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遲到當然不會沒什麽。

黎錦取到衣服後,與司機一路狂飆往何氏莊園趕。何氏莊園坐落在城西山中,車子上了山路,更是奔出一百八的時速。

誰都知道李老大跟何老大如今是對頭,李奕衡要是遲到,隻怕明天關於“不和”“示威”“挑釁”的種種傳聞就能牢牢霸占小報頭條。

不過好在司機駕駛技術驚人,他們一路狂飆突進,竟然安全到達,而且時針剛剛劃過十一點整,還不算晚。黎錦提著衣服奔進酒會休息間,李奕衡一身休閑西裝,跟一位同來休息的老板相談正歡。

見黎錦來了,李奕衡禮貌告罪,旁邊早有等候的引導小姐帶他們往更衣間去。黎錦低眉順目跟在李奕衡後麵,昨晚情景曆曆在目,叫他忍不住想抬頭打量李奕衡表情。可今早捅了這麽大簍子,他又覺得沒臉去看。猶猶豫豫間不注意,更衣間已經到了。

李奕衡停下腳步。

“智者千慮尚有一失,這件事就當教訓,我不再多說,下不為例就是。”他回頭看著黎錦,“而且,這其中也有我的責任,我不該把自己的負麵情緒完全傳遞給你。困擾到你,我很抱歉。”

黎錦猛地抬起頭。

缺少睡眠的眼睛下麵一圈厚重黑影,臉色更是蒼白暗淡,傻瓜都能看出他昨晚經過了怎樣一番心裏掙紮,以至徹夜未眠。

怪不得李奕衡不忍再怪他。

但黎錦卻絲毫沒有逃過一劫的慶幸。

這樣愚蠢的錯誤,即便剛入職場的新人都未必會犯,而自己好歹入行十年,日常手機都設十幾個鬧鍾提醒備注事項,怎麽還會把這種大事忘記?

唯一的解釋是……自己的確被李奕衡影響。

更確切地說,自己被如此大的一個重磅炸彈炸昏頭了。

但是好奇怪,今天的李先生卻如此正常,正常得讓他根本無法將昨晚那個情緒崩潰的男人與眼前這個冷靜自持,甚至習慣性微勾唇角的男人聯係在一起。

仿佛被影響的隻他一人。

黎錦情不自禁地想起,當時柯遠驟然車禍去世的時候,李先生也是這樣,人前完全看不出端倪。

他這邊直勾勾盯著李先生,那邊李奕衡被他看得發毛,忍不住趕人:“你還在這兒幹嘛?快去現場幫我頂一會兒!”

無論如何,他肯將事情揭過就好,黎錦立正挺胸,字正腔圓,就差沒敬個禮,“放心吧老板!”

混娛樂圈,有兩樣東西最重要——錢,還有人脈。

何悅軒憑借這場酒會,完美得向大家展示了自己是如何牢牢地將這兩樣抓在手中。

到場眾位,無不是現今有頭有臉的人物,別的不提,單單某位剛剛榮獲國際大獎,媒體在家門口排起了長隊要采訪也未能見上一麵的知名作家就不是那麽好請的。而此時此刻,這位作家不僅親臨現場,還手拿酒杯,身穿正裝,站在場中與人談笑風生。

大家還真是給麵子。

黎錦替李奕衡應付完一位知名攝影師,忙裏偷閑從侍應那裏要過一杯酒,剛喝一口,就忍不住晃起杯子。

法國波爾多莊園的頂級紅酒,一年也不過產這百八十箱,尋常富豪珍藏起來私自品嚐都來不及,何大少竟然如此大方拿來宴客,真是土豪狗大戶。

“黎錦?”耳邊忽然有人叫他名字。

黎錦轉過身,目中譏諷在一瞬間換上全心全意的友善矜持:“您好。”

對方西裝革履,好一派精英氣度:“久仰大名。”

說著伸出手來。

黎錦與之握手,眉尖稍稍蹙在一起:“不敢不敢,還沒請問您是……”

“我叫趙君錫,是悅笙少爺的助理。”趙君錫笑著自我介紹。

“久聞大名。”黎錦適時恭維回去,抬眼望向不遠處,正端著酒杯與何氏元老寒暄的何家二少何悅笙。

何二少是何家二老的老來子,與哥哥的年紀差了十五歲,自小便得家人諸多寵溺。他遺傳了何家人的聰明腦袋,年紀輕輕就留學美國,前些日子方學成歸來。據說二十出頭的年紀,已經修回來兩個碩士學位。何大少對他寄予厚望,這次也是借接風的機會將他介紹給大家,以便日後何二少參與何氏運營能少些阻力。

黎錦心下了然,趙君錫絕不是因為“久仰大名”這種無聊理由才來認識自己。何二少有意結識李奕衡,卻久等本人不到。眼見自己這位總裁特助在場,自然要來不動聲色打探一番。隻是,以何二少千金之體,跟個特助打交道未免掉價,於是便派出自己特助,級別相同,說話方便。

趙君錫健談爽朗,所以即便他是套話來的,黎錦也不介意跟他聊一聊。兩人你來我往,說了三五句便覺投契,待話題想要深入,身邊卻忽然風一般掠過一個急匆匆的身影。

兩人下意識朝那冒失鬼望去,卻發現那腳步淩亂的正是何家二少。

“舒慕!”何悅笙幾乎像無尾熊一樣撲進來人懷中,“你來晚了!”

黎錦微微皺起的眉頭像放進了冰箱速凍格一樣,飛快地凝結在了臉上。

舒……慕?

那身穿西裝,微微躬身,將何家二少穩穩抱個滿懷的,真是舒慕?

黎錦覺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舒慕怎麽可能這樣對別人笑?怎麽可能用這樣寵溺而包容的眼神去看一個人?

黎錦記得,舒慕出道後有許多年,一直被人詬病演技差眼神空,深情也好憎惡也好,都隻是一種目光。

即便後來逐漸改善,但生活中,他看著別人仍舊是冷冰冰一雙眼。

黎錦一直以為這是天性使然,原來……不是的。

不遠處,舒慕揚唇微笑,甚至不顧眾目睽睽,低頭在何悅笙眉間烙印一個快速卻溫柔的輕吻。

自始至終,他的目光裏都滿含著柔情萬種,直叫人難以抵擋,恨不得溺死在這樣的愛意中。

“二少這張揚的脾氣還真是……”身旁,趙君錫半是無奈半是歉意地微笑。

“他們是……”黎錦死死抿著唇,無論如何說不出那兩個字。

但趙君錫心領神會,笑道:“他們是情侶——沒什麽好瞞著的,這消息待會兒就會公開了。說起來,二少為了讓總裁接受他的同性戀情,可是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啊。”

“一年?”黎錦大驚。

一年前……那時柯遠還活著,他與舒慕還是見不得光的地下戀人。

那個時候,何悅笙跟誰談的戀愛?又是為誰大膽出櫃?

他條件反射不願往最壞的地方想,但趙君錫隨後的話,卻無情打破他的自欺欺人。

“二少跟舒慕先生是一年多前認識的。”趙君錫道,“兩人幾乎一見鍾情,剛見麵便開始熱戀。那時二少還在美國讀書,舒先生每個月都會抽出幾天遠渡重洋去陪少爺。有一次,少爺說想念老家的西湖牛肉羹,舒先生用保溫瓶裝了滿滿一瓶,連夜搭飛機飛美國,趕在少爺早晨上學前送到他麵前。為此,他還錯過了當年的華語傳媒大獎頒獎。”

是的,他記得那次。

黎錦緊緊握拳。

晚上就是華語傳媒大獎的頒獎典禮,中午舒慕借故出去後,就再也找不到人。黎錦帶著人掘地三尺,也沒挖出他的蹤影,還險些得罪組委會。好在當年的組委會主席與黎錦向來頗有私交,黎錦當即將自己收藏的一副清宮字畫送到主席助理手上,這才保住舒慕不被組委會列入黑名單。

原來自己焦頭爛額的彼時,舒慕正懷抱一碗熱湯,千裏迢迢為小情人送溫暖。

“嗬。”黎錦咬牙冷笑,“不過我聽說,舒慕先生自出道以來就緋聞不少,何二少還要小心為妙。”

趙君錫微微皺起眉:“舒先生之前的確閱盡千帆,但自從認識少爺,就隻取這一瓢飲。”

黎錦不屑地挑起眉,不願再看遠處你儂我儂的戲碼,轉身欲走。

“舒先生曾對大少說,隻要能讓他跟悅笙少爺在一起,他願意拋棄一切。”趙君錫道,“哪怕是讓他立即放棄他經營了十年的演藝事業,他也在所不惜。”

黎錦的腳步猛地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