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

“來來來,陳律師我敬你一杯。”一個滿臉通紅,顯然喝得有些上頭的中年男人端著酒杯殷殷勸道。

戴著細黑邊眼鏡,頭發紮成一束簡單馬尾的女子站起身,也不多廢話,麵無表情地直接將杯中的果汁一飲而盡。

“不地道,不地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毛大富?”中年男人不由分說地在她的杯中倒滿洋酒,“不行,這一杯,你說什麽也得喝下去。”

“我要開車,不能喝酒。”女子一如既往地平靜,連眉毛都不動一下,挺清秀的一張臉就因為那嚴肅得如同訓導主任一樣的表情而讓人索然無味。

“沒事兒,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喝!這杯得喝!”毛大富不依不饒,“不然就是不給我麵子!”

女子直挺挺地站著,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眼看場麵陷入僵局,坐在女子身側年長不少的許律師立刻站了起來,那臉笑得如一朵盛開的**,“毛總,毛總,小陳是真的不能喝,明天一早還得開庭,是和明遠公司的官司。”

“趙明遠?”毛大富打了個酒嗝,醉眼朦朧,“那趙明遠,真不是個東西!仗著有靠山就他媽的胡來,不講道義!……”

“可不是,小陳還得回去準備上庭,這一杯就讓我和小李替她喝了。”許律師向她使了個眼色,她點點頭,聲音平板,“各位,我有事先走了,你們盡興。”

“你們倆替可不能隻喝一杯,起碼要三杯。”毛大富的注意力被順利轉移。

“毛總,您隨意,許律師三杯,我吹瓶,如何?”年輕的李律師笑道,偷偷和已走到門口的她交換了個默契的眼神。

“好!好!小夥子有前途!”毛大富眼睛發亮。

看著李律師麵不改色地拎起一瓶皇家禮炮“咕嚕咕嚕”往嘴裏倒,眾人一陣叫好,許律師滿意地看著這個小年輕,身為S省的知名律師,靠著手下兩個得力幹將和這麽多年積累下來的關係網,一年輕輕鬆鬆的也能賺個千把萬。

眼前的小李聰明活絡,最擅於察言觀色,無論帶到什麽場合應酬都遊刃有餘,那一張嘴甜得再難纏的客戶都被他哄得眉開眼笑。相比之下,陳正就不夠討喜了,雖然是個女孩子,可實在太過古板嚴肅,就算是麵對再大的客戶也是不假辭色,這一點實在是讓他頭疼不已。

按常理來說,陳正這樣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做律師,一個合格的律師必須八麵玲瓏,無論是客戶,還是公檢法,哪個不需要小心翼翼地打點?像她這樣得罪人,還怎麽在這一行混下去?

可偏偏陳正做到了,明明是個女人,很多時候卻會讓人忽略她的性別,在這個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牲口使的律所,事實證明她比牲口還好使……

除了不擅應酬之外,陳正無疑是個完美的律師,不僅辯才無礙,還寫得一手漂亮至極的法律文書,無論是什麽案子總是能在第一時間抓住突破點,處理非訴案件的時候嚴謹縝密,在訴訟上又犀利尖銳,再加上精準的判斷力,相比之下,不擅應酬這一點小瑕疵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至少對許開來說,這一點不能算是毛病,反倒是優點了,陳正自出校門開始就跟著他,如今也有八九年的時間了,算是小李的師姐了,當時還是小姑娘的陳正聰明、刻苦,非但沒有時下女孩子的嬌氣,反倒很能吃苦,那股不要命的鑽研勁兒,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如今的她年屆三十已經是所裏業務能力最強的律師,律師這個行業必須不斷鑽研學習,容不得半分懈怠,如今的年代**太多,靜下心來研究業務的實在不多,陳正就成了他們所的鎮所之寶,就算是迫不得已帶她出來應酬,他們也不敢違了她的心意逼她喝酒。

若不是因為陳正不擅交際,以她的專業素質怎麽可能還會依附於他?雖然他也不曾薄待她,但若她自己單幹,收入也定然不止這個數。

此時的陳正正心無旁騖地開著車行駛在馬路上,嚴肅的嘴角微微抿著,盡管時間並不算太晚,但這條新修的路上已經沒有什麽往來的行人,因為沒有攝像頭,偶有車輛經過紅綠燈,卻從不遵循交通規則,偌大的馬路隻有陳正這輛車安安穩穩地停在紅燈之下。

專心致誌等紅燈的陳正沒有料到身後傳來尖銳的刹車聲,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身體就感覺到一股劇烈的撞擊,伴隨著疼痛而來的是不省人事的黑暗。

混沌之中,閃現而過的是從小到大,印象最為深刻的場景,盡管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盡管疼痛尖銳地襲來,她始終還保持著一絲神智清明,看來自己這次是要死了,她自嘲地想。

無論身處什麽樣的逆境,她都沒有屈服過,這麽多年下來,事業和生活正逐漸走入正軌,卻竟然要死在莫名其妙的車禍上,多少有些不情願,可是回顧自己這一生,對得起天地,對得起爺爺和養父母,對得起自己,坦坦****,光明磊落,實在沒有什麽好不甘願的。

她釋然了,意識也漸漸恍惚起來,似乎進入了另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豪華奢侈的別墅……空空****的大廳……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漠不關心的冷漠……爭執吵鬧的男女……哭泣的小孩……熱辣辣的酒液……忽明忽暗的燈光……扭動糾纏的男女……讓人欲仙欲死的丸藥……高速飛馳的刺激……還有那始終充滿著怨恨和放縱的心靈……

一切地一切都讓她覺得強烈的不適,她努力地想要擺脫這一切,盡管在夢境之中,她依然在強烈掙紮著,始終隻有一個信念——

這不是她!

她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大喝,夢魘終於如潮水一般退去。

悠悠醒轉後入眼處是一片雪白,她恍惚了許久,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努力地側首望去,屋內擺放著一些簡陋的儀器,這裏無疑是醫院。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好在自己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