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葉佳文得了這個病,不是頭疼腦熱,而是生命危在旦夕,就不可能再瞞著雙方的親屬。{shuKeju }

向青雲打電話跟母親說了葉佳文得腦癌的事,向母又告訴了其他女,向青雲的三個兄弟姐妹們在得知事情之後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反應來:大姐向海蓉馬上打了個電話來慰問情況,問他們經濟上有沒有困難,知道治療還差四萬塊錢,第二天就湊了六千送過來,說是再幫忙想辦法;小妹向海娟不管不問,就當不知道,連個屁都沒放;而弟弟向青天的反應是讓向青雲和葉佳文最最心寒的。

向青天討了個挺厲害的老婆,名叫劉莎。劉莎雖然不是什麽大壞蛋,倒不算什麽好人。她當年嫁給了窮小的向青天,又想要過好日,就變得頂頂市儈、自私和斤斤計較。她知道向青天有個到大城市裏發展的哥哥,又知道這個哥哥是老好人,就開始想著法從丈夫的哥哥那裏要錢要好處。向青天這個人又軟蛋,什麽都聽老婆的,於是這麽些年他管向青雲伸手討東西,十有□是被老婆挑唆的。

這一回聽說葉佳文得了絕症,而且好像治病的錢還快用完了,向青天馬上轉頭就跟劉莎說了,然後問劉莎應該怎麽辦。夫妻兩個一合計,劉莎定下主意了。她跟向青天說:“電話裏說不清楚,你趕緊進S城去看看,那個姓葉的病的到底怎麽樣了。要是還有救,咱就湊個一兩千先給他們,這個時候給他點好處,他以後記你的,這時候不管,他要是好了,以後說不準怨上咱不講道義,親戚間麵抹不開。要是他這病沒救了,你就勸你哥趕緊收手算了,現在這醫院看個感冒發燒都要兩三百,治個癌症還不得好幾十萬?這是無底洞,讓你哥別全賠光了,趕緊的撤,倆男人,他倆根本沒那法律上的牽扯,跑了也落不著人說啥。”

向青天說:“你不知道,我哥對那姓葉的心可鐵,姓葉的挑撥離間我們兄弟感情,他都是向著姓葉的!哎,說起來我就生氣!而且我哥那人濫好人,這麽多年不知道在姓葉的身上花了多少錢,這時候讓他管錢不管人,他一定不肯。”

劉莎說:“你蠢啊,你就不會變通一點?既然人家那感情跟夫妻似的,那你就換個好聽點的說法,說接回家讓姓葉的最後過幾天舒心日,別擱醫院裏受苦,還鬧到最後人財兩空。”

向青雲覺得老婆說的很有道理,趁著周末就趕緊買了張火車票上S市去了。

當天晚上向青天到了S市,連個腳都沒歇,直接奔去醫院。他先是繞開葉佳文,把向青雲叫出來問他情況。向青天已經變得跟他幾個月之前見過的截然不同了,胡茬邋遢,眼睛裏血絲密布,兩頰都凹陷下去,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向青天根本不會相信這是自己的大哥,還以為是哪裏街頭的流浪漢。

向青天問向青雲:“哥,葉哥的病還能治好嗎?我聽說這癌症可是絕症啊!”

向青雲表現的很沉痛,光抽煙不說話。

“他不會是……”向青天消息翼翼地觀察大哥的臉色。

向青雲緩慢地搖了搖頭,堅定地說:“他會好的。”

向青天聽他這個話,還以為葉佳文有的救,差點就把兜裏準備好的兩千塊拿出來。!但他覺得這錢還是當著葉佳文的麵拿出來比較好,畢竟做樣主要是做給葉佳文看的。於是他就跟著向青雲去了葉佳文的病房。

向青天本來沒見到葉佳文之前,以為自己大哥的樣已經夠慘不忍睹了,搞得他簡直以為得癌症的是向青雲,但是見到了葉佳文,他才是真正的大吃了一驚。

葉佳文的頭發已經完全掉光了,在癌症和放療的折磨下,他整個人的水分仿佛都脫幹了,變成了瘦瘦小小的一隻,皮膚青白無血色,在淡藍色的被單和帽中整個人似乎都隱匿了,向青天一眼掃過去,隻瞧見個人形,卻沒瞧著人,待定睛一看,才看到葉佳文那張似人似鬼的臉。

饒是向青天一直都不喜歡葉佳文,瞧見了這一幕,也不由心疼了一下,畢竟前不久他看到的葉佳文還是生龍活虎的,這一轉眼,人就變成了這幅模樣,就算是素不相識的人見了也會心生憐憫。

向青天對著葉佳文噓寒問暖地說了幾句好話,也表現出了痛心疾首的樣,一半是真心實意的,一半是作秀。然而他並沒有把劉莎給他準備的兩千塊錢拿出來,因為他看到了葉佳文的樣,覺得他實在不像是還能活下去的樣。

出了病房,向青天馬上去找了個護士,詢問葉佳文的情況。護士聽說他是向青天的弟弟,又看著向青天把他領來領去的,就把葉佳文的情況照實跟他說了。向青天得知真相後,還真的傷感了一下,不過這個傷感很快也就消弭了,自私和勢力占了上風。

他到賓館以後馬上給劉莎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電話那頭的劉莎也激動了,問了好幾遍他是不是肯定葉佳文活不下去了,向青雲說的言之鑿鑿,劉莎就唏噓了,還為葉佳文道了兩句實在是可惜。但是緊接著向青雲說出他調查到的葉佳文治療需要的錢,劉莎馬上就被拉回了現實,在電話裏大叫道:“什麽?幾十萬塊錢砸下去就為了讓他多活幾天?你哥是傻啊?多活幾天頂個鳥用,能升官還是能發財啊?姓葉的也真是自私,明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曉得替你哥和曉龍想想,他是要拖累死你哥還是怎麽的?你趕緊的把你哥勸回來,我看他腦裏也長瘤了,這錢送給醫院裏的豺狼虎豹還不如讓咱替他花呢!真是缺心眼!”

夫妻兩個電話裏講了半小時,越講越義憤填膺,原先那點點同情和惋惜已完全湮滅,最後居然變成了聲討,好像是自己口袋裏被人摳走了幾十萬一樣。

第二天,向青天找到向青雲,先打擦邊球,很委婉地把話題引出來,讓大哥趕緊止損,別給葉佳文繼續治了。向青雲這人雖然情商低了點,又老實又天真,但是他智商是很高的,不然也不能成績優異的從大學畢業。所以弟弟的話一起頭他就聽出門道來了。他非常生氣,把向青天罵了一頓,讓他別添亂,趕緊滾回去,這裏的事情不用他管。

向青天不肯死心,找了個空當,趁著向青雲不在病房的時候,溜進去找葉佳文,直接從葉佳文身上下手做工作。

他先又是故作體恤地說了幾句,說葉佳文現在治這個病受了這麽多苦,他們大家都很心疼。又說到現在醫院很黑,為了賺錢明明治不好的病都讓人治,他有個同事就是得了白血病,家裏為了給他治病弄得傾家**產,結果人還是沒了。鋪墊完這些,他終於進入正題,對葉佳文說:“葉大哥,我聽說了你的情況……哎,我現在看你受這個苦實在是於心不忍啊,我要是得了這個毛病,我也不在醫院裏受這個氣了,還不如回家過幾天好日。”

葉佳文現在已經幾乎看不見東西了,他的視神經損壞很嚴重,隻能依稀辨別出光線的強弱。他對著疑似向青天在的方向虛弱地擠出一個笑容,什麽話也沒說。

向青天受了這個笑容的鼓勵,又接著說道:“我大哥可真是真心對你啊,他是傾家**產也要給你治這病,可這也不是個頭疼腦熱的,哪有這麽好治。花了這麽多錢,反而讓你受了這麽多苦……我這心裏真是難受的,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葉大哥,其實你也該為我大哥想想,他這日過得也實在是難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不是人財兩空?還怎麽活下去啊……”

葉佳文一直都不說話,隻是淡淡的笑。他的眼睛沒有焦距,向青天知道他是看不出了,以為他連話也不能說了,心裏暗暗失望。

過了一會兒,向青雲突然回來了,向青天趕緊站起來,對著大哥抹淚:“哥,我看到你和葉大哥這麽苦,我心裏真是痛啊!”

向青雲不大高興地看著他:“我不是讓你回去了嗎?你趕緊走吧,我這裏用不著你。”緊接著他走到葉佳文病床邊,那點不悅完全消散,憔悴的臉上滿是溫柔,輕輕地摸著葉佳文的臉:“寶寶,你今天感覺怎麽樣?”

葉佳文笑了笑,一字一頓地說:“你弟弟,勸我放棄治療,別再浪費你向家的錢。他覺得這錢給我治病,不如送給他花。”

向青雲和向青天兩個人的表情同時僵住了。向青天先跳了起來,赤急白臉地指著葉佳文嚷嚷道:“你這人咋胡說呢!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你他媽的太不要臉了啊!”急的撩起袖都要往病**撲。

向青雲黑著臉衝上去,推搡了弟弟一把:“你給我滾!”

“操!你信這狗X男人說的話?他他媽的這是挑撥離間呢!你以為他怎麽得這病,葉佳文你是活該吧!”

向青雲狠狠給了向青天一拳,向青天撲倒在地,摔下去的時候帶倒了幾個椅,頓時乒呤乓啷一陣響。外麵響起腳步聲,是聽到聲音的醫生護士趕過來了。向青雲冷冷地指著倒在地上的向青天說:“向青天,這種話你敢再說一個字,你是我親弟弟我也打死你!你別把我當傻,我知道你和劉莎的那點心思。如果你不是我弟,這一拳我早就給你了。你聽好,我所有的錢,不光是我的錢,是我和佳文的共同財產。這些年看在咱媽和小立的麵上給你的那些,也不是我給的,是佳文給的。葉佳文是我的命,我就是用所有的錢多換他一秒鍾我也願意。”

向青天從地上爬起來,急吼吼地想要辯解,向青雲卻大喝道:“你已經夠了!我沒你這樣的弟弟,我就是把所有的錢都帶到棺材裏,我也不會再給你一分錢!”

“操!我操.你祖宗!我是你親弟啊!”向青天急的都撩袖了,這時候醫護人員衝了進來,向青雲冷冷地說:“請把他趕出去,他在這裏影響病人休息。”向青天又叫又喊又罵娘的,醫護人員聽得直皺眉,兩個男醫生衝進來硬是把他拉出去了,執勤的保安也聞聲跑過來,總算製止了混亂的場麵。

等一切平靜以後,向青雲一屁股在病床邊坐下,氣的直發抖。這麽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還是對自己的親弟弟發的。他一向都是老好人的脾氣,信奉吃虧是福,別人欺負欺騙他他從來也不動氣,都是以德報怨,總是盡量想著別人的好。可這一回他實在是太太太生氣了,氣的胸口疼得簡直要爆炸。

葉佳文輕聲喚道:“青雲……”

向青雲抹了把臉,轉過身握住葉佳文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佳文,我對不起你。”

葉佳文看不見,但是他感覺到有滾燙的水珠打在他手背上。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把手抽出來,摸索到向青雲的臉,抹掉了他臉上的淚水。

過了兩天,向青雲終於把賣房的手續辦好了。這房本來有兩個買家,一個肯出140萬,但是不能全款付清,頭款給50萬,但是要一個月以後才能給,其他的錢還要分兩三個月才能給清;另一個隻出120萬,但是能夠一次性付清。向青雲把房賣給了後者,除掉各種手續的稅款,以及中介那裏扣掉了兩萬,一百五十萬的房到手隻剩下一百一十多萬。

向青雲一拿到這個錢,趕緊跑到醫院去付款,但是到了醫院才知道,已經有人把那四萬塊錢墊上了。

——墊錢的人是葉佳文的繼兄顧尚學。

葉佳文的母親在他讀小學的時候就去世了,他爸爸在他中學的時候又娶了一個,續弦的女人本來就有個兒,就是顧尚學。葉佳文跟這繼兄的感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沒過多久他就離開家去讀大學了,大學裏跟向青雲好上了,因為不想出櫃,畢業又跟著向青雲跑到S市去發展了。

但是紙包不住火,後來他和向青雲的事還是被他父親知道了,因此他狠狠挨了一頓訓,但到底還是被原諒了。S市離H市不遠,自從有了動車以後,過去一次也就兩三小時,不過因為父親有了新家,他也有了自己的家,所以這麽些年葉佳文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回去幾次看看親人。他父親家的家境還不錯,所以除了過年的時候他會給父親孝敬個紅包,除此之外就沒什麽談得上孝順的地方了。

葉佳文的繼兄顧尚學在一家合資企業裏麵做經理,待遇很不錯,人又在H市,就把贍養老父親的的責任一肩擔下了。葉佳文心裏過意不去,想過要在經濟上出力,但是他和向青雲自己的經濟都吃緊,差點沒需要別人的幫助,顧尚學知道他混得不好,也不肯要他的錢,隻讓他有時間就多回去看看老父親。

這次葉佳文病了的事,他拖了一陣,拖到不能再拖才告訴顧尚學的,他不敢直接跟父親說,說不出口,就委托顧尚學去說。顧尚學知道了以後,馬上就請假趕到S市來了,知道他醫療費用吃緊,立馬調出存款把錢付上了,又給他塞了一萬多塊以備不時之需。

向青雲見了顧尚學,麵有慚色,拿著剛到手的賣房款要還他。顧尚學這些年聽說過一些向家的事,又在醫院裏聽別的病友說了前幾天向青天鬧事的事,就把火力矛頭全部對準了向青雲。他不收向青雲的錢,把他和他的家人拐彎抹角地諷刺了一通,向青雲很安靜地任他說,眉眼間蘊藏著說不盡的哀傷,一句也不反駁。顧尚學看他這副模樣,反倒不好意思說下去了,留下一句好自為之就走了。

顧尚學在S市逗留了兩天,他的頂頭上司緊急召他回去,他的假用完了,就隻好回H市了。臨走之前,他本來還想對向青雲甩些狠話,可是這兩天他是親眼看見了向青雲是怎麽盡心盡力照顧病人的,就有點說不出口,最後隻留下一句讓葉佳文安心,他一定會好好照顧老父親的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