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父親(四)

可就是這樣一瞧,卻叫謝世瑜不由得呆了呆。

該如何來形容這一個人呢?

借水開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

那女子美得像是玉,像是冰,像是雪,美得近乎過分。而她身上的那一身銀白色長袍,更襯得她如同月中仙子一般,美好得就像是夢。

可這卻並不是謝世瑜呆住的理由。

於是謝世瑜立即回過了神來,垂下眼,微微皺眉,兀自沉吟。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她?’

謝世瑜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係統。

係統一聽,順著一瞧,頓時樂了:“人家小姑娘才十幾歲,你就算想跟人家搭訕也別想這麽爛的理由啊!”

謝世瑜隻當係統在放屁。

不過被係統這麽一打岔,謝世瑜的思緒也被打斷了,原本在記憶中隱隱約約浮現的人影也淡去了,於是謝世瑜搖搖頭,將這件事暫且按下。

而這時,那如同月中仙子一般的姑娘又再一次開口了,淡淡道:“方才李師姐說的隻是自己,就連被拿來做對比的人,也隻是她自己罷了,跟煉器堂的師兄師姐們又有什麽關係?”

那女子頓了頓,不等曾師姐開口,又繼續道:“況且,李師姐也並非煉器堂的弟子,麵對這樣的大船,說自己及不上再正常不過了,畢竟李師姐做東西的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說到這裏,那女聲依然平淡,沒有什麽太大的起伏,就像是述說什麽事實,但聽著這樣的話,原本籠罩在他們周身的緊張氣氛卻是不由得一鬆,一些人甚至忍不住發出幾聲輕笑,就連她口中的李師姐也羞了個大紅臉。

那曾師姐麵頰微白,盡管依然是在笑著,但那笑容卻變得有些難看,開口道:“樊師妹……”

可就像是沒有聽見曾師姐的話語一般,那女子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冷淡的聲線繼續道:“李師姐說話向來有口無心,曾師姐你應當比我們更為明白才是,畢竟你與李師姐相處的時間最長——可曾師姐你卻因為一己之私,陷李師姐於不義,也未免太過了些。”

這句話一出,那曾師姐頓時不由得容失色,其他人的神色也不由得一息三變,望向那曾師姐的目光充滿了驚疑。

曾師姐慘白了麵容,心中又驚又氣又急,雙手在胸前交握,方向要辯解,就聽那樊師妹繼續道:“就算李師姐一月前不小心將曾師姐你百色芝的幼芽踩死了,可既然她誠心悔過,還準備再找一株新的百色芝給你,你又何必再追著不放呢?”

曾師姐:“……”

眾修士:“……”

曾師姐搖搖欲墜:“你……你說什麽?你說……你說李諗將我的……將我的百色芝怎麽了?”

瞧見曾師姐的反應,那樊師妹一怔,不解道:“踩死了啊!”

曾師姐白眼一翻,咕咚一聲暈倒在甲班上。樊師妹身後,那李諗李師姐扯了扯樊師妹的衣袖,怯怯道:“我……我還沒告訴曾師姐的……”

樊師妹:“……”

樊師妹癱著一張臉:“哦。”

隨著曾師姐的倒下,那邊的一群修士頓時變得兵荒馬亂起來,塞丹藥的塞丹藥,掐人中的掐人中,而那樊師妹就站在這一群兵荒馬亂的人中間,長發飄飄,遺世獨立。

一邊的係統深沉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幕好像在哪裏見過?比如說表裏不一,比如說逗得一比?”

謝世瑜:“……閉嘴吧你!”

當這艘巨船終於揚起風帆,乘風破浪時,天已將夜。

原本在甲板上亂成一團的聞天宮眾修士已然離開了,越來越多的修士登上了巨船,而謝世瑜也在悄無聲息中回到了船艙。

明月高懸,海水的腥味順著海風,湧入船艙,謝世瑜微微推開窗,隻見海上的月色映襯著如墨的海水,冰冷得幾乎要化作寒霜。

謝世瑜站在窗邊,望著天上的那一輪明月,心中不知不覺中放空,陷入了一個奇異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他的五感被放大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當他抬頭望去,他的目光穿過重重雲層,穿過高而遠的天際,穿過浩淼的宇宙,直到到達世界的盡頭;當他伸出手時,他感到海風裹挾著靈氣和一縷縷不知從何而來的妖氣從他指間拂過,在他手背輕輕跳躍,而後又隨著風消失不見;當他側耳時,陣陣海潮混著輕微愉悅的歌聲,從極深極深的海底傳出,和著船下魚群輕拍著尾巴的聲音落入了他的耳中。

——歌聲?

謝世瑜目光下移,“視線”穿過了重重的船體,穿過了黑暗的海麵,穿過了穿梭的魚群,來到了海底那瑰麗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裏,山脈如龍起伏,蜿蜒而去,而在海底山脈的最高處,一條有著水晶般色澤的小魚在那兒徘徊,嘴巴一張一合,一串串氣泡從它嘴中冒出。想來那不會落入人耳中的歌聲,就是它發出來的了。

謝世瑜“看”著那魚鱗如水晶的小魚,“看”著它一臉被自己歌聲感動了的陶醉模樣,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在這一刻,那小魚似是感覺到了什麽,歌聲一頓,猶豫地吐了個泡泡,轉了個圈兒腦袋遲疑地扭來扭去,就好像是在尋找看它的人。

謝世瑜臉上笑容加深,神色不由得柔和了下來。

他微微闔上眼,原本自他修習造化劍訣後就再也沒有增長過的靈識,在這一刻竟如同神助般,變得越發渾厚,卻又越發剔透。

冰冷的月色落在他的肩上,就像是為他的肩上覆上一層白雪。

謝世瑜看著高懸的明月,感受著暴漲的靈識,突然福至心靈,從乾坤袋中抽|出了斬妄劍,將斬妄劍連同劍鞘一塊兒平舉胸前,任它沐浴在這微涼的月色下。

就在那月光落在斬妄劍上的那一刻,紫光大盛,刺得謝世瑜不得不閉上了眼,甚至於方才那五感延伸至世界盡頭般的感覺也消失不見。

而待到謝世瑜再度睜開眼時,他愕然發現,方才瞧見的那微蒙蒙的紫色竟取代月光的原色,籠罩在海麵上,為黑暗的海麵覆上一層神秘莫測的炫光。

——這是……怎麽回事?

縱然謝世瑜早就知道斬妄劍奇特難言,但讓謝世瑜想破頭也沒想到,這斬妄劍竟會奇特到這個地步,奇特到好像……

——好像能夠取代日月一般。

謝世瑜瞧了瞧手中的斬妄劍,又瞧了瞧被微蒙蒙的紫覆蓋著的世界,心中又驚又奇又歎,對這斬妄劍和當年掩日峰上那群鬼魂們的身份也越發好奇起來。

謝世瑜就這樣盯著斬妄劍,心中略過千百個念頭,可還沒等謝世瑜將那些念頭盡數理清,還未完全褪去的敏銳聽覺,便叫謝世瑜聽到了來自船艙下層的**聲。

“那……那是什麽?!”

“紫色的海麵……老夫我出了一輩子的海,可從沒見過這般景色!”

“是有反常即為妖……這……這定是有妖孽現世啊!”

“胡說八道!我們船上這麽多的仙師,就算有妖孽也怎會在我們麵前出現?想來應當是祥瑞啊!我們此行不是要去斷海城麽?想來這定是老天給我們的預示,這可是祥瑞啊!!”

下層的水手們亂成了一團,而那些修士也紛紛推開了窗,訝歎不已。

謝世瑜眉頭微皺,一邊暗怪自己忘了自己身處何地,一邊反手將斬妄劍塞進了乾坤袋裏。

而隨著斬妄劍被塞進乾坤袋後,那籠罩在海麵上的微蒙蒙的紫光也消失不見。

這會兒應當是沒問題了吧?

謝世瑜暗自思襯著。

而也如同謝世瑜所想的那般,隨著紫光的消失不見,巨船的下層和周圍的船艙也慢慢安靜下來,畢竟這紫光來得快去得也快,而其中既無異寶麵世會有的滔天靈氣,也沒有魔物出世的風起雲湧,因此修士們也不以為意,又闔上窗,自顧自地打坐去了。

瞧見這一幕,謝世瑜暗自鬆了口氣。

但還沒等謝世瑜這口氣落到肚子裏,一陣不緊不慢地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篤篤篤。”

謝世瑜一怔,扭過頭去,望向門口。

盡管謝世瑜同來人有著一扇門的間隔,但這薄薄的一層木板對於修士來說,卻著實不算什麽,因此,謝世瑜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前來敲他的門的,竟然就是他登船時瞧見的那位“樊師妹”。

為何會來找他?

為何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

莫非……

想到方才的異象,謝世瑜微微皺了皺眉,但在稍稍沉吟一會兒後,到底還是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而令謝世瑜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拉開門的那一瞬間,那樊師妹竟是向前一步,擠進了謝世瑜的房中,甚至於還飛快地反手闔上了門。

謝世瑜:“……”

謝世瑜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係統嘖嘖兩聲,道:‘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嘖嘖嘖嘖……’

係統說得曖昧無比,謝世瑜聽得又羞又惱,可身為始作俑者的那位“樊師妹”樊姑娘卻全然不見絲毫窘迫,反而望著謝世瑜的目光裏滿是嚴肅正經,就好像三更半夜擠進別人房間裏的不是她一般。

“這位道友,此次我冒昧前來,是因為我有話想同你說,也有一個有關我終身之事的問題想要問你……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夠回答我。”

那位樊姑娘目光炯炯有神,看著謝世瑜,明明是個身量才至謝世瑜肩高的小姑娘,可被她這幾乎稱得上是正氣凜然的目光注視著,卻叫謝世瑜莫名生出幾分心虛來。

謝世瑜:“……”

不對,他為什麽要心虛?

謝世瑜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等謝世瑜想更多,那樊姑娘又道:“其實,從在甲板上第一眼瞧見道友的時候,我就已經覺得道友十分麵熟了……”

係統:‘哦哦哦哦!告白!告白!告白終於來了!!’

謝世瑜:‘……’

“而待到回去後,我思來想去,到底還是想要過來問道友一個問題……雖然十分冒昧,但還是希望道友能夠給我一個答複……”

那樊姑娘原本冷淡的眼睛染上了些許淚光,些許深情,朱唇微顫,道:“你……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我爹?”

謝世瑜:“……”

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