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再怎麽不待見我,事情畢竟已經過去十年了,可情都不在了……”鍾媽媽嗓音喑啞,隱約帶著哭腔,“你就當是為了可情,幫幫我吧。我知道的,你一直還喜歡著可情。你跪在可情墓前,看向她的眼神……和旁人是不一樣的。阿姨求你了——”
“好,我答應你。”
謝影塵對鍾家的事並沒有興趣,但謝舜名在手機上對鍾媽媽的備注昵稱頗有意思,令他忍不住去探一探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竟能讓自己那個親愛的弟弟甩蒼蠅似的逃離這片國土。
“謝謝你,阿名。”鍾媽媽感激地掛了電話。
謝影塵抬頭望了一眼窗外。天空黑沉沉的一片,窗戶內側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蒸氣,以至於他都看不清外頭的月亮了。謝影塵聳了聳肩,也罷,本來就不是屬於他一個人的月亮。
第二天下午,謝影塵和鍾媽媽約在醫院對麵的咖啡館見麵。
鍾媽媽來得很早,一直局促難安的坐著,等到穿著白大褂的謝影塵緩緩朝著這邊靠近,她忽的站起來迎了上去。
謝影塵麵上原本是掛著恭敬的笑意的,但一想到謝舜名對鍾媽媽的稱呼,便立馬斂起笑容,僵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地走到她對麵坐下。
“阿名。”盡管謝影塵沒有禮貌,鍾媽媽卻依舊叫得親昵。
謝影塵象征性地點了點頭。他的內心深處是有那麽一絲嫉妒的,嫉妒謝舜名有父母的寵愛,嫉妒就連可情的媽媽對他都這樣好。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靠這種嫉妒激勵著自己,讓自己越來越優秀,至少不比謝舜名遜色。
“十年不見,你變了。”鍾媽媽說。
“哦?”謝影塵輕佻地揚起眉頭,“哪裏變了?我自己怎麽沒覺得呢?”
“變得成熟了,也變得沉默寡言了,連笑容都變少了。”鍾媽媽蹙眉道。
這話謝影塵不愛聽,搖了搖頭道:“我沒變,我倒是覺得阿姨變了。”
“我……我變了?”鍾媽媽微微一怔。
“是的,變老了。”謝影塵說話毫不留情,似乎是在記恨,記恨她沒有照顧好可情。
鍾媽媽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即點了點頭道:“十年啊,你都長大了,我自然變老了。就是因為我老了,快不行了,所以有樣東西一定要交給你,請你幫我保管——”
鍾媽媽說著,從身側的背包裏掏出一個牛皮紙封來,而後緩緩推到謝影塵跟前。
謝影塵的目光在上麵輕描淡寫一晃而過,看上去滿不在乎,心裏頭卻好奇到了極致。這牛皮封裏究竟放著什麽重要的東西,鍾媽媽不交給自己的女兒保管,偏要交給他這麽個不相幹的人……
“其實我沒有興趣。”謝影塵故作雲淡風輕地推回去,“我應你的約出來,隻是想看看你近來過得好不好。看到你過得似乎不那麽安心,我也就安心了。”
一想到可情躺在冰冷的病**的時候,她的母親和她的父親正在國外悠閑度假,謝影塵的語言便越發的惡毒起來,幾乎是句句帶刺兒。
鍾媽媽以為他還在意十年前的事,忽的麵色沉下來道:“阿名,你別這樣。十年前,我也是被逼的,那些照片……都是你父親在我神誌不清的情況下拍的,我也是受害者。我知道,這些年你對我冷眼相向,一定是因為看到那些照片了。”
照片?神誌不清?
謝影塵的心底泛起不小的波瀾。他謝影塵骨子裏可是帶著邪氣的,這兩個關鍵詞一下子就讓他聯想到了不健康的東西,再聯係他父親謝雲的人品,鍾媽媽尚未說穿,他的嘴角便泛起一絲笑意,難怪謝舜名給她的備注會是“小三”。
“這麽說來,您是被強迫的?”謝影塵挑眉問她。正常女人遇到的這種事情不都該是傷心欲絕的麽?如今舊事重提,她至少給灑幾滴眼淚吧。可是,鍾媽媽並沒有哭,她的眼睛裏隻有無奈,這讓謝影塵又起了疑惑。
鍾媽媽搖了搖頭,“不是,我是自願的,但我不知道他會拍那些照片。”
“自願?”謝影塵輕笑出來,“這麽說來,你喜歡我的父親?鍾伯伯若是知道了,可要傷心了。”
“不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鍾媽媽試圖解釋,這才察覺十年前的事真是肮髒入骨,難以啟齒。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什麽?”謝影塵掂了掂桌上的牛皮封,“總得告訴我真相,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吧?”
鍾媽媽沉默不語。
謝影塵見狀又道:“我對一個與我父親**的女人,是半分鍾都不願意多見的。你若是不願意解釋,我現在就走。正巧,待會兒我還有手術要做。”
謝影塵從來沒覺得“做手術”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但此刻他卻發現“做手術”這三個字確實好用,分分鍾就能將對方逼出原形來。
“別,我說,我全告訴你。”鍾媽媽忽的起身,拽緊了他的手臂,“十年前的事,不止你、我、你父親三個人知道,A市還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人也知道,正是他將我推向你父親的,那個人就是……”
似乎是因為隔壁桌投來了異樣的目光,鍾媽媽的聲音忽的壓低了下去。
謝影塵離她近在咫尺,聽得清清楚楚,那個名字落地的刹那,讓他不覺為之一振,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鍾媽媽。
“我是被利用的,我不過是這個商業圈子裏,被犧牲掉的一個女人而已。阿名,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如果不那麽做,不論是在鍾家還是在娘家,都很難有立足之地。”鍾媽媽的聲音裏透露著哀怨。
謝影塵像是聽明白了什麽,剝削的唇角輕輕翕動,問道:“鍾伯伯也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對。”明明不願意承認,但鍾媽媽終究還是咬牙全都認了。
“嗬……嗬嗬……”謝影塵輕嫋笑出聲來,“我父親可真是了不起,竟值得你們這樣巴結。”
“他是地產界的權威。”鍾媽媽低著頭說道。
謝雲花心風流,人品也不如人前做得那般模樣,但他縱有千萬個缺點,他確實是在道兒上混過的。當時的地產界,僅靠金錢砸進去是根本不能霸領一方的,更需要的是“兄弟們”的擁護。
因為他是地產界的權威,想要巴結他的人別提有多少。巧得是他一眼就相中了鄰家的有夫之婦,鍾家依附於季家而生,季家那時候又缺錢,正請求著謝氏注資,鍾媽媽便成為了那場交易的犧牲品。
鍾媽媽簡短的幾個字,將謝影塵點了個透徹。聰穎如謝舜名,與自己的父*夜相處,他一定是在看到照片的刹那就全都明白了,因為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才從可情身邊逃離,將自己從謝家剝離出去,不想再介入到謝家和鍾家的恩怨之中。
“現在,你明白我的苦衷了麽——”鍾媽媽的淚水含在眼眶裏,像是回憶起了那段往事。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鍾爸爸以帶她看病為由,長居在國外。事實上,那一年裏,在國外帶著的隻有鍾爸爸一個人而已,而她則偷偷地住進了謝雲的書房。若不是謝舜名無故闖入,這個秘密便可以埋藏一輩子。
之後的很多年,鍾爸爸都不願意提謝雲這個人,甚至於連他的兒子也不太待見。鍾家和謝家的關係,就是在那個時候日漸疏遠的。
謝影塵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桌子上的牛皮紙封,“說吧,這裏麵裝的是什麽,隻要不侵害我個人和我家族的利益,我都願意幫助你。”
“遺囑,是我的遺囑。”
“遺囑?”謝影塵詫異地瞪了她一眼,“您還不到五十歲吧?就這麽著急寫這種玩意兒?”
這回輪到鍾媽媽詫異了,“在我們這種家庭,打結婚的那天開始,不就應該已經想好遺囑該怎麽寫了麽?阿名,你大概是離開得太久了,性子變得太多,阿姨都有些看不透你了。”
“嗬。”謝影塵低低一笑,沒有正麵回應她。他掂量了一下牛皮紙封,道:“遺囑這種東西,為什麽不交給你女兒保管?”
“可欣……她……”鍾媽媽麵露愁色,猶豫再三,還是對謝影塵道,“阿名,我覺得可欣怪怪的。她好像很嫉恨可情似的,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不在家的時候,我從她的房間裏找到了一些東西,我懷疑可情的死……”鍾媽媽本想將心中的疑問全說出來,但又怕錯怪了女兒,於是搖了搖頭道,“總之,可欣的情緒不穩定。這遺囑的內容若是讓她看見了,恐怕不好。”
“你剛剛說可情的死……”謝影塵眸中精光一閃,“難道可情不是病逝的麽?!”
鍾媽媽慌忙搖頭,“是我口誤。”
謝影塵拆開信封,花三分鍾時間看完遺囑,而後震驚地望著她:“你確定要這麽安排?我若是你親身女兒,就算不被氣死,也要跟你斷絕母女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