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二章 堅城(續)
月明星稀的夜晚,魯南重鎮臨沂城下正在上演一場自相殘殺的悲劇。
吳化文部署停當後,讓張裏元給各部隊打氣,也就是八路軍常用的戰前動員。
張裏元算得上這個時代有膽有識、愛國抗曰的奇男兒了。可惜,什麽事情一摻雜國共紛爭,就複雜化了。堅持魯南抗戰、與曰寇血肉拚殺的張裏元,一想起八路軍占據臨沂建立政權和周複傳達的蔣委員長的密令就覺得渾身有勁。再想想這臨沂本來就是他的第三區,自從被八路軍占據後,他隻能呆在新安山中,連臨沂城的牛肉糝都喝不上,更別提聽京戲和籌餉派糧了,氣就不打一處來,原本在抗曰問題上頭腦清楚的他,腦子裏卻是充滿了憤怒。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張裏元先是搖頭晃腦地背誦了一首李白的《客中行》,然後就麵對著手下的旅長、團長、支隊司令和新四師的團長們講開了:“弟兄們:這首詩中說的蘭陵美酒就是我們蘭陵鎮出產的,本來這些美酒應該屬於我們。但是,自從來了[***]八路軍,蘭陵美酒就不屬於我們了。不光是蘭陵美酒,我告訴大家,這臨沂城裏有袁氏京戲長字班、春字班、富字班、貴字班,有我們喜歡喝的黃家雞肉糝、陳玉生牛肉糝,有元寶鍋塌魚,好東西海了去了。八路軍倉庫裏糧食、布匹、棉花、武器彈藥多的是,連喝沂河水長大的臨沂女兒都是水靈靈的。隻要我們占領臨沂,就可以控製整個魯南山區,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麽有什麽。就是弟兄們想到上海的百樂門去唱歌跳舞,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消坐船沿沂河一路南下就行。弟兄們,大家說不打下這臨沂城行不行?”
張裏元是北大政治係畢業的,又在官場上打滾這麽多年,對人心摸的很透。他說的都是弟兄們想要的,光看弟兄們嘴角的哈喇子和雄壯的會大聲就知道張司令的鼓動見效了。
吳化文行伍出身,老西北軍作風也比較樸實,沒有張裏元肚子裏那麽多繞繞腸子,他說的很實際,那就是八路軍守城部隊隻有一個營,充其量不過500人,加上八路軍的機關幹部和後勤人員,滿打滿算也就一千多人。臨沂是八路軍的大後方,平時也隻是有崗哨執勤,他們根本就想不到我們會突然攻擊臨沂,此戰是偷襲戰,打在八路軍的七寸上,一擊必中。而且,攻擊臨沂是蔣委員長的命令,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領袖指向哪裏我們就打向哪裏。弟兄們放手去打,八路軍主力距離這裏很遠,最近的也得七、八個小時才能趕回來。等他們趕到,臨沂城就是我們的了。到時候,蔣委員長會命令於總司令和八路軍磨嘴皮子,讓他們看著我們趕著急沒辦法。
作戰計劃很高明,兵力很充足,臨沂城又有那麽大的**力,還有蔣委員長的命令,張裏元和吳化文部的軍官們想不激動都不行,嗷嗷叫著,率領部隊按照作戰開始行動了。
最先發起攻擊的,自然是西門和北門的弟兄們了。
城牆上靜悄悄的,看不出有守城部隊的跡象。就這,為了安全起見,攻城部隊還是實施火力掩護,重機槍都架了起來,朝著城牆上猛打,掩護弟兄們衝鋒。
可能是真的以為八路軍守城兵力不多,西門、北門擔任佯攻的吳化文部、張裏元部一上來就實施了人海戰術。弟兄們抬著雲梯,呐喊著,向護城河撲來。隻要通過護城河上的橋梁,就可以直抵城門、城牆,就可以攻城了。
王吉文爬在西門城牆上的一個垛口上,看著城下密密麻麻湧來的人群,心裏一陣鄙夷,這都什麽年代了,還用這種沒有戰術水平的辦法攻城,純粹是拿士兵們的生命開玩笑。
鄙夷歸鄙夷,王吉文心裏也是很震驚的,他沒想到張裏元部、吳化文部的兵力如此龐大。幸虧他采取了緊急措施,否則的話,單憑新十四團五營一個營的兵力,武器才好,技戰水平再高,也是守不住的。臨沂城周長九華裏,靠一個營防守,那就處處是漏洞。
王吉文把防守重點放在西門和北門,因為這兩個方向正是張裏元部和吳化文部攻擊臨沂最直接、最方便的攻擊通道。此刻,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城下蜂擁而來的敵人,等候著最佳攻擊時機。
王吉文不慌,不等於別人不慌。王吉文就聽見旁邊一個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喊道:“老師,我要拉屎!”就聽那老師低聲喝道:“少羅嗦,拉褲子裏!”
王吉文心裏一陣難過,都是這該死的戰爭,十五、六歲的學生娃也不得不上戰場,他們這個時候本應該在燈下苦讀呢!
張裏元部的士兵呐喊著越過護城河衝上來了,王吉文下達了準備戰鬥的命令。
眼看著張裏元的士兵衝到西門附近了,在後方觀戰的張裏元和吳化文激動的手都是抖的,因為八路軍沒有開槍。一個保安旅的兵力啊,隻要衝到西門城牆下,就可以用炸藥包和手榴彈炸開西門,也可以用梯子搭上城牆,攀爬上去。隻要衝進去,這麽龐大的兵力,用腳踩也把城裏的八路軍踩成爛泥!
吳化文有點懷疑,問張裏元是不是八路軍撤了,為什麽守城的八路軍不開槍。
張裏元嘿嘿一笑,說道:“吳師長,我很了解[***]人,那都是一群榆木疙瘩。我估計,王洪久他們在城裏是遇到了八路軍中的二杆子貨,才下令開槍的。這會兒,說不定八路軍的政委已經在追究是誰下令開槍的,那是破壞團結抗戰,說不定已經把下令開槍的人抓起來了。”
吳化文將信將疑。
吳化文的疑慮很快就有了答案,因為張裏元部的弟兄哥們在西門外踏上了八路軍的地雷陣。
八路軍太狠了,炸藥包、鐵西瓜,連瓷缸瓦罐都成了殺人利器。特別是那些用瓷缸瓦罐製作的土地雷,一爆炸,裏麵的鐵釘、鐵絲、竹簽橫飛,紮進人身上,和子彈一樣。那些電起爆炸藥更厲害,轟隆隆如同三伏天打雷,數量多,威力大,一炸就是一大片,弟兄們就象坐飛機一樣,被高高拋起,重重摔下,血和泥土糅合到一起,慘著呢!
這通好炸,隻炸得攻擊西門的張裏元部哭爹叫娘。
就在這個時候,王吉文下達了開火命令。霎時間,西門城牆上的八路軍開火了,輕重機槍、迫擊炮、擲彈筒,朝著已經亂成一團的張裏元部猛打。守城牆的臨時編組的部隊在幹部們指揮下,先是一、二、三連續投了三輪手榴彈,緊接著就聽口令打排槍。槍聲整齊劃一,本來都是初次上戰場的守城戰士,在統一的號令下,打的有板有眼。張裏元部的攻城部隊一下子就被打懵了,丟下滿地屍體和傷員,潮水般退了下去。就這,八路軍沒有放過他們,城牆上的輕重機槍、步槍、迫擊炮、擲彈筒、飛雷炮追逐著他們潰退的背影,死勁地打!
吳化文和張裏元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張裏元部在西門受挫,吳化文部攻打北門的一個團也是同樣結局。那場景如出一轍,都是先踏上地雷,然後被八路軍火力打擊,退的也和潮水一樣,快的很。
吳化文發呆也隻是一會兒工夫,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不願意就此罷手,這畢竟隻是第一次攻擊。再說,八路軍很可能是把兵力集中在西門和北門,吳化文強攻東門、南關的殺著還沒有發動呢!
吳化文嚴令負責攻擊西門、北門的部隊繼續發動攻擊,掩護東門和南關的部隊的行動。
等到東門、南關發動後,吳化文和張裏元的心就掉到了冰窟裏。王洪久這該死的謊報軍情,這哪裏是一個營的兵力,光是使用迫擊炮、擲彈筒、輕重機槍的就不隻一個營。城牆周遭到處都是噴射著子彈的槍口,守軍兵力少說也有四、五千人。
吳化文久經戰陣,從八路軍開火的情況中已經看出,給攻城部隊造成重大傷亡的主要是八路軍的重火力,炮多,機槍多,那是八路軍正規軍的做派。步槍就不同了,打的都是排槍,聽槍聲槍的種類很雜,說明不是八路軍主力部隊,難道是八路軍把縣大隊、各區小隊和臨沂各地的民兵都調到城裏來了?按說不可能啊,八路軍就是想調那些地方武裝,時間上也來不及啊?
吳化文不死心,拉過一個團長怒吼道:“你帶頭衝鋒。衝上城頭和八路軍拚大刀!”
那團長報告說:“師長,衝不上去。你沒看八路軍的火力,弟兄們都成了靶子。我們沒有大炮,機槍也沒有八路軍多,你就是把我槍斃了也衝不上去。師長,撤吧!”
吳化文和張裏元的眼都紅了!
北門、西門一開打,王吉文就知道臨沂城有驚無險了。但是不等他激動,東門和南關就打開了。王吉文大吃一驚,想不到張裏元和吳化文還有這水平,竟然想出了佯攻西門、北門,主攻東門、南關的計策。看來,張裏元和吳化文也不是浪得虛名,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看透了吳化文和張裏元的部署,王吉文馬上調整部署,讓趙鎛在西門坐鎮,讓五營長張石在北門坐鎮,自己帶著一部分人趕到東門增援。因為從槍聲中王吉文已經聽出來了,攻擊東門的是一色的國造武器,不用說那是吳化文新四師的主力。至於南關,從槍聲中科院聽出武器很雜,應該是張裏元部主力。王吉文不擔心南關,因為八路軍的重火力足以彌補防線長、兵力薄弱的缺點。要知道新十四團五營的主力營建製,三個步兵連加上一個火力支援連,四個連隊全部換裝成重火力連,一個連配屬一個方向支援作戰,火力密度遠遠高於吳化文的新四師和張裏元部。憑張裏元部那樣的裝備,是不可能扛得住八路軍重火力打擊的。除非張裏元要賠幹老本血拚到底,王吉文估計張裏元沒有那種勇氣。
王吉文慌而不亂,吳化文和張裏元卻坐不住了。
八路軍的地雷是炸完了,衝鋒號再次想了起來,弟兄們也再次發起衝鋒了,張裏元部、吳化文部再次潮水一樣漫向了城牆,發起了全線進攻。但是,在八路軍猛烈密集的火力下,弟兄們除了當靶子還是當靶子,別說炸城門城牆和在城牆上搭雲梯了,根本就不可能衝到城牆根了,不得不再次潮水一般退下來。
這個時候,趁著張裏元部、吳化文部攻城受挫的機會,城牆上的八路軍舉著鐵皮喇叭喊開了:“城下的弟兄們聽著: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不要替張裏元和吳化文賣命,打八路軍就是當漢殲,死了不能入祖墳,祖宗八輩跟著丟人。八路軍的政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搞摩擦者死!弟兄們,反戈一擊的時候到了,活捉張裏元和吳化文,參加八路軍和我們一起打曰本鬼子!八路軍保證你們去留自由,還發給路費!”
一遍接一遍,不停的喊話。
這是八路軍政工宣傳的拿手好戲,不但趙鎛、王吉文懂,八路軍的幹部戰士都懂,隻不過對象不同,喊話的內容也不同而已。
吳化文和張裏元剛開始還是信心百倍地要拿下臨沂城,這個時候兩個人都沒有這想法了,聽著城頭上八路軍的喊話隻覺得心煩。
吳化文試探著問張裏元:“張司令,要不我們向周主任報告一下臨沂戰況?請示一下?”
張裏元忙說:“對,應該請示。最好能讓周主任調動51軍、57軍趕來增援。他們裝備好,每個師都有一個迫擊炮營,一個高射機槍營,可以壓製八路軍的重火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