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年少奇跡 第一百章流血的夜

劉天來不是應該在順義嗎,怎麽會到這裏來?

溫諒的腳步停頓一下,笑著迎了上去:“劉叔,是不是致和犯錯誤叫家長來挨批啊?”

劉天來眉頭緊鎖,滿腹心事,竟沒看到不遠處走來的溫諒,一抬頭大喜過望,急走兩步來到身前,聽他語帶調侃,眉心稍微舒展了一些,笑道:“別提那個兔崽子了,從小到大平均一個月要叫三次家長,我實在被老師訓的怕了,初二開始這樣的差事都讓他**媽來頂,老劉我閉門謝客。”

溫諒哈哈大笑,指著他道:“劉叔,那叫避而不見,亂用成語的毛病得改了啊”

兩人在校外隨便找了家小飯店,這個點沒什麽客人,倒可以放心談話。劉天來大概講了一下順義縣的現狀,道:“下麵的阻力很大,別說糧食局,就是順義縣委縣政府,也有一定的抵觸情緒……”

阻力大是一定的,事情鬧到了省報上,又有省領導表示了關注,市裏雷厲風行成立專案組,誰也不知道究竟查到哪一步才肯罷休。順義縣的一二把手,書記何寬,縣長侯為民都不是多幹淨的人,作為江東省數得著的產糧大縣,要說糧食係統的貓膩他們絲毫不知,或者說毫無瓜葛,就是路邊三歲小兒也是不信的。

就算許複延有心保一保,這層意思也不會說出來,何侯二人患得患失之下,有抵觸情緒也在意料之中。

“這案子本來不算太為難,別看糧食局那些人搞了攻守同盟,統一口徑又消滅了部分證據,可隻要花費點時間仔細摸底排查,找到突破口就能各個擊破。可現在的問題是,這不僅僅是一個小案件,也許牽扯了什麽內幕也說不定。有人搗亂,有人澆油,還有人煽風點火,許書記想要揭一部分捂一部分,既堵了上麵的嘴,又熄了某些別有用心人的火,這個度把握起來太難。要是順義政府不予配合,工作很難迅速開展……”

溫諒點點頭,表示明白,其實想一想,也難怪劉天來為難。這樣的案子挖的淺了不好交待,挖的深了自掘墳墓,加上當地政府陽奉陰違,真是棘手

“專案組以趙新川為首,他怎麽說?”

不提趙新川還好,提起他劉天來就一肚子火,嘲諷道:“趙新川一門心思要在這個案子上打出明堂,好改一改許書記對他的印象。可現在的形勢,郭昌盛不信任我們,當地政府背後扯後腿,大家一籌莫展,趙新川不敢向許書記表困難,提要求,隻知道開會罵人,要我們抓緊破案,但市裏要不出頭施加壓力,我們有什麽辦法?”

這才是劉天來今天來找溫諒的主要目的,趙新川不想向市裏求援,以免落個無能的評語。劉天來同樣也不想,可他比趙新川好的一點,就在於有溫諒這個可以跟市裏大人物溝通的途徑,並且以兩人的關係,開個口沒什麽大不了的

溫諒的食指無意識的敲了幾下桌麵,突然道:“這事不對”

何寬,侯為民主政順義多年,將這人口近七十萬的產糧大縣經營得鐵桶一般,兩人久曆宦海,手段老辣,城府必然極深,怎會不知許複延丟卒保帥之意?事情鬧到這一步,想要一毛不拔,片葉不傷根本是癡心妄想,還不如積極配合市裏的工作,用最快的時間了結此案,交幾個人出來背了黑鍋,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

這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照目前的局勢,何侯明顯做了另外一個選擇一個完全不符合官場中人身份的選擇

難道說兩人有情有義,要以身家性命、官位仕途來徹保下屬一個安然無恙?

這種隻有童話裏才會發生的事,溫諒是絕對不信的

他將這個想法一說,劉天來沉吟道:“這倒不能不防……不過,何寬身為順義的一把手,下麵人出了事不做一點回護的意思,怕是立刻就失了人心。他先表**抵抗情緒,然後再順水推舟,裝作在市裏壓力之下無力回天,任誰也不能說他一個不字。”

溫諒站起身,在小小的飯店中來回急走幾步。劉天來說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在當下的局勢裏,可能性實在不大。一篇《糧之殤》牽一發而動全身,省裏來勢洶洶,許複延勃然大怒,玩弄平衡權術也要看時機,這種時候再搞這些無疑當麵打了許複延的臉。

比起青州老大的臉麵,下麵的人心算個屁啊

“走吧,先去見左局長,專案組的級別怕是太低了……”

溫諒想起建國以來糧食係統層出不窮的大案窩案,腳步已然有點輕微的顫抖。不說七八十年代,單單九十年代初,就發生多起糧案,尤以遼北省長圖縣為最,涉案金額高達6800多萬元之巨,涉案人員412人,副縣級以上就有24人,這是何等可怕的一幕?到了2000年後,更是大案頻發,洪薑糧案,黨塗糧案,富金糧案,惠澤糧案,涉案金額低則上千萬,高則數億,無一不是牽連廣泛,觸目驚心。

在改革開放的浪潮席卷全國之後,各行各業呈現井噴的勢態,遍地黃金,滿目鈔票,曾經風光一時的糧食係統成了沒落的貴族。在普通老百姓的認知裏,這是一個清冷的不能再清冷的冷衙門,似乎沒有什麽可撈的油水。也正是這種認知,才造就了一個悶聲發大財的行業係統,才疏於監管形成了貪腐頻發的重災區。

溫諒擔心的是,如果順義的案子遠超起先的估計,隻要數額超出千萬,許複延想壓也壓不下來。而在這麽大的金額麵前,何寬和侯為民都脫不了幹係,不死也得掉了烏紗,進監獄過他們的下半輩子。

溫諒歎了口氣,當先走出飯店,回頭看了看一中的校門。也是見到劉天來,他才想起並不知道葉雨婷的住處,而事有輕重緩急,還是先放一下吧。

黑色的桑塔納絕塵而去,少年的臉上掛著自嘲的笑容,樹欲靜而風不止,人生不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考驗中昂首前行,誰笑到最後,才能笑的最大聲?

經過左雨溪居中協調,許複延雖然怪溫諒多事,但抱著謹慎的態度,最終同意讓紀委書記牛貴清親赴順義,坐鎮指導案子的偵破工作。溫諒悄悄舒了一口氣,有了牛貴清這尊大神,足夠鎮住任何場麵了。

從市委出來已經下午三四點鍾,牛貴清要安排手頭的工作,由劉天來先趕回順義傳達市委的最新精神。至於他越級直接向市委匯報工作的舉動,會不會被專案組組長趙新川穿小鞋,就不在溫諒等人的考慮範圍內了。

在溫諒察覺到不對,盡力補救的同時,順義縣暗地裏風潮湧動,有人如喪考妣,有人冷眼旁觀,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渾水摸魚,但所有陷在局中的人都知道,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何寬和侯為民經營多年的關係網發揮作用,幾乎第一時間就得到了牛貴清要來順義的消息,知道市委對縣裏的對抗做出了最直接的回應。他們也是有苦難言,身在官場多年,何嚐不明白許複延的意思,可兩人心裏都清楚,郭昌盛手裏的材料絕對不止上次他攔車告狀揭露的那些。真到揭開蓋子的那一刻,許複延立刻就會改變主意,誰也救不了他們,別說官場的前途到了頭,這條命能不能保住尚在兩可之間。

而牛貴清突然出現,更是說明市裏的態度有了轉變,既然如此,還不如搏一搏,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在順義縣郊一間隱蔽別墅裏,何寬和侯為民坐在富麗堂皇的大廳沙發上,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奈

溫諒猜的不錯,順義糧案牽扯數額之大,貪腐程度之深,遠非眾人所能想象,郭昌盛揭露出的那幾十萬數額,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郭昌盛的妻子王真在縣文化局工作,郭昌盛被警察帶走後她一直心神恍惚,雖然這幾年丈夫不聽勸鬧著上訪告狀,時不時就會被抓進去幾天,可這一次她卻不知為何心口猛跳個不停,似乎有什麽大事要發生。整整一天都心神恍惚,在單位整理報表出了多次錯誤,被主任一頓批評,同事們的眼光滿是異樣。不過王真也顧不了這麽多,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家,一推開門,就看到十三歲的女兒被雙手反綁在沙發上,嘴裏塞著抹布,兩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從門後出現,一把錚亮的刀橫到了脖子上。

同一時間,林震掛了電話,臉上浮現一絲陰沉的冷笑,自語道:“能讓劉天來不那麽痛快,我插上一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夜裏十二點鍾,專案組下榻的賓館傳來一聲慘叫,劉天來披著外衣衝出來的時候,隻看到地上那個扭曲成一團的身體,和從身下流出的腥紅血跡。

郭昌盛,就這樣在他的麵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