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浮生若夢

林墨接受了半年多的治療,身體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夠跟韓勳一起去外麵街上逛逛,壞的時候隻能呆在重症病房一呆就是十天半月的。標靶治療的過程非常痛苦,每一次,看到林墨疼得全身發抖時,韓勳都恨不得以身相代,可是他能做的僅僅是握住林墨的手,默默為他祈禱。

可即便如此,丹尼爾教授最後還是告訴他,林墨的情況很不好,他體內的癌細胞對標靶藥物出現了抗藥性,並且癌細胞已經有向胃部擴散的跡象,他必須盡快接受手術治療。以林墨現在的身體狀態,很可能撐不完整場手術,而且即便手術成功了,林墨痊愈的希望也不超過30%。

一時間,韓勳徹底懵了。

為什麽會這樣呢?

哪怕這段日子對林墨來說無異於地獄折磨,可是他真的很珍惜很享受與他這樣親密無間的生活,他甚至感覺到林墨已經開始慢慢接受他了,他連他們結婚以後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他原本打算等林墨痊愈了,就向他求婚的。

就在韓勳六神無主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陳俊曦大概喝高了,聲音聽起來醉醺醺的,他厲聲質問道:“你把小墨弄到哪去了?你是不是跟小墨在一起了?小墨是我的,你憑什麽……憑什麽跟他在一起……朋友妻不可欺,我拿你當兄弟,你怎麽可以對不起我?”

韓勳一聽腦袋裏火苗嗖得一下就竄了起來:“陳俊曦,你他|媽還要臉嗎?我可不記得我動過郭素雅一根指頭。小墨已經跟你分手了,他現在跟我在一起過得好得很,等他過完生日我就帶他回家見家長,領證,我能牽著他d的手跟他堂堂正正在教堂裏舉行婚禮,得到親人朋友的祝福,這些,你能給他嗎?

對了,我差點兒忘了,你好像上個月才跟郭小姐完婚,你一個已婚的老男人就別纏著小墨不放了,省得鬧出去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你不要臉,我和小墨還要呢。我記得小墨可是付了你一個億的分手費,你該不會還嫌不夠吧?陳俊曦,看在我們曾經朋友一場的份上,我奉勸你一句,做人要知足,別吃著碗裏瞧著鍋裏,到最後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韓勳說了這麽一長串,都不帶喘口氣。因為這些話憋在他心裏,早就想說了。或許,在更早以前,在他一邊違心的打著為陳俊曦好的幌子,時不時刺刺林墨吸引他注意時,他就想好好罵陳俊曦一頓了。

陳俊曦拿著手機的手都在發抖:“老子不聽你廢話,小墨在哪兒,你把小墨還給我!”

“陳俊曦你少特麽給我耍酒瘋,小墨現在喜歡的人是我,他是不會見你的。”

“你讓小墨聽電話,小墨怎麽可能喜歡你,小墨明明那,那麽愛我……”陳俊曦不知喝了多少酒,腦海中反反複複出現他和林墨曾經快樂的時光,他明明知道跟他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韓勳本想直接掛了電話,可是聽了陳俊曦的話,他心裏的怒火再也抑製不住了。這樣一個男人,憑什麽心安理得的接受小墨的愛?他憑什麽?

“陳俊曦,我現在才知道,你他|媽就是個人渣!你是不是要親耳聽到小墨拒絕你,你才滿意呢?”

“是!不,不對,小墨才不會拒絕我,都怪你,是你騙了小墨,是你把小墨藏起來了,你把小墨還給我……”

韓勳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跟個酒鬼糾纏不清。

“好,我滿足你,我就讓你親耳聽聽小墨喜歡的是我,還是你。”韓勳說完,直接掛了電話,快步走回病房。

“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林墨今天精神不錯,躺在**看一個西方美食節目。

“陳俊曦的電話,他非說我把你藏起來,我給他說了我們倆現在的關係,他非要讓你親自打電話給他,才肯死心。”韓勳說著把手機遞給林墨。

林墨無奈的看著他,我怎麽不知道我們之間有什麽關係呢?

他接過電話,都不用翻電話薄,就直接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小墨,小墨,你愛的是我對嗎?你回來好不好?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保證絕對不會再做對不起你的事,真的,我發誓。”陳俊曦喝了太多酒,舌頭僵硬吐字不清,但這並不妨礙他認為自己很清醒。

就像醉酒的人從來不會認為自己醉了一樣。

“俊……陳俊曦,你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吧,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你何必這樣鬧得大家都不開心呢?”

“不開心……你不在我身邊,嗝,我怎麽開心得起來呢?小墨,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你回來吧……”

“陳俊曦,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林墨不想再與陳俊曦糾纏,聲音越發冷漠。

“……是,嗝,因為韓勳嗎?”

“是。”這人還是跟以前一樣,一旦出了什麽問題,從來不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第三章浮生若夢

“你敢發誓說你喜歡韓勳嗎?”

“陳俊曦你這樣鬧有意思嗎”

“你敢說嗎?”陳俊曦不依不撓,他現在腦子裏一片混亂,他隻知道一味的逼迫林墨,逼他說出他的心聲。

林墨突然覺得陳俊曦這樣糾纏實在太沒意思了。他可以因為陳俊曦曾經對他的恩情和對他的好,不去憎恨計較他對他們之間這段感情的種種不負責任。甚至還可以給數倍於陳俊曦這些年花費到他身上的錢,做分手費,為的不僅是旁人看來無法理解的可笑的自尊心,更多的還不是想幹幹淨淨了結這段感情?

哪怕曾經他真的很愛很愛陳俊曦,可是現在他真的累了,真的一點也不愛了,他隻想平平靜靜的過完剩下的日子。

林墨很了解陳俊曦,他知道如果不讓他徹底死心,他還會這樣糾纏不休。

林墨平靜道:“我為什麽不敢說?我喜歡韓勳,我會和他好好生活下去,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我不想韓勳誤會我們之間還有什麽。”

林墨剛一說完,韓勳就直接拿走了手機,得意的對陳俊曦說:“所以,你死心吧,等我和小墨舉行婚禮的時候,我會鄭重邀請你來參加的。”

陳俊曦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韓勳已經掛掉了電話。他扭頭一臉嚴肅的對林墨說:“林小墨,從現在開始我將正式成為你男朋友,以後必須更加聽我的話,明白嗎?”

林墨賞了他一個白眼:“做你的白日夢。”

“喂,你剛剛明明已經承認跟我在一起了。”韓勳終於露出他的險惡用心。

林墨翻身拉過被子,將自己整個埋進被子裏,韓勳氣得跳腳,不依不撓:“林小墨,你少裝蒜,你必須對我負責。”

“……”我有做過什麽嗎?哼。老子這段時間被吃了多少豆腐,老子才是該被負責的那人吧。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管你。

“林小墨!”

盡管林墨什麽都沒說,醫院裏的人似乎都認定韓勳是他男朋友的樣子,開口閉口都是你男朋友怎麽怎麽樣,你男朋友又說了什麽什麽,你男朋友對你真好,等等。林墨反駁了好幾次,大家都直接無視了,索性他也懶得辯解了。漸漸的,在大家的潛移默化中,林墨也覺得好像有這麽一個‘賢惠體貼’的男朋友是挺不錯的,如果韓小人沒那麽霸道嘴巴沒那麽毒,就更完美了。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林墨的病情愈加惡化,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睡狀態,醒著時,身體又總是疼痛難忍,止痛藥也漸漸失去了作用。因為癌細胞不斷向胃部擴散,導致他吃什麽吐什麽,這短短一個月裏,他整個人急劇消瘦下去,一米七五的個子,如今隻有九十斤不到,他瞅著鏡子裏的人,不禁自嘲道:“真醜,跟個骷髏架子包層皮似的。”

韓勳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強忍著心裏的難受,故做輕鬆笑著安慰道:“就算你瘦成了骷髏架子,在我心裏也是最好看的骷髏架子。”

林墨衝他咧嘴:“韓小人,你確定你這是在安慰人?還有,別那麽肉麻,我聽著難受。”

韓勳不滿道:“林小墨你怎麽這麽難伺候?哎,這世上,也就我還能忍你了,想想都覺得我挺不容易的。”

“韓小人,咱能別這麽自戀嗎?我都快吐了。”

“有本事你吐個給我看看?”

一分鍾後,林墨真的吐了,中午勉強喝下去的湯全吐了出來不說,他弓著腰不斷的嘔,簡直快把膽汁都給吐出來了。韓勳連忙叫來醫生護士,折騰了小半天,又不知給林墨注射了什麽藥劑,他才總算平複下來。林墨躺在**,身上的冷汗已經讓韓勳用帕子擦幹換上了幹淨的病號服,十月中下旬的天氣,他蓋著厚厚的羽絨被,身體依然從內裏透著股濃濃的寒氣不停的發抖。

哪怕韓勳一直瞞著他,他身體的真實情況,他也清楚自己恐怕真的熬不過這個坎了。

原本豁達得幾乎看淡生死的他,看著眼底紅絲密布的韓勳,心中竟湧出淡淡的不甘與難過。

如果……

每個人都在假設如果,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

林墨不得不再一次向命運低下頭顱,安靜的病房裏仿佛充滿了命運的獰笑。

“小墨,你別擔心,丹尼爾教授已經在安排手術了,等做了手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到時候我一天五頓,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就算你一直是現在這樣,我也不會嫌棄你。”

“一天五頓?你當喂豬呢?”林墨笑了笑,靜靜的看著韓勳,“你幫我聯係一下小書吧,我有些事情想跟他說。”

韓勳心底不可抑製的泛起陣陣恐慌,“等手術做完了,你好起來了,再跟他說也不遲。你現在……他看了會擔心的。”韓勳向來不會勸慰人,明明是安慰人的話,聽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怪怪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隻是大半年沒見過小書,有點想他了。”

林書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比他小了五歲多,家裏遭逢劫難時,林書才隻有十歲,他們兄弟倆幾乎可以說是相依為命長大的。原先林書因為一些事情還有些心結,後來被林墨說通了以後,兄弟倆的感情越發好了。因為林書去了Y國留學,目前半工半讀努力完成他最後一年的博士課程,林墨這一年又遇到太多變故,兄弟倆都抽不時間來,上一次見麵還是過年的時候。

韓勳呐呐的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麽,最終胡亂點頭答應了。

林書手頭有個極重要的實驗正處於關鍵階段,實在挪不出時間,林墨又沒具體說什麽事情,隻說讓林書到M國跟他聚聚。林書一想再過三四天就是林墨的生日了,到時候實驗也告一段落了,正好過去給哥哥慶生。

於是,兄弟二人約好生日那天見麵。奈何,在林墨31歲生日前一天晚上,他的身體突然急劇惡化,丹尼爾教授不得不臨時決定提前手術。

10月24日早上,林墨早早醒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注射了特殊藥物的緣故,他看起來比前段時間精神了一些,斷斷續續跟韓勳說了許多話,話裏話外沒少安慰緊張憔悴的韓小人。

一直等到上午是十點,林書依然沒能趕到,大概因為還在飛機上,手機也一直打不通。林墨隻能帶著些微遺憾,被護士們推著進手術室。事實上,他並不希望林書見他現在這樣,他曾答應過林書,以後有什麽事情再不會瞞著他,而他現在顯然又食言了……

如果,他躲過這劫了,相信小書一定會原諒他的。

如果,他躲不過,那麽小書還是會原諒他的。

好吧,就當他最後再耍一次賴皮好了。

在即將進入手術室的刹那,韓勳突然將護士們攔了下來,他撲到林墨麵前,重重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同時拿出一個精致古樸的小檀木盒,打開來,裏麵靜靜躺著兩枚雪白的羊脂玉戒。

戒指式樣極其簡單,甚至連花紋也沒有,但即便是外行,也能一眼瞧出這兩枚戒指的不凡。

韓勳取出其中一枚,小心翼翼的戴在林墨無名指上,他握著林墨的手淺笑著說:“我把你的事情給我爸媽說了,我爸媽不僅沒有反對,還給了我這對傳家寶。現在給你帶上了,你就是我媳婦兒了,等你做完手術出來,我就帶你回家見我爸媽,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說到最後,韓勳的聲音有些不穩,隱隱帶著些哽咽。

林墨怔怔的看著韓勳,這半年來,他憔悴消瘦了許多,哪有當初韓小人的意氣風發光彩照人?一時間,林墨心底湧出無限酸楚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眼圈也不禁跟著泛紅。

如果,他能早早知道韓小人別扭的感情,那麽,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

林墨告訴他‘好’,可是喉頭不斷湧出腥甜,竟讓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隻能用力點頭,盡管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微微動了動腦袋,可韓勳卻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他尚未來得及欣喜,下一刻,林墨唇邊湧出了大股大股暗紅的血液……

“林墨,林墨……”

林墨隱隱聽到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不斷喊著他的名字,他很想回應,意識卻漸漸飄遠。在他完全墜入永恒的黑暗前,他腦海中最後浮現的竟是韓勳那張憔悴悲傷的臉……

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叫,仿佛在為離去的生命哀鳴;醫生們有條不紊的采取急救措施,卻最終無法從死神手裏搶回年輕的生命。

忙碌中,誰也沒看到林墨眼角滑落的淚滴,誰也沒注意到他枯瘦的無名指上,玉雪剔透的戒指掉了下去,在慘白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與此同時,韓勳還來不及帶到無名指上的戒指,竟然也毫無預兆的突然崩裂,化為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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