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悅笙甩門走了出去,他腳底下像長了刺,一步不停地催促著他往前走,快些離開這個地方。

他要離舒慕遠一點,他要離這個一直以來,口口聲聲說著愛他,卻從沒付出半分真心的人遠一點。

走到一扇門前時,他卻停住了。

這是柯遠生前的辦公室。

距離舒慕辦公室最近的一間。

柯遠已去世半年多,舒慕的經紀人也早就換過,可這裏的主人始終隻有一個。

他曾見保潔每日為這扇門做著清潔,聽人說,房內陳設,一桌一椅都是舒慕親手擦過。

何悅笙突然走不動了。

他發瘋一樣回過身,眼睛通紅地尋找趁手的東西,接著像是被惹惱的困獸一般,發出一聲短促卻嘶啞的低吼,搬起一邊的景觀花盆,狠狠朝那扇磨砂玻璃門砸去。

“啊!”

一旁路過的小秘書嚇壞了,驚聲尖叫。

磨砂玻璃碎了一地,這間昔日金牌經紀人的辦公室被迫大敞開來。何悅笙站在門前,渾身上下都是發泄後仍不得緩解的委屈與憤怒。

他看著裏麵,整整齊齊的文件與書籍,一塵不染的紅木座椅與茶幾,還有掛在牆上,柯遠與舒慕勾肩搭背的合照……

他死死地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像是要哭,卻哭不出來。

離去前,他最後看了一眼舒慕的方向,接著,頭也不回地離去。

在他轉身的同時,舒慕的門打開了。

舒慕微微皺著眉頭,像是又想看看何悅笙狂怒之下又給自己惹了什麽事,門開了,他對著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表情難得錯愕起來。

“怎麽了?”他的尾音在發抖,自己卻察覺不到,一邊問著,一邊往柯遠辦公室門前走。

花盆的碎瓷泥土混在玻璃碴裏,髒兮兮的。

“剛……剛剛何二少他忽然……忽然搬起花盆把門砸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就……就砸了。”小秘書被嚇壞了,話都說不連貫。

“沒關係,別怕。”總裁秘書淩靜走過來,拍拍小秘書的肩,輕輕摟了她一下,“沒事,二少那個人情緒不好就是喜歡發作,別怕了,鎮定一下情緒,回去工作吧。”

小秘書剛剛到公司不過半年,嚇得六神無主,鎮定了好一陣子,才朝淩靜感激地點點頭,繼續回去工作。淩靜轉過身,舒慕已經踏著一地狼藉,走到柯遠屋裏去。

屋子還維持著柯遠離開那天的樣子,歸類好的文件,拔掉電源的電腦,以及舒慕當時盛怒之下,拂落在地的文件。

其中一張,柯遠拿來泄憤,狠狠踩了個鞋印在上麵,舒慕更沒舍得動,原原本本擺在原地。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一點點抖落紙上的泥土玻璃,憑著記憶,將一切歸位。

淩靜站在門外,心中說不清什麽感覺,隻是牽腸掛肚地疼。

她想起那天,自己擔心柯遠,一直站在門外等他。柯遠出來了,多年一直戴在手上的指環不見了,他揚起那光禿禿的手掌,朝自己擺了擺手,明明即將大難臨頭,還無知無覺地對自己笑。

“往後好好照顧自己。”他說。

兩個小時後,警察打來電話說,他死了。

她記得當時舒慕什麽都沒說,他甚至沒有從這個房間裏出來。他坐在柯遠的位子上,呆呆地看了自己半分鍾,再開口,嗓子已經啞了。

他說:“你出去,讓我靜一靜。”

第二天早晨,她來開柯遠辦公室的門,舒慕仍舊維持那一個姿勢坐在椅子上。她想怪他,更想勸他節哀。然而等到她走到舒慕眼前時,舒慕卻主動站了起來。

他的悲傷——如果有過的話——隻維持了這二十四個小時不到的時間。

“門壞了,我跟行政說一下,待會兒就叫人來裝一個新的吧。”淩靜清了清嗓子,說。

“嗯。”舒慕蹲著,一點點將紙張上的碎玻璃撿起來,扔到一邊。

淩靜走近幾步,看著舒慕屈尊紆貴,蹲在地上的樣子,忽然無比諷刺地笑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舒慕手一抖,尖銳的玻璃幹脆利落地將他指尖劃破一道口子。

鮮紅的血瞬間便滴了下來,在雪白的紙張上綻放一朵血花。

舒慕看著自己的血跡,眼睛一動不動像是入神了。時間過了很久,這靜寂也維持了很久,久到淩靜以為他要像以前一樣,對自己的冷嘲熱諷視而不見的時候,他卻忽然笑了。

“我不後悔。”舒慕把手指放進嘴裏,用力咬下,更多的血瘋狂湧出來,叫他口中遍布血液的鐵鏽腥味,“我做過的事,一絲一毫也不後悔!”

淩靜也笑了。

“要真問心無愧,就去他墳前跟他說去吧。”她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