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老宅。

子夜時分,嶽秀姌已經安然入睡。澹時寒側臥在她身邊,鳳眸微眯凝視她蒼白的睡顏。

修長指腹輕輕滑過她眼底一片青黑,心疼的湊近唇輕吻她蝶翼般羽睫,唇瓣點點浸溫。

“姌兒,做噩夢了?”

男人溫厚沙啞的嗓音拂在她的耳邊,嶽秀姌慢慢睜開眼睛,水潤眸子熠熠閃亮,與垂斂的鳳眸視線膠著,仿佛離別了一百年那麽久。

“別哭。”澹時寒低頭吻幹她眼角滑落的淚珠,憐惜之情難抑,輕輕伏在她的身上,胸膛緊緊貼著她,成為她最安心的依靠。

感謝男人如此細心照顧她的感受,嶽秀姌微微揚起小臉貼在他堅實的胸膛閉上淚眸恬靜的睡熟。

怕壓疼她,澹時寒屈起雙臂支撐著身體,直到懷裏的小妻子酣然入睡,他才悄悄躬起身體,慢慢退到床邊。

窗子“咚”的小聲在夜裏響得格外清晰。

澹時寒為妻子掖掖被角,披了長袍悄聲走出屋子。

來到院子後麵的小角門,暗衛早已等候多時。見澹時寒到來,垂首行禮,雙手奉上信紙卷。

“屬下拿了信紙後,與潛藏院子裏的石家隱衛撞到,石家隱衛告訴屬下,大姑娘殺了王瀚才,自己也……也……”

澹時寒皺眉,猛的抬頭,“芝兒她怎麽了?”

暗衛猶豫一下,重重的吐出“自戕”兩個字,便再也不敢出聲。

澹時寒握拳捂住胸口,不忍相信事實。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大妹妹會如此犧牲自己來保全他們。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澹時寒咬緊牙關,顫抖雙手展開卷成紙棒的信。

“主子,屬下打探到皇後娘娘身邊的吳嬤嬤,因為夫人揭穿她的身份被丞相派人暗中毒殺。王瀚才被大姑娘殺之前已命人潛入柳家老宅來毒殺你和夫人,嫁禍給皇後娘娘。”

“丞相默許王瀚才?”澹時寒嗓音陰森,透著嗜血的殺氣。

暗衛應道:“是。”

“你去吧。”

澹時寒將展開一半的信揣回袖子裏,揮揮衣袖讓暗衛退下。鳳眸淚光未幹,他轉身往屋子走回去,卻沒有發現另邊的後院角門,一道黑影慢慢滑坐在地上。

回到屋裏,澹時寒脫去罩著涼氣的外袍,拿著紙棒來到床邊。

嶽秀姌躺在**,看著他。他的臉色陰鬱悲慟,內心淒愴哀傷。狹長鳳眸盈滿淚水,美型的唇瓣被他咬得泛白。

“出什麽事了?”

她艱難的坐起來,奈何雙臂被木板固定,不能從後麵抱住他。

澹時寒低頭淺泣,豆大的淚珠子再也控製不住的顆顆落在手背上。連串了線似的一滴滴越落越快,直到匯在手背上形成一灘水漬。

“相公,是不是娘出事了?”

“芝兒……死了。”

澹時寒痛苦的呢喃著,將手裏的紙棒放到她的手上。

嶽秀姌鎖秀眉,雙手先對在一起,再將紙棒展開。紙上絹秀的蠅頭小楷乃是澹歆芝最得意的。

當年她和兩個小姑子一起練字,唯有澹歆芝的字寫得最好,得到小包子南兒的盛讚。

見字如麵,字字訴

說著澹歆芝的不舍和眷戀。她用犧牲自己來保護全家人,更用她的生命來報答兄嫂為她做出的事情。

大哥毀了孟家,大嫂毀了孟大公子,為她報仇血恨。

大哥暗中派人將村裏議論她的村婦們綁到村外的小樹林裏教訓,不讓她受到風言風語的傷害。

大嫂為了她的後半生打算,甘願花自己的錢來建立胭脂繡坊,做為嫁妝送給她和妹妹。

她澹歆芝積了多少輩子的福氣能遇到如此善待自己的兄嫂,她若不知感恩就是禽獸不如。

丞相父子日日謀算著如何害死兄嫂和妹妹的婆家,她要從根子上毀了丞相,毀了王瀚才就是毀了丞相的希望。

“相公,芝兒怎麽這麽傻啊!”讀完信,嶽秀姌已哭成淚人。當初澹歆芝要嫁給王瀚才的時候,她也偷偷讀過澹歆芝的內心。

也許是澹歆芝知道她有讀心術的技能,所以故意什麽也不想,始終隱藏著真正的本心。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芝兒就做好犧牲自己的準備。相公,我好悔啊!好後悔不該把她嫁給王瀚才!是我害了她啊!”

“這丫頭真是傻得讓人心疼。”

澹時寒緊緊抱住嶽秀姌,夫妻倆大哭一場。

— — — —

皇宮,禦書房。

拂曉時分,天未亮,雞已啼。

禦書房裏燭火通明,守在殿門外的小太監們站得直直的,不敢懈怠。

連公公端著茶站在龍案旁服侍,時不時偷瞄一眼,卻不見皇帝陰沉沉的臉色再發生一次變化。

“連福,你剛才說丞相的兒子和兒媳婦被殺了?”

連公公躬身低聲道:“是。”

“那孩子叫王瀚才?”皇帝放下筆,想想,又說:“那孩子何時娶的親,朕怎麽不知道?”

連公公回道:“稟皇上,此親事有些蹊蹺。澹家的大姑娘寧願與家中斷絕親恩也要嫁給丞相公子作妾室。丞相大人嫌丟人,沒敢稟告皇上。”

“澹家的大姑娘?”皇帝驚訝,臉色瞬間又不好了。他竟不知道丞相早已與澹家牽扯上關係。那麽昨日嶽秀姌大鬧金鑾殿,處處針對丞相,可不是要大義滅親?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想到嶽秀姌,皇帝也琢磨不透、百思不得其解。

連公公訕訕,提醒道:“皇上,你可忘了丞相與澹夫人之間的仇怨呢。”

“哦。朕倒忘了,她身負殺母殺妹之仇,怎能會輕易放過丞相。”皇帝恍然想起,點點頭,豎起大拇指讚道:“若她是朕的女兒,朕定要封她一個平安公子當當。”

“皇上識將賞才,知人善用,乃伯樂也。”連公公拍馬屁毫不費力,一句把皇帝誇得樂成花兒。

一掃陰鬱,皇帝重新拿起朱筆批閱奏折。

少時,他停住筆,又問:“丞相失子之痛,可派杵作驗屍,追查到行凶之人?”

“杵作剛剛驗過,二人皆是一把匕首刺入心髒斃命,且……”連公公往前湊湊,幾乎趴在皇帝耳邊小聲說:“王大公子死的時候,身下那東西還精神著呢。杵作悄悄驗過,王大公子是在行房時被殺的。凶手……也許正是澹大姑娘。”

“殺夫?”皇帝皺眉,這可難辦了。

“皇上,此事關係重大,恐怕丞相和澹家都不會善罷甘休的。”

“嗯,你說的是。”

皇帝思前想後,還是別去觸丞相的釘子。至於保不保澹家,他要再想想。

“皇上,有神秘人請求覲見。”

龍衛統領魯衡出現在龍案前,拱手揖禮。

“神秘人?”

皇帝好奇,能讓魯衡親自帶來。

“是誰?”

“皇上見過便知。”

“帶進來。”

皇帝放下朱批,正冠威坐。

魯衡默默起身,轉身出去領人進來。

少時,魯衡小心扶著一位老婦人緩步而來,停在他剛剛站過的地方。

“澹老夫人?”連公公驚訝,端著茶托,呆呆怔怔的走過去,打量老婦人,問:“澹老夫人是為了大姑娘的事而來?”

陶氏空洞無神的雙眼瞬間有淚,但她強撐著,搖頭否認,說:“老身離宮二十年,死前再回來瞧瞧皇上,看看皇後,再看看太子。”

說到太子,陶氏眼中的淚水更多。

連公公手中的托盤被魯衡接過去,他拿出幹淨的帕子塞到陶氏手裏,輕聲安慰:“澹老夫人此話說得不明白,難道二十年前,你亦是宮裏的人?”

陶氏沒敢用帕子,僅用袖子拭幹眼中的淚水,高揚起頭正視前方,問:“連公公,老身的前方可是萬歲?”

連公公扭頭瞧,皇帝微微頜首,他才道:“正是皇上。”

陶氏雙手高舉過頭頂,躬身,屈膝,跪在地上磕頭。

此大禮在皇帝的一生中見慣了,也不覺得激動。可麵前的老婦人的大禮,皇帝卻有些按捺不住。

“老人家起來回話。”

“謝萬歲。”

連公公上前扶起陶氏,遞給魯衡一個眼色,便拿回托茶退到龍案旁邊。

陶氏扭頭,恭敬的說:“魯統領,麻煩你去請皇後娘娘來此一敘。”

“是。”

魯衡沒敢看皇帝,轉身便走了。他怕遲一步被皇帝下令把他拉出去砍了。

其實皇帝哪裏還有心思理睬魯衡,他此刻全部精神都放在陶氏臉上。

他細致入微的觀察站在不遠處的老婦人。滿頭銀發,雙目失明,一臉的蒼桑。即便現在春暖花開,她的雙手仍幹裂出無數道小傷口。

“後宮女子多如牛毛,估計皇上早已忘記奴婢是誰了。”

陶氏悵然一笑,幹裂的雙手略有些緊張的抓緊衣擺,慢慢往前試探的走一步。

“奴婢在家裏聽到一個消息,心中甚為不安。這才請求魯統領帶奴婢入宮來覲見皇上,皇後。”

“二十年前,你在哪個宮?你的主子是誰?”皇帝視線盯住陶氏的臉,腦海裏搜尋著與她能重疊的少女麗顏。

陶氏苦笑,“奴婢的主子早已死去多年,想必坐擁佳麗三千的皇上早已忘記她的名字。”

皇上眯起眼,狐疑:“你的主子早就死了?”

陶氏張張嘴巴,語未出,便聽到禦書房外小太監的鴨子嗓,喊道:“皇後娘娘覲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