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陳光宇看著前麵的警察記者,臉色鐵青。

一個工地,一個被關注的工地,現在最怕的不是材料跟不上去,不是天氣惡劣,甚至不是有什麽難度,而是施工安全。現在不比過去,早些年傷了人,花點錢,隻要家屬不鬧,這事也就算了結了。但在網絡大麵積普及的現代,就算家屬想要收錢了事,也有大把的人要把這事鬧大、鬧的更大。

當然,出現了事故,那該賠的賠,該補償的補償,這對於他們一個工程也不算什麽。令人頭疼的是借著這個事故進來的各種調查機構,以及從而有可能被翻出來的各種不太符合規定的事情。

在這些方麵,陳光宇自詡還算是有良心的,水泥、磚石用的都是達標的,但他也要承認,如果他在報告中說用的材料是極好的,那能用個良好的,就算是不錯的了。

此外還有競標、招標裏的一些事情。這些都是大家知道而有默契的,但真要查的話,自然有很多漏洞。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真的曝光,那真是沒事也會有諸多事。

而現在,三號工地就死了一個人,一個年輕的工人。陳光宇一聽到消息就趕了過來,本想著先采取一些措施。這種事,蓋是蓋不住了,但如果能搶到媒體前麵,總是能控製一些,但現在,媒體竟搶在他前麵出現了。

他眯了下眼,沒有猶豫的轉過身,他的秘書跟著他:“總經理……”

“那人現在在哪兒,他的家人呢?聯係上了嗎?”

“正在聯係,總經理你等一下。”秘書說著,接過電話說了幾句,然後打開電腦,“資料已經發過來了,出事的這個人叫周小山,今年十六歲……”

“等等,十六歲,確定是十六周歲?”沒等他說完,陳光宇就道,是否成年這一點很關鍵。

“這個,他的出生日期是在三月份,應該是吧。”

“那他是什麽時候到我們工地上的?”

“一個月前。”

他的秘書楊威有些忐忑的看了他一眼,他早先就是陳光宇的秘書,後來陳光宇死了,他雖然沒有被調開,但也有點無所事事的感覺,直到小陳先生上任——在楊威的心中,已經把兩個陳光宇分為了小陳和大陳。

雖然現在的公司裏,對於陳光宇上位都很有意見,但楊威可是沒有半點不滿的,因為陳光宇一上來就又動用了他,他知道現在公司裏有很多人說他是叛徒,對於這種說法,他很有些不屑。

什麽叫叛徒?公司是宋先生自己傳給小陳先生的,他幫小陳先生正是繼承宋先生的遺誌,而且別看小陳先生年齡不大,行事上卻很有些大陳先生的氣概。

不過雖然如此,楊威這個秘書也當的有些戰戰兢兢的,他知道如果陳光宇不挺他,那他在公司裏就真要倒大黴了,同時,陳光宇如果倒了,他也要一塊跟著滾出去,所以此時見陳光宇皺起了眉,就有些害怕。

“再確定一下他的出生日期,還有當初是誰招的他,和他一起的又都有誰,他同村的同族的本家的都要調查清楚,還有他家裏有什麽人,都是做什麽的也要弄清楚。”

楊威一邊應著一邊飛快的記錄著。

“他現在在哪兒?”

“在人民醫院。”

“我們過去。”他這邊說著,那邊已拿出了電話,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馬揚的號碼,聽到事情,馬揚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一邊向外走,一邊道,“你先不要急,不要采取任何過激的行動,到醫院看看?看看也好,但不要做任何事,不要和任何人發生衝突,我這邊先給你聯係一下。”

他這邊說著,已經來到了韓烈的辦公室:“少爺,小陳遇到麻煩了。”

韓烈抬起頭,揚了下眉,馬揚繼續道:“他的工地出事了,出了人命,已經有媒體到場了。”

韓烈的眉皺緊了:“給我聯係王叔叔。”

韓烈打了一個電話,態度是少有的恭敬,如果陳光宇在旁邊看了一定會感歎,原來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韓大少,除了說那肉麻兮兮不著調的話外,還能這麽正經這麽嚴肅這麽認真,而且態度端正的說其他事情。

“少爺,您看需不需要通知老爺?”工地裏出了人命,是要通知韓老爺子的,雖然這種事和他們沒有直接關係,但也總要向老爺子說一聲,當然,隻是說一聲。不過馬揚此時這麽說,那就不僅僅是說一聲的事了。

韓烈抿了下嘴:“爺爺會拿這個事逼我的。”

馬揚沒有出聲,韓老爺子當然會,雖然這一招卑鄙了點無恥了點,但在這個時候絕對管用,比什麽凍結韓烈的財產,拿錢砸陳光宇都要管用的多。

“其實,他沒了這個公司,也沒什麽不好的。”

韓烈停了片刻,慢慢的開口,馬揚一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出了人命,對陳光宇來說自然是一件大事,更何況他現在剛接下公司,一個處理不好,就很有可能是滅頂之災。但這個滅頂也隻是他的職業生涯,最多了,也就是被人擠下去,再退一萬步來說,也就是公司倒閉,而對陳光宇本人,也是不會有什麽傷害的。

而對他們,當然也是有點麻煩,但陳光宇承接的本來就是他們工程的一部分,而按照當初的合同,出了這樣的事,他們自可以再去找別的公司,雖然有工期之類的問題,可最多也就是多讓出一點錢的事情。

“少爺,這個……不太好吧。”猶豫了一下,馬揚還是道。

“怎麽不好了?”

“小陳好像是很看重這個公司的。”

一聽這話,韓烈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冷哼了一聲:“我將來會安排他跟著你學。”

想要管理公司還不容易,他也有啊,比那個姓宋的好千倍萬倍呢!

“少爺,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不好。”知道他的意思,馬揚在心中暗歎了一聲,但也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打消這個少爺的念頭,因此隻是道,“那我應該怎麽對小陳說?”

“我又沒有說完全不管,我不是給王叔叔打電話了嗎?”

“那少爺您的意思是……”馬揚被搞糊塗了,這到底是管啊還是不管啊。

韓烈道:“如果王叔叔能解決,那就解決唄。如果王叔叔不能,我還真能求助爺爺?那爺爺是要讓我們分開的,我總不能為了這個就真和他分手吧。”

韓烈說的理所當然,馬揚在心中默默的吐糟——少爺,我不知道原來您也可以這麽無恥。

是啊,不能向韓老爺子求助,不能就這麽分手。但這件事情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已有媒體到場,就算他們現在還沒掌握什麽情況,也可以想到是不能善了的,背後不定有什麽勢力插手。王叔叔當然能幫忙,但絕對解決不了此事,特別是韓烈隻是這麽打了個電話,連門都沒上的情況下。

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麽大事,他在心中這麽說了一句,就道:“那少爺,這事我們是不是也要堤防?”

韓烈點點頭:“我一會兒再給周放打個電話,先看看他的態度,這件事你記得提醒我。”

他這邊說著已經站了起來,馬揚記錄了一下:“我一會兒再給另外兩個工地的負責人打個電話,看看他們的情況。”

韓烈應了一聲:“對了,李老三那裏,你調查的怎麽樣了?”

他這麽隨口一問,卻把馬揚嚇了一跳,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怎麽,你沒調查?”

馬揚定了定神:“少爺,這件事其實……”

“你不用解釋了,他那次掉樓總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是意外也有點太巧了。若說是姓宋的,那他當時就在場,這種安排可以說是最容易暴露的方式。我知道有什麽最危險的就是最安全的之類的說法,但姓宋的真想殺他也還有別的辦法,更何況他還把公司留了給他,這期間的時間可沒過多久,我可不認為那麽強的恨意能轉的這麽快。”

他侃侃而談,馬揚一邊感慨一邊想,少爺您真是真人不露相,表麵上看著不動聲色原來早就想到了,但為什麽這麽條理細密的話從您嘴裏說出來就帶了一股酸味?

“而且爺爺說過,人做什麽事情總是要能得到利益的。我不知道姓宋的能得到什麽利益,但我知道李老三是一定會得到好處的。”他說著看向馬揚,“難道不是嗎?”

“少爺說的是。”馬揚暗暗的歎了口氣,雖然平時總是讓人抓狂,但在這些大事上,這位少爺卻總是看的很清楚的,“那少爺您……”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韓烈既然懷疑到了納斯身上,怎麽還能忍得住?按照他的想法,這位少爺就說不會拿把大砍刀劈向納斯吧,也總要給他找點罪受受的,這麽不動聲色,甚至連談都沒有和他談一次,總讓他有點怪異感。

韓烈此時已經走到了門邊,聽到他這話停了一下:“他是李家的人。”

馬揚一怔,一時沒能明白過來。李家的人?韓烈可不像是那會給李家麵子的人。

“我若打他不死,以後就會有大麻煩。”

隨著這一聲有點歎息似的回答,馬揚徹底明白了。韓烈不顧及李家的人,但如果他不能一下把李老三打翻,以後就要麵臨猛烈的報複。李老三那樣的人,沒什麽野心卻有絕對的執著,真舍出來了,那絕對會令人頭疼。但如果他不行了,以他過去的曆史,一般李家的人也不見得會為他出頭,當然麻煩還是會有的,不過就又不一樣了。

“他現在在哪兒?”

馬揚還在這邊歎息著,韓烈就又道,他一怔,然後就報出了地址。

韓烈趕到醫院的時候,陳光宇剛看過周小山。如果真的要說,刨除掉那些參加別人的葬禮,在殯儀館裏見到的,這是陳光宇真正意義上,見過的第三個死人。第一個是他的父親,那個總是對他又打又罵,隻知道要酒喝的人終於在一個早上把自己喝死了,他推開門,看到他倒在地上的身影,一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他其實是知道的,可又有點不敢相信。

在很多時候,他其實有過想要那個人死的。在麵對那個人的時候他總有無限的委屈,總是想,他也不指望那個人能有多少錢財,能是多大的官員,他真不羨慕那些小小年紀就能拿出幾塊、幾十塊零用錢的同齡人。他想要的,隻是一個正常的父親,一個會在下雨天來接送自己的父親,一個不會因為沒酒喝就對他拳打腳踢的父親,一個,不會找他要錢的父親……

那個人,沒有盡到任何父親的責任,他為什麽要照顧他?為什麽要把自己辛苦掙到的錢給他?為什麽要為他收拾那數不盡的爛攤子?那個人,除了會喝酒罵天還會做什麽?不說是個男人,甚至已經不能說是人了!

這樣的人,活著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為什麽不去死?”有一天,他甚至已經說出了這樣的話,他總覺得那個人死了他就解脫了,但當那個人真死了,他卻沒有半分喜悅,看著那個人的身體,隻有迷惘。

第二個,則就是宋正陽。對於宋正陽的死,他已經不知道要發出什麽樣的感歎,因為直到現在他也還有一種宋正陽就活在他身邊的感覺,而眼前的周小山,則就是第三個了。

周小山長得並不好看,此時,他的身體也還沒有經過收拾。無論是他的五官、膚色還是他的衣服,都是一個很普通的少年,更確切一點的說,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少年,但年輕,年輕的簡直有些刺眼。

是的,陳老大不是那種沒有經曆過風雨的少年,他拿刀砍過人,也被人拿刀砍過,從他的手裏,也可能間接害死過人,但在這一刻,他的內心還是有那麽一股顫抖。

他沒有多看,隻是那麽打了一個照麵就退了出來,然後有些落寞的往外走,但是剛來到醫院的大廳,就聽到一個有些淒厲的聲音:“你還我兒的命!還我兒的命!”

今天是四千……明天,俺努力一下吧!

然後,一杆的定製重新開了,有需要的同學下手吧,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