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火燒祠堂
將軍府東院自然是熱鬧非常的,賓客來來往往,祝壽的祝壽,送禮的送禮,還未到宴席開場的時分便已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沈老夫人在外人麵前,一向是要裝闊氣的,但凡個姑娘小姐上前祝壽,總是隨手送出些貴重的見麵禮。見此情景,那些夫人們的臉上笑容也更真切了些,卻看得任婉雲暗自咬牙。
公中的錢,任婉雲掌管著,平日裏要打整三**務。老太太揮霍的越多,她能中飽私囊的就少。何況沈貴平日裏還要在官場上打點,這麽一來,隻怕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銀錢又捉襟見肘了。
這廂熱鬧非凡,另一頭卻不然。沈府西南角的祠堂,此刻正是冷清清的,然後在院門外,竟也站在一些護衛打扮的人,一個祠堂,自然犯不著如此陣勢。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些人要負責看住沈妙,免得她從其中逃出來。
祠堂本就在陰寒之地,長年累月的都見不到日頭,正是冬日,一走進去便覺得冷風刺骨的疼。四處彌漫著一股香灰的味道,香龕前燃著的熏香還在嫋嫋升起,襯得那些冷冰冰的牌位都有些騰雲駕霧的味道起來。
“姑娘,”穀雨搓了搓手:“今日是老夫人壽辰,他們卻故意將姑娘關在此處,實在是太欺負了人!”
別說是將沈妙請出去,便是來個人問候一句話都沒有。簡直拿沈妙當犯了錯的下人看待。
“急什麽。”沈妙站在窗前,窗外是枝葉凋零的樹木,在冬日裏,光禿禿的枝椏顯得分外蕭索。
“姑娘怎麽能不急?”穀雨憋了這麽多天,終是忍不住道:“他們將姑娘關在這裏,分明就是逼嫁,等老爺夫人回來後,姑娘早已嫁到了黃家,即便老爺夫人會護著姑娘,姑娘的一生也就毀了啊!”
驚蟄一直在撥弄地上的炭火盆,冰冷的祠堂中,也就隻有這炭火盆能發出些暖和的氣息。一張小塌搭在裏屋,沈妙搖了搖頭:“你拿這屋裏的幾床被子去外頭曬一個時辰。”
“姑娘!”穀雨跺了跺腳,有些著急沈妙這般若無其事的態度。可被沈妙的目光一掃,便再也說不出話來,隻得憋著其中的急怒將屋裏的被子抱了出去,按照沈妙說的在外頭曬起被子來。
“今日可是難得的好天氣。”沈妙看著窗外,日光曬不到祠堂裏,隻能曬到院子中。而她不能離開這祠堂的院子,卻也不願意走出祠堂。
“姑娘說的,”驚蟄終於停下撥弄盆裏炭塊的手:“老爺和夫人果真會在今日趕回來麽?”
沈妙告訴驚蟄,一切自然不必擔心,因為沈老夫人壽辰當天,沈信夫婦會回到定京城。雖然這話說的太過荒謬,因為並沒有傳信的人前來通知沈信會在今日歸京,這離年關還有段日子。沈妙日日關在祠堂,又從哪裏得來的這樣消息。可驚蟄麵對沈妙,心中的疑問卻一直問不出口。她在自家姑娘的身上,發現了一些以往沒有的氣度。有一點便是,她說的話,總是讓人沒有任何條件便信服了。
沈妙道:“等一會兒,你便想法子纏住外頭的那些護衛,讓他們離這院子遠些,總歸他們不會直接離開,但遠一些也好。”
“奴婢省得。”驚蟄道。雖然她不知道沈妙為什麽要這樣做,但這些日子以來都和沈妙在祠堂裏過,她發現沈妙對於麵前的場景並不慌張。人不慌張於糟糕的局麵,一是蠢笨不自知,二是早已有了應付的策略。而沈妙,驚蟄並不認為她蠢。所以即便心中也和穀雨一樣擔憂,驚蟄卻是無條件信任沈妙定能應付眼前的這些局麵。
沈妙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她的四個丫鬟中,穀雨最聰慧,白露最沉穩,霜降最忠義,而驚蟄,卻最膽大。
當初為了幫助傅修宜拉攏權臣,驚蟄利用自己的美貌直接成了那權臣的小妾,權臣貪戀美色,驚蟄也是有手段的,雖然最後被正室活活杖責而死,卻也在死之前,將那權臣的把柄送了出來,令傅修宜成功拉攏對方。
身為一個婢女,卻有此膽色。驚蟄是個不尋常的姑娘。所以此事,穀雨白露和霜降都不合適,唯有驚蟄能稍稍好一些,可驚蟄知道了她究竟要做什麽後,會不會繼續幫助,沈妙也未嚐可知。
畢竟,她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
“其實,”驚蟄忍了忍,還是輕聲道:“如果姑娘想,讓莫擎想法子將姑娘帶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莫擎的身手在將軍府的護衛之上,雖然說雙拳難敵四手,但抓住空子帶個人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後呢?”沈妙反問:“天大地大,逃出去就天下太平了麽?你們四個的賣身契在老夫人手中,我走了,你們又如何?”
驚蟄一下子跪倒在地,道:“奴婢知道姑娘是為了奴婢們的性命才甘心留在這裏的,可若是姑娘因奴婢們而不幸,奴婢真是萬死難辭其咎。當初老爺和夫人挑了奴婢四個在姑娘身邊,就是要奴婢們照顧姑娘,怎麽能讓主子反過來照顧奴婢呢?”
沈妙目光閃過一絲動容,沈信的確是很會挑人,這四個丫鬟,前生即使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也從未有過一絲背棄之舉。然而人不是貨物,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麽簡單,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要籠絡人心,總不能連身邊的丫鬟們都放棄了。
“你放心吧。”沈妙道:“你們和我,都不會有事。今日老夫人壽辰,我聽說二姐姐修了一副觀音圖給祖母,既然他們都將我忘記在這裏,我便也不能聽之任之。”她微微一笑:“我也有一份大禮要送給老夫人,卻不知她,有沒有這個福氣消受了。”
……
離定京城外的幾十裏地,結了冰的溪水邊此刻正有馬匹在飲水。凋零的草原顯得有些枯黃衰敗,士兵們在此小憩。
坐在一眾士兵最遠處的是個中年漢子,他的皮膚呈現古銅色,大約是在戰場上日曬雨淋弄成這樣的,然而卻顯得力量分明。身形好似座小山,而眉目更是正氣凜然,濃眉大眼,留著絡腮胡子,一眼瞧上去極為豪爽。
在他身側坐著的女人正撫摸著低頭啃草根的馬兒頭。那婦人也是中年,穿著一件青色比甲短襖,下身一條繡金雀馬褲,頭發紮了個簡單的風螺髻,一雙妙目極為有神,生的也是清秀,然而吸引人的卻是她那股子英姿颯爽的氣質,她手腕間一對雙環銀鐲子,撫摸馬匹的時候便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夫人,大約還有一個時辰便能到定京了。”中年漢子笑道:“成日在西北那地呆著,回京,這氣兒都是甜的。”
“西北哪裏不好了?”婦人美目一瞪,頗有些潑辣的問:“我便是在西北苦寒之地長大的,你若是喜歡甜的,還來娶我做什麽?”
那漢子連忙苦著臉告饒:“夫人說的是,這京城甜絲絲的,不適合咱們這些糙老爺們,還是西北好,入冬了還能去深山打獵,銀狐四處跑,獵來還能給夫人做袍子。”
婦人聞言,這才揚起嘴角,笑罵道:“見官說官話!”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威武大將軍沈信和他的夫人羅雪雁。今日他們匆匆趕回來,便是為了參與沈老夫人的壽辰。而在這之前,他們也未曾向定京城中通氣兒,因著提前拿到了敵軍降書,這般早日凱旋,大約也是為了給京城眾人一個驚喜。
“咱們還未曾有一次瞧過娘的壽辰。”羅雪雁道:“往日裏都是年關回來將陛下的賞賜交給娘,算作壽禮,今日回去的急,倒不知那張火鼠貓披風能不能得老太太的眼。”
“怎麽就不能得老太太的眼了?”沈信一聽,立刻反問道:“那可是件好東西,就算是在戰場上,也是個寶物。有了它,那就是刀槍不入,當初為了獵那火鼠,我可是在山上守了七天七夜,若非你執意要送給娘,我就……給你了。”說到最後,沈信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顯然,這話有些忤逆,不過人的心不是一杆秤,都會有著偏心的部分。沈老夫人雖然待沈信很好,可畢竟不是親娘,血緣關係做不得假,沈信自然還是疼自己的妻子多一點。況且羅雪雁平日裏也跟著他在戰場打仗,這火鼠毛披風對她比對沈老夫人作用大的多,若非羅雪雁堅持要給沈老夫人,沈信怎麽也是先給羅雪雁做了披風再說。
“你懂什麽,”羅雪雁瞪了他一眼:“你年年老太太的壽辰都錯過,即便年關回去後將陛下給的賞賜都給了老太太,誰會真心知道。上次咱們回京,我可是聽說了,京城中還有說你故意不親後娘的。我這麽做,還不是為了你嗎。你要是不擔心這名聲,嬌嬌可不能攤上一個不孝的爹。”
此話一出,沈信也沉默半晌,的確,定京城雖然不比西北苦寒之地條件艱難,也沒有敵人的刀槍陷阱,可是又哪裏是真正的太平。他們夫婦二人不在定京,流言便也甚囂塵上,實在惱火得很。
羅雪雁又道:“你知道我不懂宅門裏的彎彎繞繞,我們羅家沒這麽多規矩。我隻能用最簡單的方式,這火鼠毛披風珍貴,若是得了老太太的青眼,老太太高興了,眾人看在眼裏,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半晌過後,沈信才道:“還是夫人想的周到。”
“我可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嬌嬌。”羅雪雁哼了一聲,麵色突然有些憂鬱:“你我夫妻二人,常年不在定京,雖說西北之地太過凶險,嬌嬌年紀還小,不能帶過去。可這麽多年,我們不曾親自教導,陪伴,是我們對不住她。”
沈信聞言,也歎息一聲,垂下頭,眸中閃過一抹痛色。
天下沒有狠心的父母,也沒有不愛兒女的父母。奈何他和羅雪雁是注定要在戰場上廝殺的人,而沈妙卻不能同行。兩軍交戰,手段眼花繚亂,綁了對方的親友殺戮的事情不在少數,他們也隻能忍痛和女兒分隔兩地,至少在定京城,沈妙的安危不必擔心。
羅雪雁似乎越想越傷心,繼續道:“我時常在想,將嬌嬌放在京城中,是否又是真的安全。沒有父母在身邊,她過得又是否真的快活。我們每年年關與她見麵,她總是待我們冷冰冰的,可究其原因,都是我們的錯。所以,無論她做什麽,我們都不能怪她。”
沈妙和沈信夫婦、甚至沈丘都不親,因為這些所謂的親人自小並沒有陪伴她。她親近任婉雲陳若秋,甚至沈老夫人,因著這些人都是與她朝夕相處的,這才是她眼中的“親人”。而沈信夫婦對待女兒千依百順,無論在京城中沈妙的蠢笨有多出名,都不曾對女兒發過怒,因為,這都是他們種下的因。
沈信拍了拍羅雪雁的肩:“總有一日,嬌嬌會明白咱們的苦衷。”
“她真的會明白嗎,”羅雪雁苦笑一聲:“有的時候,我甚至會想,嬌嬌如今如此頑劣,究竟是誰造成的,沈府……。”她猝然住口,有些懊惱的看了一眼沈信。
沈信自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麵色也是微微一變,片刻後,歎了口氣,握住了愛妻的手:“夫人多慮了。娘和弟妹都會好好教導嬌嬌的,若是不對,嬌嬌也不會那般親近他們了。”
沈妙對兩個嬸嬸的態度,實在是好的令人妒忌,如此一來,有些想法,便顯得不倫不類了。
“是我想太多了。”羅雪雁道。她是西北羅家的寶貝嫡女,也是武將家族,雖然是三品武官,家中也各個都是鐵血漢子。羅雪雁是最小的妹妹,上頭有三個哥哥,所以自她出生,家中隻有父母哥哥,沒有那麽多醃臢事情,見識的高門大戶陰私少,便不曉得這其中的險惡。
想來若是曉得了,定是寧願讓沈妙冒著危險帶在身邊,也不願將沈妙一人留在那可怕的沈府了。
正說著,便聽到身後有人叫道:“爹,娘。”
沈信麵色一沉,怒道:“外頭有人的時候,叫我……。”
“沈將軍!”來人連忙道。
“別理你爹,”羅雪雁白了沈信一眼:“裝模作樣。”
來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生的也算儀表堂堂,小麥色的皮膚,笑起來有兩個酒窩,便與他增添了一份難得的孩子氣。這青年長得和羅雪雁頗為相似,正是沈信的嫡子沈丘。
沈丘今年二十有二,早在十歲那年就被沈信帶上了戰場曆練,說是嚴師出高徒。沈丘倒也勇猛,這麽多年來,功勳也掙了幾次,如今是從四品小將。
“爹,娘,你們的壽禮送了,我該送什麽呀?”沈丘撓了撓頭,有些茫然。
“這混小子,你送什麽禮,問我們作甚,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小事都拿不定主意,還上什麽戰場!”沈信抓住機會就數落兒子。
“我這不是許久沒參加祖母的壽辰嘛。”沈丘別別扭扭道:“我也不知道送什麽,總不能將殺了多少個敵軍的功勳報上去。壽辰日多不吉利。”
羅雪雁被沈丘的話逗笑了:“無事,之前陛下不是賞過你一匹天絲錦緞,你將那個拿給老夫人。我聽聞,如今定京城中這天絲錦極為短缺,宮中的娘娘都不見得有,老太太能得一匹,自然歡喜。”
“可那是要送給妹妹的!”沈丘急忙道。
“罷了。”沈信擺了擺手:“你何嚐見過你妹妹喜歡那樣的錦緞。”
即便沈信不知曉女人家的俗物,卻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不喜歡那些高雅的料子,偏偏喜歡穿金戴銀,越是俗氣越好,雖然和無奈,卻也隻能由得沈妙高興。天絲錦雖美,可不見得沈妙會欣賞。
沈丘一聽,覺得自己父親說的有理,便耷拉著腦袋蹲了下來,小聲道:“這次回來的匆忙,卻沒有給妹妹帶什麽禮,想想也覺得愧疚。”
其實沈丘和沈妙在從前,感情也是很好的,兄妹倆相互扶持,過的也算美滿。可後來沈丘每年跟著沈信去打仗,和沈妙也是一年見一次麵,後來沈妙的脾性一年比一年差,兄妹幾乎到了沒話說的地步。無論沈丘怎麽親近這個妹妹,沈妙都待他不冷不熱。
沈丘不知道原因,沈妙卻知道。其實是沈玥和沈清二人,還有桂嬤嬤,旁敲側擊的提醒著沈信夫婦隻帶著沈丘在身邊,分明就是重男輕女,兒子能傳宗接代所以看得重,女兒便不那麽重視了。沈妙年紀小,被人說幾句就容易影響,再看這個兄長,自然覺得他搶走了父母的全部關愛,可惡的很,所以不願意與之親近。
“罷了。”沈信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叫那些兄弟們起來,繼續趕路,一個時辰後,務必回到定京城中!”
……
時間流逝,沈府壽辰宴,已經快要開場。諸位夫人小姐都已經就坐,竟有足足十來桌,沈老夫人的名頭也是足夠大了,這排場,定京稍微有點品級的官家夫人們都來了。當然,眾人來這席上,自然看的不是沈老夫人的麵子,而是沈家沈信的名頭。即便如此,這壽辰宴還是熱熱鬧鬧,如同往年一樣。
沈玥穿著百褶如意月裙,月白的顏色將她襯得溫柔文靜的不得了,本就生的清秀可人,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自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盤算。如今沈清和沈妙都有人家了,在場的夫人們瞧著沈玥也是各懷心思,自然是打算著若是能將這沈府三房的二小姐娶到府中,又能得益幾何。
男眷們送過壽禮後,都在另一邊,由沈貴和沈萬兩兄弟作陪。沈貴和沈萬自然不會放棄這個籠絡人心的機會,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蘇老爺端著酒杯,心中卻是有些頭疼。他家和臨安侯府關係好,沈家和謝家又向來不對付,偏偏沈家給他發了帖子。蘇老爺是個老好人,人家既然來了帖子,倒也不能就此拒絕,便隻得硬著頭皮參加。心中卻是有些羨慕自己那“臥病在床”的大兒子,至少不用瞧著這一群心懷鬼胎的老油子們推杯換盞,各自試探。
“爹。”蘇明朗眨了眨眼,今日他也被自家娘親盛裝打扮了一番,即便如此,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個穿的十分周正的團子罷了。他扯著蘇老爺的袖子:“我想出去轉轉。”
“別到處亂跑。”蘇老爺警告道。雖然大兒子沒有參加,一向對這些不感興趣的小兒子卻吵著鬧著要參加,蘇老爺也不知道為什麽。不過蘇明朗鬧得厲害,蘇夫人答應了,蘇老爺便隻好帶著這個小拖油瓶。
蘇明朗委委屈屈的放下手,他聽說這是沈老夫人的壽宴,就是沈妙的祖母壽宴。想著這麽久的日子都沒在廣文堂瞧見沈妙,他也十分關心。本來想趁著這個機會來見一見沈妙,誰知道沈妙今日壓根兒就沒露過麵。聽人說沈妙生了疹子不能隨意見人,蘇明朗卻還是心癢癢的,想見見沈妙。他的朋友極少,別人都嫌棄他笨呼呼的,隻有沈妙待他溫柔,在他心中,沈妙早已是他唯一的朋友。
外頭女眷席上,江夫人笑著起哄道:“說起來,黃夫人和衛夫人,你們是不是也該特意敬老夫人一杯酒啊,畢竟……”
畢竟,日後就是兒女親家了。
這話沒有說出來,可是席筵上的夫人們都心知肚明。黃夫人是個妝容精致的貴夫人,聞言隻是笑了一笑,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大約也是心知肚明,這一樁親事不過是各取所需,算不得什麽好姻緣罷了。沈家若是真的心疼女兒,如表麵上那般正氣凜然,根本不會答應這樁親事。所謂的光風霽月,也不過是表麵裝腔作勢。因此,目光就有些嘲諷。
倒是衛夫人顯得有些不自在。沈家的確是門第不錯,攀上沈家也算攀上高枝,可從前的沈妙太過蠢笨,實在不堪當得當家主母。後來自從校驗場上過後,四處打聽到這沈妙如今像是開了竅,性情沉穩了許多。這才為自家兒子上門提親。
可誰知道今日沒瞧見沈妙,聽聞沈妙出疹子了。衛夫人便有些擔憂,若是得了惡疾,豈不是糟蹋了兒子一生,想著這些,麵上便又露出些不情願的表情。
這些神情落在陳若秋眼中,陳若秋心中冷笑了幾聲。她又不是傻子,哪裏看不出來任婉雲打的是姐妹易嫁的主意。沈老夫人和任婉雲瞞著別人,可瞞不了她陳若秋。不過這些於她來說甚至是件好事,任婉雲關心則亂,卻不知沈信回來後會如何大發雷霆。介時大房二房相爭,各自傷了元氣,她的玥兒到可以脫穎而出了。
任婉雲笑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該先敬兩位夫人一杯。”
眾人的哄笑聲更大了,馮安寧皺了皺眉,麵色有些不悅。
另一頭的祠堂裏,支開了所有丫頭,沈妙跪在祠堂麵前的牌位前,瞧著手中的沙漏,沙子已經快漏光了,同她安排的時間已經快要到了。
她將手中的三根香插在香龕裏,輕輕拜了一拜。
卻就在這時,聽到了一聲輕微的響動。
上輩子在秦國的幾年,讓她養成了無論在何時都極為警惕的習慣,沈妙一下子站起身,道:“誰?”
“小丫頭感覺倒敏銳。”熟悉的聲音響起,沈妙轉過頭,便瞧見那紫衣少年倚著窗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見她目光轉過來,便縱身一躍,跳進了祠堂中。
饒是沈妙再如何坦然,也忍不住有些愕然。謝景行竟然青天白日的就在別人府上亂晃,他自然不可能是被請過來的,沈家和謝家關係如履薄冰,除非沈貴和沈萬瘋了。
如今祠堂外頭的院子裏都有護衛把手,他是怎麽進來的,沈妙一不小心,便將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沈府的護衛實在不堪大用。”謝景行道:“我走過來的。”
沈妙皺了皺眉:“你來做什麽?”
謝景行卻是一笑,並未搭理她,在屋裏卻像是翻找什麽東西,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找完了。但是,結果顯然不盡人意,他並未找到什麽。
沈妙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心中也疑竇漸生,謝景行這模樣,倒像是來沈府找什麽東西。不過將軍府有什麽東西值得他做梁上君子,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親自搜尋,這其中,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
“你要找什麽,說出來,我可以幫你找。”沈妙開口道。
謝景行動作一頓,轉頭探究般的看向她,饒有興致道:“沈家丫頭,我知道沈家人中,你最聰明,不過,還是不要將主意打到我頭上。”
“那你青天白日的來我家偷東西,算不算將主意打到沈家頭上?”沈妙不為所動。心中卻有些惱怒謝景行的滴水不漏,她服軟,不過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麽。結果這人卻如此警惕,根本就沒給她一點機會。
“偷?”謝景行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漂亮的桃花眼倏爾綻出危險的光芒:“那本就是本侯的東西,隻能算是,拿。”
沈妙心中一動,似乎抓到了什麽,但那點子想法消失的太快,令她無從捕捉。
“不過,”謝景行瞧了一眼祠堂:“此處這麽多人把守,我原以為是護著東西,原來是看住你。”他瞧向沈妙,抱胸道:“你犯了什麽錯,這麽多人關你,祠堂可不是什麽大小姐該住的地方。”
“與你何幹?”沈妙瞧著那沙漏,最後一點沙子已經從上麵流到了下麵,時間差不多了。可謝景行還沒走。她的耐心已經告罄,便道:“小侯爺既然沒找到‘你的東西’,那便請離開,沈家列祖列宗,並不願意見到梁上君子的英姿。”
她話說的諷刺,怕是謝景行長到這麽大,從未有人敢這麽對他說話,而且還是個小丫頭。不過他也沒有生氣,隻是揶揄道:“的確,沈家先祖不願意見到本侯,卻願意看到自己後人被逼嫁,也算熱鬧。”
“你不願意嫁衛謙?”他問。
“願意如何?不願意又如何?”沈妙反問。
“衛謙能作良人,你非賢妻,是你撿到了,這樣不識好歹的人,我第一次見。”他眯起眼睛,唇角邪氣的笑容一瞬間英俊到讓人目眩,輕佻的道:“你不會是心儀本侯,所以不願意嫁給衛謙?”
沈妙幾乎要被氣笑了,她轉過頭,瞪著謝景行:“你若這樣想,我也無可厚非,隻是奉勸小侯爺一句,有些事情,莫要攙和進來,否則,後悔的時候,便什麽都來不及了。”
她容顏有些蒼白,大約是這些日子在祠堂吃的睡得不好,消瘦了些,卻將少女的輪廓顯得更加分明,下巴都變成了尖尖的,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澄澈無比,謝景行卻看到了有火在燃燒。
“姑娘!”驚蟄跑了進來,瞧見謝景行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她一下子將沈妙護在身後,指著謝景行道:“你、你、你怎麽進來的?”
謝景行聳了聳肩,並未作答。
“當他不在就是了。”沈妙懶得理他,問驚蟄:“你打點的如何?”
“我讓院子裏的銀杏去買了酒菜,說是壽辰宴那頭送過來的,他們此刻吃的正是高興,也是懈怠了些。但離開是不可能的。”驚蟄還是有些忌憚謝景行,一邊說一邊瞧著謝景行的臉色。
“好。”沈妙看了驚蟄一眼:“驚蟄,你能讓我信任嗎?”
驚蟄一聽此話,連擔心謝景行也顧不上了,立刻低下頭道:“奴婢對姑娘忠心耿耿,姑娘吩咐的事,奴婢萬死不辭。”
“那你聽著,無論是你還是穀雨,還是白露霜降四個,等會兒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進來,不許找我,也不許阻攔。”她把沙漏塞到驚蟄手中:“等這個沙團子流到這裏的時候——”她指著琉璃上的一個小記號:“你便出去叫人,要趁亂衝出去,直接衝到東院的壽宴上,當著所有賓客的麵大聲叫人。我想你是有主意又膽大的,無論我分不吩咐,你都知道應當怎麽做最好。”
“這……”驚蟄有些茫然,不懂沈妙說這番話的意思是什麽。可當她瞧見沈妙的神情時,所有的疑問便又咽下腹中,鄭重其事的對沈妙道:“奴婢省得了。”
“好,那你現在出去。”沈妙又麵色凝重的吩咐:“記住,無論看到什麽,發生什麽,都不許進來。”
驚蟄咬了咬牙,看了一眼謝景行,又看了一眼沈妙,才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祠堂。
待驚蟄走後,謝景行才看著沈妙懶洋洋道:“這麽神秘,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沈妙盯著他。謝景行姿態閑適,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卻銳利如刀,被那雙眼睛一看,仿佛心中的所思所想都無所遁形。
“小侯爺若是不想被我連累,便先走吧。”她冷道。
“天下沒人可以連累的到我。”他話也說的狂妄,卻仿佛真的能說到做到一般。
“既然你想跟著陪葬,我也無話可說。”沈妙轉過身去。
謝景行皺了皺眉,還未等他明白過來沈妙這話的意思,便瞧見沈妙突然走到香龕前,在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頓住,下一刻,饒是他也愕然的頓在原地。
沈妙突然抄起那些排列的整整齊齊的牌位,二話不說的將它們抱起來扔進地上的炭火盆中。木頭是容易引火的,瞬間,那本來燃燒的有些萎頓的火苗“轟”的一下竄的老高,火舌吞噬著那些木製的靈牌位,上頭的名字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你瘋了?”謝景行看向沈妙,目光中皆是意外。
損毀祖先牌位,這是大逆不道,甚至可以逐出族中的行為。這樣的行為等百年之後,下黃泉都會不會被自家祖宗放過的。而沈妙突然起來的舉動,讓人實在費解,這是在發泄被關起來的不滿?可她這樣做,日後隻會受到更大的懲罰。
沈妙目光冷淡的瞧著那火苗中漸漸焦黑的牌位,不是她忤逆,先人的英靈固然不能被隨意糟蹋。可世上最重要的卻是眼前,她的前程,沈信的前程,沈府未來的前程顯然更重要。若是先祖知道她的這個舉動能讓那些沈家的危機解除,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小侯爺現在走也來得及。”沈妙沒有理會謝景行的意外,徑自又抱了一大把牌位“嘩”的一下丟進了炭火盆。瞬間,火苗竄的更加厲害了。
而她卻似乎不滿足,想了想,便走到裏頭,從裏頭抱出了放才穀雨拿出去曬好的幾床被子,被子都是棉被,剛被曬過,又幹又軟。
“沈妙!”謝景行低喝一聲:“你不要命了!”
沈妙將棉被全部展開鋪了一地,祠堂的構造本就大半都是木質的,極易起火,而她拿起一塊被火苗沾了一半的靈牌,點燃了棉被一角。
漫天火光衝天而起,祠堂裏漸漸冒出滾滾濃煙。驚蟄咬著牙站在外麵,眼圈都紅了大半,直到手中的沙團子流到了沈妙安排的地方,直到外頭院子裏的護衛都被那火苗驚動,全部跑來救火的時候,驚蟄才趁著人不注意,猛地跑了出去。
她一口氣跑到了東院的壽辰宴那裏,滿園賓客正是賓主盡歡,似乎無人發現她這個形容有些狼狽的小丫頭,驚蟄嘴角扯出一抹惡狠狠地笑容,猛地高聲叫道:“不好啦,不好啦,祠堂走水啦,五姑娘困在火裏啦——”
此話一出,園中頓時一片嘩然。
沈妙不是在自個兒院子裏養病,怎麽又在祠堂裏了?這好端端的,怎麽又會突然走水?
任婉雲也驚了一跳,她一下子站起身來,不知道祠堂究竟是怎麽起的火。她正要吩咐人趕緊去救火,瞧見驚蟄那氣喘籲籲地模樣,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心中一動。
如果沈妙死在這場大火裏,那她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順的讓沈清替嫁了,至於黃家那邊,隻要她登門去賠禮道歉就好了。而沈妙的死,也隻能歸咎於一個意外,誰讓她不好好養病,要自己“跑到”祠堂裏,還引起了祠堂大火的呢?
於是任婉雲便站起身來,裝模作樣的道:“諸位先吃著喝著,想來那火也不太大,大約是小孩子玩火不小心走了水,我先去瞧瞧,你們幾個,”她斥責香蘭:“快去找護衛來救火!”
整個壽辰宴的氣氛頓時便陷入了一種古怪的氛圍,沈老夫人心中不悅,痛恨沈妙即使在這個時候也要讓她掃興。然而麵上還是要做慈母狀,緊張的囑咐任婉雲:“快去瞧瞧五姐兒是個什麽情形!”
然而裝出來的和真的究竟是不一樣。若是真的疼愛沈妙,沈妙陷入此等場景,萬萬不會如此冷靜的。陳若秋和沈玥甚至沒離開席位,足可見沈妙在沈府的地位。在座的夫人和小姐們都不是傻子,瞧得出來這沈府眾人對沈妙到底是個什麽態度,心中對沈妙倒起了一些同情。
卻就在這時,外頭突然響起了一聲高亢嘹亮的笑聲:“沈將軍、沈夫人、沈少爺回府——開門迎將——”
“什麽?”不隻是女眷,連另一頭的男眷們都怔住了。沈貴和沈萬對視一眼,沈信回府,這是鬧著玩的吧。如今離年關可還有好些日子呢。
而被火苗包圍的祠堂,此刻外頭正圍著一圈沈府護衛。說是救火,卻遲遲都不往裏頭去。人都是愛惜自己的性命,這火勢頭如此猛烈,誰敢進去送死。
“沈家丫頭,你想死?”謝景行瞧著橫梁都開始燃燒,皺了皺眉。
“小侯爺還是快走吧。”沈妙巋然不動:“待人越來越多,你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少廢話,”謝景行攥住她的手臂:“走!”
“放手。”沈妙掙開他的手,目光堅決的近乎執拗:“你看不出來嗎?我在用自己的性命,來賭一個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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