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章 繡圖事發,葉問卿妒恨美女蛇 文 / 白色蝴蝶

“你說什麽?裴尚書和裴夫人並裴家小姐都不在怡然居?”

端午節,赤霞河前人潮太過擁擠,馬車轎子都過不來,最後還是京兆尹請京城禁衛軍統領調了一隊禁衛軍來維持秩序,這才開出一條路。然而,當裴元歌和裴元華來到怡然居時,卻被掌櫃和店小二告知,父親母親並兩位姐妹並不在怡然居。

“掌櫃的,之前我們裴府明明訂了怡然居四樓臨江的雅間,怎麽會……。”裴元華溫聲問道,聲音中卻透著幾分焦慮。眼看著她年齡已長,舒雪玉已經有了把她許配出去的念頭,這時候,任何能夠展露風采的機會都不能錯過。這次端午節,高官貴族,乃至皇室子弟都會出來,正是大好的機會。

聽了她這話,低頭隻管撥算盤的掌櫃抬起頭,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是?”

“我們是裴府的小姐,因為有點事出門晚了,原本跟父親母親說好了,在怡然居匯合的。”裴元華款和有禮地道,“如果掌櫃知道家父家母的行蹤,還請告知,小女感激不盡。”

“哦,原來是裴府的小姐!”掌櫃的神情立刻變了,笑容中帶著幾分討好,“小人不知道是裴府的千金,還請兩位小姐恕罪。裴尚書和裴夫人等人的確不在怡然居,而是在臨江仙,特意吩咐了,如果兩位小姐到了,讓小人派人引兩位過去。黃連,快帶這兩位小姐到天上客去!”

天上客?

裴元歌和裴元華都是一怔。

端午龍舟賽的賽程有十幾裏,沿岸全部是都是酒樓,關上龍舟賽十分方便。而越靠近終點的酒樓,風景視野就約好,平日倒也罷了,在端午節這種時候,光有錢根本就訂不到,還有看權勢地位。怡然居已經很接近後端,能夠遙望到終點。而臨江仙則是建在終點處,位置好,樓層又高,裝飾又奢華,平時龍舟賽都被皇親貴族包下。

即使父親身為刑部尚書,也定不了那裏的雅間,隻能定下怡然居。

怎麽這會兒卻又到了臨江仙?

裴元歌不禁感到奇怪,隱隱察覺到這中間恐怕有別樣的內情。

裴元華當然也覺得奇怪,但更多的卻是欣喜。臨江仙今日必然都是高官貴族,而且,與赤霞河對岸的天上客遙遙相對,那裏是皇族關上龍舟賽的地方,透過窗戶就能看見對麵的人,說不定能夠直接看到五殿下。以五殿下的才華,想必能夠參透她那首詩裏的玄機,如果再能夠在龍舟賽偶然相見……

裴元華心跳有些加快,果然老天爺都在幫她。

在店小二的帶領下,兩人乘坐馬車,順利地來到臨江仙。裴諸城和舒雪玉所在的樓層是最高的五樓,珠簾玉鉤,寶鼎湘琴,四周還懸掛著命人字畫,豪奢又不失雅致。臨著赤霞河的方向開著三扇大窗戶,供客人觀賞龍舟賽。兩人進去時,裴諸城正帶著裴元巧和裴元容在最中間的窗戶賞景,對著窗外將說著各種典故風景。

裴元巧第一次跟父親親近,激動得眼睛發亮,灼灼地望著裴諸城。

裴元容則有些悶悶不樂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裴元巧在身邊覺得不忿,也不理會裴諸城,隻盯著對麵的樓閣。

舒雪玉在最左邊的窗戶前,身邊還坐著溫夫人和溫逸蘭,正說笑著。

聽到兩人進門的聲音,眾人同時回頭,裴諸城和舒雪玉見兩人好好地到來,鬆了口氣,帶著眾人過來互相見禮。裴元巧還好,裴元容看見兩人,臉上的不忿之色更增,不情不願地見了禮,隨口應了句就又跑到了中間的窗戶處。看到裴元歌莫名其妙的模樣,溫逸蘭湊過來,攬住她的手臂,悄聲在她耳邊道:“我們來時,裴尚書正在嗬斥你三姐姐,不讓她到最右邊離獎台最近的窗戶去,說是留給你和你大姐姐的,結果她就急了。”

說著,眼眸中流露出渴望和羨慕的光彩:“你爹對你真好!”

知道她又想起那樁荒唐的婚事,裴元歌握緊她的手,以示安慰。那邊裴元華則笑道:“女兒還在奇怪,怎麽父親母親到了臨江仙來了?原來是溫夫人在幫忙。”

溫閣老即將升任首輔,溫府也跟著水漲船高,能夠訂到臨江仙的雅間也不奇怪。

溫夫人掩袖笑道:“大姑娘這話太抬舉我了,我哪有這本是能定下臨江仙最好的雅間?倒是沾了雪玉和你父親的光才能坐在這裏。我家的那群姨娘和二房三房的人還擠在二樓偏角的地方呢!”眼眸中卻有著異樣的光澤,意味深長地看著裴元歌道,“是你們裴府運氣好,也說不定是你們姐妹運氣好。”

聽她說的奇怪,裴元歌將詢問的目光轉向舒雪玉和裴諸城。

兩人的神色也有些莫名其妙,舒雪玉答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到了怡然居時,正碰上有人鬧事,把咱們府上原來訂的雅間給砸了,又是端午節,雅間早就爆滿,調換不出來。原本還以為看不到了,沒想到離開時,卻正好遇到臨江仙的主人過來,聽說這事後,說偏就這麽巧,原本訂了這間雅間的客人,忽然派人來說有事來不了,這間雅間便空著,於是我們就過來了。”

裴元歌細眉微蹙,這麽巧?

而對於太過湊巧的事情,她總是帶著一定的戒心。

“怎麽會這麽巧?”那邊裴元華也在疑惑,卻是帶著欣喜。

“是啊,我也在奇怪,怎麽就這麽巧?”溫夫人笑道,“我原本在溫府訂的雅間坐著,趙嬤嬤說隱約看見雪玉,我還不信,出來一瞧還真是。反正對著家裏那些人我也煩,你們這雅間風景又好,位置又好,索性帶了蘭兒過來跟你們擠著,也沾沾你們的光。”

裴元歌問道:“那原來訂了這件雅間的,是哪家?”

舒雪玉搖搖頭:“掌櫃的不肯說,說這是他們臨江仙的規矩。除非客人交代了,否則不能透漏。”

這也是許多上等酒樓的規矩,畢竟,他們所招待的多是高官權貴,想要巴結逢迎的人極多,卻苦無門路。如果這些消息被透漏出來,想要來拜見討好的人絕對會像蒼蠅一樣圍攏上來,哪裏還能夠有清靜?因此,久而久之,酒樓便有了這個規矩,越是上等的酒樓,越是守口如瓶。

“別想那麽多了,今兒出來是玩兒,沒必要為這種事情花費心思。反正我們裴府沒偷沒搶的,難道誰還能為我在臨江仙占個雅間,參我一本不成?龍舟賽快開始了,都快過來瞧把!”裴諸城也感覺這事有些蹊蹺,不過他素來豪爽直率,自認此事他並無不妥之處,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過,怎麽到這會兒傅君盛那孩子還不過來?

明明他交代了怡然居的掌櫃,如果有壽昌伯府的人問起,就說他在臨江仙的呀!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清潤儒雅而又恭敬的聲音:“小侄傅君盛,聽說裴世伯在此,特來拜見,問世伯和伯母安好。”

終於來了!裴諸城鬆了口氣:“進來吧。”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露出傅君盛的身影。舒雪玉拉了拉溫夫人,一同打量著他。隻見眼前的少年穿著品藍色繡劍蘭的刻絲圓領通袍,顯得身材頎長,因為在拱手行禮,隻看到頭頂金燦燦的頂冠,大紅的纓絨微微顫抖,似乎透漏著些許緊張。行完禮後一抬頭,露出一雙溫潤的眼眸,如黑珍珠般瑩然暈澤,劍眉星眸,麵如冠玉,顯得十分溫潤俊俏。

儀表堂堂,舉止有禮。舒雪玉心中先有了三分滿意。

而且,方才明明看到他有小廝跟過來,卻留在屋外,顯然是知道屋內有女眷,是個心細的。

“君盛不必多禮。”裴諸城笑著道。

見過裴諸城和舒雪玉後,傅君盛又與裴府四位小姐見禮,一直都目不斜視,直到聽到裴元歌嬌糯的聲音喚他,這才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隻見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品藍衣裳,頓時覺得自個花那麽多時間挑衣裳實在值得,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輕輕咳嗽一聲道,道:“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還禮笑道:“傅哥哥好!”

舒雪玉又為傅君盛引見了溫夫人和溫逸蘭,兩邊都見過禮,便問起一些家常話,傅君盛一一答了。聽說他母親身體有恙,因此並未來看龍舟,父親又跟同僚出去相聚,舒雪玉頓時明白,這傅君盛今兒是專門為的元歌來這裏的,看來對元歌是有心的,心中又多了幾分好感,道:“既然你今日是孤身一人,不過不嫌棄,不如跟我們一道在這裏看龍舟吧?”

傅君盛心中大喜,忙道:“多謝裴伯母垂愛。”悄悄地看了眼裴元歌,微微地紅了臉。

他聽父親說過,這樁婚事本就是裴伯父提出來的,顯然對他很滿意,這次讓他來見,是讓裴伯母相看的。如果能給裴伯母留下好的印象,他和裴元歌的婚事也就差不多能定下來了。如今裴伯母肯留他一道看龍舟,應該對他還算滿意……

這一眼沒能逃過舒雪玉的眼睛,跟溫夫人對視一眼,都微微點頭,麵露微笑。

這時候,門外又傳來了店小二逢迎的聲音,敲門後進來,手裏托著一個偌大的托盤,上麵放著九根紅頭描金簽,標著九個數字,下麵是人名或者府邸名聲。店小二笑著解釋道:“這是端午節賽龍舟的慣例,在龍舟賽開始前,賭那條龍舟能贏,不過是小姐夫人們取個樂,不知道夫人們要不要押注?”

“這倒是有趣。”舒雪玉笑著道,“拿來我瞧瞧。”

九根描金簽,有寫葉府的,也有寫柳府的,也有寫趙府的,舒雪玉倒有一半都不知道是哪家府邸,隻有五號簽和九號簽不同,一根寫了五殿下,一根則寫著九殿下。不過,能跟這兩位並排列在一起參賽的龍舟,顯然這些府邸都是富貴難言的。

舒雪玉正猶豫著,傅君盛忽然道:“小侄聽說,封國公馮老將軍以軍法治府,府內的護衛令行禁止,十分得力,說不定能贏這第一場龍舟賽。我壓三號船,馮府五兩銀子。”

傅君盛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彬彬有禮,突然搶先說話,舒雪玉不禁一怔。

店小二則笑道:“這位公子說得倒是不錯,不過馮老將軍府邸已經好些年沒有贏過龍舟賽了,往年都是葉府或者柳府贏,葉府的贏麵較高。不過今年五殿下和九殿下也派人參加,隻是就不好說了。但說起來還是這條船最有可能贏,恕小的多嘴,公子您壓馮老將軍的船,隻怕要輸嘍。”

“啊?”傅君盛似乎有些懊惱,“我隻聽父親說馮老將軍治府嚴謹,因為一定能贏,卻忘了打聽以往龍舟賽事的贏家,這下定要輸了。罷了罷了,男子漢大丈夫,舉手無悔,不過五兩銀子,輸就輸了吧,不值得為了這個反悔。”說著,從袖中取出五兩銀子,放在了店小二的托盤上。

裴元歌心裏一動,忽然道:“我也壓三號船,馮府。”說著,從荷包中取出二兩銀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放入托盤中,對著眾人嫣然一笑道,“既然那四條船贏麵大,那賭注肯定低,不如馮府賭注高,贏了大概能翻好幾倍。反正都是取樂,我就賭賭自己的運氣。”

見裴元歌似乎領悟了自己的意思,傅君盛心中一陣甜蜜。

裴諸城看著兩人,正好接到裴元歌遞過來的眼色,微微一怔,凝神思索了會兒,忽然一笑,道:“馮老將軍軍法如神,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一向是我敬仰的長輩,就為了這份敬仰,我也願意他贏。不過十兩銀子!”說著,取出十兩銀子壓上。

見三人都如此說話,相比其中另有緣由,舒雪玉和溫夫人也都壓了馮府。

溫逸蘭跟著裴元歌壓,裴元巧跟著裴諸城和舒雪玉壓,裴元華猶豫了下,她倒是想壓五殿下贏,又怕太顯眼,因此也壓了馮府。裴元容卻還在賭氣,沒有下注,店小二也不在乎,捧著托盤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看到裴元容壓了五殿下,裴諸城微微皺眉,見她又壓了九殿下,這才鬆了眉頭。

但心裏終究還是有些失望,轉頭看看裴元歌和傅君盛,心中才覺得安慰了些,笑道:“我老嘍,還不如你們兩個年輕人反應得快,老嘍老嘍!”

話雖如此,語氣中卻盡是欣慰之意。原本隻覺得傅君盛性子好,人也上進,能夠善待元歌,沒想到他還有這份心細。裴諸城隻有四個女兒,尤其疼愛元歌,因此對他的夫婿也十分看重,見傅君盛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心中的欣慰喜悅難以盡言。

傅君盛忙道:“裴伯父謬讚了,倒是元歌妹妹反應得快。”

舒雪玉看看三人,忍不住問道:“你們打什麽啞謎呢?”

“還請裴伯母寬恕小侄方才搶先出言的冒犯。”傅君盛先告了罪,這才解釋道,“小侄前些天聽說,這次赤霞河一帶的酒樓,暗地裏都換了東家。之前聽說時還沒在意,直到方才店小二拿著托盤來請下注,又格外提了五殿下和九殿下,以及葉府柳府,才忽然驚覺。那些號簽裏,隻有馮老將軍的府邸最沒瓜葛。”

他說得很含蓄,但在座眾人都不傻,自然聽得出他話裏的意思。

赤霞河一帶的酒樓全部換了東家,這次龍舟賽又有五殿下和九殿下派人參加,店小二特意點出兩位殿下參賽,贏麵較大。雖然說到這裏的都是權貴高官,但對參賽龍舟的情況並不清楚,如果貿然下注,顯然選的不是龍舟,而是兩位皇子的勢力偏向,下意識覺得某位皇子會贏。而這種偏向很可能影響到將來的站隊。店小二一直都在旁邊,對誰下注壓誰贏心中有數。臨江仙如此,其他酒樓恐怕也是如此。

這樣一來,這場龍舟賽一過,眾位權貴心中覺得誰勝算高,也差不多就昭然若揭了。

而這些情況,身為這一帶酒樓的新東家,顯然是清楚的。現在捉摸不定這新東家的底細,而且朝中的形勢也很混沌,裴諸城無心站隊,因此選擇五殿下或者九殿下都不合適,葉府和柳府顯然也是一樣。而封國公馮府則沒落已久,與兩邊都不沾邊。裴諸城又是武將,崇尚馮老將軍因此壓他贏,再正常不過。

傅君盛小小年紀,已經能夠想通這些關節,已經很不容易。

最難得的是,年輕氣盛的他並沒有打算選擇五殿下或者九殿下,以圖個擁立之功,這份沉穩在年輕人裏可不多見。想到這裏,舒雪玉心裏更覺得滿意,她本就沒指望裴元歌嫁得多富貴,安穩和樂最為要緊。現在看起來,這個傅君盛的確是個很好的選擇。

裴元歌則心中微微一動,這個新東家,會不會就是顏明月的哥哥顏昭白?

“傻孩子,咱們兩家是通好,說句話有什麽不成的,也值得你這樣誠惶誠恐地告罪?”舒雪玉笑著道,“別這麽拘束,就當是自己家裏,若是餓了渴了隻管叫人上東西,別為了一點兒俗禮委屈了自己。”

聽她稱呼和語氣都變了,傅君盛知道這樁婚事十有八九已經定下了,心頭一**,低聲道:“多謝伯母。”

溫夫人霍然起身,道:“我下去一趟,待會兒回來。”

顯然她是要去警告下溫府眾人,不要隨意下注。不一會兒又回來,笑道:“我下去晚了,不過有公公在,直接說了不許賭這個,因此誰也沒壓。”想到這裏,又覺得有些欣慰,公婆都在,她這個做媳婦的卻能上來,可見溫閣老和溫老夫人對這個兒媳的疼愛,倒是情真意切的。

店小二來請下注,那就意味著第一輪的龍舟賽馬上開始,眾人便到窗邊觀看。

裴諸城和傅君盛因為是男丁,便單獨在最左邊的窗戶處,舒雪玉和溫夫人則帶著裴元容、裴元巧在中間的窗戶,裴元歌、溫逸蘭和裴元華在最右邊的窗戶。

剛站在窗戶口,裴元歌就知道裴元容為什麽憤憤不平了。

臨江仙和天上客隔江相望,高低相仿,裴元歌所在的這個窗戶的對麵,赫然竟是五殿下和九殿下所在的雅間窗戶。而中間的窗戶,視覺效果就要稍微差些,難怪裴元容沒能爭到這個窗戶,神色鬱鬱。不過,裴元歌相信,父親之所以這樣安排,絕對沒有別的心思,隻是想著這個窗戶離終點和獎台最近,最合適賞龍舟賽,所以留給了她和裴元華。

似乎也看到了她,左邊窗戶口的宇泓哲舉起酒杯,衝著她遙遙致意,神態溫和。

裴元歌無奈地點頭,目光不自覺地滑向右邊窗戶口,窗台上擺著幾盆怒放的牡丹花,紫紅相間,花團錦簇一般。然而,國色天香的花朵的確很吸引人的目光,但隻要看到它們後麵那位紅衣黑發,姿態慵懶的妖孽殿下,便被映襯得黯然失色。宇泓墨半靠在窗棱上,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斜乜著下麵,一身紅衣豔麗無雙,卻更襯得那麵容絕美,似乎是從花叢中滋生出來的妖孽,妖豔魅惑,誘得人心魂失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隔著寬闊的江麵,裴元歌隱約覺得,在她站到窗戶口的一瞬,宇泓墨曾經瞬間揚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不過,那雙眼眸中卻帶著滿滿的不悅和惱怒,很快就又垂了下去,像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似的。

很明顯,又有人把這位祖宗惹怒了。

裴元歌心中暗暗同情那個人,這位九殿下祖宗,小氣而且記仇,又性格乖張,他一不順心,所有人都要跟著倒黴。不知道那個觸怒九殿下的倒黴鬼是誰?能讓九殿下這氣延續到現在都沒消,那人肯定完蛋了!

“宮嬤嬤,對麵窗台,穿藍衣服,戴白色麵紗的女子就是裴元歌。”

左邊的雅間裏,宇泓哲對著身後看似蒼老慈和的嬤嬤道,“宮嬤嬤是宮裏的老人,有著一雙利眼,不知道元歌姑娘入不入得了你的眼睛?”

“是個守規矩的姑娘,氣韻也好,很難得。”宮嬤嬤仔細地打量著,暗暗點頭。那姑娘一身深深淺淺的藍,搭配得極為得宜,與她清麗脫俗的氣質十分相稱,盈盈地站在那裏,宛如一朵出水清蓮,躍然於眾人之上,顯得十分醒目。

端午龍舟,那臨江仙又正對著天上客,對麵有著許多皇室子弟,多少女子想要趁機出風頭,假裝與身邊的人大聲說笑,以引起別人的注意,或者高聲吟詩賦詞,展露才華,更有假裝灑脫不羈,連麵紗都不帶,狀似在看下麵的龍舟,卻不住地偷瞄對麵。隻有這位姑娘,規規矩矩地站著,帶著麵紗,沒有任何小動作,優雅沉靜,氣度高華,那一身沉靜脫俗的氣質,將眾人映得黯然失色。

即使方才五殿下跟她打招呼,也隻是點頭致意,並沒有刻意的逢迎討好,沉穩有度。

以宮嬤嬤的閱曆眼界,也覺得這女子十分難得,就算現在占個一宮主位都能壓得住氣場。隻是一身齊胸襦裙,發束雙鬟,顯得稚氣了些,聽說才十三歲,年紀似乎有些小了。不過,倒也不算什麽,就算這會兒定下了,各種禮儀流程走下來,能入宮也得明年。

“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難怪能入五殿下的眼,奴婢回宮後定然如實稟告皇後娘娘,就等著聽五殿下的喜訊了。到時候,五殿下可得賞奴婢一杯喜酒,讓奴婢也沾沾喜氣。”宮嬤嬤笑著逢迎道。

聽聞此言,宇泓哲就知道這位宮嬤嬤對裴元歌很中意,滿意地笑了。

宮嬤嬤原本伺候太後娘娘,後來被太後賞給了母後,一向是母後的得力助手。她都這樣說,這件事也就成了九分。不枉費他如此耗費心機,派人到怡然居搗亂,推掉了裴府原本訂的雅間;又空出了臨江仙的雅間,不動聲色地將裴府眾人安排到他的對麵。

宇泓哲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俯首去看下麵的江麵。

看到對麵的人,裴元華也是一怔,隨即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沒想到裴府巧合之下得到的雅間,竟然如此有地利之便,正對著五殿下的雅間。而且,她剛才假裝看下麵的江麵,卻仍然能感覺到五殿下的目光曾在她們這個窗口巡梭許久,想必已經猜出繡圖上的啞謎,所以才會關注她。

幸好她足夠機靈,在白衣庵聽到有關繡圖的事情後,及時稟告父親,拿到了繡圖,這才有了如今的機遇。

就在這時,赤霞河的下遊隱約傳來喧嘩震天的鼓噪聲,以及鑼鼓聲,想必是第一場的龍舟賽已經開始。隨著時間的流逝,鑼鼓聲和喝彩聲越來越近,正急速地朝著終點的方向而來。兩岸站滿了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不住地為自己投注的龍舟加油鼓勁兒,喧嘩聲震天,幾乎是地動山搖。

那熱烈的氣氛,似乎也感染到了高樓上的高官貴族,也一個個跟著不顧形象地呼喝起來。

饒是裴元歌對這賽龍舟的勝負興趣不大,也有些被周圍的氣氛感染到,緊緊握住窗欞,朝著下遊的方向望去。寬闊的河麵上,慢慢出現了幾個小黑點,箭一般飛速地朝著這邊話來,鼓聲敲得震天響,為劃船的壯漢們加油鼓勁兒,你爭我奪,朝著重點衝刺。

尤其是最前麵的兩艘龍舟,一紅一黃,緊緊地彼此撕咬著,忽前忽後,爭奪得十分激烈。

“加油加油,紅船勝!紅船勝!”活潑好動的溫逸蘭早就興奮起來,一手緊緊地抓著裴元歌,一手緊握成拳,為下麵的龍舟加油。

裴元歌啞然失笑:“溫姐姐,你知道紅船是哪府的龍舟嗎?”

“不知道啊!”溫逸蘭關注著下麵的情形,隨口答道。

“那你為什麽要給紅船加油?”

“因為我今天穿的紅衣服啊!”溫逸蘭笑著道,“我覺得紅船比較快,雖然偶爾會被黃船咬住,但一直勁頭很足,一定能贏!”說著,忽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抱著裴元歌又跳又笑,嚷嚷著道,“贏了贏了,元歌,我早說了紅船會贏,沒錯吧!我很厲害吧?啊啊啊啊啊!”

裴元華微微周謝皺眉,這溫逸蘭也太聒噪了些。不過也好,有她在旁邊,更能襯托出自己的溫厚大方,行事得體。想著,不動聲色地朝著對麵掃了一眼,正看到五殿下的目光往這邊看過來,急忙又低下頭,倚窗盈盈站立,神態溫婉,嫻靜大方。

看到紅色的龍舟搶先到達終點,宇泓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抬眼看了看對麵的窗台,看到店小二,臉色又微微沉了沉。方麵他明明看到小二進來請裴府眾人下注,這會兒卻沒有送銀子,也就是說……。再看看窗台邊靜藍如海的裴元歌,目光掃過另一邊身著品藍華裳的傅君盛,眼眸更加晦暗。

“寒鐵,本殿下現在心情很不好,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拜訪拜訪我那位五皇兄?”

冷冷地掠過對麵窗台,宇泓墨轉身離開,來到了隔壁的雅間,進門先大笑著向宇泓哲深深一揖:“五皇兄,實在對不住,皇弟我也沒想到,第一次參加龍舟大賽,居然就贏了,更沒想到,五皇兄居然輸了。真是對不住。早知如此,皇弟我就讓那群小子們收著幾分力,也不會讓五皇兄這樣丟臉了。”

宇泓墨淺笑著道,容貌絕豔。

龍舟賽以毫厘之差輸給了宇泓墨,宇泓哲已經很惱怒了,這會兒見他又過來挑釁,更覺得刺心。但對麵還有人看著,若為了這個翻臉震怒,反而會被人說心胸狹窄,隻能忍著氣,勉強笑道:“九皇弟這是什麽話?不過大家遊戲玩樂而已,輸贏本是常事,又何必這樣鄭重道歉?難道說九皇弟你做了什麽手腳,心虛所以才要來找我賠禮道歉?”

宇泓墨笑著道:“贏了五皇兄,我能不心虛嗎?萬一因此被五皇兄記恨上了,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都說了不要緊了,怎麽九皇弟你反而還是斤斤計較?將我想得這般小氣,這可是你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這樣我就真的惱了。”宇泓哲故意皺起眉頭,貌似在說笑,卻是暗罵宇泓墨自己心胸狹窄,所以將別人想得和他一般。

“九哥哥,恭喜你贏了龍舟賽!”就在這時,葉問卿欣喜的聲音忽然在隔壁響起,沒有看到人,正疑惑著四下搜尋,忽然看到二位皇子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妝容豔麗的臉上閃爍著別樣的光彩,“九哥哥,我早就知道你最厲害,一定能贏了龍舟賽的。”

就連葉問卿都知道他會贏,偏某人犯傻,活該輸銀子!

想著,宇泓墨麵上卻絲毫不露,笑吟吟地道:“問卿妹妹別恭喜得太早了,我贏了龍舟,你五表哥可是輸了,你這樣,就不怕他傷心嗎?”明知道宇泓哲輸了龍舟必定會覺得被他壓了一頭,心中不忿,卻偏偏句句都在提,不住地強調他輸了龍舟賽。

宇泓哲在旁邊恨得咬牙切齒,但礙於大庭廣眾之下,不好發作。

“五表哥才沒那麽小氣呢!”葉問卿絲毫也沒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異樣,微微紅了臉,神采飛揚地道,“九哥哥,我早猜到你會贏。喏,為了祝賀你贏得龍舟賽,我特意繡製了一幅雪獵圖送給你。這可是我親手繡製的,花費了我好幾個月的心血呢!九哥哥你看看喜不喜歡?”

說著,將懷中的長錦盒打開,取出裏麵的繡圖,展開在兩人跟前。

裝裱精致的繡圖上,明月如霜,白雪皚皚,隻有那騎者紅衣黑氅,躍然紙上,配上旁邊的五言絕句,的確是一幅不錯的繡圖。

這繡圖的來曆,宇泓哲早就知道,卻裝作不知道,點頭道:“好繡工,好圖,好詩!”

宮嬤嬤雖然不知道這繡圖的來曆,但她久在皇後跟前,卻知道葉問卿自小被嬌寵著,詩詞和繡技都是尋常,斷繡不出這樣的繡圖來。卻也不拆穿,跟著湊趣道:“可不是嗎?瞧瞧這圖畫的,這繡工,這詩配的!奴婢在宮裏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好的繡圖,可見葉小姐的費心。想必九殿下也能看出來吧?”

聽到眾人的稱讚,葉問卿眼中光芒更盛,灼灼地盯著宇泓墨,瞪著他的誇獎和感動。

第一次看到這幅繡圖時,她也覺得很漂亮,跟原來的畫軸上的畫一模一樣不說,繡法也跟宮中不同,不會被人看出破綻。而且,頂上那首五言絕句也配得很好,辭藻華麗,又帶著對騎者的詠頌,想必是裴元歌從五表哥那裏知道了些什麽,為了討好她而耗費心思地配詩,好讓她在九哥哥跟前出彩。

“的確,我聽說問卿表妹這些日子把京城的首飾店逛了個遍,辛勞異常,居然還能抽出時間來為我繡這副雪獵圖,的確讓我很感動。”宇泓墨笑吟吟地道,隻略掃一眼,就知道這副雪獵圖絕對不是葉問卿的手筆,圖不是,繡圖不是,至於那首詩,的確閨閣氣息很重,但矯揉造作,無病呻吟,更加不是葉問卿這個草包能夠做出來的。

找人代畫,代寫,代繡,然後拿來說是她親手繡製的……

以為這樣就能糊弄他?

宇泓墨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繡圖,一邊看著一便慢慢朝窗戶處走去,正要伸手將繡圖扔下水麵,忽然目光凝定在那首五言絕句的最後兩句上,眼眸微轉,喃喃念道:“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心念電轉,忽然微微一笑,收起繡圖,道,“問卿妹妹這兩句寫得真好。”

葉問卿第一次聽到宇泓墨誇她,神采飛揚地道:“九哥哥也覺得好嗎?”

“嗯,的確是很好。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問卿妹妹寫的詩,繡在繡圖上送給我,居然這麽巧,最後一句的收尾二字暗含著裴家大小姐的名字,元華!”宇泓墨笑著看了眼神色微變的葉問卿,故作沉吟道,“元華……。這兩句的確很好。看在這兩句詩的麵上,這幅繡圖我收下了。”

宇泓墨第一次私下收她送的東西,葉問卿卻沒有絲毫的喜悅,腦海中不住地回想著宇泓墨剛才的話。

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

的確,這兩句詩的首尾兩次,暗含著裴家大小姐裴元華的姓名……怎麽會這麽巧?不,這不是巧合,這是有人在搗鬼,知道這幅繡圖是要送給九哥哥的,才這樣費盡心機,又是添了一輪明月,又是作詩,其實目的隻是想要告訴九哥哥,這幅繡圖不是她葉問卿繡的,既讓她出了醜,又在九哥哥跟前露了臉。

裴元華!

再想到那日溫府壽宴,九哥哥以裴元歌為名,私下詢問裴元華的情況。當時裴元華解釋說是因為她要參加待選,自己輕易就信了。結果呢?裴元華的待選失敗,根本沒有入宮,恐怕真是九哥哥看上了她,故意把她刷下來的?還有這副繡圖,想必不是裴元歌繡製的,而是裴元華,還把自己的名字繡進去,生怕別人不知道這繡圖是她繡的……

想到這副繡圖還是她拿到九哥哥跟前,是裴元華借助她的手送給了九哥哥,這根本就是明目張膽的示威和羞辱!而九哥哥從來沒收過她的東西,這次卻收下了,顯然是因為那兩句詩暗含了裴元華的名字,說不定根本就看出了這繡圖是裴元華繡的……

葉問卿越想越怒,胸中的妒火和怒火熊熊燃燒者,忽然目光透過窗戶口的宇泓墨,落在對麵那個故作溫婉大方的女子身上。雖然戴著麵紗,卻仍然認得出來,正是那位譽滿京城的裴府大小姐!不但偷偷**九哥哥,借她的手送東西給九哥哥,現在幹脆坐在了對麵……

這該死的賤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