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西南一隅(下) 第一千九百二十二章 絕不甘心

沈一貫的這個首輔,也是做不長的——雖然說他在任上的這段時間當中,最為顯耀的就是朱翊鈞總算是立下了太子,而且就是朱常洛。能夠完成這個目標,自然不是沈一貫一個人的功勞,整個朝廷上上下下為了這件事情而付出的是大有人在的。

但是,卻也不能說沈一貫就一點功勞都沒有。隻能說,沈一貫是站在了已經有了那麽多人做鋪墊的基礎之上,這才是完成了這個偉大的目標的。沈一貫的功勞是有,而且也不小,但是並不是全部就是了。

隻不過,沈一貫在首輔任上的這麽多年,也的確是做了許多該做何不該做的事情。他執政還算清明,但是為人卻是有很多私心,拉黨結派,大力排除異己,這些事情沈一貫全都幹過。隻不過朝中的人並不是不能說,而是不想說。在他最為囂張的時候,也是有不少人站出來點到了他的,這當中也是有張凡。而這也是讓沈一貫當時有些清醒過來了,因此之後的行事也是稍有收斂。但是即便是如此,作為一個首輔,又在朝中做這些事情,那自然是彈劾他的人不會少的。

在朱常洛當上了太子之後,張凡也是明白,這件事情是大局已定了。且不說他知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是就他現在所了解的,再加上朱常洛平日裏所表現出來的,顯然,張凡相信將來不管怎麽變,這太子的位子那都是不會換的。

所以,這件事情一定下來了之後,張凡是變得安心了。而安心了之後的張凡,跟之前就不一樣了。之前在局勢無法明朗的情況下,張凡是什麽都不敢多說的,即便是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也是害怕自己胡亂開口而招來禍事。

但是當朱常洛已經當上太子了之後,一切都塵埃落定,張凡就沒有那些顧忌了。這麽一來,朝中的許多事情,該怎麽說,張凡還是會說的。

就比方說萬曆三十年的時候,朱翊鈞是突然得病,而且病得很重。當時的情況是非常危急的,甚至於就連朱翊鈞自己都覺得自己將要命不久矣了。他更是將內閣的一眾大學士,還有張凡等人叫到跟前,儼然一副吩咐後事的模樣。

當時倒是沒有說別的話,太子之類的什麽更是不用再提。不過有一條,朱翊鈞倒是提到了,那就是關於礦鹽之稅的問題。

當初之所以會設立這礦鹽之稅,完全是因為朱翊鈞那個愛財的性子。即便是大明朝如今當真是非常富有,但是顯然,對於朱翊鈞這個愛財非常的皇帝來說,錢多不燒手這句話可算是他的座右銘了。而且當初,也是因為京城要修大殿,所以立了這麽個名目,收了礦鹽之稅。

當時也正好是因為正在國本之爭,所以張凡是不敢太多的過問,便是由著朱翊鈞了。隻不過在那之後,即便是太子已經立下,很多人都想著這件事情,但是朱翊鈞卻是故意不提。當時張凡就想要找個機會說這件事情的。現在朱翊鈞自己說出來了,那也就放心了。

而既然朱翊鈞自己都說要停了,下麵的這些大臣們自然是非常高興的。沈一貫作為內閣首輔,更是馬上擬旨,甚至於當夜,這些大臣們全都在宮中通宵議論此事該怎麽辦才妥當。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朱翊鈞的身體就有所好轉了。而朱翊鈞在剛剛能夠坐的起來之後的第一件事,那就是讓太監前往沈一貫那裏去追討聖旨。

當時,這聖旨都已經擬好了,就等著早朝的時候頒布了。可是突然來了個太監,說皇帝要討回聖旨,這更是讓在場的人全都懵了。而回過神來之後,自然是沒有人相信,說就算是朱翊鈞已經醒過來了,可是君無戲言。既然是已經做出的決定,甚至連聖旨都已經寫好了,豈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而當時,做決定的沈一貫也是不願意的。

可是之後,前來討要聖旨的太監那是一撥接著一撥,前前後後來了二十來個。而且各個顯然都是被朱翊鈞下了死命令,不拿回聖旨就會有什麽大事一般,一個個如同搗蒜一般,跪在幾位大臣麵前磕個不停,有好幾個連頭都磕破了。

而這一回,沈一貫是由於了。他見如此情景,知道朱翊鈞定然是反悔了。如果說他就這麽不放的話,想來雖然聖旨能夠頒發,但是到時候也是會有麻煩的。所以當時,沈一貫已經是同意將聖旨交換了。

隻不過,就在沈一貫要交出聖旨的一瞬間,卻是被一旁的張凡一步上前,一把將那聖旨搶來,緊緊攥在手中不放。這是張凡早就已經想好的。即便是張凡再怎麽不熟悉曆史,他也知道萬曆皇帝朱翊鈞坐了四十多年的皇位,而如今才萬曆三十年,所以朱翊鈞不管是生了再重的病,也絕對不會死。

因此,張凡知道,朱翊鈞昨天做出來撤銷礦鹽之稅的決定之後,等他醒來,必然反悔。所以張凡在昨天就拿定主意了,如果沒事倒是罷了,如果發生了什麽事情,一定要保住聖旨,絕對不能被追回去。如果這道聖旨被追回去了的話,那麽想要等到下一次機會,不知道要什麽時候了。

所以,就在剛才,沈一貫有所動搖的一瞬間,張凡的反應非常之快,一把就將聖旨給搶過來了。

張凡的這麽一搶,在場的大臣們是再一次愣住了。實際上剛才,沈一貫將要把聖旨交還的動作他們都看見了。隻不過,他們雖然覺得失去了這麽一次絕佳的機會實在是可惜,但是朱翊鈞如此的話,也還是少作對為妙。因此這些人都沒有動作。而如今,張凡這麽一動,在場的人,包括那些個太監,全都驚呆了。

尤其是沈一貫,他當真是沒有想到張凡會這麽做。用一副驚訝非常的表情看著張凡,沈一貫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張……大人,這……這是為何?”

“沈閣老,如今可沒有這些時間來耽擱。”張凡說道,“這道聖旨已經立下,宮中也有備案,若是皇上當真想要追回聖旨的話,為何會隻有口諭而不見手詔?以我之見,恐怕是這幾個宮人受了什麽人的指示,這才是前來胡鬧。而且如今時辰已經不早,到了上朝的時候了,沈大人還是抓緊點上朝,別讓朝中的同僚們久候了。”

張凡的話這麽一說,那一班太監是再一次愣住了,頓時是跪在地上,磕頭說自己當真是奉了朱翊鈞的口諭前來討要聖旨的。隻不過如今,被張凡這麽一說,其他的人哪裏還會聽。

而其他的那些個大臣自然是明白的,即便是張凡所說的話當中,並沒有任何的暗示在其中,完全就是一副他自己如此理解的模樣。但是張凡的這番話背後的深意,那又有誰不明白的呢!所以,這些內閣大臣是立刻就明白過來了。而且正如同張凡所說的一樣,如今這時辰也當真是差不多了。

於是,再也沒有人搭理那些太監了,就算是他們磕頭磕死在這裏也不會過問。這些大臣們是自顧自的上朝去了。

而正在寢宮中憤怒非常的朱翊鈞,聽到早朝已經開始,也是明白追回聖旨無望了,隻能作罷。

其實,這件事情當中,張凡也還是準備了另外一手的,而這就要牽扯到剛才所說的,為何朱翊鈞在宮中會如此憤怒了。

早在朱翊鈞病倒,並且提出來要撤銷礦鹽之稅的時候,張凡就立刻準備了。張凡這麽多年在宮中可不光隻有馮寶這麽一個好友,宮中有些太監,還是很值得交往的。其中一人喚作田義。這田義九歲淨身入宮,而為人更是公正無私,能夠深明大義。如果不是馮寶如今還在,這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早就是田義的了。但是田義對於這些倒也並不是太過追求,不過即便是如此,他如今也是秉筆太監,地位僅次於馮寶的。

這麽多年下來,張凡跟他之間的關係也是非常不錯的。而且田義對於朝政之事也是多有鑽研,許多事情上麵也是有他自己的獨到見解。張凡對此是特別欣賞的。

就在昨天,張凡見朱翊鈞打算撤銷礦鹽之稅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有今天這麽一出。因此他是馬上就找到了田義,並且跟他說的很明白,如果朱翊鈞要追討聖旨的話,田義一定要阻止才行。

而深明大義的田義聽張凡這麽一說就馬上答應了。並不是張凡陷害他,就算是田義本人也知道,以朱翊鈞的性子,這件事情如此勸阻他,那是有殺身之禍的。但是田義覺得此事有利於江山社稷,因此被張凡這麽一提醒,那自然是義無反顧的。

而就在剛才,朱翊鈞下令讓太監前去討回聖旨的時候,田義就一直在朱翊鈞的麵前反對。這讓朱翊鈞氣的,就連劍都拔了出來,就打算要斬了田義。隻不過田義那是毫不懼怕,就愛這麽一直跪在朱翊鈞的麵前,寸步不讓,也一點退縮的意思都沒有。

被田義這麽一耽擱,再加上之後傳來消息說早朝已經開始了,朱翊鈞這才算是放下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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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這當中張凡所做的那些事情,那自然是會傳進朱翊鈞的耳朵裏的。

這也要多虧了這麽幾十年下來,張凡和朱翊鈞兩人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變的單薄的福了,在聽到張凡也是如此反對的時候,朱翊鈞的第一個想法並不是去氣惱張凡為何如此施為,而是在考慮為何張凡會如此反對。

在早朝之後,張凡也是非常自覺的就到了宮中去見朱翊鈞。兩人談了很長時間,而且最終,顯然朱翊鈞也是接受了張凡對他的勸解,即便是聖旨已經頒出去了,不過朱翊鈞這也才是真正同意了這件事情了。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解決了萬曆一朝的一個大隱患。雖然礦鹽之稅所收不多,可是在如今這個官員們越來越難收斂錢財的時候,這一條也是讓無數的人想盡辦法鑽空子。再加上這是朱翊鈞臨時想出來的,因此孔子也是比較好鑽的。

而這件事情也僅僅隻是表明了沈一貫的這種猶豫所會帶來的後果。當然,這一次是因為張凡的緣故,所以這才是沒發生什麽遺憾。但是如果張凡不管的話,那麽又會如何呢?

而之後的事情,也就顯出沈一貫的問題了。一本不知和人所寫的書,時稱“妖書”。而書中是明列奸賢、抨擊弊政,一時之間是廣為流傳,惹得朱翊鈞是龍顏大怒。而當時,內閣當中就三個人,首輔沈一貫以及朱賡、沈鯉。在那本書上,沈一貫和朱賡都被列為奸臣,說他們是站在鄭貴妃一邊,而鄭貴妃更是一直謀算著如何替換掉太子等等。唯獨沈鯉卻沒有。因此當時就懷疑這本書是沈鯉所書。

要知道,原本沈一貫和沈鯉之間的關係就不好,如今這本書以出來,那可是激化了這個矛盾。再加上朱翊鈞要求徹查此事,沒辦法,朝中的人隻能照辦。

但是要知道,朝中的很多事情是不能查的,一查肯定會出事。所以,這麽一查,問題是更多了。而這件事情的結果,更是隨便找了一個替罪羊草草了事罷了。

不過雖然了事了,但是這件事情所帶來的影響那可是一點都不輕的。一來就是這件事情可是可是充分暴露出來了宮中以及朝中的對立和鬥爭。而且這件事情也算是起了一個引子,讓一直都存在的這種矛盾爆發出來了。

二來就是這件事情也是讓朝中的人都看明白了沈一貫的真麵目。隻要一出事,那就是千方百計的想要推卸責任。而且還不光隻是推卸,還要借此機會殘害政敵。雖然說這種事情,朝中的人都知道,甚至於大部分人都幹過。可是幹的這麽明目張膽的,實在是比不過沈一貫。這也是讓沈一貫在朝中的那些人的心目中,印象是更壞了。

而且不光是這妖書案,之後有接連發生了其他好幾件事情。這也是讓沈一貫在朝中簡直是成了公敵一般的人物,幾乎每天都有十餘本彈劾他的折子遞上來。

如此一來,就算是朱翊鈞不說什麽,沈一貫也知道自己如果繼續下去,也是不行了。所以沈一貫是立刻告病請退,打算避避風頭。而有過了一段時間,朱翊鈞再次下詔,召沈一貫回來,晉太子太保兼少師。但是沒多久,沈一貫是再次受到彈劾了。而那個時候,他已經年逾七十,覺得如果繼續下去,晚節不保,很是危險。因此便辭官回家了。

沈一貫這一走倒是沒什麽,但是就因為他,將朝中原本還算平穩的形式給徹底攪渾了。

而那個時候,朝中各個勢力混雜。

雖然馮寶並不想太過參合朝政,可是下麵這麽多太監也不是他能夠一手管得過來的。因此,即便是數量並不是很多,但是閹黨還是成為了朝中的一大黨派。雖然他們的權力並不是太大,可是這些太監卻是有很多便利的地方,而且這些便利的地方也是會帶來許多麻煩的。

再有就是各個地方上的官員所組成的黨派了。比方說浙黨、東林黨等等。

說到大名鼎鼎的東林黨,那是一江南士大夫為主的一群人。這群人在剛開始的時候為了壯大聲勢,甚至打算邀請張凡加入。雖然張凡出身西北,可是畢竟祖籍在江南,勉勉強強能夠算得上。但是很顯然,張凡是絕對不願意加入任何一方勢力的,不管這方勢力倒是是好是壞,是打算聚眾為奸,還是協力報國,張凡都沒有興趣。

的確,張凡自然是明白人多力量大的這個道理的,而且東林黨的行事他也是看在眼中,的確是不錯。但是張凡不想要將自己跟這麽多人綁在一起。因為一旦當中一個人出了問題,那麽其他的所有人就都要受到牽連。

因此,萬曆一朝雖然說這群黨之爭是如此激烈,但是卻並沒有傷及到張凡的一絲一毫。

而且,張凡還有別的事情要關注。首先,張凡是將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了教育朱常洛上麵的。畢竟朱常洛如今已經身為太子,將來也是要登基繼位的。所以,朱常洛能不能夠當一個好皇帝,這對於如今還並不能稱得上非常好的大明朝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因此,張凡是將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了這上麵的。

而且還不光隻是朱常洛,還有鄭貴妃的事情。顯然,過了這麽多年了,鄭貴妃對於這件事情是一直耿耿於懷的。而這麽多年下來,朱常洵雖然早就已經被封為福王了,但是到了現在卻是依舊沒有前去就藩,由此可見鄭貴妃的小算盤並沒有停下來。

所以,張凡也是要在這方麵幫襯著朱常洛一些的。

但是有些事情,即便是張凡盯得再緊,卻是猜不透忍心的。而鄭貴妃的不甘心,也是最終促使她幹出來了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