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離別
“來娶你了,沈嬌嬌。”
他的語氣漫不經心,自馬上伸手出來的姿態卻極為認真,這麽瀟灑張狂,視禮法如無物,卻讓人覺得仿佛天地萬物都寂靜下來,隻有這男人的模樣深深鐫刻在人心底,讓人見之難忘。
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
沈妙蒙著蓋頭,什麽都瞧不見,隻能聽到自前麵傳來的聲音,她本能的仰起頭,下一刻,卻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托起,有什麽東西被戴在了指尖處。
微涼輕柔的觸感,她有些茫然。
周圍的人卻是倒抽一口涼氣。
曆代親王都是有自己的扳指的,扳指並不僅僅隻是一個裝飾,更重要的是身份的象征,用這個扳指可以隨意號令手下的人。當然本來的皇親貴族走到哪裏大家都是認識的,倒也不必用這個扳指,可是還從來沒有見過把象征著親王身份的扳指送給別人的。
這送出去的可不僅僅隻是個扳指,這意味著睿王將自己隨意調動手下的權力都交給了沈妙。沈妙有了這個扳指,眾人看她,就和看睿王沒什麽兩樣。
這是將自己的權力拱手讓人,可他讓給的是一個女人。
見過疼媳婦的,卻沒見過這般疼的。周圍那些年輕的小姐們羨慕嫉妒極了,這睿王雖然戴著麵具,卻是風姿無限,本來身份就高貴,還出手大方,她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睿王如此優秀,身邊自然鶯鶯燕燕眾多,沈妙又不是什麽天姿國色,定然會很快被睿王厭棄。
誰知道新郎官直接就用事實打了她們的臉,這世上,大約還是第一次見人這麽寵妻子的。
怎麽偏偏就是沈家五小姐這樣好命呢?也不知前世修了什麽福氣。
然而世上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眾人卻萬萬想不到沈妙前生經曆的那些事情了。
睿王將扳指戴到沈妙手上後,薄唇一挑,微微俯身,一個吻就印在沈妙的手背上。
手背上酥酥麻麻的觸感,沈妙自然猜到了那是什麽,不由得臉上一紅,好在蓋頭蒙著,旁人倒也看不見她的窘狀。
睿王直起身,梅娘子連忙笑著唱到:“進聘禮——抬嫁妝——”
抬完嫁妝之後,做母親的,就要親自喂新嫁娘吃麻團子。
團子做的小小的,裏頭混了花生蓮子芝麻,寓意早生貴子,羅雪雁拿小勺舀了,沈妙微微掀開蓋頭的一角,吞下羅雪雁喂的麻團。羅雪雁眼眶有些濕潤:“嬌嬌,嫁人後,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沈妙心中也跟著意動,道:“省得了,娘。”
沈信背過身去,悄悄抹了把眼角的淚。他一個大男人,又是領了無數士兵的將領,當著別人的麵流淚自然不像話。然而他心裏卻十分難過,對於沈妙,沈信總覺得虧欠良多,尤其是那一日和謝景行的對話,他才曉得,一直以為他們把沈妙長養在溫室裏,卻不知溫室裏蛇蟲鼠蟻更多,在無人發現的那些歲月中,她就漸漸長大了。
還來不及補償,還來不及做些什麽,沈妙就要嫁人了。從嗷嗷待脯的嬰兒到牙牙學語的小姑娘,再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新嫁娘,沈信感慨良多。
沈丘走過來,新娘的兄弟要負責把新娘背上花轎的。
沈妙趴在沈丘背上,沈丘走的格外緩慢,一邊走一邊低聲道:“妹妹,你太瘦了,要是嫁到大涼,等我再見你的時候,隻要比今日瘦了一毫,我都要去找睿王算賬。”
沈妙:“……。”
“快給我生個侄女吧,侄子也行。”沈丘的聲音憨憨的,哪有戰場上鐵血勇武,他道:“我會來看你的。”
沈妙把頭埋在沈丘脖子裏,像小時候撒嬌那樣對他道:“一定要。”
馬背上的睿王看著這一幕,眉心狠狠一跳。
等沈丘把沈妙背上花轎,花轎落簾之後,梅娘子就唱開了。
“天下之盛事,莫如婚嫁之喜。
君不聞聖者,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亦不改其樂,三月而不違仁乎?郎君如是。
嗬!美哉!沈家五娘也。女媧之初,煉萬石於補天,修灼灼於其表,化蓁蓁於其裏,真乃窈窕之淑女也。
天生烝民,有物有則。郎君儀表堂堂,舉止有若雁塔,雖涉芸芸之眾而不改其真。沈家五娘者,明齊定京人氏,嚐以懷古柔情,溫婉賢淑,絕殊離俗,妖冶嫻都。其貌神端莊,舉止矜持有度,縱使西子之容猶未能及也。
今日結秦晉之好,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離。
一陽初動,二姓和諧,慶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鳳卜。
六禮既成,七賢畢集,湊八者,歌九和,十全無缺羨鸞和。
一對璧人留小影,無雙國士締良緣!”
“起花轎,嫁喜成!”
梅娘子的聲音本就喜氣清亮,唱詞又好聽,一唱完畢,眾人紛紛鼓掌叫好。外頭準備的下人們忽的將貼著金箔的銅板錢幣往外頭拋灑,一把把的煞是好看,人群一擁而上,嘴裏說著吉祥話兒,一邊紛紛是搶奪喜錢和糖塊。
端的是熱鬧非凡。
沈妙坐在花轎裏,雖然看不到外頭是什麽場麵,卻能將周圍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熱熱鬧鬧的,讓她的心裏也跟著忐忑起來。
她安慰自己,又不是頭一次上花轎,有什麽可緊張的?然而再來一次,她的手還是有些止不住的顫抖,低下頭,卻瞧見
顫抖,低下頭,卻瞧見指尖那枚白玉扳指,閃爍著瑩潤光潔的色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外頭的轎夫們開始抬花轎了。謝景行找來的轎夫自然都是好的,花轎抬得很穩,一點兒也不會晃**。
睿王坐在高頭大馬上,走在最前麵,馬匹的身上掛著紅綢做成的大花,顯得十分神氣,他姿態懶散卻優雅,所到之處,俱是百姓歡呼笑鬧。
這其實是很可貴的,因為睿王並非明齊人士,加之大涼如今和明齊的關係也十分微妙,可即便如此,百姓們似乎對睿王還是多有尊崇,或許是對方出手大方,或許是有的人瞧著便令人覺得舒適,總歸睿王娶妻,也算得上萬民同歡了。
睿王的身後就是轎夫們抬著的花轎,兩邊睿王府的車馬隊不住的往外撒著喜錢,聽聞今日睿王成親使要繞著整個定京城走一遭的,這一路走一路撒錢,未免也實在太過大方了。
再往後的就是沈家的嫁妝隊,沈家到底不如睿王那般張狂,箱子處理的好好地,眾人數了數,一共是五十台,恰好是睿王送來聘禮的一半。這嫁妝雖然比不上睿王給的聘禮,但也絕對不算少了。要知道太子成親太子妃的陪嫁也不過四十二台,沈家還足足多了八台。最重要的是沈家並不是富商之家,雖然寬裕,卻也絕對不是富得流油。
這般作態,也足以說明沈妙在沈信夫婦心中的地位了。
人群後,隨著嫁禮隊騎馬的羅雪雁偷偷側過頭,對沈信道:“這樣真的好麽……”
沈信道:“他既然敢送,咱們就敢收。再說他送了九十九台,咱們府裏出不起這麽多嫁妝,少了也會被人看笑話。”
羅雪雁就不說話了。
沈妙的嫁妝五十台,有二十台都是睿王出的。那一日睿王過來送嫁妝,從裝嫁妝的匣子裏掉出了一張紙片,羅雪雁看清楚,那邊是有關沈妙嫁妝的嫁妝單子。
睿王也知道自己的聘禮實在太過驚世駭俗,沈家是一定出不起與之相符和嫁妝,幹脆自個兒也將嫁妝給解決了,雖然隻有二十台,這二十台卻也是牢牢實實滿滿當當的,這樣說來,睿王就是給沈家送了一百一十九台嫁妝。
也正是因為如此,後來沈丘對睿王的印象才好了些,畢竟對方在沈妙的親事上不吝惜花銀子,到底是個十分爽快的人。
街道上到處都是跟著敲鑼打鼓歡歡喜喜的,傅修宜混在人群中,卻沒有再繼續跟上去了。他隻覺得這一幕十分打眼,臉色沉冷的轉身背對著花轎離開了。
與他一樣憋屈的,自然還有文惠帝,文惠帝早就從手下人嘴裏知道了睿王這回親事結的隆重,比他這個皇帝還要風光。這可就是在打他的臉,睿王辦的越是風光,越是顯得明齊皇家寒蟬。
當然最令文惠帝感到不悅的不是這個,而是對於這門親事,他本來就是很不願意的。若不是睿王拿交界處的幾座城池威脅於他,他根本不會做出這個舉動。沈妙這門親事他明明不願,卻還是得自己下了聖旨給了睿王手裏。沈家這枚絕好的棋子就這麽廢了。
文惠帝隻要說起睿王今日成親,腦中就會浮現起睿王在禦書房裏威脅他賜婚那一幕,胸中憋悶,氣不打一處來,更不會主動給自己找不痛快。便讓宮裏的太監接了睿王派人送來的喜禮,宮門緊閉,自個兒回養心殿躺著,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了。
這門親要在明齊成,花轎要被抬著在定京城逛上一圈,可成親本就是兩方的事情。睿王家在大涼,本來花轎繞完城門後,就要直接出城,可是睿王卻堅持要在定京完成所有禮節。
於是拜見父母這一環,便在定京城的祭壇裏舉行的。
定京祭壇,那是皇帝立後的時候要用的地方,不消說,這又是睿王向文惠帝討來的額外賞賜。文惠帝便是心中再不願意,也隻能答應。
在祭壇之上,梅娘子將沈妙從花轎上小心翼翼的扶了下來,跟隨而來的羅雪雁和沈信坐在祭壇的另一頭。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這是在明齊,羅雪雁和沈信自然受了沈妙二人的拜禮,可是睿王的父皇母後卻是已經仙逝多年。二人隻得拿酒在地麵灑了,權當是拜祭。
最後夫妻對拜,禮成,事已至此,便是宣布,從此以後,沈妙就是睿王妃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到底是大涼的人了。
眾人歡呼笑鬧中,人群遠處,季羽書正與身邊的人說話。
“啊,真是沒想到,三哥竟然真的娶了沈姑娘。”他長歎一聲:“兩年前我就看出來,三哥對沈五小姐有些不同尋常,倒是沒想到如今她成了我嫂子。不過倒也挺好,我原本以為,三哥的性子,尋常姑娘怕是駕馭不了,可沈五小姐不一樣,有她在,我就放心了。”
在他的對麵,站著的人也穿著睿王府上下人的衣服,麵目稀鬆平常,卻正是易容過後的裴琅。
裴琅最終還是答應了跟隨沈妙去往大涼,就如同沈妙所說,他已經徹底得罪了傅修宜,再留在明齊,不僅自己討不了好,或許還會牽連到流螢。傅修宜耳目眾多,也許哪一日就會查到他的底細。倒不如將流螢和他一同帶回大涼,釜底抽薪,便傅修宜真的發現了什麽,也無可奈何。
一方麵是為了流螢考慮,另一方麵,卻是因為裴琅自己心裏想這麽做。
至於曉得睿王的真身就是謝景行,
是謝景行,那也是幾日前的事情了。他在睿王府養傷,夜裏出去院子的時候,恰好看見睿王背對著他,上前打招呼行禮時,看到了睿王的真麵目。
睿王沒有戴麵具。
裴琅知道,如睿王這樣的人,想要瞞住什麽,必然不會這般掉以輕心,很顯然,他是故意“不小心”讓裴琅看見他的臉。或許也是在用自己的身份昭示著什麽。
現在裴琅明白睿王為什麽要那麽做了。
裴琅一直勸說沈妙好好思考和睿王的親事,對於一個大涼的親王,沈妙對對方的了解畢竟還是太淺薄了。可是睿王成了謝景行,很多事情就更是不一樣了。謝景行和沈妙是認識的,似乎還有些交情。
沈妙既然早就知道謝景行的身份是大涼的親王,二人的關係勢必不一般。
他抬眼看向祭台上那一雙穿著嫁衣吉服的璧人,男才女貌,端的是般配無比。心中莫名湧出了一陣酸澀的感覺。
沈妙那樣的人,雖然總是謀算人心,利用自己身邊可以利用的一切,可是卻是個極為固執之人。認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比如她討厭傅修宜,就可以用盡手段,哪怕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和傅修宜劃清幹係。
其實若不是她自己願意,沒人能逼得了她。
他的目光又落在睿王身上。
弄出這麽大陣仗,逼得明齊皇室都節節敗退,這天下江山,說大涼會永遠偏安一隅,誰信?
她是要翱翔九天的金鳳,他就是能呼風喚雨的真龍。
季羽書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同情的開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裴先生也不要太過難過了,等我們回到大涼,以裴先生的風姿,定會有許多姑娘傾慕於你,介時我讓芍藥姑娘介紹你的姐妹給你啊。”
季羽書雖然還記著因為裴琅而讓自己關在塔牢裏一段日子,不過今日見裴琅這般傷懷,到底還是沒有落井下石。
裴琅有心思被人窺見的赧然,卻執拗的看著那一對璧人不肯移開眼睛。
季羽書就在心裏低低歎息一聲。
高陽今日也要跟著一道回大涼的,不過他名義上是明齊的太醫,有些身份和要收拾的東西。如果文惠帝知道高陽將太醫院的名貴藥材一掃而光帶回大涼,也不知是個什麽精彩表情。
等這一切做完,複雜而繁瑣的禮節被一絲不苟的完成後,竟然已經到了下午時分。也就該到了出城時刻。
沈妙嫁給定王,這叫做“遠嫁”,從明齊定京城的城門出去,從此山高水長,就是大涼的人了。
沈家眾人自然都是要跟隨者前去的。
羅潭卻沒有去,說是沈妙不肯帶她一同去大涼,心中生了悶氣,今日白日裏跟著一道遊了定京,出城那種離別的場麵卻是怎麽也不肯再見到了。眾人拿她無可奈何,便也隻能作罷。
定京城的公主府中,榮信公主正在屋裏坐立不安。
“公主殿下,睿王的花轎已經快要到城門口了。”來回報的人說。
榮信公主煩躁的揮了揮手,讓下人離開。自己跌坐在椅子上,不安的咬著嘴唇。
那一封信裏,揭露了謝景行的真實身份,她將信要送往皇宮文惠帝的手中,這是她身為明齊公主的責任。
自古忠義難兩全,親情和國家之間隻能選擇一個。謝景行和她固然有著難以磨滅的比母子還要親密的情分,可兩個國家之間的距離讓這份感情到底不純粹了。
如果謝景行因此死了,榮信公主會難過,可若是什麽都不做,就讓謝景行帶著這個秘密回到大涼,榮信公主卻會後悔。
所以在最後關頭,她選擇親自斬斷了自己的這點子眷戀和情分。
謝景行的身份暴露之後會發生什麽,對於自己的皇兄,榮信公主有著絕對的了解。也許因為大涼的國力並不會做出什麽讓謝景行足以至死的事情,可是毀掉一個人的名聲,讓萬名唾罵卻是可能的。背負著這麽一個汙名,就算是回到大涼,謝景行的日子也絕對不好過。
榮信公主選擇用信件來說明一切卻沒有親自去見文惠帝,似乎覺得這樣就能夠忽略自己背叛的舉動。仿佛出賣謝景行的並不是自己一般。
可是文惠帝怎麽到現在都還沒有舉動呢?
眼下送喜的車馬隊都已經要到城門口了,接下來沈妙要下花轎,上馬車,同謝景行一同離開定京去往大涼,這樣拖拉,不是皇兄的性子啊?
心中有些疑惑,更多的卻是不安,可是榮信公主卻不能主動邁出去看看究竟出了什麽事。
她終究是無法麵對謝景行的,或者說是,無顏麵對。
“再去查一查!”她喚來另一個手下道。
……
睿王妃的花轎已經到了城門口了,梅娘子完成了喜娘要做的事情,驚蟄和穀雨把沈妙從花轎上扶了下來。
沈信和羅雪雁對著沈妙細細叮囑:“大涼和明齊不同,到了那頭,記得要時時照顧好自己。冷了就添衣,千萬要保重。要時時寫信回來,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訴他們。”
沈信又轉頭對謝景行說了幾句。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對方的身份,謝景行既然坦誠相告,沈信對他倒是有所改觀。叮囑謝景行不管怎樣,不許讓沈妙在大涼受到任何欺負。謝景行自然是應了。
沈丘則是凶巴巴的威脅若是下一次見到沈妙瘦
見到沈妙瘦了還是憔悴了定會帶著沈家軍把睿王府踏平。
睿王對此隻是輕哼了一聲。
若不是羅雪雁攔著,沈丘隻怕又要當場和謝景行打了起來。
時辰已到,沈妙又和沈信羅雪雁說了幾句話,她如今就要離開定京,許多明齊的事情就算是想管也天長路遠,隻能現在叮囑幾句。
羅雪雁抹了抹眼淚,道:“嬌嬌,一定要寫信回來!”
馬車的簾子被人放了下來,長長的車隊侍衛們依次前行,扛著厚重的嫁妝,氣勢劃一的往前走去。
而最前麵的,謝景行端坐於馬上,駕馬卻是一直跟在馬車左右,不時地隔著馬車簾子與沈妙說話。
惹得驚蟄穀雨幾個丫鬟一直吃吃的笑。
路途自然是很遙遠的,從明齊到大涼也要幾個月的車馬路程。前生她也曾從定京城的城門出去,遠行至秦國。可是一國之後坐著的馬車甚至沒有眼下來的舒適,那時候帶的仆人和宮女也稀少,更別說這般護著她,陪她說話的人了。
隱隱的,沈妙的心中也帶了些歡喜。
直到傍晚時分,是該在外頭找個地方歇腳了,正尋思著,車隊卻突然停了下來。
沈妙心中一緊,這城外的路上時常有匪徒,莫不是遇上了攔路賊,可是轉念一想,謝景行的手下武功高強,人數眾多,隻怕遇見了攔路賊也是打得過的。
她雖然不怕,可是心中到底狐疑,幹脆撂下蓋頭,將馬車簾子掀起,驚蟄穀雨驚呼一聲,沈妙已經跳下馬車。
卻見謝景行勒馬停在前麵,路中央,一個戴著黑色鬥笠的人牽著馬,攔在前方。
他道:“喂,做兄弟的,是不是欠我一包喜錢?”
那是蘇明楓的聲音。他大約是為了掩人耳目,所以穿戴了鬥篷,讓人看不清楚他的麵目。又一路遠遠的尾隨,或者是提前就到了這裏,離得夠遠,也不怕被人聽見這裏的對話。
沈妙微微一怔,謝景行卻已經翻身下馬,走到蘇明楓麵前。蘇明楓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猛地砸在謝景行胸前,道:“我的賀禮。”又低聲道:“公主府送出來的信,被我壓了下來。”
“我知道。”謝景行挑唇一笑:“不過還是多謝了。”
蘇明楓一愣,隨即聲音變得憤怒起來:“你知道?對了,你手眼通天,隻怕早就在各處潛伏著人馬,公主府的一舉一動隻怕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就算昨日我沒有壓下這封信,你也有辦法拿走。”
謝景行不置可否。
“你這個人!”蘇明楓一把揪起謝景行的衣領,作勢要揍人,驚蟄穀雨嚇了一跳,鐵衣他們卻沒有上前阻攔。
蘇明楓忽而又鬆手,怒道:“混蛋!”
謝景行挑眉:“你願意來送我,我很高興。”
蘇明楓沉默,片刻後道:“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來送你。”他抬起頭:“忠義不能兩全,不過這一次,我還是選義氣。這一次過後,你我就不是兄弟了。”
他說:“我知道你的打算,所以也不用勸我,不用挽留什麽。你我二人,日後終會到達兵戎相見的地步。再見之時,便是敵手,不複往日情分。”他認真的,一字一頓道:“不過,現在,你還是我蘇明楓的兄弟。”
世上有一些事情,總歸是令人無奈的。命運陰差陽錯,總會將最親的人變成最生疏的人,人要得到什麽,勢必要舍棄一些東西。挽留下來的,總歸是最珍貴的。
沈妙似乎透過麵前這兩個年輕男人,看到許多年前,總角之交言笑晏晏,從定京城街頭逛到巷尾,再一同去捉弄先生的背影。
蘇明楓慢慢的將拳頭握緊伸出來,放在謝景行麵前。
這是他們二人小時候時常做的動作,定京城的男孩子們常常以這個動作來作為自己兄弟情深的見證。蘇明楓小時候覺得這個動作十分瀟灑,故而讓謝景行也做。後來漸漸大了,覺得這個動作蠢且肉麻,便不常做了。
謝景行看著他,突然一笑,搖了搖頭,也伸拳與他碰了一碰。
蘇明楓仰頭哈哈大笑:“痛快!”
他又忽而翻身上了自己來時的那匹馬,在馬背上對著謝景行道:“今日一過,你我二人不再是兄弟。不過眼下太陽未落,月亮為起,你我還是至交好友。”他一夾馬肚子,馬兒長嘶一聲,蘇明楓調轉馬頭,轉身而去。
“今日我就再賀你一次,從今往後,衣食無憂,兒孫滿堂。高朋滿座,萬壽無疆!”
那斯斯文文總是笑著的年輕人的聲音爽朗飛揚,尾音漸漸消散在夕陽的餘暉中,隻看得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謝景行眉眼唇邊帶笑,眉眼卻漸漸冷了下來,他也再次上馬揚鞭。
喝道:“出發!”
------題外話------
第二卷完啦!開啟新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