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正是正午,太陽照的人頭暈,季斐抿著唇站在馬路邊,看了看一旁拿著行李的顧朗茳,仍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沒想過顧朗茳在蘊釀什麽陰謀詭計,可顧朗茳是什麽人?那是從小就開始橫的大爺,他要整你當著麵就敢斷你腿、流你血,裝都懶得裝,何況虛與委蛇?
“阿姨,買塊奶冰磚,給你五塊錢。”
“奶冰磚隻要一塊錢。”
“給你五塊”,顧朗茳將錢遞過去,“但你得幫我把奶冰磚送給那個穿白短袖的男孩子,再叫他到你的傘棚子下來乘涼。”
賣冰棍的婦女樂了,隻當顧朗茳在開玩笑,要知道那時候在農村尤其是榆陽這樣偏僻落後的農村一塊錢對於小孩子來說算多了,她在馬路邊擺攤,路過的小孩都想吃又甜又香的奶冰磚,可是纏上父母半天都吃不到,通常隻買根兩角錢的豆沙冰棒或者三角錢的糯米紅棗冰棒。這小孩出手倒大方,五塊錢?八成是從家裏偷的,一塊冰磚她要真收了人家五塊錢,隻怕事後人家大人還要找過來討了。
婦女笑道,“我去幫你送冰磚,也不要你的五塊錢,一塊就夠了。那是你弟弟?自己都不吃給他吃,這麽疼他?”
顧朗茳看了看遠處的人,“我主要是想讓他過來乘涼,天氣太熱,車子又等不到,怕他中暑。阿姨,你等下別說是我讓你叫他過來的。”
“怎麽,吵架了,你欺負他了?”
顧朗茳沉默著點了點頭。
“知道錯就好,以後可別欺負你弟了,阿姨幫你勸他去。”婦女拿著奶冰磚走向幾米開外的季斐,“來,你哥給你買的,拿著跟阿姨去傘棚底下吃。”順手將多出來的四塊錢一並遞了過去。
季斐開始不接,不知想到了什麽,看了看傘棚裏的顧朗茳,顧朗茳立即咧開嘴衝他笑。季斐別過頭,將冰磚連同四塊錢一並接了過去,說,“謝謝。”
“不謝,你哥讓我送的,還說給我五塊錢了。我說小同學,也有十二三歲了吧,咱也不是小孩,得懂事,你哥哥知道錯了,別再鬧脾氣了,乖啊,跟阿姨去傘棚下歇涼去,下榆陽的車這個點沒有,要到下午四點,還有三個小時了。”
季斐沉默了,抿了抿唇,好一會兒才道,“阿姨,我十五了。”說著向傘棚走去。
婦女愣了愣,心想,這孩子不長個呀!
其實季斐倒並沒有多不長個,雖然才一米六,但對於十五歲的男孩子,又是鄉下孩子,一年到頭連瓶娃哈哈都喝不到,這個高度是很正常的,何況男生晚熟,長勢在後頭了。隻是季斐實在太瘦,比同齡孩子瘦的多,連件T恤都撐不起來,穿什麽衣服都空****的,顯得特別單薄,加之長得又白又乖,看上去就特別顯小。
見季斐過來了,顧朗茳怕他不願跟自己處一塊兒,便早早從傘棚底下走出來,站到一米開外的地方。
賣冰棍的婦女看著他腦門上的汗,笑道,“大熱天的,站這裏幹什麽,我把你弟叫過來了,兩個人一起去傘棚子底下歇歇涼吧。”
“我不熱”,顧朗茳看向季斐,眼中有些擔憂,“季斐,進去坐一下吧,你臉色不太好。”季斐身體底子確實不怎麽樣,但農村孩子有幾個嬌慣的?季斐又是那樣的家庭,最是能忍,大太陽底下還下過田了,這樣曬一下根本沒什麽。隻是被顧朗茳那樣往死裏折騰了一個月,早就病了,又太久沒出過門,突然出來被大太陽一曬,就覺得有些受不了。
賣冰棍的婦女笑起來,“你這個當哥哥的可真奇怪,我怎麽覺得你怕你弟呀?好了,大熱天的在外麵傻站著幹什麽,兩個人一起進來坐吧,又不是沒地方,正好還有兩張凳,你們不坐等下別人坐了可別後悔。”
顧朗茳依舊不動,隻對季斐道,“快進去吧,別中了暑。”
季斐看他一眼,停了停,依言躲進了傘棚。
大概過了一刻鍾,也沒等到去榆陽的車子。
賣冰棍的婦女時不時看一眼顧朗茳,最後終於忍不住了,“一直在大太陽底下站著,你真不怕熱呀?”
“還好。”顧朗茳擦了擦汗,打量了一下四周,心想榆縣這麽落後,如果不坐班車,隻怕也等不到過路出租了,正想著,突然聽季斐道,“你不進來坐嗎?”
“啊?”顧朗茳愣了一下,等明白過來季斐的意思,恨不得嗖地一聲就衝到他身邊去,不過麵上卻是不急不慢,問他,“我可以進來嗎?”
季斐淡淡地看他一眼,“這是阿姨的傘棚。”意思是阿姨同意他就沒意見。
“對、對,是我的”,賣冰棍的婦女樂了,多有趣呀這兩小孩,哥哥比弟弟都高一個頭了,看起來挺厲害的呀,怎麽什麽都聽弟弟的,“小夥子進來歇歇吧,我不是早叫你進來了嗎?”
這時候再不進去就是傻蛋,顧朗茳往傘棚底下的一張空塑料凳上一坐,想了想,盡管心底不願意,還是將凳子挪開了幾分,半邊身子露在傘棚外,盡量離季斐遠一點。
季斐意外地側身看他一眼,回過頭,沒有做聲。
生意不是很好,賣冰棍的婦女就想跟兩個人聊聊天,一看就知道季斐不愛說話,因此大多數話都是衝顧朗茳說的,顧朗茳一邊時不時地偷偷看一眼季斐,一邊應付賣冰棍的婦女,一心二用,別說還用的挺好,賣冰棍的婦女還挺喜歡他。兩人正談的歡,季斐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顧朗茳連忙回頭,“怎麽了,季斐?”
季斐皺了皺眉,抬起頭來,“我不太舒服。”
顧朗茳立馬站起來,也不管那麽多了,立刻走到他跟前緊張地看著他,“哪裏不舒服?是哪裏痛嗎?還是發燒了?”說著就要去探他額頭,想起季斐現在最忌諱的就是他碰他,又勉強把手收了回來,“如果是發燒,就先不回榆陽,我送你去醫院。”
“沒那麽嚴重,隻是頭暈”,季斐難耐地皺了皺眉,看了看車輛稀少的馬路,“看樣子真得等到四點了。”
在顧朗茳的印象裏,跟季斐認識十幾年也從沒聽他主動對自己說過不舒服,當下就覺得十分嚴重,心裏很急,聲音卻很溫柔,“這個不急,你不舒服,我們還是先去醫院,拖久了隻怕出問題,正好縣城的醫院比鄉裏的衛生所好。”
“不去醫院,等回去睡一下就好。”季斐手支著下巴,慢慢低下頭,似乎十分困倦。
賣冰棍的婦女對顧朗茳道,“你也別太急,我看他也沒什麽大事,不就是頭暈嘛,十有八九是中暑了,喝點霍香正氣水就好。”
“那我去買。”
“我這就有”,婦女遞給他一支,“你給他喝吧,應該很快就好。”
顧朗茳輕輕拍了拍季斐,“季斐,先喝點這個,我們不等了,我去附近的市場包輛三輪車過來。”
賣冰棍的阿姨道,“那得多慢呀,沒兩個小時你們絕對到不了榆陽。不如坐摩托車吧,又快又穩,比慢慢遊劃算多了!如果你們要坐,我可以叫熟人送你們,叫他收便宜些。”慢慢遊指的就是三輪車,是這邊縣裏的方言叫法。
顧朗茳很幹脆地拒絕,“不用了,慢就慢吧,天氣太熱了,坐摩托熱空氣直接打在臉上,季斐本來就不舒服,到時候更受不了”,說著看向季斐,語氣溫和而堅定,“在這裏等我,等找到車子我們就回家,回去後我就陪你去學校報名......季斐,以後不論你想做任何事,我都會幫你實現。”
季斐的神情動了動,眼裏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最終垂了眼,點了點頭,“嗯......你能不能......”
“什麽?”
“我不想坐三輪車回去,鄉裏正在修路,太顛了,頭暈。”
“不想坐三輪車回去?”顧朗茳一愣,隨即心中一喜,季非在跟他提要求?這是不是代表他沒有那麽抗拒自己了?
三輪車不僅速度慢,還不穩,顧朗茳早考慮到這一點,他的打算是縣公路這段坐三輪車,因為路平,不用擔心車身不穩的問題,而且車子有大棚子,不會太熱。等到了榆陽鎮上,走小路回家的時候再改坐摩托,車子不會晃,加之回家的路旁邊是河,鄉下樹木又多,也不用擔心熱。他早將一切都考慮好了,可是季斐一說不想坐三輪車,他立馬就把原來的考慮忘的一幹二淨,隻想順著他,“那就不坐三輪車,我們坐汽車回去。”
“汽車?那種四個輪子的漂亮小汽車?”賣冰棍的阿姨咋舌,“那老貴了,而且這裏沒有專門的小汽車。”她所謂的專門的小汽車,指的是做生意的出租車。
季斐抬了抬眼,有些失望地低下頭。
顧朗茳心一緊,眼下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季斐不順心,連忙道,“誰說沒有,我說有就有,季斐你在這好好休息,我馬上叫車過來”,又對賣冰棍的婦女道,“阿姨,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他,半個小時內我一定回來。”
看著顧朗茳的背影,賣冰棍的阿姨不由感歎,“這孩子真不錯,我原以為你們是親兄弟,可是姓不同,你們是親戚?”見季斐不作聲,賣冰棍的也不好再說什麽,拿了把大蒲扇扇涼。過了兩分鍾,突然見季斐提著行李袋站了起來,不由一愣,“你去哪裏?”
季斐緊抿著唇,大步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喂,你哥讓我看著你了,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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