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沽風墓(四)

且說另一頭的柳婧一行。

作為道門正派中數一數二的通雲門一派,在同地位超然的聞天宮一脈達成共識後,這一路上便變得輕鬆了許多,畢竟通雲門一派來人雖說都是些年輕的弟子,但秦得樂旋照後期的實力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這廝在聞天宮眾人麵前終於升起了幾分羞恥和為門派爭光的心思,倒是沒有再有出工不出力的境況了。

一路前行,雖說有個陸紹在一頭話不停口,將聞天宮和通雲門兩派的弟子都煩得不行,但眾人腳程都不算慢,沒一會兒便穿過了這片骸骨荒野,來到了盡頭處的一片懸崖。

站在懸崖邊上,眾人向下望去,隻見懸崖高而險,一眼向下望去也隻能勉力透過懸崖下繚繞的雲霧,看到一片黯淡的綠色。

“想來這下頭應是一片森林罷。”任萍瞧了半晌,道,“樊長老,你覺得我們此時當下去麽?”

樊長老微微沉吟,道:“雖說這懸崖下應多有陷阱,但既然我們來查探這篇秘境,又怎能遇難而退?走罷!”

任萍與秦得樂也是這般想的,於是在囑咐大家保持警惕後,便駕起劍光,向著懸崖下衝了下去。

修士們的劍光何其之快?

僅僅不過幾息之間,那幾百丈的高崖便被通雲門的弟子們飛到了盡頭,穩穩地落在地麵。

而直到這時,那些聞天宮的弟子們才慢悠悠地拋出自己的飛行法寶,晃悠悠地飛了下來——這倒是不能怪他們動作太慢,有拿通雲門一派探路之嫌,而是因為他們的動作向來是這般慢。

也正是因為如此,統一用著門派派發下來的飛劍的通雲門弟子,倒是在此時開了一番眼界。

樊長老的飛行法寶倒是中規中矩,隻不過是一個紙鶴的模樣罷了,算不上太奪人眼球,但之後聞天宮弟子們祭出的飛行法寶,卻是讓通雲門的弟子們看得眼花繚亂——用酒葫蘆模樣的、甚至是一個大茶杯模樣的也就罷了,到了後來,甚至還有聞天宮的弟子坐著祭煉成一塊門板模樣的法寶“飄然而下”,讓眾人哭笑不得,也讓樊長老繼陸紹一事後又體會到了丟臉的感覺。

趁著通雲門的弟子們沒有注意,樊長老偷偷向那個毫無創意地將法寶煉成門板模樣的弟子瞪去,但那弟子卻隻是十分迷茫無辜地回望過來,倒是反而將樊長老氣得個仰倒。

憋悶地收回目光,樊長老心裏暗自決定回去後一定要勒令這小子將法寶重新祭煉一回。

而就是在這時,樊長老便聽見陸紹頗為驚慌地說道:“柳師妹呢?柳師妹去了何處了?”

聽到這聲驚慌的呼喊,無論是聞天宮還是通雲門弟子都是心中一凜。

任萍目光迅速地從通雲門弟子中掃過一遍,果然沒有瞧見柳婧的身形。

怎會如此?

為什麽會這樣?!

隻不過是短短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究竟是誰能將柳婧從他們這群修士中悄無聲息地擄走?

任萍的心不禁沉了下去,又急又悔又恨。

而柳婧究竟又在何處呢?

懸崖之下,地麵之上。

在那陡峭的崖壁中,有一處一人高三臂寬的洞穴。

在這洞穴外頭,奇石峭壁巧妙地遮擋住了洞穴入口,讓這麽多修士從懸崖上而下都不曾發覺。

這洞穴不知是何人所建,何時存在此處,又不知這麽多年來究竟又有哪些人來過……但至少看其中的累累灰塵,也知道應是多年無人來過了。

可就在今天,這處洞穴中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靈力波動起來,洞穴的地麵在一瞬間變得像是一麵輕薄的鏡子,而下一刻,一個影子從地底慢慢浮現。

就像是女媧塑人一般,先是一個大致的人形,而後是妙曼的身影,最後是精致的麵容。短短兩息後,那人睜開眼,代表著大地的褐色從她身上褪去,露出了她火色的衣裙。

柳婧向前走出幾步,而後一頓,抬起手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竟還有未曾褪去的暗褐色。

柳婧嗤笑一聲。

“這逆五行遁法果然還是太過勉強。”

雖說這遁法的確不錯,但到底是土遁……還是應當再找一個對修為要求不高的火遁之法才是。

柳婧這般想著,然後向著自己還充斥著暗褐色的指尖輕吹了一口氣。

魔氣從口中吹出,離口便化作一片暗紅的火焰,拂過柳婧指尖,將那暗褐色盡數帶走。

到了此時,柳婧也沒有再用莫長歌教她的“遮天無相隱”來掩飾自己的修為,於是那血色如同蠍尾的魔紋再度浮現在她的麵容上,在這光影晦暗的洞穴之中,竟就像是一隻豔鬼一般。

而柳婧也並未在意這些黑暗,在煉去了自己指尖還未消散幹淨的土靈氣之後,就將手背在身後,大步走入洞穴的深處。

隨著柳婧的前進,洞穴越來越狹小,越來越曲折難行,於是柳婧幹脆用了最基本的火遁術,化作一團火焰向前掠去。

畢竟這最基本的火遁之法雖然動靜太大,速度也不快,但也好過她在這曲折狹小的洞穴中步行,而且既然這洞穴不會向外泄露分毫能量,柳婧也就不擔憂會不會驚動外頭不遠處的通雲門和聞天宮弟子了。

也不知向前飛了多久,柳婧隻感到自己似乎撞破了一層什麽瞧不見的東西,而下一刻,柳婧便感到眼前一亮,熱氣蒸騰而上,無邊的魔氣向柳婧卷了過來,巨大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敲擊著柳婧的鼓膜。

——這就是這洞穴的終點了。

柳婧扭頭四顧,隻見這洞穴的腹心就像是將這處懸崖掏空了一般,又像是處於另一個小世界中,上不見起頂,下頭則是滾滾翻騰的火海,隻有中間懸浮著一個用層層鎖鏈捆住的巨大的血色心髒。

這心髒雖然失去了它的主人,但卻似乎仍然活著,一下又一下地跳動著。

而隨著這樣的跳動,深沉晦暗、似乎帶著說不出的魔魅之聲的心跳聲在這洞穴中翻湧,一陣又一陣的魔氣也隨著這樣的心跳聲鼓**出來。

這洞穴中的魔氣經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沉澱,竟似是生出了自己的意誌,在柳婧闖入腹心的第一刻便察覺到了柳婧的存在,化作一團團麵容猙獰的惡鬼,向著柳婧尖笑著撲襲過來。

麵對這一幕,柳婧臉上卻毫無懼色,反是露出了一分微笑,而後長吸一口氣。

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卷了起來,上一刻還是習習微風,下一刻就化作了狂暴的颶風,在這洞穴中呼嘯肆虐。

方才還化作惡鬼尖笑著的魔氣在這颶風之中齊齊哀嚎起來,奮力掙紮,但卻依然被這些颶風盡數裹挾,卷入柳婧口中,化作最純粹的魔氣散入柳婧的四肢百骸。

在這樣洶湧魔氣的灌輸之下,柳婧的修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漲。

從築基三層,到築基四層、五層、六層……築基大圓滿、旋照一層、二層、三層……

直到柳婧的修為一路暴漲至融合初期,柳婧才呼出一口氣,將那些還未被她納入丹田的魔氣吐了出來,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

“真是可惜啊。”

柳婧喃喃著,不舍地瞧了那些逃得一命後鬼哭狼嚎地滾出柳婧幾百丈遠的魔氣。

沒錯,這些魔氣這才是柳婧會來到這個洞穴的緣故。

方覆界中靈力稀薄,魔氣更是少之又少,若是按部就班,還不知要多久才能達到融合甚至金丹,畢竟就算柳婧上一世再過了得,若是沒有魔氣,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可得到幻音符後便不同了。

經過將近兩年的祭煉,柳婧早就將這幻音符中的訊息掌握了七七八八,自然也是知道這沽風墓的骸骨荒原之下究竟有什麽東西。

——上古魔神的心髒。

在方世界中,上古魔神隻不過是個統稱罷了,而至於這些魔神究竟是魔門大能者,還是真正誕生於虛無的天魔也就沒人知道了,畢竟誰也沒有見過,而它們之中也沒人誰能活到現在。

但不得不說,他們留下的東西還是不錯的,就像是這個似乎仍然還“活著”的魔神心髒。

當然,柳婧自然是不會自不量力地想要奪取這個心髒,因為這無論是對於一個築基期的小修士,還是曾經合|體期的老祖來說都太過好高騖遠了,所以柳婧也隻打算吞掉一些魔神心髒散逸出來的魔氣罷了,畢竟誰知道這魔神心髒還會不會再出什麽問題呢?

若是當真出了什麽問題,以曾經上古魔神的威能,她這一個還未到金丹的小小修士能翻出什麽波浪?

若是因其它的事而死還能說以死證道;若是因貪心而死,也未免太過不值了。

再者說,她的心境雖然已是合|體期,按理來說一路升至合|體應當也是無事的,但她此世此時的身體卻著實沒有半分磨礪,若是直接這樣一躍而至合|體期,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被那龐大的魔氣撐得爆體而亡。

想到這裏,柳婧再度向那些魔氣投去遺憾的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但就在柳婧轉身的那一刻,一道暗芒從她體內躥出,投入了那顆巨大的魔神心髒後又折身沒入柳婧的體內。

柳婧似是察覺到了什麽,驀然轉身,狐疑地瞧著那顆魔神心髒,恍惚間覺得這顆心髒似乎黯淡了些許。

柳婧還欲再仔細瞧瞧,但幻音符卻反饋給柳婧一個出乎意料的訊息。

——這是……

柳婧訝然挑眉。

再說在半天前踏入沽風墓的謝世瑜。

不同於在骸骨荒野中走了不知多久也沒有遇上什麽危機的他派弟子,謝世瑜一走過寫著“沽風墓”三字的巨石,便知道自己應是踏入了幻境。

少時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閃過。

從少時得知自己天級靈根的意氣風發,到被靈力灌體後得知自己與道無緣的絕望;從第一次在腦子裏聽到係統聲音時的驚駭,到咬牙積攢補靈液的隱忍;從家破人亡後的悲悸,到入道後的豁然……

那些一樁樁一幕幕都在謝世瑜麵前閃現,甚至是連他自己都已經忘記了的場景都從記憶深處被翻了出來,在他麵前重現。

但謝世瑜卻隻是站著。

他心中翻湧著的,或許是悵然,或許是無奈,或許是歎息……但他卻已經不會再被這些迷惑了。

逝者已逝,生者卻依然還要前行。

人生本就許多苦難,若是讓自己的心也沉浸在這樣的苦難之中,又有什麽意義呢?

該放下的,就放下了罷。

謝世瑜這樣想著,大步向前。

那些曾經的往事向他迎來,一個個熟悉的麵容含笑望著他,向他伸出手,但謝世瑜卻與他們一個個擦肩而過。

可就在謝世瑜即將走出這個幻境之時,他卻看到了從未出現在他記憶中的一幕。

那是一個黑暗的地方,不知何處而來的血腥味在他鼻尖彌漫。

他站在原地,身前挨擠著一具柔軟的身體,掌下卻是纖細的脖頸。

——誰?

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弱光芒投在那人的臉上,在他眼裏印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但僅僅是這個模糊的影子,就讓他感到了一陣無法抑製的心跳和悸動,可充斥在他心中的除了心跳和悸動之外,更多的卻是說不盡的狂怒和悲悸。

——她是誰?

“為什麽……”他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這樣說著,就像是垂死的野獸的嘶吼。

微光中,那人向他微微一笑。

他的呼吸一滯,心跳似乎都在這時停止,但下一刻,他卻是更用力地扼緊了那人的脖頸。

但那人卻似乎毫無所覺,連臉上的笑都沒有變過,淡淡道:“你要殺了我嗎?”

——你要殺了我嗎?

為什麽?

為什麽她一直都是這樣?

為什麽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她依然可以這麽笑著?

不……他其實早就明白的,她就是這樣。

他愛的人,本就是這樣的。

他愛的,一直就是這樣的她。

可是……

沒有得到回答,那人又是一笑,豔色無雙。

“你要殺了我嗎?”

他怔怔地看著那張臉,驀然流下血淚。

“我……”

幻境如霧在他麵前褪去,謝世瑜恍然驚醒,這才發現他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出了幻境。

他回過頭,望著自己的身後,心中滿是不解。

“那是什麽?”謝世瑜喃喃著,“為何我會看到這個?”

係統“嘖”了一聲,道:‘傻,幻境隻會呈現你見過的啊,所以說你肯定在哪裏見過這一幕!’

謝世瑜:“……”

這才是廢話吧!

就是因為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才會奇怪啊!

算了罷,反正應當也沒有什麽要緊的。

謝世瑜這樣想著,無奈搖搖頭,最後再向那道門望了一眼,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