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話很有道理。”劉季良久才點了點頭,可是皺著的眉頭卻沒有舒展開來,他心有餘悸的說:“可是,我總覺得阿尉看向我的眼神中帶著些許不善,讓我寢食難安啊。”

呂雉不解的看著劉季臉上的不安神色,有些意外,“有這回事?”

“嗯。”劉季鄭重的點點頭,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他瞟了一眼外麵,接著說:“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覺得他的眼裏有殺氣,看得我後心涼嗖嗖的。還有,我覺得這次他殺秦嘉……是早有預謀。”

“你是說……”

“他早就看秦嘉不順眼,以前不殺他,不過是要安撫寧君他們幾個的心,現在寧君他們都被他收服了,秦嘉又不知死活的跳出來了,他正好可以下手鏟除他。秦嘉一死,他的那些人馬就全散了,以後隻能聽命於他。我有時候都懷疑,他把白公調離郯縣,恐怕不是要娶親那麽簡單。”劉季越想越怕,秦嘉被共尉殺了滿門,自己會不會也有一天落到這個下場?他越想越不安,冷汗從後背沁出,衣服沾在身上,粘乎乎的特別難受。富貴固然重要,可是比起性命來,富貴還是可以舍棄的。一想到這裏,他連連搖頭,“我不能留在這裏,夫人,你們收拾一下,我們找機會離開他。”

呂雉不語。

劉季起身已經走了兩步,見呂雉坐著不動,不解的回過頭來看著她。“你怎麽了?”

“你這樣子能走得掉嗎?”呂雉蹙著眉頭看著他。

“我……”劉季頓時語塞。自己手下隻有二百人了,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除了手中的兵器,身上的盔甲,**的戰馬,他是一窮二白,如果現在脫離共尉,還能活幾天都是個問題。再說了,這樣子去見項梁,項梁能把他當回事?

“就算阿尉想殺你,暫時也沒有借口。你不如先等一段時間,休養好了再說。”呂雉歎了口氣,“明天我去找少姁,讓你去陳縣吧,二兄在那裏,你可以從他那裏補充一些給養。”

“那太好了。”劉季大喜過望,還是夫人這個主意好。他開心的摟住呂雉,摸著呂雉豐腴了不少的肌膚,眼裏頓時放出了光:“夫人,許久不見,早點將息吧。”呂雉的身子僵了一下,看了一眼帳門,劉季一見,恍然大悟,連忙鬆開呂雉,喜滋滋的去關帳門。

……

項佗臉色很難看,大手直似要捏碎手中的車軾橫木。

陸賈奉共尉之命,到東陽來請項梁到大澤鄉與喪陳勝的葬禮,理由很充分,你項梁既然是張楚國的上柱國,那參加陳王的下葬儀式就是義不容辭。項梁不好拒絕,但是他又不想這麽輕鬆的就範,讓共尉占了主動。於是他一麵安撫陸賈,一麵派項佗帶著一萬多人移軍到盱眙,對陸賈說是先行一步,看看地形,實際上就沒有通知駐紮在徐縣的韓信,準備故意裝糊塗打一仗,擊敗韓信,給共尉一個下馬威,然後再去大澤鄉參加葬禮。

在項梁看來,項佗打敗韓信是沒有任何疑問的。項佗雖然不如項羽,但也是項家後輩中的佼佼者。和讀書隻觀大略的項羽不同的是,他讀書、學劍都十分用功,是個很沉穩的人。他帶一萬人去擊敗無名小卒韓信,那簡直是手到擒來。韓信雖然也有一萬多人,可是他不可能是項佗的對手。

項佗也是這麽認為的,他信心百倍,一心想首戰成功。不僅要擊敗韓信,而且要大勝才行。他為此做了精心的準備,派人渡過淮水做好了詳細的偵察。他做得很小心,十分低調,駐紮在徐縣的韓信一點也沒有察覺。

一切準備停當之後,項佗選擇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發動了攻勢。他一心要將韓信這個無名小卒打得大敗,最好能將他擒到麵前。項佗甚至想好了到時候如何裝做恍然大悟的樣子,解開韓信身上的繩索,很有禮貌的致歉。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頂著還帶有涼意的春風趕了半夜的路,將韓信的大營圍住時,卻發現是個空營。他感覺到出了意外,連忙下令後撤。他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並不慌張,他撤得十分小心,布置了精兵斷後,以防韓信追擊。好在一路平安,有驚無險,雖然沒有打勝仗,也沒有打敗。就在項佗站在淮水南岸堅實的土地上鬆了口氣的時候,他看到了一臉不好意思的韓信。

韓信很抱歉的告訴他,他的斥候偵察出了問題,以為南岸是敵軍,所以他趁夜過來放了把火,把項佗大帳裏的輜重、糧草全燒了,等他發現搞錯的時候,已經遲了。

項佗看著嚴陣以待的楚軍,再看看自己剛渡了一半的將士,汗如漿出。如果韓信這時候發起攻擊,他這一萬人就全完了。看著韓信那張笑得極端陰險的臉,項佗非常想上去一拳砸扁他的鼻子,可是他又不敢,自己被人家捏了個實實在在,這個時候如果不服軟,那就是無賴了。

大丈夫認賭服輸,敗了就是敗了,再氣急敗壞,就更丟人了。

項佗二話不說,謝過韓信,然後目送韓信渡過淮水揚長而去。韓信不見了,項佗的心情卻依然無法平靜,他恨不得現在就追過去把韓信宰了。自己在項梁麵前信誓旦旦的要打勝仗的,項梁也信心滿滿的等著他勝利的消息,好跟陸賈談判,可是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打敗了,雖然人一個不差,可是跟全軍覆沒卻沒什麽兩樣。

自己如何回去見項梁?項佗牙齒咬得咯咯想,臉脹得通紅,鼻息粗重,很有一種拔劍自刎的衝動。副將龍且看出了項佗鬱悶的心情,不動聲色的向他身邊挪了兩步,以防項佗一怒之下,做出什麽蠢事來。他不敢勸項佗,項佗不屑的說韓信是無能之輩的時候,他附和的聲音最大。

“籲——”良久,項佗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同樣窘迫的龍且,無奈的揮了揮手:“回吧,回去向上柱國大人請罪。這全是我的責任,與諸君無關。”

龍且暗自鬆了一口氣,連忙躬身施禮:“焉能讓將軍一人領責,龍且身為副將,未能提醒將軍,其責難逃。龍且當先向上柱國大人請罪。”

“唉。”項佗長歎一聲,搖了搖頭:“何苦呢,這麽大的事,你是承擔不下來的。敗了就敗了吧,好在隻損失了些糧草、輜重,沒有傷亡。”他嘴裏發苦,話雖然是這麽說,卻隻是安慰龍且而已,他了解項梁的脾氣,能想到項梁聽到這個消息時的憤怒。敗在一個無名小卒的手裏,又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後果不用想都知道有多嚴重。

難道自己的事業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項梁悲哀的想。

“敗了?”項梁並沒有發怒,反而笑了,他偏著頭打量著項佗,好象項佗在和他開玩笑一樣。項佗的心呯呯亂跳,嗓子發幹,連咽了好幾口唾沫,才艱難的點了點頭:“孫兒無能,敗了。”

項梁還是不敢相信,他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看著項佗,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真敗了?”

“真……敗了。”項佗的腿直發軟,都快站不住了。但是他還是強行撐著自己,仰起頭迎著項梁冰冷的目光,用盡渾身力氣,抑製住身子的顫抖,強聲說道:“孫兒無能,真的敗給韓信了。”

項梁雙手撐著麵前的案幾,弓起了身子,臉色鐵青,耳邊嗡嗡亂響,眼前的項佗也開始晃動起來。敗了?我項家子侄輩中的傑出人物居然敗給一個無名小卒?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項佗見項梁的臉色不好,身子又不安的晃動著,大吃一驚,連忙上前來扶:“叔公,叔公,你……”

“讓開。”項梁大喝一聲,飛起一腳將麵前的案幾踢得飛出三步遠,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筆墨摔得到處都是。他手指著項佗,喉嚨裏吼著怪異的聲音,卻一句完整的話也沒有,晃了兩晃,差點栽倒在地。項佗大吃一驚,顧不得太多,膝行幾步,撲上去抱住項梁,大聲叫道:“叔公……叔公……”

“上柱國怎麽了?”範增大步闖了進來,一看到屋裏的情況,不禁皺了皺眉,一揮袖子,大聲對旁邊的親衛喝道:“還愣著幹什麽,快去傳醫匠來。”

“不用了。”項梁無力的呻吟了一聲,擺擺手叫住了親衛,勉強衝著範增擠著一絲笑容:“梁偶有不適,讓先生見笑了。”範增瞟了一眼項佗的臉色,大致已經猜出了苗頭。他也不戳破項梁的掩飾,等親衛整理好了案幾,自顧自的往項梁麵前一坐。

“上柱國,陳王的葬禮很快就要舉行了,上柱國的行裝可打理好了?”

項梁苦笑了一聲:“梁已經準備停當,不日就準備起程。”說著,又看了項佗一眼,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項佗心虛的低下了頭,一聲不吭的向後挪了幾步,頭幾乎垂到了膝蓋。

“那上柱國可想好了安葬陳王之後,如何處理國事?”範增目不斜視的盯著項梁,淡淡說道。

片刻之間,項梁已經平靜下來,恢複了平時的冷靜與矜持。他雖然對範增直視的目光有些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來。他想了想,恭敬的欠身一禮:“還請先生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