森嚴壁壘、隔江對恃!全鎮雖然隻有兩千餘人,但是大家同仇敵愾、眾誌成城!張獻忠的部隊空有兩萬餘人,圍城數月,卻不得入城,最後隻得匆匆撤兵。從此,南安改稱木城,就是紀念這段英雄的曆史。

林征宇聽到這兒,也不由說:“木城人真是好樣的!”

三人一邊說著閑話,一邊隨著小街上的人流,往嘉輝爺爺家走去。正逢集市,周圍的鄉民來這裏買東西的人挺多的。而在街兩邊擺攤的很多住家,都在不斷地跟嘉輝打招呼:“嘉輝啊!帶同學來家耍啊!”

芳華暗想:看來這鎮子太小,人人都認識啊。這倒有點像自己長大的老點,地方閉塞、人口稀少,鄰裏之間雞犬相聞。別人家的孩子也如自家的孩子一樣,從小看著長大,自然很是親切。

林征宇正在旁邊看一家賣木雕的攤子。他看中了一個打拳的木雕和尚,正要掏錢買下。一摸屁股後麵的褲兜,錢包不見了。

林征宇剛剛說了聲“啊?!我錢包怎麽不見了!”,擺攤的老板立刻直起腰高喊起來:“有賊娃子!抓賊娃子!”

然後附近的人也都跟著喊起來:“抓賊娃子!”

很快,整條街上的人都喊起來了,如平地裏一聲驚雷,震耳欲聾。

芳華和林征宇先是被喊聲嚇了一跳,然後又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影慌慌張張地正要奪路而逃。

林征宇恍然大悟:“小偷!”立刻如離弦之箭向那人追去。

嘉輝也拉著芳華跟著追過去,但嘴裏卻喊著:“別急,他跑不了!”

果然,不等那小偷跑出十幾步,前後左右都有人包圍了上去,幾下就把那人當場製服了。

林征宇也很快趕到,接過好心人從小偷身上繳來的錢包,裏麵的錢一點沒少,不由對周圍的人連聲感謝。

嘉輝也過來和鄉親們道謝,其中一個人可能是他的本家,說道:“小輝,這事兒不用你管了。我把這賊娃子帶到派出所去。敢偷我們老梁家客人的錢包,看我不好好扒他一層皮。”

說著,就抓起那小偷要走,想了想回頭又說:“你可得跟客人說清楚,這可不是我們木城的人。我們木城是沒得賊娃子的!”

“嗯,曉得了!”嘉輝答應著,回頭跟林征宇和芳華解釋:木城的民風淳樸,數百年來就沒有出過一個本地的小偷和劫匪,剛才這人一定是春節期間從外地流竄過來的。

不過敢在木城偷東西,也算他倒黴。因為木城人一聽到抓小偷,那就會千人空巷、齊聲高喊抓賊!這喊聲往往比警報器還恐怖,很多外地小偷都是被這震天動地的呐喊嚇軟了腿,然後才被抓住的。

見慣了後世媒體常常報道的劫匪行凶、小偷作案時,周圍人群毫無作為之怪現象,芳華更加佩服這木城鎮人守望相助、疾惡如仇的淳樸民風。

嘉輝帶著兄妹二人,來到了鎮子街尾處的一家門前。他上前推開了虛掩的木門,將兩人讓了進去。

小小的四合院,青石板的地麵,有些許苔痕。中間天井處,還用石塊圍起一處小花壇。四周的木廊柱、木板牆、木質雕花窗,看上去古舊而簡樸。

正屋裏走出一位老大爺,看上去有七十多歲,個子高瘦,頭發花白,雖然皺紋滿麵了,但濃眉大眼,紅光滿麵,仍然很精神。

老人笑嗬嗬地看著客人,嘉輝忙說:“這是我爺爺。”

芳華和林征宇都趕緊上去行禮:“梁爺爺,新年好!”老人笑嗬嗬地把他們讓進屋,端出各種好吃的讓他們倆品嚐,還一人給了一個紅包。

芳華對梁爺爺一見之下就倍感親切,仿佛在哪裏見過一樣。也許是自己從小缺少祖輩親情吧,很快就對梁爺爺親近起來。

她偷偷地拉著嘉輝說:“你和爺爺長得不是很像啊!”

嘉輝點點頭:“我像我奶奶一些。”

“那奶奶她?”

“五年前去世了。”

嘉輝又跟她說起,解放前梁家也頗有點家財,但是太爺爺是個大煙鬼,很快在敗光了家產後,吃煙土自殺了。他死後,梁爺爺以弱冠之齡撐起了整個家業,並將三個幼弟都撫養成*人,特別是四弟最有出息,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就一直在省城工作了。梁家因孝悌傳家,在本鎮很有威望。

後來家境好轉了,其他兄弟子侄都陸續搬到縣城、省城等地生活,隻有梁爺爺還守著祖宅,和梁奶奶相依為命。

芳華有點想問嘉輝,他爸爸又是怎麽回事。姚阿姨說他是離婚後,就去了外地,難道他不回來看自己的父母和兒子嗎?但是,想想自己問這些也不合適,就忍住了。

芳華和林征宇在梁家住了幾天,雖然小鎮是很小,但是夾江附近的山山水水還是頗有可觀之處。

一條青衣江,從洪雅流到這裏,兩岸是同樣的秀麗風光。

芳華心想:咦,這不成了“我住江之頭,君住江之尾”“共飲一江水”啥的嗎?不過那句“日日思君不見君”可不好,還是算了。

經嘉輝介紹,芳華才知道這青衣江就是李白詩句“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中的平羌江。

嗬嗬,老杜隻是在窗口望了一望的西嶺雪山,都勾得芳華要去登臨,何況這詩仙曾買舟漂流而下的青衣江呢,自然是要沿江遊覽一番。

沿江而下沒多遠就是著名的千佛岩。這裏兩山對峙,碧水中流,峭壁淩雲,雄奇險秀,既是夾江縣名稱的由來,又自古有青衣江風景絕佳處之稱。

在江左岸的峭壁上,排列著2400多尊摩崖佛像,故稱千佛岩。這些佛像開鑿於隋朝,興盛於唐代,很多佛像都有些破損了,但是反正芳華也不懂雕塑藝術和宗教,近前看也就是看個熱鬧。

雖然這個千佛岩規模不大,不像龍門石窟、雲岡石窟那樣動輒幾萬佛像,但是遠遠看去,佛像佛龕遍布山岩,既密密麻麻,又不失錯落有致,也是頗為壯觀的。

這不禁讓芳華感慨信仰的力量,讓那些僧侶們可以為了信仰,發動民眾做出如許壯舉。比如樂山大佛,亦是如此。倒是給後人留下了一處處遊覽感懷的名勝古跡。

嘉輝還帶二人去了夾江的碧雲山、天仙關、紫府洞、馬村等名勝遊玩。

芳華才知道,原來夾江的竹紙很出名,張大千認為不亞於安徽的宣紙。抗戰時,張大千就在馬村住了兩年多,還和工匠一起研製新紙,這就是後世出名的“大千書畫紙”。

雖然不懂造紙,但是吃著張大千當年都讚不絕口的“馬村藿香魚頭”,聽著嘉輝娓娓道來夾江的各種掌故傳說,芳華不禁感歎:“夾江真是山川俊美,鍾靈毓秀啊!”

嘉輝笑著說:“你們洪雅也不錯啊!”

芳華不禁汗顏,自己前世就像無根的飄萍,對自己的祖籍家鄉一點都不了解,不然也可以和嘉輝說道說道呢。

大家在馬村水庫劃了船後,回返木城鎮。到達鎮上,已經是夜色黃昏,華燈初上了。

“吱扭”一聲,嘉輝剛剛推開木製門板,還沒進去,就聽到正屋裏傳出一陣爽朗的哈哈大笑聲。他愣了一下,轉頭猶豫著對芳華說:“一會兒,你別太吃驚。”

芳華還沒明白他什麽意思呢,就見一個老頭兒從正屋中走出來,梁爺爺跟在後麵。

老頭兒笑眯眯地說:“小輝回來了啊!”

看清老頭兒的麵容,芳華一下子愣住了。

那老頭兒又嗬嗬笑著對芳華說道:“小姑娘,又見麵了哦!”

【叮咚——!這老頭兒是誰?有沒有人早就猜到了,或者早就懷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