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脫逃(上)

兩個彼此命運相互交纏的人,既然無法離散,又該如何看待內心深處烙下的印跡。小小的蝴蝶尚可扇起颶風,與其苦痛著想要逃脫,不若伸出手在背後輕輕地推一下。

明媚的心中孕育著黑色的花,那是被淚水與血澆灌過的芽,每個陰暗的角落,都刻著絢麗卻依舊隻是過往的浮華記憶。放棄遺忘,看著它在陽光下轉淡,看著滄海桑田,白駒過隙,晝與夜,白與黑,在漫散著碎光的黑暗裏吟唱。

冬日裏吹起了刺骨的寒風,僅剩的落葉脫離了枯枝的牽絆大片大片地鋪灑在地上,安靜地覆蓋了所有的落寞與悲傷,卻掩不去那彌散在空氣中的枯萎氣息。

淩晨與黃昏,總是將黑暗與光亮混淆在一起拚成鵝黃的光線,湊成深藍的夜空,零下四度的氣溫就算全力奔跑,嘴邊的哈氣氤氳時,唇瓣隻剩下一絲苦笑。

因為寒冷,所以格外想念溫暖,但是,顧幻璃絕不惦念身後窮追不舍的藏獒還有牽著它們的黑衣保鏢。不論是監督,還是追趕,這樣的倉皇逃竄實在是讓她羞憤到極點。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她顧幻璃逼急了就不會上樹麽

南星趕來的時候,樹下黑壓壓的一片人,所有人都抬頭仰望著,仿佛有什麽不明飛行物停留在半空。可惜,沒有火星來客,隻有一個坐在枝椏間啃著蘋果怡然自得的小女孩。

他皺起眉看了眼眾人,其中一個連忙站出來訕笑道,“小姐在那裏坐半個小時了,我們上不去,她又不願意下來。剛剛她說肚子餓,所以……”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蘋果核極準的打在他的腦袋上,彈了一下,然後落在地上。

“吃飽了自然會下來。”顧幻璃一邊爬下樹,一邊想著,人的潛質果然是無限的。放在以前,打死她她都不相信自己竟然還具備爬樹的技能。輕巧地落在地上,她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對南星用手語比劃道,冬天最好吃的就是堅果,你們這裏有榛子麽?啊,對了,你要請示夜,那順便問問他,大杏仁啊,核桃啊,還有開心果能不能吃。唉,沒有零食的人生,好無聊。

南星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隻是對身邊的保鏢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繼續。

自從顧幻璃回來,夜和她就像是鬧了別扭一般,從不和對方說話。所有的事情都由南星或是零轉達,對此,顧幻璃倒是不在意。反正她來這裏是學武的,吃好睡好心情好是活著,成天唉聲歎氣也是活著,她幹嘛非要為難自己呢倒不如開動開動腦筋,折磨別人,給生活增加點小驚喜。

所以,她開始對著南星用手語,反正他不愛說話,她更懶得說。所以,她開始對著零說拉丁語,至於零能不能聽得懂,那就不是她的問題了。反正,夜對她的要求就是,必須完成全部訓練。那麽,訓練之餘,揪揪誰的胡子,拍拍誰的腦袋,把誰放在道場外的鞋扔到空****的荷花塘中當擺設,或是無意將魚刺扔到誰的脖領子裏……像今天這般用蘋果核砸腦袋什麽的,已經是小意思了。

善見城裏,不是沒有正在訓練的孩子,淘氣的更是有不少。但是,像顧幻璃這惡作劇完還不等苦主說就已經是滿臉羞紅,淚水盈盈,那種無辜的表情讓每一個苦主懷疑是不是自己欺負人家小女孩了。

但是,零並不這麽看。某一次,她翹著二郎腿,優雅地吐出一個煙圈,然後對緘默的南星說道,“若不夜寵著她,她能這麽無法無天我現在比較好奇的是,他們倆到底會是誰先服軟。”

以前壓腿的時候,顧幻璃還老老實實地正壓、反壓、側壓,現在,她把國際象棋的棋盤擺在地上,一邊下棋一邊壓腿。她不喜歡和零下,因為零下到一半就想毀招,偷換棋子的事更是沒少做。為此,顧幻璃不知嘲笑了她多少次,棋藝不佳不算什麽,沒有棋品棋德,那還真是不下也罷。

但是,南星卻是個好對手,棋風如人,顧幻璃心中暗忖,怪不得夜如此信任他。緘默,穩重,謹慎,果斷,看似木訥,實則腹黑的很。否則,為什麽每次她跑完步,那些黑衣保鏢才去給藏獒加餐。想到這裏,顧幻璃的心裏就實在是鬱悶到極點,偏偏,無論她真麽捉弄南星,結果都是,沒反應,沒回答,沒表情。

隻不過,麵對零的呱噪,顧幻璃寧願忍受南星的沉默。因為,在安靜中,她可以靜靜地想念哥哥,靜靜地思索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不必訴說太多,若懂,又何必用虛言贅語掩蓋內心,掩飾真相。就好像,冬日裏本該枯萎的花卻在玻璃花房中嬌豔的盛開,這樣的複蘇本就是妖異的。哪怕開成盛大的一片,絢麗染亮了蒼白的臉龐,外麵的世界依舊是一片空虛的荒蕪。

守在壁爐旁,聽著柴火劈啪作響,看著鮮紅的火光熊熊燃燒,窗外依舊是縹緲無依的黑夜,時光仿佛放慢了腳步,將等待拖長。所謂的眼淚和微笑,還有那煙花般的脆弱,事過境遷後,徒留下記憶的碎光。

還有五天,顧幻璃閉上眼,向後倒在寬大而柔軟的**。窗外的那個身影她已經發現了,所以,她輕輕出聲,“卡西迪奧?進來吧。”

那個身影始終不懂。

顧幻璃微微笑了一下,裝作無奈地歎了口氣,“既然你不肯進來,那還是算了吧……隻是不知道天使會不會感冒……”說完,靜靜地躺在**,闔上雙眼。

腰間,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溫暖卻不灼人。

她睜開眼睛,望著卡西迪奧,輕輕地笑了,隨後,替他拂去俊美臉龐上的冰渣,任由它們在指尖化為水滴。

“楚家的事情大部分已經完成,隻是,有幾個人逃了。”卡西迪奧的聲音在顧幻璃的耳邊緩緩響起,惹得她耳朵癢癢的。不知道為什麽,卡西迪奧今天的聲音似乎格外的疲憊。

天使也會累麽?還是這俗世,讓他煩擾?

“好好休息吧……”顧幻璃的手,拂過他柔軟的亞麻色頭發,明明是小孩子,但是這樣的舉動在卡西迪奧看來,極其正常。畢竟,他眼中的她,就是那個纖細的女子,一如在天堂所見那般。

顧幻璃低頭看了看自己,啊啊,竟然忘了脫掉睡裙外的開衫。她微微一笑,從**坐起來,輕輕脫掉開衫放在床頭,然後又躺了回去。

“少爺指定了職業經理人代管新的公司。”

“新的公司?哥哥沒有將收購的企業並入顧氏?”顧幻璃猛然睜開眼睛,這怎麽可能,如果讓父親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這次的收購計劃本就是少爺、奕臣少爺,嵐少爺三人推動的,所以,現在的楚氏被劃分成三部分,各自由三位少爺負責。據說,這次的合作已經獲得三位當家人的首肯。”

顧幻璃微微歎了一口氣,她不介意哥哥與嵐哥哥所代表的普世醫療集團拉近關係,但是,隻要她想到駱奕臣因為她的關係,提前認識了哥哥,甚至有可能成為朋友甚至是夥伴,她的內心便難以抑製的湧出恐懼。

“姑媽和憐幽的情形如何?”

卡西迪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溫柔地說道,“小姐不是已經替她們選好了退路麽?何況,楚家老宅也算是價值不菲,至少可以保她們十年無憂。”

“嗬嗬……”顧幻璃低低地笑出聲,退路,死路,亦或是生路,又有誰真得知道呢。“沈女士母女呢?失去了遺產還有生活來源的她們又有何打算?”

“您的姑媽應該是希望她們可以自謀生路吧。”卡西迪奧的話說得很婉轉,溫柔的嗓音有些低沉,“小姐打算如何處置她們?”

“卡西迪奧,你是在對於我的冷漠表示不滿麽?”顧幻璃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雖然英子已經回來了,但是她的年紀並不適合去做一些事情,所以,自己能依靠並指示的人隻有眼前這個笨天使。

或許,對於她這種遊走在記憶與承諾間隙的行為,卡西迪奧是不滿的。所以,他毫不隱藏的回答,“Five, and you willfiven.”(要饒恕人,就必蒙饒恕。)

“主也說過,For everyone who has willgiven more, andwill havoes not have, even whathas willtaken from him. ”(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顧幻璃不曾忽略卡西迪奧微微蹙起的眉,以及高深莫測的眼神,她的手輕輕劃過他眉間的褶皺,微笑道,“笨天使,如果你喜歡救人,那麽,最應該做得事情就是掙錢。且不說,一人之力,遠比不上數百人,數千人之力;在人間,吃穿住行,哪一樣不需要錢?”

“如果小姐去挖寶藏,或許,憑借在下的記憶力還有幾分可能。”眸子中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哀傷,卡西迪奧有意無意地歎了口氣,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道,“雖然我是天使,但是,被人用槍將腦袋轟掉也是很疼的一件事。何況,我並不會點石成金的法術。”

誰說她要去做違法亂紀的事情了。不過,挖寶藏什麽的,倒是可以一試。

“有了錢,你就可以救濟更多的窮人,可以幫助身有頑疾的人求藥問醫,可以讓失血的孩子重回學校……”顧幻璃仰望著卡西迪奧的碧色眼眸,輕聲道,“我不想改變世界,但是,我有改變生活的權力,對麽?”

“那要看小姐想要改變的是誰的生活。”卡西迪奧翻身坐起,下一秒已經跳到窗邊,在他躍出露台前,輕緩的聲音飄**在顧幻璃的耳邊,“逃走的那幾隻迷途的羔羊,還請小姐多加注意。”

顧幻璃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於夢中喃喃自語道,“For all who draw the sword will diethe sword.”(凡動刀的,必死在刀下。).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