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識抬舉

本來這銀冬院是最偏的大院子,自葉大老爺一家人搬走後就空置了下來,因此過了些年頗有些破敗,程氏當初罰劉姨娘搬到這兒,也是因了這個緣由。

可老夫人舍不得劉姨娘吃苦,冬天栽梅春天種樹,還不時地偷偷塞點好東西來裝點下院子,幾年下來這銀冬院看起來倒是有兩分氣派了,隻是伺候的人依然是那幾個,原因無他,若是她排場太大,引起程家仆人的注意,被安國公府知道她過得滋潤,到底也不是什麽好事兒。

原本老夫人還惦念著偷偷塞幾個人過去,可劉姨娘輕易出不得院門,脾氣便越發地怪異起來,送過去的人還不如被趕回來的多,老夫人漸漸地也就不在這方麵費心思了。

銀冬院院門處連個候著的人都沒,羅紗進院子時根本沒人瞧見。她緩步走到院中,就見劉姨娘正站在一間屋子門口,留了龐大的後背對著這邊。

劉姨娘鮮少出院子,又不耐煩做活計,因此便越發地魁梧起來,瞧現在這樣子,比起前段時間萬福繡莊的人來量身時,仿佛又壯碩了幾分。

羅紗看到她時,劉姨娘正高聲吩咐丫鬟將一個花架子從屋子東邊挪到西邊,待東西挪過去後,她看看還不滿意,就又讓丫鬟挪了回去。

丫鬟低聲抱怨了幾句,換來劉姨娘的高聲嗬斥。她一長串話下來連口氣都不用換,且說的都是市井中常用的詞,全是羅紗未曾聽聞過的,因此駐足欣賞了片刻後,羅紗倒也被氣樂了。

聽見她的輕笑,劉姨娘和那屋裏的丫鬟才發現了羅紗。小丫鬟被劉姨娘堵在門口出不去,趕忙遙遙給羅紗行禮,劉姨娘自覺沒那麽多閑工夫來行禮,便扭扭身子一屁股坐到了屋門旁的藤椅上,哼了聲仰著脖子去看廊柱上的雕紋。

羅紗看多了孫姨娘的惺惺作態,此刻瞧著劉姨娘這副樣子反倒是順眼了許多,也不跟她計較,自顧自吩咐紅蔻去屋中端來錦杌。

沒用得小紅蔻動手,那屋裏方才搬花架子的丫鬟就趕忙將錦杌拿了過來,放下後還忙不迭地用衣袖給羅紗擦了擦上麵的浮灰。

她這舉動惹惱了劉姨娘,後者高聲嚷嚷道:“你這是怎麽的?嫌棄我東西髒?給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用,哪就需要這樣地小心了?”

羅紗與她接觸甚少,此時見她如此說話才明白過來,這人不是你讓她一分她就能知道好歹的,越是給她臉麵,她便越是狂妄自大看不清自己幾分幾兩重。

登時羅紗便沉了臉,也不坐錦杌了,就站在原地,指了劉姨娘身下藤椅說道:“若我說錦杌不舒服,就要坐那把椅子,姨娘你看該如何是好?”

劉姨娘獨自在銀冬院猖狂慣了,粗了嗓門說道:“這東西是我要坐的,你怎能坐得?要我說,給你個錦杌不錯了。長輩說話,你小輩站著聽就不錯了,哪有坐下的份兒?”

“長輩?我長輩裏有安國公府有亡母,有老夫人有父親,你又算哪門子長輩!”

羅紗鏗鏘有力地說完這句話後,朝身後跟來的四個婆子微微揚手,婆子們便站到了她身後一步處。

“我再問你一次,如今我就想坐那把椅子,姨娘你是給我坐呢,還是不給?”

羅紗這次說得語調生硬語速極慢,劉姨娘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便看看幾個婆子,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可她畢竟在銀冬院待久了,不知道外麵發生過哪些事情,隻當羅紗還是繈褓裏的無知小兒一般,便嚇她道:“你居然還朝我吼叫?告訴你,老夫人可是常派人來問我話的,若是被她老人家知道你這樣對一個長輩……”

“掌嘴!”羅紗不待她說完,已厲聲吩咐道。

婆子們大跨著步子到了她跟前,兩人將她拎起來架牢了,一人揚起手來便是重重一下,用力之狠,疼得劉姨娘眼冒金星發出嚎叫,隻是不待她叫完,第二個巴掌已經來到。

站立在側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家姑娘是嫡長女,是安國公的嫡親外孫,你一個小小的妾侍,還是商戶出身的,居然敢在我家姑娘麵前口稱‘長輩’?若你嫌命太長活得不耐煩,大可直接說,犯不著說那些沒邊沒際的話來,汙了我們姑娘的耳朵!”

劉姨娘雖叫得響,可那婆子說話中氣十足,愣是讓她在嚎叫的空檔將話聽了個全。

劉姨娘被打得疼了,忙不住告饒,可動手的婆子哪肯聽她的?直到羅紗一聲淡淡的“好了”出口,方才止了動作,將她丟到地上。

看她哀嚎著縮成一團趴在地上,羅紗厭棄地別開了眼。

這女人當初對母親的誣蔑,她可是記得牢牢的。若不是發現孫氏才是那最惡毒之人,她或許一輩子都不願劉姨娘出這銀冬院。

可如今自己年小力微,很多事說不得做不了,少不得要借她人之手來對付孫氏那毒婦,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劉姨娘最合適不過,隻是,事後需得去封信向外祖家解釋一番。

眼看劉姨娘低聲哼哼,也不敢大叫了,羅紗才緩緩走到她麵前,俯視著她,說道:“我過兩日還會來看你。”

頓了頓,她聲音驟然變冷,“若是老夫人問起你的傷,你給我想仔細了再回答!說得不好的話,你就給我老死在這兒!”

待羅紗領了人拂袖離去,丫鬟忙上前來扶劉姨娘。劉姨娘卻是揮揮手讓她走開,自顧自坐到了冰涼的地麵上,望著羅紗離去的方向邊哼哼邊細想。

將五姑娘最後兩句話顛來倒去地琢磨了幾十次,劉姨娘的雙眼忽地亮了亮,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羅紗一回到晴夏院,就將陳媽媽喚了過來,仔細詢問和甜湯有關之事。

“當時是紅月煮的湯,因姑娘愛喝她煮的,所以一直沒經過她人之手,隻是她中間出去過幾次,沒在灶上一直待著。端湯過去的是紅箋,路上遇到過紅蓮,因天色晚了,也沒遇到旁的人。”

“紅月煮的?一共幾份?”

“三份,少爺也喝了碗,沒出什麽岔子,姑娘那碗本來在鍋裏一直溫著,後來姑娘沒喝,就倒掉了。”

那這樣看來,就不是紅月煮湯的時候出的問題了。

羅紗正細細想著是哪兒出的岔子,陳媽媽遲疑道:“會不會是金簾?”

她口中的“金簾”便是“紅蓮”,原本在老夫人的金秋院當差,後因為火盆子的事情惹惱了老夫人被趕了出來,羅紗便命人將她帶回晴夏院,如今她是晴夏院的一個粗使丫頭。

“她那樣多事貪財的人,做不了這樣仔細的事情。”羅紗說道。

若金簾有這個本事,當初偷偷拿走火盆子的時候,就不會被老夫人的人發現了。

於是,這事兒還是原本就在晴夏院的人做的。

這樣想著,羅紗又覺得心累了幾分。

“若想揪出此人,需得想些別的法子。”她捏捏眉心,說道:“具體怎麽做,我再想想……”

陳媽媽深深歎息。

這晴夏院裏伺候的人,除了剛來沒多久年紀尚小的紅蔻外,都是看著姑娘長大的,如今猛一發現其中有人做了對不起姑娘的事,憤恨雖然有,但更多的卻是傷心。

這時有人敲了敲掩好的屋門。

陳媽媽揚聲問是誰,心下有些不高興,因為在這樣關好房門的情形下,一般有點眼力的都不會過來打攪。

誰知居然是阿二。

穆景安的手下都是極有分寸的,又怎會在這種時候過來打擾?

羅紗便知他定是有急事,忙讓陳媽媽去開了房門請他進來。

阿二一進屋就快步走到羅紗麵前,拿出一物,嚴肅問她道:“這東西是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