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流年(上)
白幻幽醒來的時候,眼前仍是那一片空****。指尖澀意猶在,那是卡西迪奧的血,雖說她知道他不會死,但是,這樣親自扼殺的行為……,
她還記得他的笑容,仁慈且鼓勵的笑容,偶爾會抓著她的手,手掌寬厚溫暖。那是怎樣的美好,他們生活在小小的阿布誇克市,忙著上學,忙著教區的各項活動,忙著攢錢,日子無比充實,忙碌同時卻也是快樂的。
隻是醒來後,誰又知那宿夜淒涼?
坐起身,掀開窗簾,對於山頂的大火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隻是心口像黑洞一樣的空,卻是怎樣也填不滿的。她就那麽靜靜地坐著,視線所及解釋綿密無盡的黑漆漆一片,隻有那叢火焰,仍在燃燒。
經年而過,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人封閉了靈魂,她漸漸開始遺忘,甚至慢慢模糊了腦海裏溫暖的笑容。觸目可及的,隻是歐陽聿修時近時遠的臉龐,她想要抓住的力量還有溫暖。
然而,她剛剛伸出手,便如同觸電一般迅速收回,額上冷汗涔涔。
她怎麽可以忘記,她的承諾,她給予兄長的承諾。
怎麽可以。
“咦,AnGel,你身體好了?”埃裏維斯拉開車門,看到白幻幽倚在窗口怔怔的凝望著,便拿了件外套準備罩在她肩頭。
從沒想過,因為一件禮服會在這個地方再一次重逢與別離,白幻幽看著終於熄滅的大火,身體微微一側讓開埃裏維斯的手,低聲道“埃裏維斯,因為突然有靈感,所以我打算盡快回英國,希望能趕上聖誕節前的促銷活動。這樣那樣的輔料,希望還有得剩。
埃裏維斯一雙眼眯了起來,眼前的白色身影不知為何仿佛回到了初識時的清冷。他微微挑起了嘴角,表情仿佛玩味。“我去訂飛機票,你再睡一會兒吧。”
“好。”白幻幽應著,低微的聲音,沒有任何的動作,沒有任何的表情。回去以後就要開始找房子了麽,搬家什麽的,其實真的好討厭。
帶著這樣那樣的念頭,白幻幽乘坐的飛機緩緩滑過天空。看著窗外的碧藍色矢空和雪白如棉絮的雲朵,她將頭抵在窗戶上,神情落寞而悲傷。
“身體還是覺得很疲勞吧。”旁邊的埃裏維斯拿出書,悠閑地開始看起來“累了就睡一會兒,反正時間還有很多。”
白幻幽聽話地點點頭,拿出眼罩,戴上,閉目養神。
“AnGel,醒醒,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埃裏維斯輕輕搖了搖白幻幽的肩膀,這一路她一直睡著,雖然不知道為何會這樣疲憊,但是,從她的囈語中似乎能夠聽出來,在他不知道時候似乎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哎呀哎呀,歐陽走得時候可是鄭重地將AnGel交給他保護,如果出現什麽問題,他可是會很自責的說。
“白幻幽摘下眼罩,懶懶地坐起身,臉上的表情變幻了好幾種,很是微妙。隻是走出飛機場看著那個明顯是來接埃裏維斯的汽車,她很自覺地走向另外一邊。“AnGel,你走錯方向嘍。”
“我先回公寓了。”白幻幽嘴裏輕輕吐出幾個字,沒等埃裏維斯反應過來,便大步離開他,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嘁。”埃裏維斯對身後的男人擺擺手,然後追了上去,嘟起嘴巴小聲道“人家很希望你和我一起過聖誕啊,女孩子怎麽可以這麽生硬的拒絕別人的邀請呢。”
“我不會去的。”白幻幽毫不猶豫地拒絕,然後直接走入地鐵站,然後對著準備去買車票的埃裏維斯揮揮手“所以,我們新年後再見嘍。”
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埃裏維斯撓了撓下巴,歎息道“這樣的毅然決然,真是讓我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抓著扶手,身體隨著車廂輕輕搖晃,白幻幽長籲一口氣,回去以後先做什麽呢,收拾房間,整理輔料,畫設計草圖,還是繼續安安靜靜地睡一覺。
從兜裏拿出腳鏈,白幻幽搖了搖頭,它曾經消失卻又再次出現,到底代表了什麽意義。夜將它送與她的意義僅僅是因為她已經獲得“魅”
的資格麽?不明白,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現在這些暫時還不是她該想的,調查應該先從九鳳院家開始。明明是夜給予她的假身份,但是,不論在夜的口中,還是卡西迪奧,甚至是她那位便宜的祖母以及天宮蓮,都言之鑿鑿地談及她和九鳳院的夙緣。
如果,她的身體裏真得留著九鳳院家的血,那麽,她到底是誰?
為什麽父母一直對她如此冷淡……
也許,她是私生女,所以才不為父母所容。他們賜予她姓氏,賜予她富足的生活,賜予她僅有的哥哥,除此以外,他們無法給予她任何感情。
這些疑問,一直縈繞在她的心中,可她卻從未主動去找尋〖答〗案。
母親,印象中,她一直住在療養院,可是,從未有人告訴過她療養院的名字。還好,她記得母親的名字,所以,拿出手機,聽到對方接通,白幻幽輕聲道“瞿靖估,幫我查一個人。放心吧,這個人憑借你的能力絕對可以找到,因為,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她都住在療養院。
是的,她的名字是——林依然。好,我等你的回音。”
對於母親,她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因為一點印象都沒有,甚至,她都不曾見過她的照片。現在想來,真是覺得荒唐,這樣不切實際的生活為什麽她可以那樣安然地度過。
走出地鐵站,換成公車,然後拉著行李箱緩緩走在小鎮的路上。
上一次這樣緩慢的前行還是幾個月前,那時,春光正好,而現在,已是冬日日深。
鄰人們的笑容還是那樣的和善,但是,她心裏的焦灼不安卻依舊存在,因為急於想知道一切,因為急於想證明她不是顧天熙的妹妹。
嗬,多麽可笑的念頭。她從未想過,竟然還有這樣一天,她會在內心深處希望,她和哥哥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否則呢,是啊,顧幻璃已經死了,就算哥哥恢複記憶,除了他們兄妹以外,也不會再有其他什麽人知道這件事。
然而,就算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希望有悖倫理這樣沉重的枷鎖不要加諸於哥哥的身上。白幻幽甚至不理解,當初的自己為何不拒絕哥哥,是因為恐懼失去麽?所以,選擇墜落的方式將內心的恐懼掩去。
直到現在,她也還是在恐懼。
但是,必須要往前走呢。
白幻幽的手摸了摸變長的發梢,自從長發在那次車禍中悉數被毀,她就一直保持著短發的狀態。是啊,連額前的碎發都變長了,這樣將視線遮擋起來,她已經覺得不太習慣了麽?
這借口真拙劣。
白幻幽揉了揉自己的短發,縱然失去也沒有人能奪走屬於她的記憶和情感,所以說,某種形式主義上的過度堅持實在是件幼稚的事情。可是,她真得很喜歡這種毫無理由的堅持。
苦笑。
雖然做出決定,但是還會在矛盾中左右搖擺,果然,她太過缺乏勇氣和決斷呢!或許,這就是卡西迪奧最後想要教會她的事情回到公寓,將一樓的房間簡單打掃出來,然後整理她在三樓的臥室和盥洗室,工作室什麽的還是留到明天吧。
醒來時,白幻幽覺得口幹舌燥,身上熱得很,四肢卻像是浸在冰水一般冷得很。伸出手摸摸臉頰,很涼,手心卻奐得很。睜開暈眩的眼睛茫然四顧,周遭一片漆黑,甚至沒有半絲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透進。
“醒了?”靜寂的夜裏突然響起突兀的聲音,委實有些嚇人。但是,白幻幽卻並沒有驚慌,因為那氣息實在太過熟悉。她睜大眼睛看向旁邊,歐陽聿修斜倚著沙發坐在她的屋裏,正看向她。
“嗯。”白幻幽坐起身,扯著被子圍在身上,屋子裏黑呼呼的一片,什麽東西都隻得一個大概的輪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天中午。”歐陽聿修從櫃子上摸索著找著了蠟燭和火柴“嚓”的一聲點燃了燈火“聽埃裏維斯說你已經回來了,但是半天都沒有下樓吃飯,我有些擔心,所以進來看看。”
白幻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向他。蠟燭纖細的火舌吞吐不定,映得屋裏的影子也搖曳不停。他並沒看向她的方向,隻是默默地看向燭火,臉微微向內側,陰影映在他臉上,讓人看不清表情。
“我隻是在倒時差,所以多睡了一會兒。”許久之後,白幻幽終於開口,帶著有些勉強的笑意“歐陽大哥不是要新年後才能回來麽?”
“工作提前結束了。”
“唉?這樣也可以麽?”白幻幽驚愕地坐起身,如果她沒記錯,年底是藝人最忙的時候,尤其是跨年,他這樣提前回來,難道是出事了?
“是。”歐陽聿修淡淡地應了,然後站起來,倒了杯水給白幻幽“總是重複的工作,就算是超人也會覺得厭煩。”
“這樣的話可不像是歐陽大哥會說出來的。”白幻幽捧著水杯,眼神斜挑上來看著他,帶著略略的嫵媚“至少,不是我認識的歐陽大哥會說出來的話。”
歐陽聿修淡淡一笑,深黑不見底的眼中帶著難以察覺的柔軟且無任何恍惚“睡了一天,肚子餓了吧,想不想吃點什麽?”
白幻幽的眼眸閃過一絲猶豫,她低下頭,慢慢開了。“沒關係,我自己做就可以,不必麻煩歐陽大哥了。”
“好可惜呢,本來我在灶上煲著湯呢。”歐陽率修聲音溫和,但因為低著頭,額發垂在眼前,看不清神色“你這些日子怎樣?”
“還好,和以前差不多。”白幻幽伸出手撫摸著床單上的一層冰滑,同樣低著頭“歐陽大哥呢?”
“我又能怎樣。”他揚起頭,視線遊移,掠過屋子裏的擺設。沉默了會兒,他伸出手攏了攏她的頭發“走吧,我們一起去吃夜宵。
歐陽聿修的手掌沿著白幻幽的發滑過,因為緩慢,便帶了些滯重的澀感。白幻幽一動沒動,默默承受那種奇異的觸覺:溫和輕柔,若有似無的溫暖讓她有種被保護的感覺。
“對不起。”白幻幽稍稍向前,額頭抵住了歐陽聿修的胸口,雙臂輕輕環在他的腰間“歐陽……大哥……對不起……”
歐陽聿修並沒有阻止或是躲閃,隻是伸出手來輕輕的抱住了她。
他感到胸前漸漸的潮濕溫熱,她的身上突然間浮現的脆弱和痛苦,像一根針一般的直直刺進他的心髒,那種仿佛血液在瞬間凝結般的疼痛在瞬間彌漫了他的整個身軀。但他默默忍受,並同時深深感謝。
“對不起。”白幻幽偎依在歐陽聿修的懷中,眼淚奪眶而出,一滴一滴,掉落在他的衣襟上,暈染出潮濕的紋理。她想她隻是流淚而並非哭泣,而她沒有哭泣的原因同樣也不知道流淚的原因。但她確實能聽見自己低微的啜泣聲,接著抽噎不止,上氣不接下氣,十分委屈。而歐陽聿修並未開口,隻是將她抱緊,把她的頭靠緊自己的頸窩,同樣動作輕柔。白幻幽在她從未感受過的溫柔中漸漸平靜,隨後在他懷中慢慢沉入睡眠底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