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中+文/網)54、年少輕狂(六)
作者有話要說:顧疏扶著他一路走進醫院,大醫院什麽時候都是人來人往、排不上隊,掛個號也要先長征二萬五。蒲+公+英/中+文/網好在殷朝暮身邊有顧疏,時時刻刻無微不至,心裏也不至於著急上火。顧疏這個人,陽奉陰違,殷朝暮幾次催他先去看手,他當麵點頭,腳下卻半步也不動。
其實兩人都知道,刀子插、得那麽深,手是廢定了的,隻求別再連帶出其它問題。
幾個人高馬大穿著精幹的男人從他們身前走過,樣子一看就是執法人員。其中領頭的高個兒邊走邊笑著和旁邊一個年輕人說話。那年輕人臉上懶洋洋,心不在焉地點著頭,雙手插兜走得不緊不慢,一副標準紈絝做派。
這幾人一過來,殷朝暮就直了身,顧疏的眉也攢成一疙瘩——這人不是顧禺又是誰?!
顧禺此時也掃到他們,看上去猶豫了一下,便轉頭跟那個高個兒便衣低聲說了什麽,隨後一個人走過來。
“暮暮?你怎麽又和他混一起了?”顧禺說完這話,才注意到殷朝暮腿上那一條皮肉翻卷的長口子,頓時也不計較了,扯著人就要走。
“掛上號了嗎?我給你找個人看看……我說大爺,不是讓你老實在宿舍躺著,您能不能讓我省省心!”他就像根本沒看見顧疏,也完全無視了顧疏手上的傷,倒是殷朝暮一路受顧疏照顧,有些不好意思。
“阿禺,等下和你說。嗯……顧師兄他手也傷了,你幫他也聯係個人看看。”
“行啊,傷患是大爺,老子都聽你的。”
“不用!”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殷朝暮轉向顧疏:“怎麽不用?”他說完再一看顧疏低著頭的樣子,心又軟了:“是我求阿禺幫忙,並不算你欠的,還不行嗎?”
這一句話說得太委曲求全,顧禺看他哥的眼神又冷了一個階次。倒是顧疏聽了他這話,嘴上還是冷淡地回了個“好”字,可眼裏的歡喜那是藏都藏不住。他其實最擔心殷朝暮見了顧禺便不管他,此時一聽這話,已經心滿意足,就連顧禺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都覺得不是那麽麵目可憎了。
這時,那邊一直站著的高個子便衣跟一個下屬耳語幾句,突然走過來跟顧禺說:“顧少,我們查出死者還有個在讀本科的兒子,這就通知他過來,您看?”
殷朝暮一聽這話,整個人就飄飄****好像踩空了一樣,使不上力。發生命案由之前醫院的大動靜就猜得出來,可現在警方這一句話,卻將事情導向一個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他心中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有強烈的預感,最令他害怕的是——警方通知死者家屬這件再普通不過的事,竟然也要事先征詢顧禺的意見……
這就代表著,顧禺介入了這件事,搞不好,還與死者的死亡有不小幹係,才會令警方做事如此顧忌。
果然,顧禺抬頭看了看一旁顯然還不大了解情況的顧疏,露出個玩味的笑,慢悠悠地說:“還通知什麽啊,喏,人就在這兒呢,你直接跟他談。我先帶朋友去看診,你看我朋友傷這麽重,不好耽誤啊。”
那警官笑笑:“是挺重,您去,剩下也沒什麽事兒,有問題會再聯係您。蒲+公+英/中+文/網”他說完就轉向顧疏,先是看了看他的手,然後歎了口氣:“你是顧疏?C大的是不是?手怎麽弄的這是……得,我先給你找人看看手,完了再談。”
殷朝暮一看警方擺出這個安撫的態度,心底更不安,低聲對顧禺說:“到底什麽狀況?你不是去找顧疏母親……她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說出這個字眼時,殷朝暮覺得自己血液流淌的速度都一瞬間緩慢下來,眼暈得幾乎看不清周圍人的臉。
顧禺半架起殷朝暮上身,看他這樣子,也緩了語氣說:“大少爺,我先帶你去看腿,顧疏的事有警方負責,你就別管了。”
殷朝暮抓著他的手臂不動,眼前還是一片黑,畫麵就像一格一格在重新上色一樣:“等下。你實話告訴我,這件事跟你有沒有關係?”
顧禺看他褲子上海血跡斑斑,又慘白著一張小臉兒,心下憐惜,不好拗他的意,於是哄到:“我當你自家兄弟,才跟你說這話,顧疏他媽是自殺。她這種人想活,就是趴著當狗,也要殘喘著活;要是想死,那也一定是因為自己想通了。外人說什麽做什麽,都沒用。”
殷朝暮眼睛好半天恢複了正常,盯了顧禺好一會兒,才露出個笑:“所以說到底還是你跟她說了什麽,她才自殺的。”
顧禺此時急著他的腿傷,不想跟他理論顧疏的事,略有不耐道:“是,我就告訴她,我知道了她和她兒子的事情,是她自己得了癌症,想不開。”
殷朝暮偏過頭,那邊顧疏皺著眉拒絕先治手,高個子警察隻得帶他到角落裏說情況。
“阿禺,她的癌症隻是早期,還有的治。說到底如果不是你去見了她,她也不會死。”
顧禺頗煩躁。他早被殷朝暮和顧疏間那些曖昧氣氛攪得火大,此時被殷朝暮平淡卻詭異的語氣一衝,控製不住嘲了一句:“是啊,這還不是你的意思嗎?暮暮,別跟我說你讓我去找顧疏他媽,沒有料想過這個結果。”
殷朝暮眼睛一直看著顧疏那邊,表情愈發平靜:“你說的沒錯。我和你都為他母親自殺添了一把柴。”
這時候,高個子警察已經跟顧疏交代完,殷朝暮望過去,隻看到顧疏臉色更白了。旁邊的警察顯然很擔心他的承受力,似乎想抬手扶一下,可顧疏站得很穩。
殷朝暮之前的糾結與猶疑,在看到顧疏已經了解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坦然——他終於可以不用再掙紮,這一回,是徹底站在了對立麵。正如此時三人所立位置:他與阿禺一方,顧疏一個人在對麵。他的決心徹底下定,不管有多少陰錯陽差,他和顧禺在顧疏母親自殺這件事裏,都不是無辜。如果說原先隻是殷朝暮自己的恩怨將顧禺和他綁在一起,那現在這條繩便真真實實存在了。
他靠在顧禺肩上,隔著一條走廊與顧疏對望,幾秒後移開目光,但滿腦子還是那雙眼。
一雙,像是要把他和顧禺都記下來的不動聲色又泛著血光的眼。
那裏麵的涼意,幾乎將他釘死在原地喘不過氣。
幾天後,殷朝暮躺在特護病房裏吊著腿看《聖經-羅馬書》,看到第八章時,有一段話讓他情不自禁讀出口:“Willhardship,ordistress,orpersecution,orfamine,ornakedness,orperil,orsword?”
“No,inallthesethingswearemorethanconquerorsthroughhimwholovedus.”顧禺推開門,順口接了這一句:“又在讀羅馬書?你搞什麽?想拉開和我們粗人的距離嗎。蒲+公+英/中+文/網”
殷朝暮搖搖頭:“不,《聖經》中有些話很有趣。患難、困苦、逼迫、饑餓、赤身露體、危險、刀劍……為了愛我的人,這一切都可以戰勝。”
顧禺實在忍不住,噴笑道:“行了文化人,別欺負我沒讀過聖經,人家明明說的是跟基督的愛,到你這兒就成愛你的人了……”
殷朝暮微笑:“微言大義,普遍適用。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嗎?”
他的腿問題並不大,那天昏倒後據顧禺說幾個專家連軸轉了一整夜,才給弄安生了,往後隻要養上十天半月就能養好。這些天顧禺一直忙著顧疏母親自殺的後續事情,寥寥幾次進病房來看他,都帶來不好的消息。上一次他來,說顧疏的手雖然還不至於整個廢掉,但運動性功能能否恢複、恢複到什麽地步,都難以判斷。他說的時候比較小心,但出乎意料的是,殷朝暮自從那天暈倒後,再醒來就鎮定的多,不僅不拖泥帶水了,似乎連帶著對顧疏的感覺都弱了很多。
不管怎樣,即便這種平靜更像是一根繃緊的弦強行抹掉了振動,對顧禺來說,殷朝暮能不再被顧疏影響都是個好消息。
“有個叫韓之安的人想見你,需要讓他進來嗎?”
殷朝暮住院這些日子,王冬晨和陸維早就來看過好幾遍,惟獨顧疏從沒來過,這時候韓之安會來,他也有些詫異。
“讓他進來。”
“你……”
“放心,我這回真的想通了,不用擔心。”
於是顧禺惴惴地退出去,韓之安拿著一袋兒東西走了進來。他一見殷朝暮吊著腿也是半條命下去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誒喲,你倆也算苦命鴛鴦,他廢了一隻手,你一條腿倒是沒事兒,果然還是你這少爺命牛掰啊!”
殷朝暮好脾氣地微笑:“先坐下,要不要來杯水?”
韓之安見沒刺激到他,收了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道:“顧疏已經遞了轉學申請,他之前的成績也夠條件,還有孫院士給寫的推薦信,校方已經在處理這件事了。”
殷朝暮給兩人倒了水,拿過自己的一杯捧到嘴邊,“……嗯。”
韓之安又說:“我和他一起轉去Z大,專業也會轉,反正他現在手已經不可能再畫畫了。”
蒸騰的水汽燙了眼皮,有些濕氣氤氳的殷朝暮眼睛發酸:“……嗯。”
韓之安接著說:“他之前求來一筆錢,你知道?”
殷朝暮點頭:“……知道。”
“本來是要投上梅的,後來突然改主意投到中鋁,可惜這兩天中鋁一點起色都沒有,反而降了很多……我之前還不明白,但那天你那個朋友一去他家,他母親就自殺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相信你,不過投中鋁實業,也是你告訴他的?”
殷朝暮啜了一口水,抬頭說:“你說這些,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韓之安撐著下巴道:“沒想表達什麽啊……就是告訴你,顧疏不是傻子,已經知道這些事都跟你有關了。投中鋁是你故意引導,他母親自殺源頭也在你……”
殷朝暮苦笑了下:“所以他現在一定很後悔救我,還賠上一隻手。”
韓之安搖搖頭:“沒有,他讓我告訴你一句話。他說從沒後悔過救你,但賬要一筆筆算,有些事情,你該還的總要還。”
殷朝暮把杯子放下點點頭:“我記下了。”
韓之安頗滿意:“那天的棄權還記得嗎?其實並不是惱了你,而是他非要一意孤行彈三遍Lovingyou,自知不可能再晉級,幹脆主動棄權,省得校方追究起來查到你沒出席。再來你們拿不上獎,回來同學也會說閑話,他幹脆把責任攬下來,還不是為你分謗?”
殷朝暮眼睛閃了閃:“我知道。”
“他是真陷進去了,你也知道?”
“……知道。”
“那你呢?”韓之安看他那恍惚樣兒,不自覺又追了句:“我原先以為是我那笨兄弟一頭兒忙乎呢,現在倒覺得你倆彼此彼此。那什麽,你是不是真心喜歡他啊?”
殷朝暮笑了笑:“他讓你問的?”韓之安搖頭,於是殷朝暮說:“是不是真心,現在說都沒意義了。你還有事嗎?”
韓之安挑挑眉,從手上拿著的那個袋子裏抽出一疊畫紙放在他床頭,“沒了,顧疏讓我把這些畫帶給你,說是他留著也沒用了。對了,孫院士說你以後不用去他家了。殷少爺,我先走了,希望以後還有再見麵的機會。”
殷朝暮動作一滯,等韓之安帶上門出去,才取過那一摞精心保存的畫。每一幅都包好角、沒有一絲折痕,哪怕僅是一些草稿。他在對著韓之安時還平穩的心突然有些畏縮,畫上麵還有一封信,凸凹不平,封麵上沒有寫任何字。殷朝暮伸手打開,取出裏麵的信紙,上麵隻有一行字:
【隻是個玻璃戒指,等我有錢了,再重新給你買個好的,好不好?Lovingyou,愛你。】
殷朝暮一算落款的日期,正是王冬晨姐姐出車禍的那天,也就是九院聯賽最終場前一天,顧疏在決賽時彈了三遍Lovingyou都沒有等到他的前一天。想來,他是打算如果表白成功,就把戒指送給他的。
殷朝暮又掏出那個戒指舉起來在陽光下看,很普通的一枚戒指,但設計還算別致。一個銀環上麵嵌了一圈兒鑽石,當然顧疏說了是玻璃偽造的。他又轉過來去看戒指內部,似乎隱隱看到幾道刻痕,殷朝暮伸手進去細細地摸了很久,才摸出來——那是一個顧字。
他把信封和戒指放在床頭櫃上,又去看那些畫。畫都很簡單,每一幅都隻有一個少年。有時是少年微笑的側臉,有時是一個低頭倚樹的剪影速寫。殷朝暮看著這些畫,就像透過一層紗,看到了當時畫者落筆的心情。
第一張是少年睡著的樣子,他看了很久才想起,背景似乎是軍訓時的醫務室。第二張是少年走在雨中的背影,感覺有點像當時他為陸維送歌詞碰見顧疏後走人的場景,但顯然,陸維已經被顧疏這個小氣的男人刪掉了。第三張……第四張……
他透過這些畫,似乎看到了顧疏一個人靜靜在畫室中握著筆打稿,陽光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灑進來的溫暖與愜意。
然後,殷朝暮看到了一張非常潦草的簡筆畫,紙也不是之前專用的畫紙,而是一張類似於筆記本上扯下來的格子紙:一個Q版的小人扭著頭,頭上有一撮兒呆毛拴著一朵小紅花,整體來說穿著比較洋氣。另一個Q版小人低著頭去拉之前鬧別扭的小人的手,頭頂上還有一個對話框,裏麵寫著:“喂,怎麽還不來啊?暮生,不要鬧別扭了好不好,我等你。”日期是決賽那天上午九點半。
殷朝暮笑出聲來,想不到顧疏也有這一麵,在等候上場的時候還偷偷畫小人兒。
他真的很愛畫畫……
下麵一張,比前一張紙更不堪,殷朝暮一眼就認出是那天早上,顧疏留言說陸維會來接他的旅館便利貼。這回更簡單,正麵還是那兩個Q版小人,帶小花的小人臉紅紅,另一個小人則跪在搓衣板上。便利貼背麵寫著:“對不起,暮生,我以後一定隻要你一個,你也隻要我一個,好不好?今晚是我錯了,我衝動了,你原諒我。”落款日期是兩人在先愛先醉發生意外的淩晨四點。想來他睡下之後,顧疏一晚沒睡。
好。
好啊,我原諒你。
畫的最後一幅,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副參賽油畫,畫上的少年嘴角噙著安寧祥和的微笑,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很幸福、很幸福。
殷朝暮抱著畫,終於忍不住閉了眼。顧禺推門進來,看到他這樣子,也不好說什麽,隻把他默默抱在懷裏,一下一下撫著他發頂。
“別哭。”
這句話顧疏也對他說過,他當時說的是——“我沒哭。”
顧禺把他的臉按在自己肩膀上,歎了口氣:“別逞強。暮暮,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他?”
嗯。
很喜歡。
顧禺見他沒回答,又躑躅半天才說:“對不起,是不是他母親的死……”
殷朝暮抬起頭,衝顧禺笑了笑:“不是你的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當初我不該招惹他,也不該陷入這段畸戀。都是我的錯。”
顧禺還想說點什麽安慰他,殷朝暮已伸手取過床頭上的戒指,握在手心裏:“但是我不後悔。”
是的,重生以來,遇見顧疏後所有一切都在失控,但是這一段岔路,又何嚐不是另一種風景呢?至少殷朝暮自己,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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