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案子(上)
第二天,唐逸早早辦理了出院手續,等陳珂來接他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就是一些洗漱用品被他塞進了一個黑色皮包裏。
陳珂還是那身清麗脫俗的裝扮,外麵多穿了一件淡黃色的風衣,稍微遮住了她玲瓏誘人的曲線。
“這幾天謝謝你照顧我,小……小陳……”唐逸艱難的吐出小陳這兩個字,心裏覺得說不出的別扭,陳珂卻是笑眯眯的沒有說啥,拎起了黑色的大皮包,笑道:“唐書記一個人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我作得都是分內事,有啥好謝的。”
唐逸知道,不但基層上的人,就是縣委市委也沒人知道自己是唐家的人,陳珂對於自己的照顧純粹是出於關心,並沒有什麽目的,何況自己現在正是落難的時候,別人和自己撇清關係還來不及呢,更別說借機巴結自己了。唐逸對幹媽的為人不禁又高看了一層,這時候的幹媽剛剛認識養父沒多久,是不可能看上養父的,對養父的照顧都是出於女孩子的細心和同情心吧。
果然,出院的時候衛生所的所長麵都沒露一下,出了衛生所,唐逸深吸口清新的空氣,回頭望著醫院的玻璃門上“救死扶傷,為人民服務”的塑料紅貼字,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印象中好久沒見到這種帶有社會主義特色的標語了。
鎮衛生所在陳家坨鎮的最西麵,陳家坨鎮有幾百戶人家,通往縣城的泊油路貫穿整個小鎮,小鎮的建築物錯落有致的點綴在泊油路四周,民居都是平房,隻有一些機關單位例如工商所派出所是幾棟二層小樓建築。
剛剛踏上泊油路,身後傳來急促的喊聲,唐逸和陳珂回過頭,就見穿著白護士服的小姑娘急匆匆推開玻璃門跑出來,邊跑邊喊:“唐書記,唐書記,等一下。”
小姑娘跑到近前,喘息了幾口,這才說道:“唐書記,您的住院費還沒清呢。”
唐逸微微蹙眉,91年醫療還沒有進行企業式改革,尤其這又是小鎮,鎮領導的醫藥費從來是記錄後等年底財政總結時一起結算,並沒有多少人真正付現金看病。現在要自己結算明顯是認為自己大概逃不過被解除公職的命運。
“喂,小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不?”陳珂板起了俏臉。
“陳姐,唐書記的醫藥費柳書記沒有簽字,院長也沒什麽交代,您,您別難為我好嗎?”小姑娘急得小臉通紅,淚珠在眼眶裏打滾。她畢竟隻是個小護士,不懂這些人事上的微妙勾當,隻知道收不到住院費可能會被批評,甚至會由自己掏腰包墊付。
唐逸笑笑:“算了算了,何苦難為她。”說著話掏出錢包準備掏錢,陳珂卻是瞪起了杏眼,大聲道:“小夏,幾百塊錢還能黃了你?值得你巴巴的追出來,這些天是我照顧唐書記的,用藥都是我經手的,既然收費你為啥不和我收?為啥現在跑出來和唐書記收?”陳珂聲色俱厲,訓得小護士眼圈一紅,眼淚唰唰的淌下,一邊抹淚一邊不知道委屈的哽咽著什麽。
“小陳,你這是作甚麽?”唐逸飛快的從錢包拿出幾張百元鈔票塞給小護士,微笑道:“別聽她的,這些錢你拿著,不過可要記得,發票一定要給我送到哦,幾百塊對你陳珂姐是小意思,對我可是大數目哦。”
小護士被逗得一笑,轉臉畏懼的看了陳珂一眼,說了聲:“謝謝唐書記”。飛快的跑掉。
看著她的背影唐逸笑著搖頭,回頭卻見陳珂還是嘟著小嘴,一臉氣憤的神情,心裏沒來由覺得一陣好笑,幹媽給自己的印象一直是落落大方,榮辱不驚,很有幾分古代大家族裏當家貴夫人的感覺,怎麽也想不到十幾年前的幹媽是這樣一個愣頭青,這反差也太大了。這一奇異的發現將剛剛被人逼宮的鬱悶衝淡了許多。
“小陳,你和她慪氣有用嗎?”唐逸微笑搖頭,這聲小陳叫得自然多了,因為唐逸突然發現,和自己比起來,麵前的幹媽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姑娘。
陳珂撇撇嘴:“什麽嘛,都是一群勢利小人。”氣呼呼的飛起秀足,精致秀氣的黑皮鞋將路邊的一顆小石子踢出老遠。
唐逸道:“算啦,你今天是來接我出院還是幫我打抱不平?”
陳珂這才想起自己的職責,吐了吐舌頭,道:“當然是接您出院,唐書記,您不用擔心,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唐逸沒有吱聲,水落石出嗎,在自己那個世界,李文和案可是板上釘釘的鐵案,“刑訊逼供,逼死人命”的大帽子可是在養父頭上戴了一輩子。想起李文和案,唐逸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唐書記,咱們回吧。”陳珂拎著包兒走在了前麵,走了幾步才發現唐逸沒有動地兒,扭頭疑惑的問道:“唐書記,您怎麽啦?”
唐逸思索了一會兒,道:“小陳,你先回吧,我去一趟牛家鋪。”
陳珂愣住:“您是要去李文和家?”
唐逸微微點頭,幹媽的思維還是很敏捷的。
陳珂皺眉頭想了一下,道:“我和您一起去吧,兩個人有個照應,遇到事也不會有理說不清。”
唐逸本來就有意和她一起去,當下點頭應允,畢竟自己現在是“待罪之身”,如果遇到事兒再被誣陷一下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李文和案的前車之鑒可是擺在那裏。
牛家鋪子距離陳家坨鎮不遠,三四裏的土路,陳珂不知道從哪借來兩輛自行車,唐逸很久沒有騎過這種老型號橫梁自行車了,剛剛騎上去的時候還真有些別扭,倒是陳珂煞是熟練,隨著她蹬踏的動作,白色牛仔褲褲腳下露出秀氣的係帶黑皮鞋和微微挽起的淡黃色小襪,唐逸見了心中沒來由的跳動了幾下,因為他馬上想起了幹媽穿著睡袍時那露出的雪白赤足是多麽有**力,多麽令人心動。說來也怪,幹媽可是夜深人靜時唐逸一直以來的意**對象,但如果真的讓他和幹媽發生實質性接觸,那唐逸是死也不肯的,這大概就是人和禽獸的區別吧,人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底線,所以唐逸就算麵對現在的陳珂,還是不敢有絲毫褻瀆她的想法。
騎在自行車上,唐逸一點點兒回憶養父和幹媽對李文和案的談論,顯然十幾年後,李文和案還是養父和幹媽心頭的不解之謎。
李文和是牛家鋪子村村民,因為涉嫌在鎮政府圍牆上貼反動標語被派出所拘留,由主管政法的養父和鎮派出所所長陳達和一起審訊,突擊審查了一夜,第二天傍晚因為證據不足將他釋放,誰知道他回家不久,就懸梁自盡,縣公安局法醫剖析後認為是自殺無可疑,但李文和身上有許多淤痕,當問起李文和的妻子馬金蓮後她馬上吵翻了天,認為是派出所刑訊逼供,李文和不堪受辱回家自殺,這事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加上對年青的養父極看不過眼的鎮書記柳大忠推波助瀾,審訊時也在場的養父馬上成了被輿論圍攻的對象。
唐逸想到這裏歎口氣,幸好現在不是網絡時代,關注這件“冤案”的隻有縣委的領導,不然放在網絡上養父鐵定成了網民們口誅筆伐的惡勢力。
養父和幹媽對馬金蓮倒不記恨,幾年後還打聽過她孤兒寡母的消息,聽說她嫁給了一個叫做陳大壯的年輕人後這才放下了心事,隻是對李文和之死怎麽也想不明白,養父認為多半是有段時間自己離開後派出所陳所長動了刑,畢竟九十年代派出所審訊犯人那一套誰都知道,養父認為自己沒有作好工作,對他的死也負有一定責任,是以對馬金蓮一直抱著極大的懺悔,這也是他不想在政壇走下去的最主要原因。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卻沒有李文和案的一點端倪,唐逸歎口氣,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文和家在村東頭,和所有北方農村一樣,李文和家也是三間坐南朝北的正房,四周圈起紅磚圍牆,綠色的鐵門,剛剛辦完喪事不久,鐵門上還有稀稀落落的白紙沒有撕掉。
唐逸和陳珂停好自行車,陳珂走過去敲門,不大工夫兒,院裏傳出細碎的腳步聲和略微沙啞的女人聲音:“誰啊?”
“馬大姐,是我,小陳。”馬金蓮屢次被柳書記請去解決問題,倒和陳珂混了個臉熟。
鐵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拉開,露出一張白生生的女人臉,模樣倒也周正,穿著小花襖,透出幾分嬌俏。
唐逸對她沒什麽印象,但知道這女人肯定就是李文和的遺孀馬金蓮,自己現在的身份自然也應該見過她,於是走過去道:“馬大姐,你過的還好吧?”
馬金蓮臉上微微變色,唐逸本以為她會對自己破口大罵,誰知道她隻是淡淡道:“你們來做什麽?”
陳珂搶著說道:“馬大姐,唐書記是來看望您的,看看您有沒有什麽需要,咱們進屋說吧。”說著話一點點從門縫擠了進去,馬金蓮對陳珂的耍賴也沒有辦法,隻好讓開了身子,唐逸心中好笑,也幸虧帶了陳珂來,不然看樣子李文和家的門檻自己都進不去。看陳珂愣頭愣腦的,這時候倒蠻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