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黎錦回到李宅的時候,時針剛剛劃過下午五點。

李宅秉承老太爺留下來的規矩,向來開飯早。黎錦邁進大門的時候,便聞道縷縷飯菜幽香如曼妙的女郎般爭先恐後朝他撲來,叫他心旌神搖,恨不得不顧廉恥地撲上去。

他實在餓壞了,駱飛餓了兩頓,他足足餓了一天。

但馬上,他打住了這玩火**的想法,因為李奕衡李先生,正好整以暇坐在客廳沙發裏看一本雜誌。

黎錦非常吃驚,因為按照李先生的時間表安排,此時此刻,他應該正與某位名門千金會餐。

李奕衡見到他也有點吃驚,卻是因為別的原因:“事情處理完了?”

黎錦點點頭,將自己的厚羊毛大衣脫下來,隨手搭在沙發扶手:“嗯。”

李奕衡微微眯起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坐到自己身邊。外麵正輪番降溫,黎錦一進來就帶進一股寒氣。

“不到一天的時間……”李奕衡再次確認了一遍,“這麽快?”

黎錦拿起個蘋果,皮都不削就咬下去:“嗯,事情沒想象那麽複雜。”

李奕衡用左手食指托住下巴,高深莫測地笑了起來。

黎錦被這樣的目光洗禮著卻忽然不覺,他兩三口幹掉那個蘋果,這才覺得自己身體裏流失掉的力氣又回來了,於是開始跟李奕衡說正事:“老板,我要辭職。”

李奕衡右眼皮一跳:“原因?”

黎錦回來的路上打了一路腹稿,最後還是決定跟李奕衡坦誠相見——不坦誠也不行,李先生人精一個,在他麵前耍心眼,就好像一個孩子在大人麵前顯擺自己見多識廣一樣。

“秦導演要辦自己的公司,首批簽約藝人的候選名單裏有駱飛的名字。”黎錦說,“我想加入秦導的公司,做駱飛的經紀人。”

“秦逸歌終於想自己辦公司了?”李奕衡凝神想了片刻,問道,“他給你安排什麽職位?”

“還沒有定,不過,不會太差。”黎錦回想著貝浮名那嚴肅的表情,貝浮名是秦逸歌的左膀右臂,他如此認真地來請自己加入,充分說明秦逸歌的意思,“況且,我隻是想做駱飛的經紀人而已。”

李奕衡沉默不語,仿佛這個消息來得如此突然,叫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來。

“我知道說這些有些突兀,”黎錦道,“工作的交接你不用擔心,我會多留半個月,直到新助理能勝任為止。作為補償,之前的薪水我也……”

“與此無關。”李奕衡打斷他的話,剛要繼續說下去,艾琳已經備好晚飯,從廚房走出來。

“小錦?”艾琳驚喜萬分,“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我蒸了荷葉雞,快來吃。”

說著,幾乎拽著胳膊把黎錦往飯廳拖。

李先生說了半截的話被生生堵回腹中,他也不惱,將手中雜誌擱在茶幾上,隨他們一起往飯廳走去。

“艾琳現在關心你都超過關心我了。”似怪似怨,又像夾雜著十二分的逗弄。

黎錦驚訝地回過頭,而李奕衡眉宇舒展,卻像根本不曾說過這樣孩子氣的話一般。

因為還沒有征得李奕衡的同意,所以黎錦並沒有向艾琳透露自己的打算。於是飯間,艾琳就像哄孩子般問候他是否可口香甜,還允諾往後給他做粉蒸肉老鴨煲等等名菜。黎錦想起李奕衡昨晚來找自己時曾說艾琳擔心,彼時他還以為是借口,現在看來,都是真的。

心中一暖,他竟然滿口答應下來,說自己一定要多多領略艾琳手藝。

吃過飯,李奕衡叫黎錦到自己房間。李奕衡的房間很大,是個套間,裏麵是臥室,外麵設計成書房,靠牆擺著兩個大書櫥,擺滿了古今中外各種語言的書籍。

李奕衡叫他稍坐,自己走進臥室去,不知做些什麽。

書房的藤條椅子有些硌人,黎錦坐了一會兒,坐得難受,起身研究那兩個大書櫥,然後隨手取下自己感興趣的書放在桌上,一目十行地看。看著看著,脖子有點酸,他扭了扭頭,一眼就看到手邊那副相框。

相框裏,柯遠像是畏寒般裹在灰白色大衣裏,有些長的頭發被厚厚圍巾托著,顯得有些淩亂。他仿佛正好端端走在路上,卻忽然被人在後麵呼喚,於是回過頭,一臉茫然。

黎錦一點也不記得這張照片。

他拿起相框,照片裏的背景模糊不清,哪怕身處人來人往的大街,可攝影師卻仿佛根本看不到這世界上第二個人一般,在隱秘的鏡頭後,用靜止的畫麵大聲宣告自己的愛情。

李奕衡一定常常像這樣,將相框牢牢抓在手中,在伏案工作或者徹夜不眠的間隙,撫摸鏡中人的眉眼。

於是木質相框被摩挲得細膩光滑,玻璃鏡麵上,留下一個淺而雋永的指紋。

“黎錦,”臥室裏忽然有人邊說話邊走出來,“這個你看一下。”

黎錦如驚弓之鳥般放下手中的相框,木質相框與木質書桌猛烈接觸,發出掩蓋不住的一聲悶響。

李奕衡的目光驟然凝結起來,他幾步走到書桌旁,珍而重之地將倒掉的相框扶起,小心翼翼擺回原位。

“不要亂動。”他沉聲嗬斥。

“對不起。”黎錦低頭道歉。

李奕衡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惡劣,於是深呼吸三口,將手中的文件遞給黎錦:“你看看這個。”

黎錦接過來。

文件上標著“絕密”字樣,不算厚的一遝。內文語氣不一,一看就知道是不同人整理的,甚至有幾頁是英文寫就,落款是某外國博士。

黎錦隻看了幾頁就呼吸急促,等到把文件快速瀏覽完,胸口已經劇烈起伏,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強烈情緒。

“這是舒慕跟何悅笙的股份交易記錄?”黎錦擰著眉頭,快速翻動手中的文件,“柯遠死後,他替柯遠還上了挪用的公款,同時引薦何悅笙進入,接手了柯遠那部分股份。同時,他還收購了一些小股東的股份……現在,他是HM公司最大的股東,不,是唯一的股東。”

“看來你進步很多,這麽複雜的經濟文件都能看懂了。”李奕衡打趣。

黎錦瞪了他一眼,仿佛譴責他的不分時機般,仔細核對了文件其中一頁:“這裏顯示,何悅笙隻是掛名股東,替柯遠還款、接手柯遠的股份,還有收購小股東股份,用的都是舒慕自己的錢。”黎錦皺起眉頭,“他哪來那麽多錢?”

說著,他審視般看著李奕衡。

李奕衡趕忙澄清:“我叫人打進他賬戶幫柯遠還款的那筆錢他後來退給我了。”他說著,翻開文件其中一頁,資金往來記錄上清清楚楚標注著這條,“不過,舒慕大明星做了十年,積蓄總是有的。好歹他每年保底三千萬進賬,攢個幾億家產不是難事。”

可在HM公司剛起步階段,他明明告訴我,他大手大腳,賺的錢都差不多敗光了。

而且他的財務狀況一向不避諱我,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的。

黎錦合了合眼,腦海裏浮現出那天眾目睽睽下,舒慕烙在何悅笙眉間那個纏綿繾綣的吻。

很好,舒慕,你又騙了我。

黎錦坐在藤條椅上,他強迫自己緩緩呼吸,以免強烈的憤怒壓垮理智。他重新翻看起手中的文件,這次看得更加仔細用心。

李先生似乎在柯遠死後沒多久就開始調查HM公司現狀,這份文件中有HM公司一年來的財務往來、會計報表以及大小業務支出,可以說,HM公司一年來的運營情況在這份文件中展現得淋漓盡致。甚至,最後那份英文文件記錄了舒慕近三個月來的財務狀況,並且簡短得對他的投資消費做出了預期分析。

太詳細了。

詳細得黎錦抬起頭來,冷冷問:“你為什麽會有這個?”

“因為我也在懷疑舒慕。”李奕衡道,“我也好奇,他究竟想做什麽。”

黎錦敏銳地注意到他用了“也”字。

“你知道什麽?”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