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烈陽(上)
番外1?烈陽(上)
我是一麵銅鏡,一麵戰國時期的夔鳳紋鏡,我出自當時國都中手藝最高的大師,路璜之手。為了打造出我,他足足花了十八個月零三天的時間,當我被完全打磨雕琢出來的時候,所有看到我的人都驚住了,他們不是驚訝於我身上的紋飾,而是他們自己的容貌——很多人一生中可能都無法能如此清晰的看到自己。
我被放在金絲楠木的盒子裏,然後被當做禮物送給了一位公子——烈陽,昌平君的小兒子,孫山侯的小舅子,國都四君子排行第一的烈陽公子。
關於烈陽,我已經聽到的很多了,在我被打造的過程中,就不時的會聽到這個名字。路璜大師,以及他的學徒總是會不時的說到這位好像風華絕代的公子,從他們的口氣中我也知道,他們以能打造出一個送給烈陽的東西為榮,所以,在我還非常懵懂的時候,我就暗暗的歡喜著我能有這麽一個主人。
他一定是聰慧的,他一定是正氣的,他一定是強大的。在那無數個夜晚,我這麽想著,而當我真的見到他的時候,我知道自己錯了,烈陽,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是那麽的美,那麽的豔,而又那麽的……我不知道要怎麽形容,我隻知道,在那一刻,是我被驚住了。
“路璜大師果然手藝超凡,我還是第一次這麽清楚的看到自己呢。”他拿著我,輕聲笑道,我暗自抖動著,鏡子的抖動是不會被人所察覺的,他卻仿佛感覺到了什麽似的向我看了一眼,一直到很久以後,我都記得那一眼,輕輕的上斜,仿佛帶著幾分玩味又仿佛帶著幾分興趣,我為這麽恍惚的幾分激動著,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的習慣。
他總是這個樣子,漫不經心的,仿佛有興趣,又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他看一朵花,一根草,一隻鳥都是這樣,但我還是激動著,我覺得自己是不同的,因為,他看向我的時候,總是那麽深刻。
其實我知道他並不是在看我,但他總是通過我在看自己。
我被安排在他臥室的一個架子上,那個位置很好,在他在臥室的時候我總能看到他,而當他在院子裏的時候,我有時候也能看到他。我看著他梳洗,看著他喂魚,看著他舞劍。
那一身紅衣是他的標誌,他房中的侍女總是以仰慕愛戀的目光看著他,而他,從不在意,他的目光仿佛從不會長久的在任何事物上停留,直到那個小孩的到來。
那真的隻能說是一個小孩,還沒有束發,穿了一身藏青的衣服,這麽一件冷淡甚至有些偏暗的顏色在他身上卻仿佛在發光發熱,他就這麽橫衝直撞的撞了進來,然後大大咧咧的叫著我主人的名字——烈陽!烈陽!
“烈陽,去玩啦!”
“烈陽,去舞劍!”
“烈陽,陪我去看馬啊!”
“烈陽,我姐姐叫你進宮!”
……
他叫光宇,國都四公子最小的一位公子,光宇。他比烈陽小三歲,在他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還是一個要比烈陽小一個頭的孩子,而當三年後,他已經比烈陽高出了大半個頭,他不再那麽咋咋呼呼的纏著烈陽,而是以一種戲謔的方式坐在旁邊喝酒:“烈陽啊,你為什麽不長了呢,這要再出去,別人都會以為你是我弟弟啦!”
烈陽回了他一眼,很隨意的,眼睛上斜,仿佛帶著那麽幾分玩味,仿佛和過去的回睦一樣,但我卻從那種熟悉裏,看到了另外一種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我知道不一樣。
又三年,光宇已經高出了烈陽一頭,在一年前他終於停止了長高,但他的身材卻像魁梧的方向發展,他還是穿著青色的衣服,但一舉一動都蘊含著一種爆炸的力量。
“烈陽,我要去打仗了。”
那一天,他仿佛很隨意的這麽說,烈陽原本彈琴的手一停,然後就仿佛沒有聽到似的繼續撫琴,隻是在一曲後,他轉過身:“我和你一起去。”
“你?”
“是的。”
“你可以不必去的!”
烈陽沒有說什麽,但這種態度卻是已經決定。
烈陽是不必去的,他上麵有兩位兄長都在戰場上廝殺,按照律例,他可以永遠的不參加這種事情,但他還是堅持。聽到這個消息,整個昌平府都被震動了,昌平君的歎息,昌平夫人的哭泣,就連已經嫁出多年的,昌平大小姐,孫山侯妃都出宮趕過來勸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非常年輕,也非常的美麗,和烈陽非常的相似,隻是比烈陽更為柔美,我已經從其他的仆從那裏聽說,這位大小姐出嫁前,是非常疼主人的。
那一天,她哭得梨花帶雨,沒有絲毫的矜持,在那一刻她不是貴為人上人的妃子,而隻是一個心疼幼弟的姐姐,她不斷的勸說烈陽不要去,她說戰場無情刀劍無眼,她拿出了昌平君夫婦,拿出了自己,拿出了昌平府的未來。
“國都四君子,連最小的光宇都要上戰場了,我怎麽能不去呢?”他輕輕的說著自己的理由。
“那又怎麽樣?那又怎麽樣?什麽四君子,不過是虛名!”
早先高貴典雅的妃子如同瘋狂,但還是沒能阻礙他的決定,他還是要去,在去之前,他撫摸著我,仿佛猶豫,旁邊的侍女問:“公子要帶這麵銅鏡嗎?”
“不帶了吧……”
他有點猶豫,那個光宇又跳了出來:“咦,你不是最愛這麵鏡子嗎?每天都要照個好幾次,怎麽能不帶?”
他微笑:“戰火無情,這麽好的鏡子若是遺失了豈不可惜?”
“你想帶就帶吧,我那邊還有一麵夔龍紋鏡,也是路璜大師打造的,若是你這麵丟了,我就把我那麵給你怎麽樣?”
“那你呢?”
“我?我無所謂啊,我又沒有你好看,隻要不失禮就好了,反正有仆人在,不會失禮的。”
他沒有說話,但我分明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喜意。
他走了,我和往常一樣矗立在架子上,每日,都有仆人來擦拭我,每隔幾天,昌平夫人都會來這個屋裏看看,他屋裏的一切都沒有動,仆從丫鬟都在,但就仿佛少了點什麽。
器物是沒有時間的感覺的,但在一個個日月輪回中我卻有了那麽一絲孤單。我不斷的回憶,然後,不斷的回想著他過往的一切,有時,我也能從仆從的嘴中聽到一些關於他的消息。
他又打了勝仗;
他又升了職;
他又獲得了重任;
……
都是好消息,我暗暗歡喜著。然後,他終於回來了,依然是那樣的一身紅衣。那一天,整個昌平府都在歡騰,張燈結彩,鑼鼓喧天,他寒暄著,笑著,穿著那樣鮮豔的顏色,但在這樣熱鬧的環境裏,卻仿佛一塊冰。
日子仿佛還和過去一樣,他每日習武、寫字,深刻的看著我,用手指撫摸我身上的每一條紋路,那樣的仔細,我卻沒有欣喜,我不知道為什麽,直到那一天,聽到他的自語:“夔龍紋鏡,是完全不一樣的吧。”
作為一個器物,我不知道什麽叫智商,什麽叫情商,什麽叫人情世故,什麽叫善解人意,這些東西都是我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漫長時光裏慢慢知道的,但是在那一刻,我仿佛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麽明明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一樣,但又為什麽有那麽一點不同了。
光宇沒有再來!
自那以後,以前經常,甚至日日要過來的光宇公子沒有再來過一次。作為一個器物,我是不可能知道太多的,但是當我留意起這個名字來也慢慢的可以知道一點事情。於是我知道了,光宇公子的家族投靠了公孫侯,我知道了公孫侯和孫山侯其實是勢不兩立的,我知道了烈陽與光宇已終成敵人。
在知道了這一點後,我仿佛有點慶幸,又仿佛有點傷痛,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我沒人去訴說,也沒人會告訴我什麽,我依然和過去一樣矗立在架子上,靜靜的看著他。
那一天,月初,我能看到院中池裏倒映的那一彎月牙,他坐在院子裏飲酒,他馬上就要結婚了,新娘據說是孫山侯的表妹,從仆從那裏我知道,那是一個美麗而知禮的女子,新娘會帶來很多的財產,即使他將來不能從昌平府裏繼承太多,以後的生活也不會受任何影響,而且還會有一個君的稱號。對於這個新娘,他仿佛沒有什麽抗拒,但也仿佛沒有什麽歡迎,他和過去一樣。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在喝到第三杯的時候一片青影從天而降,那片影子是那樣的龐大,但落地卻又是那麽輕盈,在那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仆從口中的鬼魅。
那片青影就落到他麵前,而他,卻仿佛沒有什麽感受,隻是緩緩的仰起頭,然後,忽的一笑,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是那麽的美麗,我突然忘了害怕,隻覺得就算有鬼魅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不是鬼魅。
“你這是在暗自慶祝呢,還是暗自傷神?”雖然沒有轉過身,但隻從聲音我也聽出了那是光宇,那是很久沒有過來的光宇。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理解,沒有意外的話,番外期間一周五更,星期六星期天休息——其實也沒有這麽多番外吧,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