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我不能沒有你
季江然抱緊她,哽得厲害,身體微微的顫。看她倦怠的閉上眼,一心隻想睡去,到底破音哽咽出聲。驚慌的想去抓住一些事情,卻隻能無力的挽住風。他不能沒有她,哪怕他在她的心裏已然變得麵目可憎。他也絕不允許自己變成她的陳荒舊夢。
“淺凝……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睡,我愛你,我愛你……乖,睜開眼睛,你看著我,看著我啊……我一直在找你,我愛過的女人就是你……”
顧淺凝虛茫的盯緊他,慢慢的目無焦距,連他俊朗的眉目都變得重疊影綽起來,如同浸泡在水中。四處都是輕微的啜泣聲,他哭的最洶湧,近在耳畔……他竟還可以這樣為她哭。
記得哪一個人說過,如果一個男人肯為你痛哭流淚,那麽他一定是愛你的。
顧淺凝想,罷了,沒有人規定一生要是多長多短,三年五載可能就是一生一世。她的一輩子就這樣長,愛和恨都淋漓盡致的宣泄過,再沒什麽可遺憾。
樓道裏有暈黃的光,這世上最溫暖的顏色,像是氤氳的太陽光,密密匝匝的灑下來。
她覺得很溫暖,被他抱在懷裏,一切猶如春暖花開。
沒想到黃泉路上竟有這樣絢爛的日光。
耳畔尤是吵鬧。
他哭著說他愛她,說他不能沒有她……
她會永遠記得他,記得他的溫存小意,記得他穿白襯衣的樣子……
季江然最後是被別人拉開的,他魔障了,抱著顧淺凝不肯撒手。他怕了,怕一撒手,她就不見了。他找了她那麽久,仿佛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他一直在找那個故事裏的人,是他的生命裏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那一年他不過二十二三歲,很多事上僅是個毛頭小子,她也隻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丫頭。當時他被自己的好兄弟設計,本來鬧的是一場玩笑,幾乎是咬著牙回房間,而她就像是撿來的。是他莽撞,可能嚇壞了她,隻是打不過她,被他壓製在身下動彈不得,她的反應生澀,一定是弄疼了她,像隻貓似的尖牙利爪,抓得他滿身都疼,還在他的肩膀上咬出血腥的口子。
他一定不會放開,被那種異樣的燥動充斥,滿心歡喜,從不曉得原來是這樣。
覺得很喜歡,最最歡愉的時候,擁著她說:“我喜歡你……咬我也喜歡……”
可是一睜眼她就不見了,宛如消失在清晨的日影無聲裏。赤足踏來,所以離開的時候也是無聲無息。
想起那句唱詞:我的心裏從此住了一個人,模樣小小的我們。
那是他稚嫩的時候,許多事情都不知道,是從她那裏懂得。
像個人事不知的小孩子。
幾個人連拉帶勸將季江然的指一根一根掰開:“二少,放快手,讓二少奶奶去醫院吧,這樣隻怕……”
手上一空,他便驟然哭起來了。男人嚎啕痛哭的時候大抵悲情,勸也勸不住。
醫生快速將顧淺凝抬上擔架送往醫院。
季江然本來單膝跪在地上,全身都麻木了,被人拉起來,卻“哧”地吐出一口鮮血來。噴到樓梯轉角雪白的牆麵上,蜿蜒成朵朵殘梅,像是小女兒初時的紅妝。
有人慌起來:“二少……”
季江然掙脫所有人的鉗製回頭去抓顧淺凝,她的手臂**在擔架下,他伸手去撈,不等邁出,晃悠悠的倒了下去。
……
宋小唯被堵在人潮裏,浩瀚得似要將她掩埋掉。而她一步也動不了,頭發散掉了,就連衣服也在拉拉拽拽間變得鬆垮,胸前的幾顆鑽石狼狽的被扯掉。
記者七嘴八舌的問各種各樣刁鑽的問題,問她怎麽對一個孕婦下得去狠手,問她是不是被愛衝昏了頭腦,問她良心上是否受到譴責……
宋小唯臉色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她被嚇壞了,嘴角發顫。腦子趨於空白,根本聽不清他們問的什麽。
經濟人護在她的身體一側嚷著拒絕任何采訪,已經給保鏢和公司的人打了電話,卻被隔著人潮外圍擠不進來,想救場都很難。
直到警察過來,才將圍堵的人潮散開一點兒,也僅是讓出一條可供一人通行的路來,等警員一走一過,迅速如流砂一樣吞沒掉。
宋小唯被警方當場帶走。
經濟人撕心裂肺,讓記者不要拍照,可是無濟於事。
宋小唯一直耷拉著腦袋,整張臉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了,竟連哭也哭不出了。想起顧淺凝說的,從明天開始,她頭上所有的光環都將散去。是啊,怎麽可能不散去。第三者本來就是讓人唾棄的角色,一直以來她同季江然曖昧一下,拿捏分寸,提高曝光率,上一上頭條還是好的,不知沾了季江然多少華彩。這一回卻被判了重罪,手上沾上了人命,百口莫辯。
她果然是不如她的。
季江然暈倒,被送進醫院急救,直到早上才醒過來。
正趕上護士出去。
他跳下床,沒有穿鞋,沿著冰冷的走廊一間一間的找,整個樓層空****,走廊也變得格外幽長。恍然一夢,他就找不見一個人了,急得喉嚨生疼,如同是哽著一口鮮血,於是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隻能一扇一扇的扒著門找。
他找了這個人那樣久,終於是被他給找著了,無論如何不能再沒有她。
這是個何其理智的男人,少有這樣頭腦不清的時候,卻亂了章法,忘記要去手術室看一看,她一定還躺在那裏,或許孩子已經完好的生下來了……
季江然緊緊抿著唇,執意的不肯去問醫生,手術室在哪裏?他忘記了,就那樣一間一間的找下去,他要一直找,一直找,永遠不用任何人告訴他她的行蹤,哪怕找到頭發花白的那一天。
電梯門打開,有人喚他的名字,接著腳步聲靠近。
簡白一把抱住他,嗚咽的哭起來:“江然,你這是幹什麽?你怎麽不穿鞋就跑出來了,地上涼,快跟媽回病房。”
季銘憶幫著拉他。
“快,回病房去。”
季江然用指腹緊緊的摳著那扇門,血色盡失,如同生息褪去之後的枯骨皚皚。
他的嘴唇一樣白的嚇人,起了幹澀的皮,張了張唇:“我去找淺凝……”
簡白哭得更厲害,就連季銘憶也說不出話來。
最後按上他的肩膀:“江然,淺凝和孩子已經……”
季江然蹲下身縮到角落裏,緊緊的抱著腦袋,縮成團,呆滯地盯著不知名某處,隻是搖頭:“不要告訴我,不要說,我可以自己找到她,一定可以找得到……”
隔著那些年的山長水闊,他都將她找著了,如今沒有道理找不到。
季江然猛地站起身,推開季銘憶和簡白,還有一個小護士,繼續往前開那些未打開的門。
仿佛那些未知的空間裏盛裝著他的希望,就在那一扇扇虛掩的門板後麵,不知哪一時推開來,就會給他驚喜。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而他就像個盲目的小孩子。
簡白哭到發不出聲音,依偎在季銘憶的身上。
“怎麽辦?嗚……江然可怎麽辦?他還不知道淺凝和孩子已經走了……”
季銘憶淚眼渾濁,隻說:“他怎麽不知道。”
他什麽都知道,正是因為什麽都清楚,所以他怕起來。唯怕有一個人說出來,他就徹底失去了。於是不去問,不去聽,執意的找下去,找不到就可以以為她還在,那樣一點兒可憐的微茫,卻是他所有的希冀。
“讓他冷靜一下,就讓他找下去。”沒有多久就會找到頭,當這一樓層走到盡頭的時候,等到撞到牆上,就會驀然清醒,來麵對真相到底是怎麽樣的。
季銘憶和簡白是早上才得到的消息,昨天發生這些事的時候太晚了,年紀大了,總是習慣早早就休息。而這一邊忙過頭了,竟是沒有人通知他們發生了這些事情,等到早上才接到季江然秘書的電話,於是趕到醫院來。
見到認識的老醫生,一臉遺憾:“節哀順便吧,少奶奶和孩子已經走了,我們很遺憾。二少現在還在病房裏躺著……”
簡白眼前一黑險些暈倒過去,緩過來,緊緊攥著醫生的胳膊:“不可能,怎麽可能,好好的怎麽可能,一定是搞錯了,不是淺凝,不是的……”
醫生告訴她:“我知道這個消息一時間讓人很難接受,雖然不是我接的病號,不過我已經跟同事打聽過了,也去看過少奶奶……真的是她……夫人,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
顧淺凝走了,她帶著孩子決然的赴了一條死路。
這個女人所有的不幸加起來,足有山高。卻從來笑顏以對,仿佛沒什麽是她真正會放在心裏的。苦來我吞,酒來碗幹,是她素來的從容與豪放。
可是季江影亦說過,過鋼亦折,她就這樣折斷了。
原來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她容不下的,比如舍棄和背叛。季江然可以傷害她,哪怕體無完膚,她不恨他。可是他不能不愛她,立下的誓言怎許輕易改變。
她用這樣的苦痛折磨,換他的一段衷腸,此生不忘。
季江然撞了南牆,仍舊不知迷途歸返。他赤腳下樓,那一刻的時間他全身冷透,隻有腦袋是熱的,好像發燒了,所以什麽都認不清楚。
最後實在沒辦法,季銘憶隻得去找他,他要將整個醫院都翻過來了,地毯式搜索的找一個人。根本沒在找,他隻是瘋了。
季銘憶上了年紀,身子骨不佳,內心的焦灼與痛觸並不少。打了他一巴掌之後就氣喘籲籲,好半晌才說出話來:“你鬧夠了沒有?你還要怎麽傷透我們的心?淺凝和孩子已經走了,他們不在了!你清醒清醒。”
季江然怔在那裏,眯起眸子看他:“爸,你說什麽?”他扯著唇畔,淒厲的笑出聲:“你為什麽這樣詛咒我的老婆和孩子?即便你不喜歡淺凝嫁進季家,她仍舊是我的老婆。”
季銘憶動手打了他,極用力,季江然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季銘憶的巴掌一下一下打到臉上。聽他罵他混帳東西。
最後醫生將季銘憶拉開,勸說:“別打二少了,他這個時候比誰都難過。”
季銘憶捂著心口,費力的說:“淺凝不在了,孩子也不在了。你不要再瘋下去了,淺凝的屍體就擺在那裏,很快就要送到殯儀館……”
到底不忍心再說下去,千錯萬錯,可他仍是他現在唯一的兒子,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終有一天立於人前,泣不成聲,那樣的軟弱無助,方發現他不過隻有二十六歲,還是個孩子。這個沉痛的打擊於他是致命的。
季銘憶拍拍他:“去看看淺凝和孩子吧。”
幾個熟識的醫生跟著勸:“是啊,二少,人死不能複生,去看看他們母子吧。”
季江然穿過長廊,轉過轉角,下樓,再走一道長長的走廊,一直到盡頭去,那裏有他的妻兒。而這一路溝溝坎坎,像是走了許久,靜寂的沒有一個人,隻有一個護士走在前頭,落地有聲,“咚咚咚”的響。
護士將門打開,裏麵隻會更靜,分明是死寂。
她說:“二少,進去吧。”
抬眸,就看到他滑下兩行清淚來,無聲無息的,眨眼紅了眼眶,竟是淚眼婆娑的模樣。
季江然推開門走進去,接著又緊緊關上。
他沒有掀開那層布,隻是伸出手來抓上她的手。喉結動了動:“老婆,起來啊……”
他的聲音平靜,就像每個晨光乍現的早上,她懶得起床,他一隻手臂墊到顧淺凝的脖頸下,她雪白的後頸,凝脂一樣白膩,他埋首下去輕輕的蹭:“老婆,起來啊……”
那樣喧囂的時光,縷縷晨輝之中,他忙著剃胡須,而她那樣慢騰騰的,坐在梳妝台前吹頭發。
可是,這一次他叫不醒她。卻仍舊沒有氣餒,俯下身去抱緊她,板起臉似的:“顧淺凝,你要是不起來,我真的會生氣。”
誠然,她不會再醒來了,再不會。
房間裏終於迸發出哽咽,他後悔了,從來沒有這樣後悔過。
他是怎樣愛她,她從來都不知道,且永遠不會知道了。
宋小唯被刑拘,新聞沸沸揚揚,網絡,報紙,新聞媒體,無一不是頭版頭條。
當晚被帶走的照片被放大,警察一邊一個,而她站在中間,木訥得像個玩偶。
唾罵指責一時漫布全城,聲討不息。
明星本來就是敏感的職業,站在星光璀璨的頂端,是指向標。多少人憧憬崇拜,引導一種風尚,便不能如此不負責任。
就有明星婚後出軌,曝光之後沸騰不息,名聲掃地。
宋小唯為此要付刑事責任,罪責隻會更重。
多少人要說:“她這回完了,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活該。”
警方提取樓道裏的監控錄像,即便是過失,可是顧淺凝滾下樓梯一失兩命仍舊是宋小唯導致的。能看出她揚手的那一下力道很大,麵目猙獰,是帶著惶恐與恨意的,接著顧淺凝就跌到樓梯下麵去了。
她這個過失致人死亡的罪名,難逃其咎。加上強大的輿論監督,罪責可想而知的重。
所有通告通通解除,之前與她簽約的公司第一時間跳出來,和她結束所有合作。這本是個披著華麗外衣的女人,有一身華麗的錦袍,可是如今被扯下去了,赤果果的呈現在眾人眼前,才發現竟是這樣不堪的一俱破敗之軀。
連帶之前和其他男演員關係不清的事實冷飯熱炒,加上上位潛規則,墮胎……種種不堪被挖掘出來,光天化日,任她再百變,同樣無所遁形。
顧淺雲最先得知消息,當晚的商業酒會雖然沒有出席,可是還是第一時間從朋友那裏聽到消息。
連夜回家找顧夫人,顧夫人一聽說這件事險些暈倒,竟連步子都邁不動。顧淺雲隻得先將她扶到**休息,緩過勁來才趕去醫院,那時候已經是過半夜了,去到那裏之後就得知,顧淺凝和孩子都已經不在了。
顧夫人最後終沒承受住打擊暈死過去。
以為苦盡甘來,看顧淺凝嫁為人婦,那一天的場景曆曆在目,她再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卻倍感欣慰。曾經虧欠她那樣多,雖然沒有機會彌補,可是能看到一個男人可以給她幸福,顧夫人覺得自己死也冥目了。
沒想到果真是個苦命的丫頭,劫難不斷,即便到了今天仍舊沒能幸免。
醒來之後,就一直不肯吃東西。
躺在**掉眼淚,顧淺淺這兩天開庭再審,她也顧不上了,不去問也不去管。
再怎麽悲慘的人生,比起顧淺凝如此倉促的命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她隻是後悔,沒給她足夠的母愛,連一半都沒有,眼睜睜的看她淌過荊棘,一路走過去。如今再想起她堅韌不屈的模樣,心酸不已。
顧淺雲去看過顧淺凝了,天沒亮的時候就去看過了,橫陳在那裏,跟睡著了還不一樣,即便是睡著,人也不可能那樣安靜。
就算平時再不喜歡她,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感覺難過。畢竟姐妹一場,在一個屋簷下住了很多年,磕絆不斷,也曾討厭她冷淡囂張的模樣,仿佛不將人看在眼裏。可是,真有一天像這樣,親眼目睹她離世,還是覺得命運殘酷,畢竟隻有二十幾歲,又是一失兩命。
顧夫人不止一次跟她說:“淺凝這是轉運了,二少肯疼她,孩子又快出生了,在季家肯定受不著委屈。”
顧淺雲捂上嘴巴,眼淚成串的往下落。就是這兩天的預產期,再有幾天孩子就要生出來了。
顧夫人一心想去看看,顧淺雲硬是拉住了她。
“媽,你不要去了,讓淺凝安心的走吧……她的命已經夠苦了……”
那一幕顧夫人一定無法承受,失血過多的緣故,顧淺凝一張臉慘白,比其他去世的人臉色都要白,死氣沉沉的,一點兒生息都不見了。竟絲毫沒有死者的安逸,跟睡容大相徑庭。
她是死了,真的死了。
顧夫人哭著與她爭執,顧淺雲就緊緊的抱住她:“媽,你聽我的,你這樣淺凝走的一定不會安心,我們就不要再吵嚷她了……”
顧夫人嚎啕大哭:“是我對不起她,我從來都對不起她……我為什麽要將她生下來,讓她來人間受苦,都是我造的孽啊,老天要懲罰就懲罰我好了,為什麽不肯放過她……”
她終於是信了,上一代總要為下一代積一點兒德行,否則像這樣報應到一下代的頭上,隻會讓生者惋惜。
顧淺雲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有一點兒懂得,當年她已經幾歲了,模模糊糊是有一點兒印象。劉愛華不愛顧錦州,即便生了她,她也不愛他。據說是一對苦命鴛鴦,最後還生下了孩子,是打算雙宿雙飛的。當年她從門縫裏窺探到劉愛華在整理行李,還是她跑去告訴顧錦州,那時年小,如何懂得大人的苦觸,隻知道劉愛華一走,她就沒有了媽媽。
他們沒有跑出城,到底被攔下來。
不僅他們被拆散了,還有那一雙孩子,像是兩朵並蒂蓮花,也被拆散了。兩個人一人一個,顧淺凝留了下來,另一個被抱走了,領去哪裏沒人知道。
後來看到劉愛華一個人的時候常捧著照片掉眼淚,她想,那個孩子一定是已經死了。
都從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另一個下落不明,此生已經不能相見。餘下這一個卻沒能好好疼她……顧淺雲猜劉愛華一定不敢疼惜顧淺凝,越是疼愛她,卻會想起另一個,命運如此不公,那一個卻要生死未卜,於是她便連這一個也擱淺。
這世上最殘酷的是情感。
愛一個人,亦可殺一個人,哪一種都是無形的,卻是這世上最鋒利的一把刃。
季江然握著這一雙手,冷透了,將她抱在懷裏,緊緊的靠著她,仍舊隻是捂不暖。
他將下巴抵到她的發頂,喉結動了動:“老婆……”
她問她:季江然,你怎麽就不喜歡我了呢?
季江然吸著鼻子,卻將嘴角翹起來,連桃花眸子也微微彎起,罵她:“傻了吧,傻了吧,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了呢?”
他心中到底有怎樣的苦觸,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那種靈魂的鞭笞與煎熬似可以要了他的命,他從來不曾感覺這樣虧欠過一個人,可他不僅虧欠季江影,如今還虧欠她。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人一直都是他,季江然實是不敢讓自己幸福,他沒有資格。
顧淺凝說季江影死了,而她還活著,所以他恨她。是啊,怎麽會不恨她?他唯一的大哥死了,而她還活著,他簡直恨死了她。可他更感謝她,謝謝她還活著,呼吸,溫度,那些讓他心安的東西還維係在人世間。
他隻是一時找不到辦法來好好愛她,愛她是無比幸福的事,在他看來多麽奢侈。可是,他罪孽深重,如何能讓自己幸福?沒有什麽比剝奪他對她的愛,讓他感覺更痛苦。
顧淺凝覺得自己不痛快,可是,她不痛快了,他也不見得就有多痛快。
他是讓她不好,沒想讓她痛快。
可是,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也永遠不會是最痛心的那一個。他翻番的還給她,不停的在心裏劃出口子。隻有那樣他才感覺自己是有辦法呼吸的。
季江然突然也感覺到那樣的倦怠,累到極至,就會想到季江影。他一定也是累了,覺得那樣也好。到現在竟連他也生出那樣的錯覺。
坐到地板上,隻是緊緊的抱著她,不可思議的安逸,久違到令自己唏噓。他想啊,如果人真的有來世,他不再出生世家,她也不要去做特工,就做一對鄉土間的小兒女,眼睛剔透晶瑩,歡喜哀愁也一定要寫在臉上。她一定還是不許愛上別人,等著他娶她進門,無論走到哪裏,她都要一路跟。
季江然想,他一定不會背棄她。
季銘憶看時間,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後事還要辦理,再痛心也是難免。不能任由他再在裏麵呆下去,就說:“我去將他拉出來。”
簡白沉著眸子,整個人沒有精神。不是不後悔,早知道緣分清淺,當初就不該強力阻攔。
她動彈不得,全力無力,隻說:“你去吧,好好跟他說,不要再跟他動手了。”
“我知道。”季銘憶歎氣:“實在不行就哄他去睡,直接將喪事辦了,省著他這樣折騰。”
顧淺淺開庭之前安子析醒來了,沒有死,可是不見得比死了強。顱中積血,大腦受到了損傷,整個人癡癡傻傻的,連生活都無法自理,一度大小便失禁。
情況十分不樂觀。
安家人憋著一口氣,自然要討回一個公道。可是案情脈絡縷順清楚了,顧淺淺隻是正當防衛,並不存在故意傷害的成份。
所以無法追究她的刑事責任。
就連故意殺人案也有了轉機,律師找到了新的證據,法院擇日再審。
審判庭上,律師明確提出,當晚段存點了兩瓶不同的酒,年份不同,也不是一個牌子。分別是拉菲和波爾多紅酒,而鑒定結果顯示,僅有那瓶拉菲含有大量安眠藥的成份。但是侍者起初隻給段存開了一瓶,是波爾多紅酒,也就是說顧淺淺進到包間的時候,那瓶拉菲還未開封,更不存在投放藥物的可能性。按著時間顯示,是顧淺淺離開之後,侍者才又返包間,按著段存的要求將那瓶拉菲打開。
這樣一來,顧淺淺根本不存在作案時間,不論段存是他殺還是自殺,顧淺淺的嫌疑被徹底解除。證明與段存的死亡沒有關係,不慎將包遺落在包間裏,裏麵的安眠藥被段存翻出,在律師的極力主張辯護下,做為法律中的意外事件定型,免受刑事處罰。
法庭宣判之後,顧淺淺被當庭無罪釋放。
法官宣讀結束,顧淺淺反倒愣在那裏動彈不得。比起欣喜,更多的驚濤駭浪,越發驚悚季江然那隻翻雲覆雨手。
兜兜轉轉,竟真的相安無事。明明就是一出編排好的戲碼,慢慢的,連她都入了戲,即便是假的,卻也不覺得,無論如何都感覺像真的。何況那些看官。
終於知道深淺,知曉天高地厚,這世上有太多的高人,雲譎波詭,吃人不吐骨頭。她所謂的那些聰明都是小聰明,是能害死人的。連安子析這樣聰明的女人,最後免不了一路被算計。
從法院裏出來,覺得陽光刺眼。
恍了一會兒神,才能慢慢適應。正好律師也從裏麵走出來,她便跑過去道謝。
律師隻說:“不用謝我。”
顧淺淺什麽都明白,無聲的點了點頭。
顧淺雲過來接的她,之前一直在旁聽。這會兒載上顧淺淺回家。路上囑咐她:“你這回無罪釋放,謝天謝地,以後多長點兒腦子,做事一定不能再魯莽了。懂點兒事,回家以後多聽話,別氣媽了,她這幾天身體不好。”
顧淺淺問她:“媽怎麽了?”
顧淺雲握緊方向盤,看了她一眼:“你二姐去世了,還有孩子,都沒了。”
顧淺淺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訥訥出聲:“死了?”
聽顧淺雲“嗯”了聲,隻覺得心驚肉跳,即便跟顧淺凝不好,貌合神離,甚至是討厭她,可是聽到她去世的消息,還是心裏“咯噔”一聲。
那種震驚沒由來的,相互討厭擠兌,麵對麵的過了那麽多年,忽然有一天說這個人不在了,竟像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劫難,心髒怦怦跳了好一會兒。
“媽一定受了不小的打擊吧?”
“好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了,想起來就哭,昨天我陪她去你二姐的墓上看了看,死扒著墓碑不離開。最後哭累了,才勉強將人拉回去。”
顧淺淺坐在那裏不說話了,掌心收緊,一直掐進肉裏去。
顧淺雲還在一邊說:“其實你這次能順利的出來,還都多虧了顧淺凝,要不是她讓二少給你找那麽好的律師,也不會申請再審,讓你無罪釋放。”
說到這裏,良心上便像是受到一點兒譴責。
當時季江然和那個宋小唯成雙入對出入一些場合,他們都是看在眼裏的,一個圈子裏的人,怎麽可能不撞上。卻從來沒有跟顧淺凝說起過,一次都沒有。便沒想過勸勸季江然,考慮一下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也沒安慰一下顧淺凝,讓她往開了想。那一段日子她懷著孩子,看自己的丈夫和別人緋聞頻出,該是怎樣的難過?他們竟然都不去想,沒有人真的關心過她。
顧淺雲想起來心裏不是滋味,眼眶發熱。
她沒有孩子,到現在也不懷孕,想一想,卻也能體諒顧淺凝那時的心態,定然要是十分焦灼的。
顧淺淺一路不說話,將衣服都抓出褶皺。手掌心裏全是汗,越來越害怕,隻是害怕季江然。
她到底為什麽會無罪釋放隻有她最清楚,一切都是因為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控。她不過就是其中的一顆棋子。可她想不明白,顧淺凝為什麽突然就死了。她覺得那樣驚悚,現在她怕了季江然,一切與季江然相關的人和事她都覺得驚恐,總覺得不是那樣簡單的事。
上官小小來a城的那一天正趕上下大雨,實實在在的瓢潑大雨,她打著傘上山,路不好走,又是穿著高跟鞋,每走幾步總要滑一下,所以一路走得緩慢。
聽說顧淺凝和她的孩子就葬在這裏。
她在京都聽到顧淺凝去世的消息時,正在參加同學聚會,沒坐包間,一桌子的人吃火鍋熱熱鬧鬧,同學們貧嘴侃大山,其中一個人說起來:“對了,宋小唯,就那個特別漂亮的女明星,演《密戀》的那個女一號被判刑了,聽說判的年頭還不低。”
這個事情很轟動,似隻有上官小小沒聽說,她才去了趟國外,才回來就被拉來聚會,國內的娛樂或者新聞她一直都不是很關注。
有人熱切回應:“是,是……判了近十年吧,她可真是活該,現在的小三太猖狂了,不知道要臉兩個字怎麽寫。不過宋小唯太惡毒了,竟然把孕婦推下樓,那個顧淺凝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當晚就死了……”
上官小小的耳朵嗡嗡的響,扯著說話的同學問:“什麽顧淺凝?你們說的是哪個顧淺凝?”
同學說:“這你都不知道,這事傳的可熱了,就是a城那個顧淺凝,季江然的老婆。季江然你總該聽說過吧?商業雜誌上時常會看到。他老婆的孩子都快出生了,一失兩命,慘死了……”
那一天上官小小實實在在的是痛心了,坐在那裏當即痛哭失聲,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有生之年,似都不會覺得有那樣痛心的事了。
她當桌哭了很久,同學都被她給哭傻了,沒人體會得到她當時的震撼與痛心。
跑去問薄雲易,問他為什麽不將這個消息告訴她。
薄雲易呆在房間裏幾天沒有出門,他抬起眸子,隻說:“一定是假的。”
他不愛她,他恨她,可是,他不相信她會死。
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如何告訴別人?
上官小小訂了機票過來,打聽到顧淺凝下葬的地點後,直接上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