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海灘(下)

顧天熙趕到亞龍灣的時候,顧幻璃玩得正開心。而阮紅玉則帶著兩名保鏢站在距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含笑而立。

他沒有立刻走過去,隻是倚著車門似笑非笑地看著妹妹在海邊嬉戲。

從深邃湛藍延伸到高貴寶石藍,梯次演變為淡雅淺藍的海水,激**綻放出一排又一排白色浪花拍打著銀色沙灘,如曇花綻放,瞬間消失,周而複始,永不停息。顧幻璃光著腳丫踩著細軟的白沙,與浪花嬉戲,在柔和的沙灘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阮紅玉看到顧天熙,她微微鞠躬,然後帶著保鏢坐上保姆車悄然離去。

顧幻璃玩累了,就站在沙灘上遠眺。

碧藍色的波濤裹攜著白色的浪花湧上沙灘,發出清脆的碎玉般的聲音,顯得格外寧靜而祥和。靜靜地聆聽著這大海的聲音,仿佛自己正在做著一個悠長的夢,有關自由與翱翔的甜夢。

顧天熙看著她的背影,驀然有一種惶恐,仿佛他最珍愛的妹妹就在這海天一色中,漸漸隱去,直至消失。

黃昏時分,紅日西垂,海麵泛起一層層蕭色的漣漪。太陽已經落山了,西邊天上隻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色。

夢醒處,等待依舊。是啊,她已經太習慣等待,習慣到對於時間的流逝毫無感覺。

顧幻璃覺得有些冷,雙手環住自己的肩膀緊緊縮成一團。身子一暖,忽然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氣息籠罩下來,刹那間,混合著菸草葉、零陵香木、橡木苔和甜沒藥樹脂的香氣充盈了整個天地。

“哥。”顧幻璃訕訕笑著,猶豫了半天,鼓足勇氣拉著哥哥的手,慢慢向海岸方向走去。

“總是不聽話。”顧天熙寒著臉冷冷訓斥著她,語氣裏透出淡淡的無奈,卻還是由得她拉著自己走在細軟的沙礫上。

晚上的大海莊嚴而寧靜,光滑得好似大理石一般。海麵上閃爍著縷縷銀輝,無數的海洋生物發出螢火蟲般的亮光,一點點,一片片,閃閃爍爍。海水輕卷著,低吟著,綻開一簇簇如雪的浪花。

海浪一次次湧向岸邊,兩個人就這樣肩並肩默默地走著,似乎要這樣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

回到顧家老宅已經是十多日之後的事情。

“小姐,這是總裁為你準備的禮服。”從盒中拎起一件bsp;l?的花瓣粉抹胸直筒拖地禮服,阮紅玉笑道,“這件禮服很適合今天的舞會呢。”

已經被顧天熙從三亞調回本部並提拔為固定私人管家的阮紅玉現在也住在顧家老宅。隻是,她直屬的上司並不是管家,而是顧天熙的執事——何沐陽。這樣的安排雖然有些奇怪,但對於阮紅玉而言,她隻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照顧好大小姐的衣食起居就足夠了。更何況,她很喜歡這位名叫顧幻璃的大小姐。

“今天的現場樂隊是十五人的小型古典樂團對麽?”隻要想起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跳舞,顧幻璃就有些緊張。如果哥哥把舞會弄得既時尚又現代,那她就隻能躲在牆角當壁花了。因為,除了社交舞和芭蕾,在她這個年紀該會的拉丁舞或是街舞,她是十竅通了九竅,隻剩下——一竅不通。

阮紅玉點點頭,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柔聲道,“是的。以演奏華爾茲、小夜曲一類古典名曲改編而成的輕音樂為主。”

雖然沒有機會參加畢業舞會,可哥哥卻以另外的方式替她彌補了缺憾。顧幻璃對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無論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表現完美。所以,她更緊張了。

“小姐,你想搭配哪些首飾?”

阮紅玉的話打斷了顧幻璃的思緒,將她拉回到現實。手指在黑色的天鵝絨上拂過,最後停駐在一對簡單大方的鑽石耳釘上,略略點了兩下,“化妝師和造型師到了麽?”

“是的。”

“請她們進來吧。”

華燈初上時分。

淺白色的大理石在水晶吊燈的照射下,像是搖曳著光華的水麵,透著些不可琢磨的浮光掠影,散落在若有若無的音樂聲中,端著餐盤的侍者穿梭其中,身著各式禮服的人們分散在大廳的每一個角落,男人們的交談聲與悠揚的樂曲聲混雜在一起,不時傳來女人們做作嬌媚的笑聲。

今天的主角還沒有出現。

“女士們,先生們”

樂曲聲和嘈雜的談論聲同時停止了下來,人們的目光紛紛投向大廳東側弧形樓梯下的圓形高台。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躊躇滿誌的站在台子上,他用手遮住嘴輕嗽了一下嗓子。

“今日,我們歡聚一堂,共賀以北京市榜首的優異成績考入清華商學院的顧幻璃小姐喜慶成年,正式邁入社交界。”說到這裏,講話者的臉上洋溢著自豪和得意的表情,“接下來讓我們有請我們今晚的主角——顧幻璃小姐以及這場舞會的主辦者——顧天熙先生”說完他率先鼓起掌來。

人們也紛紛附和著。熱烈的掌聲響起時,從鋪著紅毯的樓梯上盈盈而下的,是風中**漾的如櫻花般甜美的女孩。

顧幻璃似乎有些緊張,一種極其不自然的笑容掛在她的臉上,這使得她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直到她看到哥哥就站在樓梯的盡頭等待著她,無論是恐懼還是膽怯,都煙消雲散。

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顧天熙緩緩伸出手,帶領著妹妹穿過人群,走到台前。

“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十分榮幸的看到諸位的光臨。”顧天熙站在麥克風前,手輕輕攬在顧幻璃纖細的腰上。長過肩膀的碎發如夜色下的玄水,帶著優雅與疏離。輕抿的雙唇吝嗇於一丁點的笑容,卻讓他看起來異常的俊美。白色燕尾服襯著他頎長的身軀,僅僅是站著,強烈的存在感就仿佛君臨天下,傲氣逼人的帝王一般。

“顧幻璃是我最心愛的妹妹,也是顧家為之驕傲和自豪的女兒。無論是從前,現在,或是將來,作為哥哥,我會盡全力保護她,照顧她。並誠摯的希望,我最親愛的妹妹——永遠幸福”

顧天熙從身邊的中年人手中接過一杯香檳酒,然後高高舉起,“幹杯”

“幹杯”所有的人也同時舉起了酒杯。

音樂再次響徹整個大廳,舞會正式開始。

不遠處,代替顧天熙主持酒會的安氏地產負責人正在和幾個商界新貴寒暄著。商人的話題永遠隻有一個,就是金錢。而所有商人真正關心的也隻有一個,就是足已讓自己的資產成倍增加的機會。

顧幻璃一個人站在角落裏,心不在焉地聆聽著身邊的談話,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眾人包圍的顧天熙身上。她已經謝絕了無數的邀約,卻無法不注意到某個嫵媚的紅發女郎緊緊勾住哥哥的手臂。

持杯的拇指沿著杯沿輕輕滑動,顧幻璃沉默地看著眼前衣香鬢影的浮華世界。她覺得自己像個呆子,可是又找不到阮紅玉的身影。隻得一直站在那裏,不斷地道歉,不斷地拒絕,不斷地綻開純屬應酬的微笑。

涼風柔和地從她身旁吹過,驀然回首,顧幻璃思忖片刻,悄然離去。她並未走遠,隻是溢滿雪茄和香水氣味的大廳讓她有些頭暈腦脹。穿過草坪,沿溪水而下,如果沒有記錯,不遠處的梧桐樹下,應該有一張半舊的木椅。

“五架三間新草堂,石階桂柱竹編牆。南簷納日冬天暖,北戶迎風展月涼。灑砌飛泉才有點,拂窗斜竹不成行。來春更葺東廂屋,紙閣蘆簾著孟光。”顧幻璃仰頭凝望著蒼翠濃鬱的樹蔭,月光透過樹縫細細撒下幾縷,沁潤了視線和心肺。

“若真如顧小姐所想這般,隻怕就是恬然無事可成忙了。”太過輕緩溫柔的聲音,聽在顧幻璃耳中,與其說是如同春風吹拂一般,倒不如說是被人從頭頂潑了一盆雪水。

冷,太冷了。

顧幻璃瑟縮地抬眸看向打擾自己的少年,柔和的墨色短發,唇瓣像是即將盛開的血色薔薇,五官精致得仿佛上帝最得意的藝術品,月夜下看來連肌膚都是透明的。

“你是?”

“在下隻因難以忍受那嘈雜的喧囂,又貪看庭院的美景,閑庭信步走來,怎料想竟打擾了他人的寧靜。對於這種惡劣又無禮的行為,我深表歉意。”

一滴冷汗順著脊椎滑了下來,顧幻璃微微皺起秀氣的眉,好半天才把這段話整理成她能明白的合理語言。“如果你想休息片刻的話,這張椅子還夠坐一個人。”

“在下對於顧小姐的善良,無比感動,請允許我讚歎……”

好有趣的人,顧幻璃啼笑皆非。明明說得都是中文,為什麽從這個人口中說出來的,都是像戲劇一般堆砌著誇張又華麗的辭藻。她往旁邊挪了挪,卻不再多言。

兩個人就那麽並肩而坐,靜靜聆聽著粼粼細波的低吟淺唱,搖曳的風中似乎傳來悠揚的樂曲,時空似已然凝固。

月光下,少年側過頭來注視著她,眼睛如同最剔透的水晶一樣的美麗,他微微地傾下身子,執起了顧幻璃放在膝上的雙手,慢慢地靠進唇邊。輕聲低語,又像是歎息,“我是安若東。”

他溫熱的氣息熨著她輕顫的指背,顧幻璃微微一怔,少年已然放開她的手。

“很高興認識你。”她站起身禮貌地行了個屈膝禮,動作十分優雅。

安若東起身向她鞠了一躬,以示回禮。

無垠的夜空,星星微涼的光芒靜靜地閃爍著。顧天熙負手立在窗邊,眼瞳顯得格霾,隱隱收縮著,像是子夜裏的黑洞,要把什麽都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