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際聯賽(一)

?這是一個吻。?

明明確確的吻。不是上次那樣蜻蜓點水的唇瓣摩擦,而是一個吻。?

他覆上來的時候,殷朝暮腦子像被劈過一樣,唯一念頭就是死死咬住唇。冰涼陌生的觸感在嘴上輕啄,殷朝暮滿腦子都是慌亂,燈光打出的暈圈,都被身上人擋住,但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與低呼,卻還是爭先恐後鑽進了他的耳朵。?

真是……瘋了……?

顧疏攻了幾次都撬不開,還不放棄,轉而在他臉上一寸一寸輕輕吻著。殷朝暮身後硌得厲害,就像精神分裂一般,他感到自己的靈魂一半兒清醒冷靜地意識到這一場鬧劇的滑稽,令一半兒卻被巨大的無措籠住,難以掙脫。顧疏的吻很輕,出乎意外的溫柔,一點點輕輕觸碰殷朝暮人偶一樣潑了牛奶的肌膚,留戀不已。?

殷朝暮睜大眼,臉上的吻似乎壓抑著不少難以讀懂的情愫,他恍惚中兜兜轉轉,竟冒出一個極荒唐的念頭——吻他的人很愛、很愛、很愛他。?

那樣小心翼翼、嗬護而又不舍得離開片刻的吻,就像是在對待真正的愛人,而非一場誤會、一個遊戲。有那麽一刹,他幾乎錯以為顧疏根本沒有醉,顧疏是清醒的,清醒地吻了他每一寸肌膚。然後再一次的,兩人唇瓣相貼。?

察覺到他的晃神,顧疏本能地探進來深吻,手用力按住他。殷朝暮急抽一口氣,纏遍全身的酥麻令他忍不住地顫抖,腦子迷迷糊糊地,前世一幕幕場景就跟放電影一樣疏忽閃過,什麽都想不了,隻知道被抱住的瞬間,一個人的舌碰到了他自己的,僅僅是試探性地輕觸一下,隨即分開。顧疏放開他,略抬起頭,殷朝暮還有些愣。接著一個黑影壓下來,兩人再次吻在一起,舌頭開始瘋狂翻攪,越吻越深。?

就像是忍饑挨餓了整個冬眠期的蛇,如饑似渴死死貼在他身上,手臂越勒越緊。?

吸吮、觸碰,抵死纏綿。?

濃烈的酒氣順著氣管刺得殷朝暮一驚,而顧疏微闔著眼。這是一個吻,殷朝暮終於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吻,不是誤會、也不是遊戲。?

瘋了!?

猛地一把將顧疏推開,殷朝暮用了十成的力氣,顧疏像是完全沒有想到他的反應,猝不及防間被整個掀開,還踉蹌地退了兩步,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困惑,似乎在奇怪殷朝暮為什麽不給他繼續吻下去。?

混蛋!?

人氣到極致,腦海裏已分辨不出什麽,連一貫使用的手帕也想不起來。殷朝暮草草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兒,一雙狹長的眼沉甸甸黑得駭人。?

“啊——”看熱鬧的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兩人剛分開,喧嘩就無所顧忌地席卷而來。殷朝暮冷笑一聲,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把袖口一挽,向前慢慢走了一步。?

藍紫色燈光不合時宜地亮起,照在美麗的少年臉上,竟反射出陰沉陸離的影響來。直麵殷朝暮的人紛紛啞了音兒,黑漆漆的眼,沒有生氣,完全不像一個朝氣蓬勃的青春少年人!殷朝暮攜著難以控製的怒火再次往前踏上一步。長長劉海下,是麵無表情的、如瓷石般細膩的臉。?

“這樣很有意思麽?”?

顧疏扶著頭,樣子就像強行被人驚醒的深眠之人,懵懵懂懂的神情昭示著他此刻的不清醒。?

“你……”?

“你醉了,跟你說過清醒一點再來找我,是你不聽。”?

殷朝暮抬起頭,周圍瞬間靜寂,開始還覺得津津有味獵奇的客人們敏感地察覺到氣氛的變化。一場走向並不輕鬆的熱鬧往往會令人尷尬。人們開始不著痕跡地走掉,將這一片空間完全留給這兩個方才還激吻的男人。?

顧疏確實喝多了,看他雙拳都扣死了,還敢火上澆油,他嘲諷地咧開嘴角,像是劃開的一道醜陋的傷口,帶著嗜血的瘋狂與孤注一擲。平時的顧疏,根本不會這樣毫不掩飾地嘲笑一個人,也不會張揚明確地表達自己的不屑。?

“怎麽?殷大公子,不就是被我吻了麽,現在又來生氣做給誰看?你剛才不是很享受……”?

“別說了。”?

“殷公子,嫌我玷汙了您高貴的唇,是不是?”?

“住口!”?

顧疏不說話了,隻在那兒冷冷地笑,眼神冷得幾乎凝出冰渣。?

“殷師弟,我頭暈,站不穩,麻煩你過來扶我。”?

殷朝暮看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從他身邊走過去扶陸維回學校。誰成想顧疏竟似真的暈了頭,猛地扯過他手,再度貼上來。?

“覺得惡心?”說完又湊過臉來輕輕將唇印在他頸上,“其實……你不反感的,對不對?”?

最後三個字問的很低、很溫柔,甚至連他眼中都染上難以察覺的期盼。可殷朝暮整個人已經氣瘋了,他情緒波動越重反而越冷靜,此刻靜得就像一灘死水,連顧疏印上來的吻也不阻擋。隻是在顧疏抬頭試圖在他臉上捕捉任何一絲認同時,毫不留情地照著那張略帶蒼白的臉來了狠狠一記勾拳。?

“嘭——”?

顧疏整個人被打翻在地,跌落在滿地玻璃碎屑中,昏暗燈光下,饒是他那樣喝醉了都不肯多吭聲的人也忍不住悶哼一聲。?

“天呐——”一個酒吧駐台女歌手看到這一幕,飛快喊人來打掃地麵,並小心翼翼蹲下身去扶顧疏。“怎麽可以打人?!地麵上都是玻璃渣,他會傷到臉的!”幾個過來的酒吧人員都有些譴責地看著殷朝暮。顧疏被女歌手扶著坐起身來,伸出右手抹了抹嘴角被打的部位,掌心的血絲蹭到臉上,襯得他臉色蒼白得可怕。?

殷朝暮不為所動,冷淡地看著旁邊那個女歌手關切地問這問那,而顧疏揉揉太陽穴,顯然酒勁兒還沒過去。?

“小教訓。下次再想羞辱我之前,最好想想清楚。”?

顧疏停下與那女人的交談,轉過頭盯著他,無聲地笑了,“羞辱?你認為剛剛是羞辱?”?

殷朝暮無意與他多糾結,長腿一邁,繞過地上郎情妾意美救英雄的兩人,將沙發上的陸維拽起來讓他一手搭上自己右肩,毫不留戀往外走。?

身後傳來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艱澀。?

“你就隻顧著陸維一個人麽?”?

殷朝暮聞言冷笑,從錢包抽出幾張紅票子,反手啪地按在桌上,言語譏刺,“酒資在這裏,算是答謝師兄今晚對我的‘照顧’。口口聲聲指責別人嫌棄你,不如仔細想想,你有什麽值得我嫌棄?”?

回過頭將陸維往身上一顛,眼底最後的畫麵是顧疏慘白的臉與冷到冰點的眼。合上門前的一刹,殷朝暮步子有一瞬遲疑。從這個角度看去,那個正拉顧疏起來的女歌手身形之間很像一個人。?

一個日後大紅大紫的天後級巨星。?

好容易將陸維連拖帶拉弄回學校,快到學四樓時陸維猛地將他推開,兩步晃**到一棵槐樹下抱著樹幹狂吐。殷朝暮喝酒堪稱海量,除了那次酒精中毒直接陷入昏迷外,還從沒有這麽慘的情況出現,隻好去附近的美術樓傳達室打算要一杯白開水。卻不料迎麵遇上正往外走得韓之安。?

顧疏小團夥兒中的狗頭軍師——?

腦海中迅速代換出這個等式後,殷朝暮就打算當做沒看見一般自己走自己的,熟料有些人根本不懂得看眼色,韓之安神色莫名地湊上來,靦腆地笑笑,“嗨~”?

嗨個鬼啊嗨,明明一肚子壞水兒不知怎麽估量他呢,表麵還裝作這麽友好。?

“小殷學弟,有沒有看到我們顧大才子?張老師讓他填報名表呢。”?

殷朝暮很煩這樣的試探,他既不知道什麽張老師,又不知道顧疏填的哪門子報名表,偏偏韓之安不知撞了什麽邪,總是認定他和顧疏有什麽關係一樣,故意說這種話。要是他真和顧疏關係親厚,自然能搭上下一句,可惜他現在恨不得跟那人完全撇幹淨,自然不樂意陪韓之安打太極。?

“他不是和學長你形影不離麽,問我做什麽?”?

似乎被他這樣衝的口氣噎到,韓之安不死心地笑笑,“話不是這麽說,顧疏和我是親厚,可他跟你更熟嘛~我找不到他,你卻一定知道他在哪兒,是吧?”?

“誰和他熟悉了?我不認識他。”?

“哎,你!”韓之安被嗆了下,無奈地攤手,“好好好不認識,別鬧脾氣了,快告訴我他人呢,真有急事兒。等事兒完了你倆再單、獨、私、下解決,OK?”?

殷朝暮被他幾個措辭說得惱火,不耐煩地想要走人,“誰跟你鬧脾氣了啊,什麽單獨私下的,他有急事兒你拉著我幹什麽。”?

這回韓之安是確確實實地詫異了,一手就要來扯他衣袖,被殷朝暮避開了。?

“不是吧?你真不知道?!”聽到殷朝暮隨口敷衍的“知道什麽”四個字,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捏眉弓骨,頗無力地低低念叨了一句,“靠啊靠,那小子竟然沒說……”?

外邊陸維不知道吐死在樹坑裏了沒有,殷朝暮也沒心情再扯皮下去,想了想還是告訴韓之安顧疏在哪裏,萬一自己看走眼認錯人,正好讓韓之安接回來。當然如果沒看錯的話,韓少恐怕要打擾別人美好的初次相處了。?

“你可以去先愛先醉看看,不過要小心點,顧疏和裏麵一個女歌手正相處甚歡,別擾了人家好事。”?

韓之安神色古怪地說了句語義不明的話,“和女歌手?不能吧,他不是跟你才有好事麽,還能跟女歌手也相處甚歡?太囂張了吧,左擁右抱,真是太……”?

這句混賬話又勾起了剛剛在酒吧被強吻的難堪記憶,殷朝暮臉色冷下來,招呼也不打直接往外走,等他這杯水到了,陸維已經麵如土色顫著腿坐在小花壇邊兒上了。?

“哥啊,您這一杯水接到太平洋去了吧?再晚一秒,你兄弟我就要活生生死在這兒了。”?

殷朝暮被說得不好意思,把水遞給他,“太誇張了,感覺好點麽?”?

陸維吐過後精神顯然要好很多,沉吟片刻,用江湖一代神棍的口吻緩緩道:“苦修千年,貧僧於方才終於頓悟,靈台一片清明啊!”?

殷朝暮撲哧笑出來,捶了他肩膀一下。陸維看他不再為自己擔心,也跟著笑了,反手握住殷朝暮捶在他肩上的手,虛握兩下,收了笑認真道:“謝謝你陪我,我沒事,有事也是王冬晨那臭小子有。別擔心了,啊。”?

“給陸帥跪下了,誰擔心你啊!不頹廢了?那好,咱們回宿舍。”?

陸維放開他手,點點頭,忽然一笑,“大少爺以後還是我照顧你吧,”殷朝暮心中一暖,接著那點兒暖意就被下一句打飛,“剛那幾步路,都快把哥顛死了,一般人都有把醉鬼頭扶正的常識好吧!您這一路,兄弟胳膊好懸沒被拽下來,腦子還被你甩來甩去的,本來不吐都被你甩吐了。”說完還摸摸他的頭,“真的,照顧人這種粗活兒,以後就讓小的來吧!”?

“滾。”?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回了宿舍,陸維明顯不再像之前幾天那樣頹唐,勉強振作起來。但殷朝暮還是能從他眉宇偶爾泄露出的憂色,察覺到這個舍友內心的不安穩。他想了想,眼前閃過王冬晨姐姐給他的那個紅紅的蘋果,以及口袋裏掏出王母打的那一雙毛線手套,心下有了決斷。?

“小維,王冬晨的處罰措施已經定了麽?”?

“沒定,照導員兒的意思,係上已經送批了,等校長簽好字就公告開除。”?

“那導員兒有沒有說多久批得下來?”?

“沒有,但他說兩周內要把退宿什麽的都辦妥,至多兩周吧。”陸維有些奇怪,“怎麽了,你問這個幹嘛?”?

心底默默轉一圈兒,再次確認時間上不出差錯外,殷朝暮穩穩說道,“我這裏還有一個法子,或許還是避不開被開除的結局,但如果操作得好,王冬晨退學後就能有一個好的後路。”?

陸維一聽無法避免被開除的命運,眼睛一暗,但想著有個好點的後路也行了,便勉強打點起精神:“還有法子?這時候了還能有什麽法子?”?

他問是這麽問,心中已然信了殷朝暮還有對策,經過上次小扇形教室裏的一連串兒事情後,他對這個新認下的兄弟可以說內心極是信服。?

“是這樣,我也是今天在先愛先醉才想到的,其實我們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上次的事不怪王冬晨,是我該想到他不能靠學習掙分。”?

拋去個人喜好,顧疏有句話說得沒錯,讓王冬晨靠學習傍上孫金如這個法子,本身可行性就不高。?

“我們是什麽專業的?音樂!上次完全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你們文藝部不是聯合八大院校一起辦了個什麽什麽之星的比賽麽,我們可以讓王冬晨參加!他既然能考進來,基本功底還是有的。”?

陸維嗤笑一聲,“基本功底倒是有,嗓子也還OK,但你不想想咱們院多少人,他能脫穎而出?”?

“隻要他嗓子達到一般水平,我就能保證他絕對晉級!”?

殷朝暮說得斬釘截鐵,陸維不禁愣怔,這樣自信的話他曾聽少年說過一次,而那一次僅僅差一步就能改變王冬晨的命運。少年沒有再信誓旦旦說些其他保證的話,可陸維卻情不自禁想要去相信,直覺告訴他,殷朝暮沒有說謊,他確實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把握。不過……?

“就算晉級了,又能怎樣?一個小小的校際比賽能頂什麽用?撐了天也就幾千塊獎金而已。”?

不是他懷疑自家舍友,而是這樣的比賽一年到頭兒不知要舉辦多少,水平又普遍不高,通常都是玩票性質的。好吧,就算他們院出的選手素質要高一點,但陸維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個比賽除了獎金以外,還能給現在已到困境的王冬晨帶來什麽幫助。?

“錯了。”殷朝暮笑笑,現在的這類文藝類比賽確實規模小水平低,但當這類比賽走向另一個名為選秀的路子時,那麽作用將是任何人都難以預料的。“我說過,隻要操作得好,王冬晨或許會跳過學生階段,直接進入職業生涯,但這要看咱們能不能幫他在兩周內,拿到第一了。”?

這一次九校聯合比賽,在記憶中雖然並沒有什麽起色或是重大轉折,但有一點他記得很清楚,決賽時有一位C校友特地重返母校擔任評委。?

比賽是沒什麽看頭,可這位校友的身份卻不一般。他就是後來曾經帶過殷朝暮的一位很有性格的前輩,也是豐南娛樂金牌經紀人,沒有之一。?

而選秀節目的威力,前世就已向世人明確昭告了這一項全民娛樂的不可抗拒。何況殷朝暮這一次,並不是要做娛樂,而僅僅是利用當年那些花樣百出的包裝技巧,一步步助王冬晨這混小子進入決賽,進入評委的眼。?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