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中午免不了要喝個酩酊大醉,送走客人後,黎錦去休息室睡得昏天黑地,張開眼睛,外麵都一片漆黑了。
菜館開業成功,聲勢浩大,晚上就座無虛席。許多人根本就是衝著中午的陣仗來的,一坐下就滿屋子找明星。實際上明星下午都從後門走光了,誰還有時間留到晚上。黎錦樓上樓下溜達了一圈,確認店內一切有條不紊,便決定回家。
至於菜館,他雇了店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交給他吧。
中午喝多了,眼下胃裏燒灼似的難受。他叫廚房送了蜂蜜水來,一股腦灌下去,接著便穿上大衣往外走。一邊走著,一邊翻手機,屏幕上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都撥打自同一個人。
他盯著那個熟悉的名字半晌,腳步都停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半是甜半是苦地給對方回撥過去。
電話很快就通了,李奕衡就是他肚裏的蛔蟲,沒等他說話,先問:“中午喝了不少?”
黎錦本來麵無表情,聽他這麽說,撐不住笑了:“對,下午一直睡著,沒聽到你電話。”
“喝點蜂蜜水,吃點東西,別餓著肚子。”李奕衡的聲音自大洋彼岸傳過來,明明相隔萬裏,卻貼心得仿佛近在咫尺,“頭疼嗎?”
黎錦把手插進褲子口袋裏,低頭笑道:“我挺好的,你別碎碎念了,李大媽。”
李奕衡頓了頓,也不禁笑了:“祝賀你順利開業。”
“謝謝。”不說還好,一說黎錦心裏又有點不是滋味,他趕緊趁著諸多心緒湧上來之前岔開話題,“什麽時候回來?”
李奕衡本來與他約好,菜館開業時要替他慶祝,沒想到前天美國那邊生意出了問題,事關重大,不得不火速趕過去。這樣一來,隻能對黎錦爽約。
“這個說不準,”李奕衡長歎,“我會盡快。”
“不用太趕,我這邊一切順利,你把事情處理好了再回來。對了,你那邊怎麽樣?”
“我這裏……”
黎錦一邊聽著一邊走到車旁,剛坐進去,就發現副駕駛座上摞著兩個盒子——正是小普拿來那兩個。他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便回憶起來,自己怕人多把盒子丟了,特地叫服務生把這兩個盒子給自己送到車上。
他把手機換到另一隻手上,探過身子,打開駱飛送來的賀禮。小普神神秘秘,一直攔著自己打開,黎錦早就好奇,駱飛到底弄了點什麽東西來哄自己回心轉意。
——他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這個。
滿滿一盒限量版的搖滾CD,隨便翻開最上麵幾張,竟連許多早已絕版的殿堂級樂隊專輯都包含其中。
駱飛這是從哪裏弄來的……
難不成,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全部家當都送給自己了麽?!
一時間,電話那頭,李奕衡的話全都聽不清了,滿腦子,就隻剩下眼前這些或新或舊的珍貴CD。
“黎錦,黎錦?”突然,李奕衡拔高聲調,“怎麽了?怎麽不說話了?”
黎錦如夢初醒,猛地扣上盒子,發動汽車。
“李奕衡,”發動機傳來輕微的轟鳴,車身微微顫動起來,“蔣勁私下裏有沒有拜托你跟我說過什麽?”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坦白道:“有,他麻煩我跟你商量下,是否可以重新由你帶駱飛。”
“你怎麽回答?”黎錦問。
“我說這是你的工作,我無權插手。”李奕衡頓了頓,“黎錦,你想重新帶駱飛嗎?”
黎錦不語。
李奕衡便了然地笑了起來:“你們差不多鬧了半年了,要是有合適的台階,下來也好。”
“不想下。”黎錦賭氣。
李奕衡無奈地歎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跟黎錦聊起別的。兩人不過三四天沒見,卻仿佛三四十天沒見,一聊起來沒完。最後,還是顧忌黎錦正開著車,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掛斷電話。
晚高峰剛過,主路還殘留著堵車的餘韻,尤其是黎錦回家這一路,恨不得午夜12點都來堵一堵。
他扶著方向盤走走停停,順手打開了車載廣播,晚八點的黃金時間,電台請來當紅藝人作為直播嘉賓。也不知是湊巧還是老天爺也想給黎錦添堵,巧了,請的正是駱飛。
本月初,駱飛的首張專輯製作完成,全亞洲正式發售。專輯由施東寧操刀,發售當日便登上一周唱片銷量排行榜榜首,發售三天,已經以絕對優勢提前鎖定月專輯銷售量榜首。這張專輯黎錦聽過,從選曲到演繹,都稱得上無可挑剔,貝浮名私下曾問他意見,他回以四個字。
不火都難。
陸嘯雲手下的年輕人半年來迅速成長,製訂的宣傳計劃精準到位;小普盡職盡責,帶領駱飛按部就班完成;駱飛更加不曾抱怨一聲,哪怕一天安排他上七八個通告,他也能在午夜十二點後對著攝像機露出完美微笑。
電波裏,駱飛的聲音元氣滿滿,配合著主持人的提問,不動聲色介紹專輯,偶爾還恰到好處賣賣萌,叫一向以知性著稱的女主持大呼抵抗不住。
黎錦聽著聽著,不知不覺便笑了起來。
這樣圓滑精巧的說話方式,放在半年前的駱飛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駱飛,現在的歌曲大多以愛情為主題,我注意到,你的新專輯主打歌卻是在講述一段友情故事,”一首抒情小情歌過後,主持人的聲音緊隨其後,“是另辟蹊徑,還是背後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故事呢?”
隔著無數電波,黎錦也能感覺到對麵的氣氛冷凝下來。
駱飛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中,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世界仿佛變成真空,靜得什麽都聽不到。黎錦忘記了開車,靜靜轉過頭,望著發出亮光的車載係統。這沉默仿佛有種魔力,叫他也不由低落起來。
“這首歌是寫給我一個朋友的。”似乎過了許久,駱飛才緩緩開口,“我跟他一同來到這個城市,一起約定要到最高的地方去。我們曾經付不起房租吃不起飯,口袋裏揣著十塊錢算計怎麽能撐過這個月。為了讓我成為一個優秀的藝人,他費盡心血,在我受人刁難的時候,他挺身而出維護我的利益,甚至因此高燒住院。一路走來,我遇到了很多伯樂和貴人,但始終陪在我身邊,跟我一起笑一起哭,對我的所有感同身受的朋友,隻有他。”
“這樣一個人,卻因為我的任性,弄丟了。”駱飛苦笑一聲,歎道,“之前因為一點誤會,我們吵了起來。我以為沒有他我也可以活得很好,於是任性地把他趕出我的生命。可是漸漸,我發現他的痕跡早已貫穿我的生活,無論我在做什麽,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曾經有這樣一個人與我一起。他早已像我的一部分一樣,與我息息相關,骨肉相連,失去他,就像從我身上活生生剜去一塊肉,讓我痛苦不堪。”
“所以我寫了這首歌向他道歉。”駱飛的聲音很輕,卻反複回響在車廂中,“小錦,如果你聽得到……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我隻想告訴你,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真心誠意地向你道歉。我不該這樣任性地傷害一個設身處地為我打算的人,我不該懷疑我們之前的友情,對不起,小錦,真的對不起。”
到此為止。
黎錦抬手關掉了車載廣播。
出了這個路口便暢通無阻,黎錦把油門踩到最低,車子在馬路上飛馳,揚起煙塵無數。他直接把車開進停車場,難得回來早,停車場還有許多空位。他停好車,繞到副駕去取自己的包。目光在那兩個盒子上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一股腦抱進懷裏。
停車場電梯直通樓頂,他按下按鈕,電梯門傳來沉悶的聲響,接著,輕微的失重感傳來,電梯緩緩上行。他抱著兩個盒子靠在電梯牆壁上,對麵鏡子裏映出一張緊緊皺著眉頭的蒼白臉孔。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對著鏡子裏的人擠了擠鼻子。
“叮咚。”
電梯到達,發出響亮的一聲。他揉揉半邊臉頰,輕輕走了出去。腳步聲咚咚,震亮了樓道裏的聲控燈,漸亮燈光裏,蹲在門邊的那個身影模糊得仿佛是一場幻覺。
黎錦的身體一下子定住了。
那人像隻大型犬似的蹲在那裏,聽到腳步的聲音,循著聲抬起頭來。光影間,他的眼睛水潤而烏黑,像極了無辜的小鹿。他就這樣看著黎錦,那目光夾雜著恍如隔世與卑微乞求,讓人心裏充滿說不出的滋味。
黎錦攏了攏懷裏的盒子,徑直走過去。
掏出鑰匙,插進鎖孔。
腳邊的大型犬科動物豎起了脖子,一臉期盼地巴望著他。
黎錦不為所動。
鑰匙轉動兩圈,打開門,閃身進去。
“砰。”
門在駱飛麵前被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