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十八章 心魔

從頭來過?

——這是……什麽意思?!

長劍穿胸而過,大口大口的鮮血從謝世瑜的口中湧出。

劇烈的痛楚讓謝世瑜整個人都戰栗起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麵容籠罩在迷霧中的女子。

為什麽?

冥冥之中,謝世瑜似乎聽到一聲尖利的哀嚎來自他的體內,下一刻,一縷黑煙從他胸口躥出,但卻在出現的那一瞬間就被這滿是烈焰的地獄燒灼殆盡。

謝世瑜身體搖晃起來,因為失血過多而感到眼前一陣黑一陣白,但他卻依然死死地抓著沒入他胸口的長劍,抓住那個人的手。

“你……你是……誰?”

為什麽要殺他?

沒有絲毫回答謝世瑜的意思,那女子想要抽|出劍來,但謝世瑜卻不知怎的,竟握得死死的,讓她竟掙脫不了。

“也罷。”她這般說著,毫不在意地鬆開劍,抽|出自己的手,將手放在謝世瑜的肩上,輕輕一推。

“去吧。”

謝世瑜向後墜落下去,恍惚間看到那女子離他越來越高,越來越遠,這才發現他身下不知何時化作了無盡深淵。

他死死地注視著深淵之上的那個女子,而他也能感到她也在注視著他,目光無悲無喜。

“去偽存真,是為修真。”

“醒來吧。”

——醒來吧。

謝世瑜驀然驚醒。

此時此刻,月上中天,夜色寂靜,唯有枝葉搖曳的沙沙聲。

他翻身坐起,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沒有傷痕,沒有劍,沒有血——什麽都沒有!

他站起來,才發現他竟不知何時躺在了一片小小的樹林之中。

謝世瑜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何來到這兒,又是怎麽來到這兒的,但這裏沒有深淵,沒有神秘女子,更沒有什麽烈焰地獄。

這是……怎麽回事?!

那是夢嗎?!

是“見夢”?

但他分明從來沒辦法在醒來後記起見夢的內容才是,可這一次……

謝世瑜茫然地呆立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手中沉甸甸的,不知道抓著什麽。

他抬起手來,定睛一看,愕然發現他手中握著的,竟是一柄奇奇怪怪、刀刃彎成新月模樣的長劍。

——這又是什麽?!

謝世瑜腦中思緒亂成了一團。

他……他何時有了這樣一柄劍?

他分明記得他的劍……被他釘死在了通雲門山門前才是……

——通雲門?!

想到這裏,謝世瑜一怔,過往那渾渾噩噩的兩年的記憶洶湧而入,讓謝世瑜不由得悶哼一聲,竟再也握不穩手中的劍。

新月模樣的劍從他手中落下,悄然融入地麵,再也尋覓不到蹤跡。

但謝世瑜卻渾然未覺,隻是跌坐在地上,怔怔地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謝世瑜伸出手來,慢慢攤開。

月色下,他的手上有著道道傷疤和厚厚的老繭——而這些都是他曾經沒有的。

這兩年裏,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殺了很多很多魔修。

凡是他見過的魔修,無論是否與他有過仇怨,都盡數死在了他的劍下,甚至於最後他還持劍,打上了通雲門。

謝世瑜苦笑了一下。

他……竟也會做這種事麽?

或者說……這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麽?

謝世瑜心中茫然,一時間竟無法確定他過去兩年所作的事究竟是由於係統的慫恿,還是事實上是出自他的本心。

沉默良久,謝世瑜道:‘那一天,你對我做了什麽手腳?’

謝世瑜知道,在他翻開師父的手劄後,雖然他可能會悲傷或是憤怒,但他絕不會憤怒到那個地步,也絕不會犯下這樣多的殺孽。

死在他手裏的魔修有多少?

他早已數不清了。

而那些魔修又與他有什麽冤仇?

恐怕是沒有的。

係統縮頭不語,隻裝作沒有聽到,而謝世瑜也沒有繼續追問,因為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不管結果是哪一種,謝世瑜都已經明白,係統已經不值得他信任了。

說到底,也是他太過天真。他早該知道係統崇惡鄙善,卻竟然還對它毫不設防,以致於竟陷入了兩年的混沌。如果沒有方才那個女子出現,想來他或許會直接踏入魔道,從此徹底失去本心和自我。

想到這裏,謝世瑜覺得他本該遺憾或是惆悵的。

因為自他父母和師父死後,唯一一個陪在他身邊的就隻有係統了。

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就連這個唯一陪伴著他係統也是不可信的。

天地間唯他一人而已。

這樣無法言喻的孤獨感如同洪流,向他席卷而來,但謝世瑜心中卻並沒有他自己想象的那般悲傷。

大概是早已習慣了吧。

謝世瑜習慣性地將手探向腰間,但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他的劍早已不在身邊。

不過……剛剛的劍呢?

謝世瑜這才想起方才那柄模樣古怪的劍,頓時彎下腰來,在地上的草叢中翻找起來,畢竟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柄古怪的劍應該就是“夢中”那個神秘的女子持著的劍。

謝世瑜曾經以為那個女子是為了殺他而來,但是到了現在,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那人其實幫了他?

他雖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何人,但是她卻留下了一柄奇怪的劍,想來如果他有心的話,遲早能夠憑借這柄劍找著她的。

可是……

“劍呢?”

謝世瑜瞪著空無一物的地麵,臉上滿是愕然。

不死心地再度翻找一遍,但依然沒有找到。

謝世瑜坐在地麵,百思不得其解。

‘你在找什麽?’係統忍不住問道。

謝世瑜沒有搭理它,而係統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的變化,隻是看著係統麵板上再度歸零的魔化度,心中滴血。

媽……蛋……它攢這麽多魔化度容易麽它?!

就連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心魔都被弄死了,要不要這麽趕盡殺絕啊?!

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甚至連它的意識都能夠蒙蔽的女人,係統憤憤不平。

——嚓啊!別再讓我看到你!我們勢不兩立!

沒有找到那柄古怪的劍的謝世瑜到底還是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月色下,一道火焰般的影子飄然而來,在謝世瑜原本站立的位置上站定。

‘你可算來了!’

小樹林中,一柄新月模樣的古怪的劍毫無預兆地浮現在半空中,沉沉浮浮,向著來人大聲抱怨。

‘剛剛差點被你嚇死,你放手做什麽?我還以為我被你送給那個劍修了呢!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麽的,萬一他真拿我去跟人比鬥可怎麽辦?!’

柳婧似笑非笑地瞧了承惡一眼,直到承惡乖乖閉嘴後,這才道:“那心魔如何?”

想到方才被它一口吞下的心魔,承惡在心裏舔了舔嘴,矜持道:“味道還可以……”

柳婧一怔,啼笑皆非:“我何時問你這個了?”

“啊……哦!!”承惡也是一怔,瞬間反應過來,尷尬地咳嗽兩聲,這才繼續道,“那個心魔倒是奇怪,我以往可是從未見過這種的心魔呢!”

“哦?是嗎?”柳婧道。

“是啊!”承惡道,“那心魔可生得奇怪,竟然一絲自己的意識都沒有!”

沒有意識?

聽到這裏,柳婧微微皺眉。

在柳婧的記憶中,所有的修士在求道中,都不可避免會麵臨兩個困擾,一是心魔;一是域外天魔。

域外天魔暫且不提,但心魔柳婧卻是十分熟悉的。

心魔生自修士的心靈間隙,潛伏其中,隻待修士道心動搖之際,將修士的靈魂誘入無盡幻境。若修士道心堅定,那麽定可在無盡幻境中擊殺心魔,回歸正途;若他道心不穩,則會與心魔融為一體,墜入魔道,甚至被心魔取而代之。

有人曾認為所謂“心魔”是天道降給求道之人的一大考驗,也有人認為“心魔”實則是靈魂中被壓抑著的另一麵,是修士另外的半個沒有蘇醒的靈魂……但是不管怎麽樣,心魔都是依靠人心的陰暗之麵滋長壯大的,也正因為如此,它們都具有一定的智慧和自己的意識,若是沒有這些,它們也不過是藏於人心中的那一團魔氣罷了。

可是被承惡吞吃的那心魔,卻沒有半分自己的意識……這又怎麽可能?

除非……

“除非它是被什麽人催生出來的。”

柳婧曼聲說著,微赤的雙眼裏寒光閃過,臉上卻是歡暢地笑了起來。

承惡被笑得有點兒發毛,結巴道:‘你……你想做什麽?’

但柳婧卻沒有回答它,隻是自顧自地笑道:“對了,正當如此才是。”

“我本就說他是天生的道門之子,這樣的人應當一生都不會入魔才是,但那一次,他卻偏偏入魔了。”

“看來,這裏頭果然還有我不知道的東西。”

‘你……你在說什麽啊?’承惡被柳婧笑得越發覺得毛骨悚然。

柳婧又是一笑,用一種奇特的目光打量著承惡,道:“或許,得快些找個時間再將你交給他才是。”

‘誰……等等!交給誰?你說那個劍修?!’承惡頓時驚了,哀嚎起來,‘不要啊!我最討厭那種拿劍比比劃劃的野蠻人了,你可是我最愛的主人了,你怎麽舍得把我給那種野蠻人!嗚哇!不要嘛不要嘛不要嘛!!’

似乎唯恐自己語言不能表達出自己心情的萬一,承惡化作一個玉雪可愛的男童,在柳婧腳下滾來滾去,撒潑耍賴無所不用其極。

但柳婧卻是絲毫不為所動,像是沒瞧見腳下的承惡,隻是在月色下含笑沉吟著。

“還要多久才能再遇?”

柳婧想了想,倏爾笑了起來。

“對啊,我怎麽忘了呢?”

“也該到了沽風墓現世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