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半琴聲

午夜夢醒,季老爺子頭疼地下床去廚房倒水喝,碰到五弟隻穿著一件睡衣,站在客廳門口摩挲著手裏一直不肯換的玉石。

這塊玉還是他第一次淘貨時淘的好玉,據說是和田玉,他就一直拿著養玉,人和玉愈發溫潤。

一陣秋風掃過來,季老爺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對玉不怎麽感興趣,就是不知道老五大半夜在這兒幹什麽,念及至此,季老爺子問出聲:“老五,大半夜不睡覺你在這兒幹什麽?”

季五爺扭頭,對季老爺子的到來沒有太多的驚訝,“大哥……我在想季沫的事。”

季老爺子臉色一黑,“想他幹什麽!好的不學,淨會做出這種恬不知恥的事!”

月光淡淡從門口鋪進來,像是鋪了一層白霜,季五爺摸著手裏的玉,“大哥……你不覺得你們都有些偏激了嗎?小沫不過是喜歡男人,又不是犯下什麽滔天罪行。”

季老爺子唬著臉冷哼了一聲,“你別替他說話了!”端著水杯步履匆匆地上樓。

季五爺輕輕歎了口氣,微微搖頭。

季老爺子還沒走到房間門口,忽然聽到整個季家老宅裏回**著一個聲音。

起伏。

低沉。

冗長。

回**。

微不可聞。

這是琴聲。

黑暗中的老宅似乎與它共鳴,輕輕哼唱著隻有在記憶深處才會有的曲調,慢慢打泛黃又老舊的節拍。

老宅黝黑又神秘。

夜顯得格外淒清。

季老爺子聽到這熟悉的琴聲,端著水杯的手忽的一抖,涼透了的白開水灑了一身。

站在樓下的季五爺顯然也聽到了,拿玉的那隻手緊緊攥著,良久,良久才鬆開。

兩人不約而同的朝琴聲發源地快步走去。

這是三樓最靠裏的房間,也是季家唯一一個擁有落地窗的房間,裏麵的擺設很簡單,甚至還有一個不該出現在這個年代的老式老式三抽桌,角落裏擺了個單人床,潔白的牆上隻掛了一張風景畫。

然而,占據整個房間三分之一的物件,大概就是這架白色的鋼琴了。

落地窗的窗簾沒有拉緊,灑進來的一束月光恰好充當了台燈,照在黑白琴鍵上不斷跳躍著的手指。

秋日私語正從指尖下流淌出來。漫步於秋日午後,樹林裏隻有為數不多的樹葉沙沙作響,腳踩在枯葉上麵吱喳響,遠處的小鳥在枝頭雀躍,靜謐,美好……門口楞神的老頭的思緒被琴聲模糊,越飄越遠。

“哥!我長大要當世界上最棒的鋼琴家!”“什麽最棒,你現在隻會彈牧童短笛。”“哥~你不許這樣說我!我才剛學了幾天!”

“哥,,爸說我不學無術,說破鋼琴學了也沒用。”“那是爸胡說的!他要是覺得學鋼琴沒用,當初就不會給你掏錢買琴了!”“真的啊!?”

“哥?你怎麽又受傷了?來來來,這裏有紅花油給你抹點,下回訓練小心點……”“哦。嗯。”“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哥,,我能摸摸你的槍嗎?!”“給,別摸壞了!隻能摸一下!”“謝謝哥!”

“哥!你聽!這首秋日私語可是我練了好幾個月才練會的!”“要是讓爸聽聽你能彈這麽好該有多好,唉……”“哥,別傷心了,爸他肯定能聽見!”

“哥,大學我要出國。”“好……正好你四哥也在,有個照應。”“我要獨立!不去找四哥就行!”

“哥,我喜歡他,求你成全!”

“哥,你說,世界上無情無義的人多了去了,為什麽偏偏是他?”

“哥,倘若再活一次,我寧願錯過。”

秋寒襲人,季老爺子四肢凍的僵硬,怔怔盯著白色鋼琴前坐著的月光下精靈般的人,似乎現在還是童年時代自己一結束訓練就要跑過來看看彈琴的那個人彈的怎麽樣。

然而……這是季沫,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

時隔幾十年,季沫坐在這裏,幾乎與當時的情景重疊,季五爺似是想到季老爺子所想,深深的歎了口氣。

“早知當初,何必如此,大哥,你錯一回,還要錯第二回嗎?”

一席話驚醒還沉浸在鋼琴世界的季沫以及季老爺子,“不……瀾瀾……”

眼見大半夜的兩個爺爺出現在房間門前,季沫無動於衷,兀自坐在長椅上合上了鋼琴蓋。

“別!”

季老爺子慌慌地開口阻止,近乎哀求地說:“季……小沫沫,你能再彈一曲嗎?”

季沫遲疑地打開琴蓋,把手放在琴鍵上,“可以是可以,大半夜的天氣這麽冷,你們披件衣服吧。”

季老爺子擺擺手,示意季沫不用理會自己。

季沫麵無表情,“我隻會秋日私語。”

季老爺子忙說:“我不介意!”

於是季沫把手搭上了琴鍵,不怎麽流暢地彈起了前世唯一會彈的鋼琴曲。

秋日私語明明是首挺輕快的曲子,在這樣一個夜晚下卻有種難言的悲涼。

季老爺子又想起十幾年前,比季沫彈的還要好的那個人。

他站在海邊的陡崖上,風烈烈地吹著,驚濤拍岸激起的水花觸手可及,從沙灘上未消失的腳印來看,他應該是從高速公路上下來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天陰沉的發暗,風很大,卷著海水一波一波地往礁石上拍,往沙灘上拍,往崖邊上拍。

雪漸漸地下了起來,落在他隻穿了一件針織灰色毛衣的肩上。等落的滿地遍是白色時,終於有人趕來。

“瀾瀾!你站在那裏幹什麽?!快下來!”

年輕時的季老爺子慌慌張張朝陡崖上跑,他後退了一步,臉上掛著淚痕,“哥,你說,世界上無情無義的人多了去了,為什麽偏偏是他?”

季陽急得不行,“季瀾!你給我下來!”

季瀾:“哥,你說是槍打人心最痛,還是人背叛後心最痛?”

季陽:“別問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快下來!”

季瀾輕輕皺眉,望著遠處發呆。

季陽剛往前踏一步,季瀾察覺到,立馬退後了兩步。

“六爺爺!你見在拉裏幹什麽啊?”

小小季沫掙脫三爺爺的懷抱,邁著小短腿努力朝季瀾跑去,門牙漏風,連話都說不全,可在場的人全都聽懂了。

“六爺爺,拉裏有大魚嗎?”

小小季沫越過季陽,手腳並用,氣喘籲籲地爬到季瀾麵前,撲了個滿懷過去。

季瀾被小包子撞了個趔趄,下麵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直到他穩穩接住季沫,站在崖邊摸季沫的頭。

“乖,說了幾次,叫六爺爺都把我給叫老了!”

小小季沫扁扁嘴,委屈的幾乎要哭出來,“拉我要叫裏什麽,大爺爺說讓我叫裏六爺爺,要不他就打我屁屁!”

季瀾輕笑,摸摸懷裏小孩的頭,“以後你就不用叫了……乖,下去找其他爺爺去,這裏太冷了。”

“不嘛不嘛!裏答應給我彈兩急老腐的!”小包子不安的扭扭,揚起極具殺傷力的大眼睛,眨巴幾下。

“兩急老腐兩急老腐跑的快!跑的快!一急沒油眼睛,一急沒油二朵……”

懷裏的小孩還咿呀唱了起來,季瀾這才想起還答應過給他彈兩隻老虎的事情,歌詞唱成這樣……差點沒聽出來,“季沫沫乖,你先下去找爸爸,改天六爺爺給你彈。”

小小季沫瞪著眼睛,“拉裏要說話酸話啊!拉勾勾!”

兩人拉了勾勾,小孩這才依依不舍地從六爺爺懷抱裏下來。

季陽心裏懸的石頭又提高了幾分。

天地間漸成了一片白色,季瀾雲淡風輕地拍了拍肩膀的雪花,居高臨下看向幾個兄弟,最終把目光定向季陽。

“哥,倘若再活一次,我寧願錯過……”

“季瀾,,!!!”

蹦蹦跳跳朝大爺爺跑來的小小季沫聽到大爺爺這麽用力喊六爺爺的名字,於是扭頭朝崖邊看去,空無一人。

“大爺爺,六爺爺去拉裏了?”

“季瀾!”

季陽瘋了似的朝崖頂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