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8章

皇後娘娘自始自終都表現出笑意拳拳的模樣,甚至連眼中都帶著對她喜愛的笑容——這才是讓錦好覺得可怕的地方。

一個人連表情,眼神都可以隨著心意改變,這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錦好能看透這一點,是要感謝皇後娘娘身邊的那位迎接她的宮女,她也在笑,隻是眸子中一閃而過的輕視,未能逃過她的眼底。

若是其他人被一國之後,這般禮遇,隻怕都要感動的眼圈子都要潮濕了,可是錦好卻因為曾經靠得皇後那般近,差點嚇得眼睛都要紅了。

當她終於走出皇後娘娘的視線時,她渾身的力氣都消耗殆盡,雙腿發軟,幾乎以為自個兒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發現後背已經是冰涼一片。

“你沒事吧?”錦好抬頭看去,謝明覃正快步趕來,見她臉色不好,忙出言發問,而跟在他身後的葉若銘一雙如子夜般的眸子也關注著她。

錦好眉眼淡然,清亮的眸子中卻**著一片苦澀,雖然一直以來,她都將謝明覃和葉若銘當成朋友,可是她忘了,當身份地位懸殊太多的時候,簡單的友情也會成為致命的傷害。

錦好的麵上漸漸揚起淺淺的笑意,對著謝明覃和葉若銘道:“謝公子,大公子,味甘終易壞,歲晚還知,君子之交淡如水。”

“五小姐你……”謝明覃臉上的笑容突然將凝滯,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壞了那份淡然:“是不是我母後……還是皇祖母……”

“都不是。”錦好輕輕搖頭,語氣如同空氣中的一陣霧氣,風一吹就會淡去:“是我累了。”

她從未想過要嫁給謝明覃,或是葉若銘,雖然這兩個人都曾給她太多的幫助,尤其是葉若銘,一次又一次的將她救離死亡的境地,可是她隻會當他們是朋友,也隻是朋友。

若是讓自己踏入這兩個人的生活,帶給自己的隻會是麻煩,她是一個想要簡單的人,他們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一直以為這二人懂自己的意思。

但是今天皇後娘娘的舉動,卻讓錦好暗暗心驚,皇後娘娘能穩坐鳳座,就絕不是一個莽撞之人,不會淡淡以為自己和謝明覃走得較近點,就會這般試探她,怕是謝明覃在皇後的麵前,露出了什麽,甚至說過什麽?

錦好明白,像她這樣的人,說穿了也就是自己當自己是個人物,在皇後這些貴人的眼底,不過是一隻毫無反抗能力的螞蟻,想要捏死,還是踩死,也不過是舉手投足的事情,隨意安排她的命運,她還得感恩戴德。

真是可笑之極,這一世,不管是誰,哪怕就是天下的鳳主,也休想擺布她的命運。

不管這一刻,錦好的心裏是多麽的憤怒,多麽的不滿,可是錦好卻隻是平靜的行禮:“殿下,小女告退。”走了兩步之後,又停下步子:“殿下,小女與金表哥之間,他若不離不棄,小女就生死相依。”

“表妹。”錦好轉頭,便見一少年,水做的肌膚,一雙水潤的鳳眼中隱隱有濕意,而如花瓣般精致的唇瓣勾起,**漾著深深感動的笑意。

他月白色的衣袍,是以雲彩和君子蘭刻畫其上,連袖子上也是如此,白色與淡淡的色彩相間的衣裳,美妙絕倫,帶著飄渺的圖案,襯得他那張潔白如玉般雕刻的秀麗麵孔,都有種別樣的飄逸。

而這一刻,他那雙清澈如水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感動。

這個一向冷情的少女居然說什麽:他若不離不棄,她便生死相依。

他激動的上前,拉住錦好的手,慢慢一緊,臉上的笑容越加的愉快,隻見他低頭凝視著錦好的雙眸,晴朗笑道:“不離不棄,生死相依,我許你。”

他的聲音很大,沒有因為在皇宮中就有所收斂。

錦好知道,這是他的宣告。

讓那些該聽見,不該聽見的人,都能聽見的宣告。

錦好能看見有的太監眼裏的震驚,有的宮女眼中的羨慕,還有的人眼中的譏笑。

可是不管是震驚的,羨慕的,還是譏笑的,都沒有忽略金翰林聲音中的堅定和深情。

錦好自然也沒有忽略。

瞬間,她的眼睛中迅速地浮現出一眶淚水。

她不想流淚,她一點兒都不想流淚,在皇宮這樣的地方,連淚水,笑容都變得不由自主的地方,她是不可以流半滴淚的,可是,在金翰林的寵溺中,在金翰林的關懷中,在金翰林的深情中,她的淚,就如同串珠一樣,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瞧著眼前少女那光彩奪目的麵容,那激動莫名的表情,那雙神光熠熠的墨玉般含著淚水眼睛,有人歡喜,有人難過。

一直緊盯著的謝明覃,臉上的笑容不但凝固,甚至已經結冰,臉色幾乎算得上灰敗。

而葉若銘也緊緊盯著,緊緊盯著,忽然之間,他覺得胸口好生的堵悶,這沉悶的雨季實在是太讓人煩躁,弄得空氣都不夠流通,令他想要嘶吼出來才好。

他的右手緊緊的握成拳頭,不知不覺之中,那指骨發出“咯吱咯吱”清脆的響聲,不過因為風吹芭蕉,芭蕉葉上凝聚的雨滴,沙沙落下的聲音,倒也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金翰林伸手一滴一滴擦去錦好麵上的淚珠,就像是那些晶瑩的淚珠是珍貴的珍珠,每一下,都帶著無盡的寵溺和珍惜,而錦好一雙妙目也緊緊的鎖住他的雙眸,彼此的眼中除了彼此,再看不到什麽。

這一幕,很刺眼!

空氣一下子變得稀薄起來。

葉若銘看了許久之後,就有點看不下去了,他轉頭看向一邊的芭蕉,雨後的芭蕉,如同哭泣的美人般,不停的灑落晶瑩的淚珠,如同少女的淚一般,每一滴都落在他的心上,滾燙他的靈魂。

謝明覃盯了許久之後,也不願意再看,他低下頭,可是眼裏還殘留著那刺目的場景,越想越煩躁。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當他抬頭時,整張臉上又恢複了燦爛的笑意,如同以往的每一天。

他淡淡的,懶懶的倚在一旁的柱子上,動作灑脫自在,聲音輕快:“金狀元,你果真重情重義,居然敢駁了聖顏,實在令人敬佩。”

錦好的抽噎聲一頓,眼底溢出擔憂來,金翰林一向與她心意相通,拍了拍她的手,安撫著她略微不安的心神:“不要擔心,皇上仁慈,太後寬厚,知曉我二人已經有了婚約,賜婚一事已經取消。”

錦好一僵。

她愕然的抬起頭來,墨玉眼中依舊浮腫,眼中淚水汪汪,此時,一雙眼睛已經瞪大到了極限,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般。

她實在是不敢置信地盯著金翰林,死死的盯著,半響之後,她才顫抖著,歡喜著,喃喃地說道:“賜婚取消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表情非常的小心翼翼,像是擔心自個兒的聲音一大,就會驚嚇到眼前之人,也像是害怕自己聽到的,會是錯覺一般。

這時,空氣中的氣溫又低了一些。

謝明覃含著笑容的臉瞬間一僵,葉若銘臉上的表情越加的威嚴低沉,緊握的手,用力,有力,直到青筋暴露,骨頭發出輕響。

金翰林卻是毫無所覺一般,隻是看著錦好,朝她露齒一笑後,才眉眼舒展,清笑道:“是,我許你之事,時刻記在心中,此生斷不會忘。”

金翰林聲音朗朗地說著,看著呆若木雞,歡喜的又要落淚的錦好,嘴角一揚,又是微微一笑,伸手撫摸了一下錦好的黑發,冰玉相擊的聲音清亮之極:“我還求了太後日後為我倆賜婚,太後應了。”

這時,空氣又是一冷。

此時,謝明覃和葉若銘看向金翰林的目光,都添了複雜。

錦好半響之後,才醒過神來,拉著金翰林的衣袖,低低地說道:“太後應了,太後真的應了?”

聲音中,有著無盡的歡喜,同時,也有著隱隱的羞愧:在他為他們的未來努力抗爭的時候,她竟然生出放棄的念頭,甚至心裏還怪他招惹了清華公主,怪他招惹了清華公主,才讓自己淪落到做妾室的地步,可是他倒好,居然為了她,不惜和皇帝抗爭到底,即使他的身份特別,可是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帝王之家,最是沒有血緣親情之說,若是皇帝真的怒起來,誰又能保證連自己兒子都能下去手的人,又怎麽會對他留情?

他不但努力的為她抗爭,還處心積慮的為他們的以後,打下基礎,隻要有太後賜婚,日後就是皇帝不滿意,也要看在太後的麵上,對她寬容一分。

他可謂是用心良苦。

這一刻,錦好真覺得自個兒是歡喜無邊,這種歡喜,甚至衝淡了皇後帶給她的恐懼。

她隻要想到,這天下終於有一個人是如此珍視她,有一個人,因為他,連生死都顧不得,這心裏便暖暖的——原來,她是無可替代的,不是誰都可以。

在這一刻,錦好終於從前世被奪了婚約中,從了出來。

不是她是隨意可替代的,而是那個人不對。

金翰林感受著她的歡喜,緊緊的握著她的手,眼中含笑,輕聲道:“是啊,太後應了。”

歡喜,滿心滿肺的歡喜。

錦漢眼中的笑意流出,柔和了漫天的秋風,這時,她的眼睛又開始酸澀了,她又想掉眼淚了。

葉若銘和謝明覃緊緊地盯著他們緊握的雙手,謝明覃握著扇子的手,再次收緊,用力的收緊,而葉若銘的指骨又開始發聲了,眉心跳了又跳。

錦好努力的深深呼吸著:太後應下,就不用擔心誰再冒出來,讓她做別人的妾了。

因為呼吸很深,很深,所以止住了川流不息的淚水,她終於可以平靜下來,放心下來了。

隻是,今天的大驚大痛大喜,各種情緒來的太多,她這心裏亂的如同麻絲。

她扇了扇長長的睫毛,輕聲道:“表哥,我想回家。”她的聲音很淡很淡,語調卻很堅定很堅定。

宮裏的人,腸子都比尋常人多上幾道,尤其是後宮的鳳主,在知道麻煩遠離之後,她能想到的就是——回家,回一個可以讓她完全放鬆的地方。

金翰林感受到她的疲憊和悲傷,感覺到她淡然背後的不滿,憤怒,握住她的大手,輕輕的按了按她的小手。

他溫暖修長的手,按在她細化如綢的肌膚上,溫柔地,低低地,道:“好,我陪著你回家。”

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可是這一句話中卻藏在無邊的縱容,無邊的信任,無邊的珍惜,無邊的寵溺,錦好的眼中,又有了濕意。

她垂下眼斂,遮住眼底的水珠,嘴唇顫抖著,半晌半晌,才低低地回道:“恩。”

得到她的回答,金翰林鳳眼之中波光流轉,溫柔一笑。

這一笑,令得他飄逸出塵的臉龐中,多了幾分塵世和甜蜜。

而這種出塵和甜蜜,使得他的笑容是那麽的奪人眼珠。

落在金翰林和葉若銘的眼底,二人的眉頭皆是一皺,胸口又是一悶,連呼吸都變得不夠。

葉若銘脫口而出,淡淡道:“皇宮之中,狀元郎最好自重。”

聲音沉沉,在空中飄**,飄**。

隨著他這話一出口,錦好的脊背一怔,神色複雜的看向葉若銘:若是說重生這一世,她最感激的人是誰,那就是葉若銘,她自然清楚葉若銘對她的心思,但是,她規劃的生活中,從來沒有他。

葉若銘一向是個不多話的人,錦好是真沒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番話來。

他這話,如寒冬臘月的冰塊,令錦好的心頭一清,正如他所說的,這是皇宮,她也該自重才是。

因此,葉若銘的提醒,錦好忙縮回了手,葉若銘瞧了那分開的手一眼,滿意的笑了笑,他這一笑,依舊森冷如鐵。

他深入子夜的雙眸,再次掃過金翰林時,多了幾分冰冷,也不知道為什麽,在目光掠過金翰林的正麵時,還是不由自主的收回了目光。

他雖然收回了目光,可是,那二人四目相對,深情款款,宛如金童玉女般的模樣,卻還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那影像實在是太過深刻,深刻道讓他的呼吸都停滯了下來,大腦都停止了轉頭,腦中一片混亂,半響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想什麽。

葉若銘突兀的說了這番話後,神情就有了瞬間的呆滯,連謝明覃都錯愕的看向他。

過來好一會兒的功夫,葉若銘才再次找到自己的聲音:“男女授受不親,即使身為未婚男女,也不該壞了五小姐的清譽。”

他一開始還隻是努力以事論事,可是沒說兩句,那十足的威嚴和煞氣就顯露出來,那滿含陰冷的目光,落在人的身上,就像是冬日打雪仗時,冰雪掉進人的領口,讓人忍不住打起顫抖來。

他偉岸的身影如山,黑袍深幽。

他抬起頭來,沉寒的雙眼再次掃過錦好的容顏,隻見她淡然華貴的俏臉上,笑容淡淡,她隻是低眉斂目,表情一直都是淡然溫和。

這般淡然的少女,讓他異常的不舒服,實在是非常的不舒服,更是煩躁到了極頂。

終於,他煩躁的留下一句話:“我先進去了。”說罷,居然是二話不說就轉身離去。

謝明覃心中一驚:他這表弟,已經多少年未曾如此失態了。

錦好見葉若銘離去,轉頭對著謝明覃告辭,剛走了兩步,又回首笑道:“殿下,皇後娘娘覺得您該選妃了,而小女亦這般想。”

謝明覃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淺薄,一雙眸子漸漸地失去了光芒,唇瓣也漸漸的垂了下來,整個人如同被掐斷了枝幹的枝條,失去了生命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