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省城再相逢(二)
後來她又想,原因還不隻這一個,更關鍵的,怕是大家都在設防,都不想把自己暴露出來,因為說的話多暴露的就越多。有人說這叫虛偽,其實不是,這是一門官場藝術,隻不過,它屬於低級層次。
但她沒想到省直機關的會議也會如此,省直機關開會,每一個主題都跟與會者息息相關,因為就那麽多人,就那麽多事,誰想繞繞不過去,也不能繞。
會議出現了冷場,在她心裏,大家那麽忙,誰都在日理萬機,誰都忙得連回家的空都沒,召集一次會不容易,召集了,卻都不講話。
如果說以前她對枷鎖兩個字不甚理解,現在,她不僅有了新的理解,而且深深感覺到,這兩個字像無形之繩,捆住了她。
會議沉默了將近半個小時,粱梅覺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沉默下去,目光一掃,決定用點將法。這是很老土的一個辦法,但卻管用。對付一些老積習,你還真得用老辦法,這是粱梅總結出的一條經驗。
但她的經驗失效了,發言的都是什麽省長說怎麽辦就怎麽辦,還不如不講。
陸政東笑了笑道:
“也差不多吧,我剛到安新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想開會,即便是開會,也就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安排。安新情況有些特殊,我剛到的時候,安新實際上海有些亂,就像一台傳動軸壞了的汽車,隨便怎麽轟油門。它也跑不起來。所以我也就幹脆點,先修車……”
粱梅一下就明白了陸政東話裏的意思。陸政東的意思是她太急了,在她沒來之前,邱誌安臨時分管過這方麵的工作。加上秘書長的便利地位。在邱誌安周圍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圈子,這個圈子不得不打破,邱誌安有些失重,一時半會兒,他怕是找不到方向。
粱梅為自己的急躁懊悔。其實她自己也知道,這是個壞毛病。為官從政,最忌諱的是什麽,就是沉不住氣。
她盡管對官場哲學不是太精通,但最基本的,她還能掌握。要不然,她也到不了今天這位子。問題是,有些錯誤你明明知道不該犯,犯了就會出問題,關鍵時刻,你還是犯了。這叫什麽來著,這叫修煉不夠。
自己確實是修煉不夠,或者是人們常講的性格問題,到她這樣層次,甚至更高一點的層次,犯她這樣錯誤的也不再少數。
粱梅聽到陸政東這麽一說,心裏其實也明白。邱誌安其不是她來的,換上誰做副省長,他都會有意見,一個誌在必得的人,最終沒抱得金碗,依然守著他現在的那個碗,他怎麽能滿意?
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人事以安天命,可是哪個人願意原地踏步,況且他做原地踏步也不是一年兩年。心裏沒怨氣才怪。
粱梅地點點頭,陸政東這些分析,她還是讚同。說來也是奇怪,等陸政東說完,粱梅心裏。竟隱隱生出對邱誌安的同情。哪一個從政的人沒有野心,包括她,誰有機會不想再進一步?
陸政東聽著粱梅的話,沉吟了許久才說道:
“羅省長現在也是想讓貝湖的經濟上一個台階,隻要是有利於貝湖的發展,肯定都會鼓勵支持的。”
“哦……”
粱梅微微應了一聲,她也曾經找機會給羅省長單獨匯報過工作,羅省長對她的態度比較冷淡
粱梅已經意識到羅省長對她似乎也有些意見,但上級對下級有意見,無外乎兩種情況,一是下級沒把工作做好,二是有些關係沒有處理到位。
粱梅斷定,她是屬於第二種情況,從那以後,她就沒單獨找過羅省長。她是想找,但一則時間不容許,另來,她也怕。怕什麽呢,粱梅說不清,反正她心裏一想到此事一種別扭就莫名地湧出來。或許是怕再一次被冷淡吧,但一想單獨麵對程副省長,看來,光怕不行啊,該麵對時,還是要麵對。下級找上級匯報工作,重要的不是你匯報什麽,而是態度,這點認識粱梅還是有的。沒有一個好的態度,就算你把工作幹在了前麵,該挨批評時,照樣挨批評,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
陸政東這話裏似乎是意味深長,粱梅仔細品味了一番,也明白了陸政東的意思,羅省長肯定也不少不甘於就在省長任上打轉,有這一點,邱誌安即便是羅省長最心腹之人,羅省長最後也還是要屈從於自己的前途的。隻要她的存在有利於羅省長的前途,很多事情就好辦許多……
和陸政東的一番交談,粱梅覺得相當的舒心和愉快,兩個人就像相識多年一般,雖然很多話說得都很隱晦,卻也沒有完全遮掩,讓粱梅也受到了不少啟發。
粱梅暗自一笑,她不是笑邱誌安,她是在笑自己,這次,她改變了策略,她決計用一種新的方法來化解目前在貝湖遭遇的冷危機,這危機不隻是她跟邱誌安之間的這種別扭,還包括其他領導。她的工作局麵還沒打開,下麵還處在彼此觀望的程度,並沒磨合到一起。按常規辦法來解決融洽的問題,時間來不及,工作也不容許,她隻能用些奇拳怪招……
就在陸政東和粱梅兩人交談的時候,與此同時,安新市常務副市長安金山也在省城給詹繼東拜年。
與其說是拜年,不如說是來檢討的,詹書記像是把這件事忘了,自那天說過,就一次也沒再問起。
但他卻絲毫不敢忘記,下屬要敢於擔當,要勇於或樂於把領導的不是扛起來,領導怎麽會有錯誤呢,這不笑話嘛,錯誤隻能出在下屬身上。有了成績你千萬不敢貪功,一定要心懷領導。普天成曾經教育過胡兵他們,你正確對待‘成績‘兩個字,你的成績是在領導的正確指引下才有的,不是你幹得對。而是領導指揮得對,決策得對,領導功勞最大,領導上麵還有國家,還有組織。這些都要擺在前頭,不能一激動就說這工作是我幹的。不是有個運動員拿了金牌,沒感謝國家,也沒感謝領導,結果挨了批嗎?這就是規則,你必須遵守。領導心懷天下。心懷大眾,對下屬而言,你心裏就隻能裝著領導,時時刻刻裝著。當然這都是小兒科,不值一提。需要提及的,就是在這種危局麵前。一定不能牽連到領導。這種時候你隻能衝鋒陷陣,無所畏懼!
詹繼東這個年過得不愉快,甚至可以講心情出於極度鬱悶之中,春節前得失利對他影響是非常大的,以至於春節期間有分量的常委和副書記到他家拜年的都不多,騎牆觀望,甚至有些人開始重新站隊。開始建立新的關係網,這對他這個市委書記來講,可不是什麽福音。
人一旦到達某一高峰,很有可能就滑坡了,詹繼東雖然未達到權力頂峰,但在安新他卻攀上了塔頂。
他知道,這個位子是不可能長久讓你坐的,江山輪流坐,這是硬道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也是硬道理。
當你再上不去的時候。山下就有人衝你招手了。每每想起這些,詹繼東就會悲哀。但人必須有防患意識,居安思危嘛,絕不能一勞永逸是不?
何況目前中央對省部級班子調整力度大,變動頻繁。隨著西部大開發的調整。他們這些人的命運,也時時刻刻處在變化之中。這次到京城,詹繼東就聽到很多不利消息。有人說下一步中*央著力將省級班子年輕化,特別是徐步地區,也有消息說,中央要加大部委與西部省區領導的交流力度,實現高層幹部間的互動。
詹繼東已經不年輕了,年齡優勢早已**然無存,學曆還有受教育程度跟年輕多才的六零後相比,隻能是劣勢。他把自己歸納為吃老本的幹部,是一步步苦出來幹出來的,但人生總有謝幕的時候,詹繼東有詹繼東的想法,時代要求你挪開時,你多留戀也是閑的,必須無條件挪開,這就是原則。
與其被動挪開,還不如早作打算,以積極的姿態迎接有可能出現的變局。這次他跟老首長也交了底,如果有可能,他願意提前離開安新市委委書記的位子,到省裏或者京城去。
這話說得很婉轉,但言下之意老首長卻聽得明白。老首長當然不希望他這麽快就離開,才幹了多久嘛,至少要幹滿一屆,要幹出點名堂來嘛。
可一想詹繼東後麵的話,老首長又覺不無道理,要是用這種積極的姿態還有良好心態,贏得高層的信任還有尊重,在人大或政協謀得一個新位置,那也是蠻不錯的一件事嘛,畢竟又上了一個新台階。這個台階可不是誰都能上的喲,這台階一上,那可就……
老首長最後說:“你再四處走走吧,這想法可以考慮,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把工作搞好,那才是根本。”
詹繼東點頭道:
“這我知道,請老首長放心,我會站好最後一班崗的。”特別是看到安金山的時候,這樣的感覺就更為強烈。
但是這依然不能讓他釋懷,他到安新之前,圍繞著安新常務副市長的人選,他還和其他省裏的領導暗暗的較勁了一番。
省裏其他領導的意思是省*委下來一個省*委辦公廳的幹部接任,可那人和他雖然同是一個陣營,但是兩人的關係不是太好,他不同意,結果他中意的那位人選因為當不了正職,不願屈就到陸政東手下,最後到另一個地市當一把手去了,選擇來選擇去,他選擇了安金山。
安金山這人,熟悉事務性質的經濟,他也可以做到事無巨細。如果道了安新,放在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應該能夠對陸政東形成極大的製約。
但詹繼東想錯了,這個世界上,有人當紅花,有人就得當綠葉,這是就是命運,誰也沒法抵抗。不過綠葉要是當出了水平,有時候也是能搶搶紅花的鏡頭。安金山能否搶到這個鏡頭,關鍵不在陸政東,還在安金山自己。就目前安金山的表現來看,怕是很難。詹繼東不免有些失望。其實他是想讓安金山搶一些鏡頭的,安金山搶陸政東的鏡頭,等於是幫他搶陸政東的鏡頭,這叫相輔相成。
可惜事實出乎了他的意料。陸政東在市政府裏是大權獨攬,安金山呢。隻能忍氣吞聲做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安金山別的本事沒有,隻知道跑他麵前告狀,告狀能頂什麽用呢?詹繼東心裏氣惱著,嘴上卻說:
“行吧,你再堅持一段時間,有機會。我再想辦法。”
“別,別,書記您千萬別……”
安金山慌忙站起身,像是要用全身的力氣阻擋陸政東,後來又覺自己的反應有點敏感,訕然一笑道:
“不用。不用,我會努力的。”
詹繼東心裏就越堵了,這人怎麽這樣?
詹繼東自己強勢,也不是很喜歡唯唯諾諾的人,盡管有時候,他也需要別人在他麵前唯唯諾諾,但骨子裏。他還是希望手下能有點血性,敢於衝鋒陷陣。
尤其眼下這種時候,更需要有人站出來,替他向陸政東的陣營發起攻擊。
陸政東現在在安新也不是無懈可擊,那就更應該趁早,一個陣營一旦鞏固了,是很難顛覆的,要顛覆,就得趁早。趁陸政東羽翼未完全豐滿之前,徹底搞亂他。這是詹繼東的目標。但安金山顯然擔當不了這個角色。他無可奈何歎了一聲,道:
“也好,難得你有如此胸懷,工作嘛,就是在碰碰磕磕中幹的。”
安金山臉上的訕笑不見了。表情僵在那裏。其實他巴不得詹繼東跟陸政東熄火休戰,那樣他在市政府也可以喘口氣。
現在陸政東也是把他壓得死死的,現在的市政府,壓根就沒他安金山說話的份,他又能怎麽辦?
見詹繼東如此講,也隻好硬著頭皮表態道:
“書記放心,我一定會把事情辦好。”
安金山想要在市政府出點幺蛾子,也隻有使用一些暗手了。
當然這事不可能請示詹繼東,這種事你能請示?官場上很多事都是反著來的,越是小事,你越要請示匯報,最好能做到早請示晚匯報,讓領導獲得一種權威,這樣你在領導心裏就不一樣了,領導會認為你對他尊重,會認為你這人辦事有章法。但是大事你就要考慮,有些事必須先做後報,有些事情必須先做後報,有些事隻能做而絕不能匯報,有些事做了還要裝沒做,不能在領導麵前有稍稍的暗示,一暗示,領導就會有錯誤的想法,認為你要往他身上推。一旦讓領導產生這樣的錯覺,你的前途就徹底暗了。
回到家的安金山也是一夜的輾轉難眠,而在詹繼東那裏,雖然來客是事先打過電話,但是在詹繼東看來,來者依然是一位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不是別人,就是陸政東。
詹繼東沒想到陸政東一大早就來了他家,忙請陸政東坐,要保姆泡茶,陸政東昨晚和粱梅交談得很是愉快,心情舒暢的很,在和詹書記會麵前,保持心情的放鬆很重要,他來這裏連詹繼東都感到意外,其他人也就更不用說了,他這個低姿態,實際上就肯定是很快就會為人所知的。
陸政東也能夠想象詹繼東的情緒,不過陸政東並不在乎,身在其中,特別是像詹繼東這樣控製欲很強的人,想要當老好人,那也就意味著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角色,甚至完全淪為傀儡的角色,這是陸政東不可接受的。
事實上,陸政東覺得詹繼東在處理和他的關係是簡單粗暴,詹繼東和他對立起來,那樣不明智。書記和市長說穿了是戰略合作夥伴關係,這裏麵肯定有鬥爭,但更多的卻是合作,是讓步或者妥協,一切事物行進的過程都是在讓步或妥協中迂回前行的過程,針鋒相對隻能導致分崩離析。
政治講究藝術,打個嘴巴喂塊糖是最最實用的藝術,用腳暗踢用手明拉是官場上最常見的合作方式。
陸政東相信詹繼東不會不明白這一點,他是太自信,甚至說得不好聽一點太過自大,實在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而這樣的挫敗恐怕越是讓詹繼東難以心平氣和,恐怕又在醞釀著什麽,不過即便是有什麽,又一次的激烈碰撞之後,雙方都在思考著下一步怎麽走,而且隨著春節的即將來臨,事情實在是太多,詹繼東最近往省裏和市裏跑得時間不少,陸政東估計他一半是為了尋求支持,一半是為自己的仕途奔波,沒有哪個人會安於現狀,在官場,安於現狀就是退步,就是主動放棄機會。官場最大的特色就是不停地跑,不停地動,動才有機會,動才有可能。
更何況在安新兩個人相處並不和諧,那就更是要多做準備,為將來的變打好基礎,如果安新扭轉不了局麵,詹繼東肯定也想也要尋找別的機會,從安新跳出去,跳到別的地方,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然能做到登門拜訪,他這麽做,實際上看似低姿態,實際上是把球和責任踢到詹繼東腳下。
陸政東解釋了幾句什麽從京城回來怎麽也要給來給書記拜拜年。
詹繼東微笑說:
“你來我就開心。”
陸政東又遞上包裝精美的禮物,裏麵是價值不菲的一套郵票,聽說詹繼東好這個,陸政東在京城選了個千元左右的作品,以當時郵票市值來說,也算中上檔次了。
詹繼東沒有拆開,要保姆拿進了書房,微笑對陸政東道:
“早就想和你好好談談了,一直也沒有機會。”
詹繼東端著茶杯喝了一口,微微一笑道:
“說起來我這一生最敬佩的有兩個人,一個是主席,一個就是雲老,剛剛參加工作時,就拜讀過雲老的文章,高屋建瓴,深入淺入,很有思想性和理論高度,可惜的是,一直沒有機會聆聽雲老教誨。”
陸政東聽到說起外公,就放下了茶杯,臉上也肅穆起來。
提起往事,詹繼東有些感慨,看著陸政東道:
“我這一輩子,作知青下過鄉,進工廠幹過鉗工,也就你這個年紀吧,才走上了從政這條路,記得被地委選進政研室的時候我一晚上都沒睡著,翻來覆去念叨的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說著詹繼東輕輕歎口氣,拿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
詹繼東再抬頭的時候,就自嘲的一笑,“老嘍,老人家就喜歡懷舊,總是不習慣向前看。”
陸政東笑笑,沒有吱聲。
詹繼東把玩著他的藍花白瓷茶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咱們的執政思路有差異。這點我知道,但求同存異嘛。安新現在展勢頭很好,班子就應該團結一心。不能在這時候受什麽影響,安定團結嘛,安定團結才能發展,是真理。”
陸政東心知來了,詹繼東感慨好一會兒並非是真實感情流露,不過和他一樣,也是一個姿態。
詹繼東又歎了口氣。說道:“現在貝湖各市,都卯足了勁頭想要抓住西部開發的大好機會,大發展一回。政東市長參加了會議,肯定有些好東西吧?”
陸政東默默品茶,好一會兒後才道:
“這對貝湖,對安新確實是一個重大的曆史機遇期,重大利好。”
詹繼東隨即嗬嗬笑道:
“嗯,是啊,是啊,現在西部各省恐怕都是雄心勃勃,江書記對安新,對政東市長你期望很高啊,經濟發展的事情還是要借重市長你了。”
“這個要謝謝江書記和詹書記了,我也就是幹點實際工作。”陸政東笑了笑。
詹繼東聽得陸政東如此講,也隨即轉換了話題。問起她愛人的工作。很是為陸政東夫妻不能長聚唏噓了一番。
兩個人其樂融融,似乎談得非常投機,但是實際今後會如何,兩個人其實心裏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