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群芳爭妍 第二節
淅瀝的雨聲充斥著整個世界,夜色更加地深沉了,定州城中的點點燈火正漸漸熄滅,剩下的,那少之又少的光明,便像是在暴風雨中搖曳的孤帆。
杜公甫帶著九個手下,在夜色中冒雨疾行。
杜曉妍被兩個黑衣人夾在中間,雙手被反綁著,赤著雙腳,身上隻披了一件單薄的夏裙,就這樣暴露在雨中,全身已經給雨水淋透了。
她踉踉蹌蹌地走著,稍慢一點,身邊的兩個黑衣人就會大力地推她一把。
她的左臉浮腫,上麵有一個鮮紅的五指印,她的目光茫然,臉上掛滿水珠,也不知是雨還是淚。
她的一雙小腳已經磨破了多處,滲出鮮血來,卻馬上給地上的積水衝走。
杜公甫要連夜將她帶回天平山莊,定州城的城門雖然已經關上了,可是對杜公甫這樣的武林高手來說,翻越區區一堵城牆,隻需要幾件簡單的工具便可辦到。
杜曉妍雖然神情一片茫然,可是她心裏卻在不住地呼喊著:“秦郎,秦郎,你在哪裏?曉妍沒有出賣你,可是爹爹要在祖宗靈前殺了曉妍,曉妍舍不得你……不管你是什麽人,不管你有多壞,曉妍隻知道,你為了救曉妍不惜身負重傷,險些送命……曉妍隻知道,曉妍今生今世,都是你的女人……秦郎秦郎,你在哪裏?你可知道,曉妍心裏正念著你……”
一聲不吭,隻快步疾行的杜公甫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抬起一隻手,示意後麵的人停步,頓時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腳步。
雨越下越大了,連綿的雨幕仿佛要將天地連成一氣。
杜公甫凝視前方,在長街的中央,在遮天蓋地的雨幕中,孤伶伶地站著一個人。
那人如標槍一般筆直地挺立在大雨中,綿密地好像沒有絲毫間歇的雨水不斷地打到他身上,將他那一頭長發淋得緊緊地貼在前額和臉頰上。
他側著身子站立著,臉朝著杜公甫等人行來的方向,那掛在街邊一角雨簷下的琉璃燈發出淡紅色的光芒,透過雨幕將光芒投射到他半邊臉上,而另一半臉,則隱藏在一片漆黑之中。
杜曉妍看清了他那一半隱約可見的臉,她的心頓時狂跳起來,眼中漸漸射出狂熱的光芒,如果不是有人守在她的身旁,她恐怕已經衝了過去,撲進了那人懷中痛哭起來。
“秦郎,你終於來了,你守在這裏,是在等我嗎?秦郎,曉妍就知道,你是絕對不會不管我的。”杜曉妍在心裏歡呼起來。
那佇立雨中的少年正是三少!
“你是誰?”杜公甫沉聲問道,雄渾的聲音穿破雨幕,震得靠近他身周十尺內的雨滴全都斜斜地飄了開去。
三少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天上那紛紛揚揚的落雨。
“你究竟是誰?為何阻我杜公甫的去路!”杜公甫憤怒了,在大秦帝國武林之中,他雖然不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可是論聲望,他並不見得比領袖武林的秦逍遙與鐵空山遜色多少。
加上這幾年來,他時常在江湖中拋頭露麵,至少在表麵上很是主持了一些公理正義,因此得了天下第一公正的好名頭。
武林群雄,哪個見了他不是恭恭敬敬,至少在表麵上給他幾分麵子?
“我是誰?”三少終於開口了,“我不就是你們這些人苦苦尋找的人嗎?我不就是天字第一號**魔,江湖中最大的敗類嗎?”
低下頭,三少笑望杜公甫,略帶調侃地道:“怎地我現在自己站到了你麵前,你反倒不認識我了?”
杜公甫勃然色變,咬牙切齒地道:“你就是秦仁?”
三少笑了笑,沒有回答,望向杜曉妍,柔聲道:“曉妍,我來了,不必擔心,我會帶你走的。你是我秦仁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你。”
杜曉妍幸福得險些暈蹶,她現在已經完全對三少死心塌地了,就算三少在江湖中的名聲再壞,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可是她卻不知道,三少那大義凜然,溫情脈脈的宣言背後,潛台詞其實是:“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你,除了我之外。”
是的,三少是一個獨霸意識非常強烈的人。他的女人,即使他並沒有真心去愛,也絕不允許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傷害。
所以當屠洪飛跑到黎家的宅子中找到了他,告訴他杜公甫親自帶人來抓杜曉妍,可能要將她處死之後,三少扔下屠洪,施展出最快的身法,截在了杜公甫出城的必經之路上。
杜公甫見三少又開始對他不理不睬,接著又看到了女兒在聽了**魔那句蠱惑人心的話後,臉上洋溢出的抑製不住的幸福,他終於徹底憤怒了。
“給我大禦八塊!”杜公甫發出了低沉的怒吼,跟在他身後的九個黑衣人在他發令的同時,如同九道黑電一般,激射向三少。
其中,衝在最前麵的三個騰空躍起,自空中撲擊三少,每個人手中都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長劍,劍尖之上綻出足有一尺五寸長的劍罡。
另六個中的三個身子前傾,貼地飛出,三把同樣綻出一尺五寸長的青色劍罡的長劍斬向三少的下三路。
最後的三個則一直前衝,三把劍鎖定了三少中路。
九個黑衣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交織的劍網幾乎封死了三少所有的生路,那青色的劍罡吞吐不定,就像毒蛇的蛇信。
三少笑了,這一次,他出奇地沒有在麵對敵人進攻時露出那如星河劍聖一般的詭異冷笑。
他笑得很溫柔,也很溫暖,就像是陽春三月上午時分最暖最柔的陽光。
然後他輕輕地拍出了一掌,而他這一掌,卻沒有對準任何一個黑衣人,就像是擊打虛空一般,非常隨意地朝著一個莫名其妙的方位按出了一這掌。
三少麵前的空間在三少的掌拍出去的時候,似乎發生了一絲奇異的扭曲。這種感覺很玄妙,空間明明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在看到三少拍出了這一掌的所有人眼中,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感受到了那一絲空間的扭曲。
這種感覺最強烈的莫過於那九個正向三少發起攻擊的黑衣劍手,他們感到在三少的手掌拍出之後,三少的整個人都變得虛幻起來。
就像是透過清澈的水去看水中的遊魚,即使那魚看得再怎樣清晰,可是當你伸手去捉的時候,卻會發現,魚在水中的距離與你看到的並不一樣。
現在在這九個黑衣人看來,三少就是那水中的遊魚。他們明明在出招前就已經鎖定了三少的方位,確定了與三少之間的距離,可是當他們撲近三少之後,當他們的劍準備狠狠地刺下去的時候,卻極其強烈地感到,他們的劍無論如何也無法刺中三少!
九個黑衣人的劍勢頓時變得凝而不發,他們根本不敢把劍刺下去,因為如果他們的劍落空的話,勢必會露出綻命的破綻!
在這九個黑衣人的劍勢凝滯的那一刹,三少動了。他仿佛一片羽毛般飄起,輕飄飄地好像渾不受力,但是速度偏偏快逾閃電!
在極短的時間裏,三少繞著九個黑衣人飛快地掠了一圈,隨手印出了九掌。
“卟卟卟……”一連九響沉悶的爆響,九個黑衣人的身體,以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見的速度緩慢地散架,緩慢地爆開,緩慢地綻放成了九朵巨大的血色玫瑰。
每一塊皮膚、每一塊肌肉、每一塊骨胳的解體過程都清晰可見,甚至每一滴血液的飆射,每一朵血花的綻開,其過程都無比清晰。
九個人解體的過程就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可是三少的動作卻像是快進的鏡頭一般,這一慢一快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讓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過程的杜公甫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甚至想嘔吐。
秦家三少,日後賴以威震天下的驚世絕學,比天下三大絕掌還要可怕的絕世奇功,“霸皇令”,在今天這個初窺天道至境門徑的雨夜,初具雛形!
秦仁微笑著,背著雙手走向杜公甫和杜曉妍。在他身後,那九朵綻開的巨大血花才剛剛凋謝,融進了遍地的雨水中。
“剛才那九個黑衣人使的劍法少爺我依稀記得,好像是魔門‘迷天宗’快劍手的劍法。”三少邊走邊道:“想不到號稱天下第一公正的俠士,天平山莊的莊主杜公甫竟然也會勾結魔教匪類!你這種人,又憑什麽審判本少爺?憑什麽審判曉妍?”
杜公甫神情凝重,一言不發。麵對著三少的步步逼近,他伸手解下了一直背在背上的,一個長條形的黑布包裹。
杜公甫緩緩解開包裹,現出一柄長五尺的鐵錘。
這鐵錘通體漆黑,就像黑炭一般,三少看著這鐵錘啞然失笑:“‘鬼斧神工’杜公甫什麽時候改行使錘頭了?難道你準備把天平山莊變成鐵匠鋪子?嗯,當鐵匠好,大秦帝國每年不知多少年輕人出道跑江湖,他們可不都是要買點刀槍劍戟什麽的嗎?當鐵匠是有賺頭的,這江湖越亂,兵器的需求量就越大,你呀,當然也就賺得越多了。”
杜公甫冷哼一聲,雙手握住斧柄,發力一扭,“鏗鏗”兩聲,那鐵錘一尺長的錘頭左右兩邊突然彈出兩片金黃色,發出淡淡光芒的鋒利斧刃!
“秦仁,你應該感到自豪,老夫已經有十三年沒有調出兩麵斧刃與人動手了!這十三年來與老夫交手的高手,最厲害的也隻能令我調出一麵斧刃,其中大多數甚至連斧刃都不配讓我調出,你……”
“行了,別說廢話了。”三少打斷了杜公甫的吹噓。在三少看來,當他與人動手的時候,能夠長篇大論講道理的,隻有他三少一個人。其他人,都隻配乖乖聽著。
三少無限溫柔地看著杜曉妍,道:“曉妍,你是想你爹死,還是想讓他活著?”
無端端被三少打斷決戰之前必須交待的場麵話,又聽到三少如此直白的一問,杜公甫一股怒氣又衝了上來。但是他好歹也是武林名宿,自然知道跟人動手時要保持心平氣和,古井無波的狀態,才能發揮出最強的功力,所以強忍住了這一口氣。
偏偏這時三少看到杜公甫的臉色變了一變,馬上假惺惺地道:“杜老,哦,也許我該叫你一聲嶽父。這人哪,一上了年紀毛病就多,尤其是心髒,還有肝啊肺啊腎啊什麽的,都容易出毛病。您老還是多加注意一點,不要動不動就生氣。您要是氣死了,小婿心裏自然是很高興的,可是小婿少了個嶽丈,逢年過節的,不就等於少了一份紅包?所以算起來,小婿到底還是要吃虧的。老嶽丈,老泰山,咱動手歸動手,殺人歸殺人,您可得記好了,千萬千萬不要生氣!您看小婿我,這不都一直樂嗬嗬地在殺人嗎?就連征詢曉妍的意見決定您的生死,小婿不也是笑容可掬嗎?”
杜公甫再冷靜,再理智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揮斧,吼道:“住口!”
看上去沉重之極的斧頭,在杜公甫手中竟似變得輕若鴻毛一般,這一斧揮出竟然沒有發出半點破空聲,甚至連撞擊雨滴的聲音都沒有。所有的雨滴都在杜公甫一斧揮出的時候,給斧風逼出了十尺以外!
金黃色的斧刃帶著淡淡的金黃光芒劃破虛空,燃起一道金黃的火焰。金色火焰凝成一彎耀眼的半月,以一往無前之勢擊向它的目標!
三少陡然色變,隻因杜公甫這勢大氣沉,奇快絕倫的一斧,竟然不是揮向他的,而是砍向站在杜公甫身後,離他隻有不到七尺距離的杜曉妍的!
而杜曉妍,本就被三少和杜公甫的鬥嘴弄得頭大如鬥,心亂如麻,對杜公甫沒有絲毫防備。再加上她根本從未想過,一向對她寵愛有加的父親,竟然在決戰之前,先向她下手!
毫無防備,不及閃避,那一彎金黃色的半月形斧光靜悄悄地,掠至杜曉妍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