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見夢(一)
當謝世瑜醒來後,還沒等他睜開眼,係統那幹巴巴的提示聲就在他的腦子裏響起。
‘恭喜宿主三次穿心不死,拿到我的心髒可是鐵做的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們啊嗬嗬嗬獎章,並達成稱號哈哈哈哈來捅我啊,獲得30%攻擊加成以及30%仇恨吸引……’
謝世瑜:‘……’
這是什麽鬼?
按照老規矩不理會它,謝世瑜睜開眼,上方是沽風墓特有的陰沉晦暗的天空,四周沒有絲毫鳥語蟲聲,唯有不遠處潺潺溪水和微風搖動枝葉的聲音。
——這是哪兒?
謝世瑜皺起眉來,掙紮著想要坐起,但卻猛地感到眼前一黑,腦子裏一片糊塗,就連四肢的力氣卻似乎都隨著先前的血液流了個幹淨,隻有無盡的空虛感和——
“你醒了?”
突然地,一道黑影出現在他的身畔,瞧著他,淡淡道:“你的命倒是挺硬,這樣竟也是沒有死。”
那人逆著光,讓謝世瑜瞧不清那人的麵容,隻能從聲音裏聽得應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女子。
但……她是誰?
為何她方才的話,竟像是與他十分熟悉的模樣?
他……認識她?
謝世瑜迷茫地眨了眨眼,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麵容,道:“你是誰?”
謝世瑜說著,但話一出口,聲音卻像是蚊蟻般弱小,不說是旁人,就連謝世瑜自己都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麽。
“既然都已經成了這幅模樣了,那就不要開口說話了。”那人說著,蹲下|身來,向著謝世瑜伸出手,探了探謝世瑜的額頭。
謝世瑜睜著眼,那人寬大的袖角擦過他的臉,但卻隻能在此刻的他眼中留下一片帶著虛影的淡淡的黑。
——是那人穿著黑衣?還是他已經是連顏色都瞧不出來了?
謝世瑜用力閉上眼,待到再次睜開,想要瞧清那袖角的顏色時,那人卻已經又站回了原處。
“還好你此刻沒有發熱,那麽隻要你多做休息,不再像方才那樣亂來,想必是不會再有事的。”
——方才?
謝世瑜渾渾噩噩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這人是方才就在這裏了麽?
她看了多久?
她又看到了些什麽?
為什麽她要救他?
謝世瑜腦子裏清醒了幾分,再度掙紮起來,努力想要坐起。
那人倒也不製止謝世瑜的胡來,隻是冷眼瞧著他,直到他屢試不成,最後依然頹然躺在地上,越發地感到頭暈眼花時,這才道:“你可甘心了?”
謝世瑜感到空氣越發稀薄,似遠似近的聲音在他耳畔盤旋,分明不算難辨,但他卻怎麽也聽不清。
他呆呆地瞧著那人,努力保持著自己的理智,但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手卻是揪著他的思緒,向著黑暗中沉去,讓他越發糊塗起來。
半晌,謝世瑜向那人眨了眨眼睛,眼裏頭不知道是茫然還是糊塗,也不知道方才的話他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原本打算就這樣走的柳婧頓時感到了幾分棘手。
——隻不過是心髒上受了一劍罷了,竟還會傷腦子的麽?
柳婧微微俯下|身,審視地瞧著謝世瑜,而謝世瑜則是直勾勾地回視著柳婧,半晌後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似地,“啊”了一聲,訥訥道:“你方才說了什麽?”
柳婧:“……”
柳婧歎了口氣。
似是不明白柳婧為何歎氣,謝世瑜茫然地瞧著柳婧,神色就像是稚子般無辜無知。
柳婧再次歎了口氣。
——這樣的謝世瑜……她怎麽放心就這樣將他留在這洞府的外頭?
對於這片古怪的樹林,就算柳婧拿著幻音符,但卻也並不是十分清楚,因為她記得,在幻音符上的關於這洞府的訊息裏,分明是沒有這片樹林的。
如果說這還能推說因為沽風墓久不開啟,幻音符裏頭的訊息已經失真了,可隻要瞧見方才這片土地吞死屍的絕活,就讓柳婧這片樹林放不下警惕。
這麽個古怪的地方,她又怎麽能將此刻的謝世瑜獨自留下?
但……若是不這樣,她又能如何?
想到自北而來緩緩靠近的莫長歌與無妄島一行人、自東南而來的通雲門聞天宮一行,甚至還有向洞府逐漸靠近的各路小派道修魔修、潛伏在暗處不知作何打算的宋昭明……柳婧終於感到了幾分頭疼。
如果向著這洞府來的是其他人,柳婧尚且可以不放在眼中——就算裏頭有她此時的“師門”通雲門也是一樣。
但莫長歌卻是個大麻煩。
在柳婧拿到幻音符,裝作傷勢沉重地躺在幻音符中小屋的那小半個月裏頭,她總算拿到了莫長歌的幾分信任,不僅輾轉告訴了她他魔道中人的身份,更是告訴她要如何隱藏自己魔門的身份,也就是那份“遮天無相隱”。
但與此同時,她也答應了莫長歌會來到這沽風墓,助他拿到九轉噬心魔錄。
當然,莫長歌自然是不會將九轉噬心魔錄的存在告訴她,他隻是同她說他要來沽風墓的洞府裏頭尋得一件東西罷了。
若不是柳婧重活一回,恐怕也不知道他要拿的究竟是怎樣一件至寶!
對於怎麽取得這“九轉噬心魔錄”,無論是莫長歌還是柳婧都計劃得很好,但誰能想到,百密一疏,自從謝世瑜提前三年出現在這沽風墓中後,計劃就一點點偏移了兩人的預想。
柳婧十分清楚地知道,那些被“謝世瑜”殺掉的人,原本應當是進那洞府中探路的——這是莫長歌原本的預想,雖然他沒有同她說過——甚至包括此刻與他同行的那些無妄島弟子,都應當是莫長歌用來試探這洞府的棋子,而且還是這方覆界中最好用的一批棋子,因為他們的修為,都應當是方覆界中的一流水準。
但誰知還沒等這些棋子走到它們應在的位置,便被謝世瑜橫空插了一手,盡數斬殺在洞府外頭,於是到了這個時候,那洞府內竟還是一個修士都沒有去過的狀態。
這也就算了,雖然有些偏離柳婧和莫長歌的預想,但依然還算是在兩人的掌控之中……可若她此刻留在謝世瑜的身旁,或是幹脆隨著謝世瑜離開這裏,那麽就完全打亂了柳婧的計劃,甚至還會將柳婧暴露在莫長歌的麵前,到時候不說怎麽取得莫長歌的信任、報複莫長歌,光是怎麽在那莫長歌的手下活命就是一件麻煩事了。
畢竟莫長歌就算修為大退,他也是金丹期的修士,再加上他那身出*空界最大的魔道門派之一屠靈殿的修為和心法,就算將方覆界的金丹修士捆在一起,恐怕也隻能同他打個平手。
——怎麽辦?
柳婧沉吟片刻,直起身來,四處瞧了瞧,而後伸出手道:“走吧,我帶你找個地方避一避。”
多想無用,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速戰速決才是正理。
隻要她依然去了洞府,那麽就算去晚了,依然可以將莫長歌的懷疑周旋一二,但若是將謝世瑜丟在這裏頭,恐怕他就凶多吉少了。
畢竟無論是莫長歌這魔門之子,還是通雲門的那些人,謝世瑜都應當避一避才是。
莫長歌心思詭譎,在謝世瑜還是普通修士時還好,若被他瞧見謝世瑜已經成了三千界中少之又少的劍修,難保他不會再生出什麽心思;而通雲門更容易明白了
但聽到柳婧的話,謝世瑜卻隻是睜大了眼瞧她,臉上一派茫然之色,也不知他是聽見沒有。
柳婧心中罕見地生出幾分無奈來。
“也罷。”
柳婧微歎一聲,俯下|身來,握住謝世瑜的手,而下一刻,深沉的暗褐色便覆上了兩人的身體,一息之後,兩人都從原地消失不見。
離開那篇古怪的樹林,百裏之外的一處洞穴深處,柳婧和謝世瑜兩人從地底浮現出來。
將謝世瑜扔在洞穴深處,柳婧毫不溫柔地將紫焰辟神丹向他嘴裏灌了一瓶,然後合上謝世瑜的嘴。
此刻的謝世瑜也不知是出於野獸的直覺,還是因為腦子被敲壞了,倒是顯得分外乖巧,咕咚一下就把藥丸咽下去了。
回味了一下藥丸的味道,謝世瑜認真地看著柳婧,道:“苦!”
柳婧:“……”
看來腦子果然是被敲壞了。
柳婧這樣想著,但是到底從乾坤袋中拿出了一隻小小的玉瓶出來。
向這玉瓶瞧了一眼,柳婧一時半會兒倒是叫不出裏頭裝著的靈泉的名字,但她卻知道這應是衝霄界中那些妖獸大族們用來煮茶的一種靈泉,十分珍貴。
想來也是,這東西本就是她從那妖狐寶庫中搜刮出來的,而那妖狐也正是屬於衝霄界中數一數二的九尾狐一族,那麽它有這個也不奇怪了。
不過這東西落在向來慣於焚琴煮鶴的柳婧手中,無疑是明珠暗投,於是柳婧也絲毫沒有感到可惜,把它當做普通的溪水給謝世瑜喝了下去,甚至還嫌棄玉瓶太小,一連給謝世瑜灌了三瓶,這才罷手。
應該夠了吧?
一大瓶紫焰辟神丹下去,若還是讓謝世瑜自己把自己折騰死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柳婧這樣想著,卻不知有人已經快要心疼死了。
‘嗷唔!紫焰辟神丹!!這麽多?夠了夠了快別倒了,這家夥哪裏那麽容易死啊!等等……住手啊!’
‘……嚶。’
‘什麽?!纏枝泉?!不不不!別別別!放著我來啊……夠了!一瓶夠了!別再喝了!我好心痛!!’
‘…………嚶。’
聽得腦子裏嘰嘰喳喳鬼哭狼嚎的聲音,謝世瑜有幾分茫然,一時間竟不知這聲音究竟從何而來。
——好煩啊……
謝世瑜這樣想著,頓時咕噥道:“別煩我……”
一旁的柳婧一頓,猛地扭過身來,眼中異光閃過,道:“你方才說什麽?”
謝世瑜茫然地瞧著柳婧,而係統則緊張起來,喊道:‘喂喂喂!你注意點兒啊!如果你出賣我的話我就……就……就恨你一輩子啊!’
柳婧再度向謝世瑜靠近了些,甚至害怕此時的謝世瑜聽不清,俯下身來,貼近了謝世瑜的臉,道:“你方才,聽到了什麽?”
方才分明什麽聲音都沒有,為何謝世瑜竟會說那麽奇怪的一句話?
他可是聽到了什麽?
直勾勾地瞧著柳婧貼近的臉,謝世瑜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竟在柳婧眼睜睜的注視下合上眼,瞬間睡了過去。
柳婧:“……”
柳婧黑著臉,磨了磨牙,強忍著一巴掌拍醒謝世瑜的衝動,留下一朵幽幽的魔火,和一個承惡,轉身走出這洞穴。
“看著他。”
承惡化作一個男童模樣,看了看謝世瑜,又看了看在它不遠處浮浮沉沉的魔火,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本體挪開了些。
唔……小心為上,小心為上。
話說為什麽要留下這個東西?
莫不是在威脅它好好看人,不要尋機偷溜出去玩?
哼!以為這樣的威脅就能嚇住它了嗎?
要知道,它承惡大人可是……好吧它一定會好好看住這個地方的。
承惡抱著自己的本體,默默淚流。
而無論是已經離開了的柳婧,還是小心思亂飄的承惡,甚至是係統都不知道的是,在另一邊,謝世瑜沉入一個古怪的夢境之中。
——那是名為“見夢”的預知之夢,是窺探天道與命數的隱秘之眼,是唯有謝世瑜一人才能看到的夢。
在那個夢境裏,在那個熟悉的黑暗之中,有著熟悉的血腥味。
微弱的光不知從何而來,照亮了那人的側臉、和他掐住她脖頸的沾滿鮮血的手。
他死死地瞧著那人,心中翻湧著的是他從未有過的嫉妒、不甘、憤怒、痛苦……和求而不得的愛。
他愛她。
但她卻不愛他,甚至愛著那樣的一個人?
為什麽?
種種情緒在他心中翻湧,幾乎要將他逼瘋。
但她卻隻是笑著,甚至還伸出手來,輕輕放在他的眼角。
“你到底還是入魔了。”
——你到底還是入魔了。
這句話就像是洪鍾大呂,瞬間讓他驚醒過來。
他在做什麽?
他……他準備做什麽?
他竟是入魔了?
為何他竟會入魔?
“你入魔了。”那人輕笑著,“按照約定,我來取你性命。”
胸口一痛,謝世瑜猛地驚醒。
他睜開眼來,隻能瞧見一個模糊的似是孩童的影子,和一團暗色的火焰。
那是什麽?
他方才……夢見了什麽?
他眼前的……又是什麽?
還沒等謝世瑜回過神過來,那古怪的力量便將謝世瑜再次拉入了那古怪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