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體

秦淮雖然稱不上老教師,但是資曆很深,在那個普遍不到十八就開始謀生計成長起來的一代人中,秦淮的教齡差不多近二十年了。

他什麽樣的學生沒有見過?但從未見過像自己兒子這樣的,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對著他的同桌笑,笑得眉開眼花。

莫不是兒子真的早熟,和那葉竹瀾有些苗頭,及時被扼殺了,現在又打起孫蓀的注意?可真是花心啊。

秦淮的聲音稍大,底下秦安終於收斂了一些。

他怎能不開心?

如果這時候隻有他和孫蓀在一起,哪怕嚇壞了孫蓀,他也會笑得肆無忌憚,抱著孫蓀狠狠地親上幾口。

葉竹瀾是秦安初中時期最香,最美,最甜的一樹荊棘花,花謝後,剩下一樹刺,刺的他心頭滴血,留下的傷疤,觸目驚人,一根根的刺紮了進去,就再也沒有拔出來。

孫蓀是什麽?

孫蓀就是一個熱水袋,她是空的,被灌進去了熱水,暖呼呼的,燙著秦安的身體,等到水涼了,秦安不再需要熱水袋時,她就過著自己的生活,安靜地走著自己的路,當秦安需要時,想起她時,她依然可以熱乎乎的。

秦安無數次和孫蓀的聯係,都是在他遭遇挫折和鬱悶後,孫蓀總是陪伴著他,一直到他走過那些頹廢陰暗的日子。

一整節課,孫蓀都是趁著老師轉頭後,一個個白眼甩過來。

秦安就像犯賤一些,死皮賴臉地笑著,沒心沒肺,讓孫蓀的小臉蛋憋的通紅,想要發火,卻因為是課堂上不得不苦苦克製。

終於下課了,秦淮含著警告意味地看了一眼兒子後,走出了教室。

“我說,你叫秦安是吧!你再敢看我,我就……我就告訴你爸!”孫蓀轉過頭來,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道。

教室裏一下子鴉雀無聲,平日裏的孫蓀,在同學眼裏就是仗著長得漂亮,家世不凡,學習成績拔尖,不大合群,不把人放在眼裏,總是保持著那種驕傲的像公主一樣的冷漠,不急不躁,從來不放肆大笑,也不會和人生氣,仿佛什麽都不放在心上。

這個新來的轉班生,很顯然是那種調皮搗蛋的貨,否則也不會轉班,居然第一天,第一節課就惹上了孫蓀,怎能不讓人去注意他。

秦安又是一笑,趴在桌子上,轉過頭去看著門外,也不和孫蓀爭吵。

孫蓀沒有想到秦安完全沒有脾氣,居然這麽聽話,倒是感覺自己有些尷尬了,氣呼呼地坐了下去。

秦安坐的位置,可以看到門外走過的每一個人,從葉竹瀾所在的68班到廁所的路上,必須經過69班,秦安記得,在剛剛轉班的許多日子裏,自己就是這麽等待著下課,望著葉竹瀾走過,在門口那一瞬間看看她和同學歡笑的容顏。

那似乎就是一開始,在陌生的班級裏尋求唯一安慰和幸福的秦安最鍾情的事情。

葉竹瀾那有些跳脫的身影匆匆而過,似乎感覺到了秦安的目光,她轉過頭來,又表情僵硬地裝作和另一邊的同學說話。

很顯然,葉竹瀾還沒有從早上秦安對她表白的事情中解脫出來,小腦袋裏想著她這個年紀有些過於複雜的問題。

孫蓀看著這一幕,葉竹瀾和秦安原本就是這個樓層的班級裏最引人矚目的一對,他和她有時候互相拿著掃帚追趕甚至會衝進69班,孫蓀從未見過如此搗蛋,和男生胡鬧的女生,對葉竹瀾的印象不怎麽樣。

“哼!”孫蓀冷哼一聲,小小年紀就這麽個德行,上課死皮賴臉盯著自己看,下課又盯著葉竹瀾,他難道就隻會看女生嗎,他難道不知道我們這個年紀,學習最重要,其他的那些事情是很可恥的嗎?

秦安又扭過頭來,看著孫蓀,她原來是從這時候開始有這樣的習慣啊,許多年後的同學聚會,少不得提起葉竹瀾,每一次孫蓀都會有不同情緒意味地哼一聲。

又看自己!

孫蓀瞪大了眼睛,那張似乎天生就有些冰冷的臉龐上還有著僵硬的故作不屑的表情殘留。

“我們做個朋友吧。”秦安在孫蓀發飆前說話了。

“我不喜歡這句話。”孫蓀直截了當地道:“也不喜歡你這樣的人。”

十四歲的孫蓀,已經引得大一兩歲的其他班級的男生覬覦了,總有一些人用各種各樣的名義來試圖接近孫蓀,至於“做個朋友”這樣的話,更是被用爛了。

秦安不以為意,他和孫蓀之間一開始確實是一種互不搭理的冷戰狀態,直到在中考前不久,緊張的孫蓀把自己的準考證丟了,秦安把整個垃圾箱翻了,幫她找到了準考證,才和孫蓀之間的關係緩和下來,這時候的孫蓀還是滿腦子的好學生教條,不可能和男生有太親密的關係。

秦安從課桌裏取出鋼筆,撕下了英語課本的封皮。

“你……你居然這麽不愛惜課本!”因為驚訝,孫蓀瞪大眼睛的表情顯得格外無辜。

秦安在封皮背麵寫下了一首英文短詩:

別人都走開的時候,朋友依與你在一起

有時候在生活中,

你會找到一個特別的朋友

他隻是你生活中的一部分內容,卻能改變你整個的生活。

他會把你逗得開懷大笑,他會讓你相信人間有真情

他會讓你確信,真的有一扇不加鎖的門,在等待著你去開啟。

這就是友誼。

當你失意

當世界變得暗淡與空虛

你真正的朋友會讓你振作起來,原本黯淡、空虛的世界頓時變得明亮和充實。

你真正的朋友會與你一同度過困難、傷心和煩惱的時刻

你轉身走開時,

真正的朋友會緊緊相隨,

你迷失方向時,

真正的朋友會引導你,鼓勵你。

真正的朋友會握著你的手,告訴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漂亮的花體字,潔白的紙張,清晰的墨跡,秦安將它遞給了孫蓀。

在孫蓀自殺後,秦安時不時想,他總是習慣於向孫蓀傾訴,卻從來沒有留意過孫蓀太多的事情,如果在發生那樣的事情後,孫蓀早已經習慣和自己商量,自己在得到消息後,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去安撫她,而不至於最後站在孫蓀的靈堂外,撕心裂肺地哭泣,卻已經無可挽回,無濟於事。

“這是你寫的?”孫蓀依然處於一種震驚中,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死皮賴臉的家夥,會寫一手比他那張秀氣的臉蛋還要漂亮的多的字體。

“你剛才看到了吧,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其實我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我的優點,你會慢慢發現的。”秦安眨了眨眼睛,再來一次,他甚至可以承受葉竹瀾的漸行漸遠,但不可能對孫蓀的悲劇視若無睹,他會讓孫蓀即使遭遇再大的打擊,也記得有他這樣一個朋友,可以支撐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