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六章 傳達

山東局傳達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會議的會場就在教導師師部所在地膠濟路飯店原來的大餐廳裏舉行。

由於是晚上,不懼暴露目標引來日機轟炸,會場上的燈泡都被換成了大瓦數的燈泡,把會場照的鋥亮鋥亮,宛如白晝。

會場正麵牆上懸掛著黨旗,橫額上寫著“中共山東局學習貫徹六屆六中全會精神會議”。整個會場顯得莊嚴肅穆。

剛才在家門口,唐星櫻給劉一民上了一趟生動的人品教育課,弄得劉一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有點黯淡起來。因此,當他走入會場的時候,麵對幹部們經久不息的掌聲,顯得有點不適應,眼睛裏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連給大家揮手致意都省了,就匆匆走到座位上坐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參加會議的幹部們都曾經為劉一民遇險而揪心不已,絕大部分人都是接到會議通知後才知道1號首長平安返回山東,滿心歡喜地趕來參加會議,沒有想到1號首長不知道為什麽情緒不好,掌聲慢慢地就稀落了下來。

唐星櫻先劉一民一步到達會場,找到婦委會的幾個幹部,一起坐了下來。見劉一民臉色陰鬱、垂頭喪氣的樣子,唐星櫻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心疼的直掉眼淚,又怕同誌們發現,趕緊低下頭去,悄悄擦去淚痕。

山東局主要領導都參加了會議,和其他幹部們不同,他們都知道唐星櫻和劉一民離婚的事兒,這種事兒擱誰身上都不好受,何況年輕氣盛、從沒有遇到過挫折的劉一民呢?因此,羅榮桓、曾中生、蔡中等人都沒有理他,知道他過一會兒就好了。

會議由羅榮桓主持,曾中生宣讀了中央發過來的毛澤東在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上代表中央政治局作的《論新階段》的政治報告和會議結論,宣讀了《中共擴大的六中全會政治決議案》,同時擇要宣讀了各中央局、陝西抗日特區民主政府和八路軍總部、新四軍以及八路軍各師向大會作的工作報告,全文宣讀了中共中央委員、中共山東局書記、山東軍區司令員、教導師師長劉一民在六屆六中全會上的講話。

文件太多,還得方便幹部們記錄,曾中生這一宣讀,竟然整整宣讀了六個小時,累的嗓子都快啞了。好在他的警衛排長為人機靈,不停地上去給他倒水續水,算是支持著讀完了。

羅榮桓看看表,已經夜裏一點了,就宣布休息20分鍾,20分鍾後繼續開會。

六個小時,幹部們都坐在那裏老老實實地聽,老老實實地記,手腳都凍麻木了。這一宣布休息,一個個都站了起來,忙著上廁所、活動手腳。隻是因為坐在主席台上的劉一民麵色不豫,沒有人敢在會場裏大聲喧嘩,這一切都悄悄地進行,看上去就象在上演無聲電影一樣。

李昌是這些幹部中間最愛給劉一民開玩笑的了,但是看劉一民自始自終都板著一張臉,也不敢造次,隻是走上去給劉一民點了根煙,就快速離開,去找胡老虎、高原、雷鳴他們探討是誰惹了師長的問題了。

倪華雖然是八路軍總醫院副院長、教導師野戰醫院副院長,但不是黨員,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趙小曼和晶晶都參加了會議,而且和其他同誌一樣,感受到了劉一民的情緒不振。不過,這個時候人們的保密意識強,保密紀律也嚴格,凡是組織上不公開傳達的一般都不能問,象唐星櫻能夠知道劉一民被王明、康生發難這種事情,那情況就很特殊了,說不定是關心劉一民的有心人有意透露給她的,正常情況下她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因此,同樣對劉一民望眼欲穿的趙小曼和晶晶,既不知道劉一民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唐星櫻和劉一民離婚的事,還以為劉一民是受了批評或者是因為前線形勢不好而情緒不高的。

這兩個丫頭,由於關心劉一民,操心也就比別人大一點。去完廁所回來,見大家都出去休息了,會場裏人少,而唐星櫻和林月琴、任瑩幾個躲在一角嘀嘀咕咕不知道說啥,就想過去看看唐星櫻,好長時間沒有見麵,前一段時間劉一民遇險唐星櫻一定比自己更難受,不管怎麽說都是戰友,該關心還得關心,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就朝唐星櫻走去。

快到跟前的時候,隱隱約約傳來林月琴的聲音,似乎說的是什麽倪華、什麽離婚,兩個冰雪聰明的姑娘馬上就止住了腳步,趕緊走回自己的座位,再也不敢吭聲了。

休息結束後,幹部們都回到了座位上。羅榮桓宣布繼續開會,請中共中央委員、山東局書記、山東軍區司令員、教導師師長劉一民同誌講話。

會場上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這次,劉一民沒有再板著臉了,站起來向同誌們揮手致意,直到掌聲平息。

劉一民剛才已經想明白了,不能把自己的家事和工作混淆起來,更不能把情緒帶到工作中去,影響同誌們的情緒。不管怎麽說,這日子還得過,鬼子還得打

等掌聲平息以後,劉一民的聲音響了起來:“同誌們,這次回陝西開會,九死一生。同誌們為了我的安全傷心擔憂,吃了很多苦。我也不謝大家了,誰讓我們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呢?說到底,都是日本鬼子惹的禍。要是小鬼子死絕了,這個世界就太平無事了。哪裏還會有這樣的事情麽”

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聲音悅耳動聽、富有磁性,話語中又蘊含了無限的親情,會場上的幹部們突然之間就爆發起了掌聲,緊接著幹部們都站了起來,拚命地鼓掌。掌聲一浪高過一浪

劉一民知道,這不是他講的好,而是同誌們對他平安歸來的歡迎和祝福,更包含了對下一步如何打鬼子的期望。

站起來,整整軍裝,向同誌們敬禮,然後又揮手示意掌聲停止。

隻聽劉一民繼續說道:“雖然我回來了,但是警衛團長李成毅同誌沒能回來,電台副台長陸文同誌能沒回來,航空一大隊戰鬥機中隊隊長吳樂和五名飛行員沒能回來,他們就犧牲在我的麵前,遺體都留在了山西的韓信嶺上,我連給他們收斂的機會都沒有。李成毅是紅三十四師尖兵排時期的老戰士,是和我們一起從新圩一路走到濟南來的老戰友、親兄弟。還有黃蘇、李亦默、李東海、郭征等那麽多北上抗日以來犧牲的戰友,他們的麵容經常在我腦海中出現,他們的笑聲一直回**在我的耳邊。同誌們,大家說,這個仇我們應該不應該報”。

蔡中馬上站起來,揮舞著胳膊,引領著大家大聲高呼“打到日本帝國主義”“消滅侵略者”“為烈士們報仇”

會場上的氣氛又一次被推向了**。

曾中生坐在主席台上看的目搖神馳,覺得自己對師長了解的還不夠,他才是二十萬大軍的真正統帥,是靈魂,是幹部戰士心目中勝利的支柱你看看,他一回來,往這裏一坐,短短兩段話,就把幹部們的情緒煽動起來了。這家夥,真的比學習多少文件和讓各級政委們講多少次話都管用

等幹部們情緒平複、冷靜下來後,劉一民又講到:“仇是要報的,鬼子是要要消滅的。但是怎麽才能壯大我們的力量、多消滅鬼子、直至將鬼子打得宣布無條件投降,就是一個大問題,是全黨全軍都要認真的思考的問題。這次中央召開的六屆六中全會擴大會議,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六屆六中全會擴大會議最根本的精神有兩條,一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是要解決指導思想問題,就是說,不能教條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必須堅持把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同中國革命具體實際相結合,解決馬克思主義水土不服問題。這個問題在通道時我就講過,以後又多次闡述,這次毛主席又在六屆六中全會上進行了概括總結,提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經典命題。大家可不要小看這個問題,這是無數共產黨人的鮮血換來的思想結晶,又了這一點,黨內的思想才能統一,大家的腦子才能清楚,才能讓那些曲解馬克思主義的人失去市場。二是堅持獨立自主地放手組織人民抗日武裝鬥爭的方針,以主要力量在敵後開展獨立自主的遊擊戰爭,建設抗日民主根據地。這一條講的抗日戰爭的戰略問題,就是怎麽打的問題。還有一個如何正確維護和發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問題,也是對王明同誌提出的一切服從統一戰線、一切通過統一戰線的主張的批判。隻要把這兩條精神理解透、把握準,就能以六屆六中全會精神指導我們的工作,帶領根據地軍民去爭取一個又一個勝利。”

接著,劉一民話鋒一轉,開始和大家談開了這次參加六屆六中全會路程中的事情,把跳傘後如何用狙擊步槍擊落四架日軍飛機、用帶消音器的八一自動步槍擊斃八十多個日軍聯隊長一下軍官、機槍手士兵的故事講了一遍。

劉一民說的很輕鬆,就象拉家常一樣,一手掐腰、一手拿煙,軍帽也被卸下來放在桌上,說起山西的小鬼子沒有領教過教導師狙擊手的厲害,遇到狙擊後不是臥倒隱蔽,而是彎著腰端著槍瞪著眼四處搜索子彈的方向,那樣子象極了被獵手用箭射中了的黑瞎子一樣,笨的可愛,會場上就響起了哈哈大笑的聲音。

劉一民刻意營造歡愉氣氛,想把幹部們從自己遇險後緊繃的神經舒展開來,於是,他講了如何冒充金澤醫科大學加藤教授家的長子,騙黑田曹長開摩托車送他去霍縣,如何幹掉澡堂裏洗澡的鬼子、留下劉一民殺日寇於此的字跡全部都講了出來,連怎麽發報、怎麽擊斃一0八師團長山岡重厚、怎麽遇到李紅軍率領的獨立師特戰小隊、指揮李紅軍他們擊退鬼子追兵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講了出來。最後,劉一民惋惜地說,本來想一個人端掉第一0八師團部,由於鬼子兵力過於龐大,想想同誌們還都在家盼著消息,這才隻殺了山岡重厚和他的參謀長、機要參謀,讓其他的鬼子逃了一命。

劉一民還講了第二個惋惜的事情,說是黑田曹長腦子進水,驚人認為他家開有漆器鋪子,就想把他的妹妹介紹給劉一民認識。劉一民說我沒有那麽失敗吧,就是要娶日本姑娘,那也應該是皇族公主、權貴家的小姐,哪裏能輪得到小小的漆器鋪子老板的女兒麽。簡直是欺人太甚。

實際上這個事情不用講,黑田曹長雖然作惡多端,但他想把妹子介紹給加藤教授家的長子,那一刻也是有美好的含義在內。可是這個時候劉一民受唐星櫻離婚的刺激,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就以輕蔑調笑的口吻講了出來。

台下的幹部們笑成了一團,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中還有幾張泫然欲泣的臉。

劉一民大擺龍門陣,把閻錫山請他吃飯、趙戴文請他題字、閻錫山陪他遊覽壺口瀑布、陳雲同誌到壺口鐵索橋頭迎接、主席他們在城外迎接、會後在家裏烤羊肉串做火鍋招待主席他們、和賀龍、林彪拚酒的事情娓娓道來,聽的幹部們一陣陣歡呼。

講完這些,劉一民就講開了六中全會中的花絮,考慮到消除王明影響的需要,劉一民把王明、康生如何向他發難、張聞天和陳雲、賀龍的反擊都淋漓盡致地講了出來。講到恨處,劉一民大聲說道:“有同誌說我是軍閥作風、一夫二妻,鬼子漢奸這樣汙蔑我,想不到我們的一些同誌不明真相,也這樣看我。這純粹是上了鬼子的當、中了鬼子的計麽”

就這還不算,劉一民接著說道:“康生同誌沒有向鬼子開過一槍,沒有打死過一個漢奸,也沒有帶過兵,坐在辦公室裏捧著茶杯想當然,說我把教導師領導成了軍紀渙散的隊伍,主要就表現在殺俘的事件上。說什麽騎二團團長陳存義為了給政委李東海同誌報仇殺了第十師團野戰醫院的醫護人員和傷員,應該追究責任。這說的是什麽廢話?小鬼子院長、護士一擁而上,用手術刀把李東海捅了,陳存義不下令消滅他們,難道還要給他們喊大哥大姐行行好不成?”

幹部們哄然大笑。

劉一民的語氣陡然間嚴厲了幾分:“我早已說過,陳存義抗日有功,殺鬼子無罪,還要提拔重用。以後這個事情誰也不許再提。王大湖來了沒有?站起來”

王大湖不知道師長為什麽提起這個事,趕緊站起來報告:“報告師長,教一團團長王大湖向你報告,請指示”

劉一民把桌子拍的山響:“王大湖,我問你,是不是你下令教一團屠殺了一千多個放下武器的俘虜?”

王大湖趕緊報告說:“報告師長,我殺的是鬼子潰兵,不是俘虜。當時我團攻進內城,小鬼子拚命抵抗,導致團補充營傷亡慘重。這種情況下我下令投入全部主力,加大火力攻擊,全殲鬼子。我們追到商埠的時候,小鬼子集中了約2000多人,邊逃跑邊抵抗,我團在坦克、裝甲車引導下銜尾急追,聚殲鬼子。這裏麵可能有小鬼子嚇破了膽,舉手投降,但我沒有看見。要說投降,那也是他們投降得太晚了,我軍火力過於密集,收不住手,最後全殲了鬼子。”

劉一民揮了一下手,說道:“坐下吧。打鬼子麽,就要獅子搏兔,全力施為,務必全殲。以後各部隊都要向教一團學習,作戰務必集中火力,打得小鬼子隻恨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還是那句話,寧舍一百發子彈,不舍一個戰士。要打的幹淨利落,不能讓小鬼子有還手之力。”

高原在台下坐著,聽到劉一民說康生指責教導師殺俘,心裏就罵康生腦子進水。小鬼子麽,多殺幾個有什麽了不起。鬼子殺了那麽多中國人,康生怎麽不去管管鬼子的軍紀?這家夥如此思路不清、是非不明,注定是要倒黴的

羅榮桓的想法就複雜了。他在想,劉一民這樣把黨內鬥爭情況在幹部中間擴散,算不算違犯政治紀律呢?康生畢竟還是黨內的高級領導,劉一民這樣做,豈不是要在幹部戰士中把他搞臭麽?

羅榮桓很想出言製止劉一民,讓他不要再說這些不利於團結的話。但話到嘴邊還是停止了,想想當年蘇區肅反的往事,就覺得劉一民這樣做也有一定道理。開玩笑,要不是現在的黨中央堅強有力,張國燾搞肅反擴大化的事實被揭露,劉一民很可能就會被王明、康生給抓起來,說不定還會被秘密處死。必須得讓幹部們認清王明、康生之流的嘴臉,避免上當。再一想,也難怪劉一民要這樣搞康生,差一點倒黴在康生手裏,以劉一民的強勢和性格,豈能善罷甘休這康生,愚蠢之極,把劉一民看成了蘇區時老老實實挨整的紅軍幹部,忘了劉一民剛參軍就在通道收拾斯通、博古的往事,惹了最不該惹的人,以後恐怕還要繼續倒黴

朱瑞覺得很困惑,師長這是在教育部隊執行俘虜紀律呢,還是在煽動部隊不要俘虜?就算教一團是全師尖刀,王大湖是屢立戰功的愛將,但不管怎麽說,殺俘總是不對的,是應該追究責任的。怎麽經過師長一說,這教一團不但無過反而有功了,還要讓各部隊象教一團學習。學習什麽?不就是殺光鬼子麽?我看,八成是師長早就知道了實情,和王大湖在演雙簧呢

經過劉一民這一煽動,康生在教導師和山東幹部中間的威信算是一落千丈。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後整個八路軍隊伍裏提起黨校副校長康生,幹部們都是直呲牙。康生再也不可能有曆史上那種權威和地位了。沒辦法,幹部們不擁護麽

劉一民話鋒再轉,說道:“當然,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是人民子弟兵,威武雄壯,紀律嚴明。以後,對繳槍投降的日軍要執行俘虜政策。要鼓勵日軍俘虜反省自己的罪惡,自覺地起來反抗日本法西斯政權。軍區要成立敵工部,專門負責這方麵工作。要注意對俘虜進行甄別,對那些犯有搶劫、強奸、殺害平民的俘虜,投降了也不行,要發動俘虜檢舉揭發,通過軍事法庭判處死刑,予以槍斃。對那些到中國時間短,沒有殺害平民行為的俘虜,可以進行勞動改造。後勤司令部要專門成立一個日本援華勞工隊,統一管理這些俘虜,讓他們在勞動改造中懺悔。其中表現好的、願意拿起槍同日軍搏鬥的,可又交給敵工部,成立日本解放軍,編入我軍序列,由我軍配備政工人員和軍事幹部,指揮他們同日軍作戰。總之,不能隨意屠殺俘虜,浪費資源。”

講到這裏,劉一民覺得口幹舌燥,習慣性伸手向桌子上摸去。

這要擱在過去,給劉一民倒水那是需要爭的,但今天情況不同,劉一民伸手竟然摸了個空,哪裏有茶杯麽

劉一民楞了一下,抬頭朝唐星櫻看了一眼,歎了口氣,轉身端起曾中生的茶缸就灌了下去。喝完,自嘲地說:“徹底混回去了,叫鬼子漢奸一造謠,讓同誌們一誤解,連有人給倒水都沒有了。”

幹部們又是一陣哄笑。

不過,劉一民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是沒人上台給他拿水杯、倒水。過去,這可是某些人的專利,別人想倒都挨不上呢蔡中隻好去喊李小帥去給師長倒水。

劉一民喝完水後,麵色一端,說道:“擺完了龍門陣,該說說我們下一步怎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