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媚在木不韋的攙扶下,挺著大肚子出了內院,看到熊英在侍女的簇擁下款款而來,連忙停住了腳步,讓到一旁,鬆開了木不韋的手便要下拜。熊英趕上幾步,緊緊的扶住了她,嬌聲笑道:“姊姊,何必拘禮。”

白媚略微有些浮腫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公主遠道而來,臣妾按禮是應該出來迎一下的。”

“好了,好了,我這個不速之客,你已經迎過了,就不要再拘束了。”熊英咯咯的笑著,伸出手小心的摸了一下白媚的肚子,有些不敢相信的說:“姊姊,你的肚子怎麽這麽大?”

白媚也笑了,不知道怎麽回答熊英這個問題,她側過身將熊英往裏讓,熊英小心翼翼扶著她並肩進了內室,分賓主坐下,揮手吩咐其他人出去。白媚見了,也示意木不韋退出去。木不韋會意的帶上了門,站在門外。

“姊姊,我是來求你幫忙的。”熊英收了笑容,拉著白媚的手,懇切的說。白媚輕輕的抽回自己的手,欠了欠身:“公主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是。臣妾如何當得幫忙這個字眼。”

熊英猶豫了,她在路上的時候,已經收到消息,知道父王先奪了項悍的郎中令之職,又拿掉了上柱國陳嬰的兵權,眼下盱眙除了白公手上還有四千人不在他的控製範圍以內,其他的兵力全部被他收歸已用。白公是個識大局的人,父王雖然沒有收他的兵,可是他也不敢輕舉妄動。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父王收住了呂臣這個原本是共尉親如兄弟的大將的兵。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父王是挖了共尉的牆角,先打垮了項家的勢力,反過來又要收拾共尉。他要遷都彭城,不僅是因為彭城比盱眙更適合於作都城,而且是因為共尉不在彭城,共敖能力有限,彭城的真正權力全在白媚的手裏。她的任務就是以白公的安危為條件,說服白媚俯首聽命,交出彭城的軍權。

麵對著白媚,熊英這個從山裏出來的放羊姑娘雖然已經經過了幾個月的權謀熏陶,還是覺得有些張不了口。想了一路的說辭,在看到白媚那親切中帶著些疏遠的笑容時,就變得蒼白無力,說不出口。

“公主,是為了遷都彭城的事嗎?”白媚首先開了口,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熊英窘迫的點了點頭,楚楚可憐的看著白媚。看樣子白公的消息不比父王的消息慢,白媚已經知道了,這樣也好,省得自己不知道怎麽說。一想到這些,熊英在輕鬆之餘,又有些自卑,她認識的這些女人個個都是女中豪傑,和她們一比,她這個公主一無是處,什麽事情都辦不了。

白媚看著局促不安的熊英,卻是暗自歎服懷王的心計。誰都能看得出來熊英是個純樸的女子,這些爾虞我詐的事情跟她似乎永遠沾不上邊,可是懷王偏偏派她來。她能不答應嗎?懷王把大大小小的勢力收攏起來以後,手中已經有近兩萬人馬,雖然比起共尉留在泗水、東海的人馬少一點,但是比彭城的人卻多上一倍,更重要的是,懷王占有道義上的絕對優勢,更何況父親白公的安危還捏在他的手裏,所以他派熊英來,看似說合,其實隻是通知一下,但是以熊英給人的印象,你又不能說他是強迫——誰會相信熊英是個說客呢,別人肯定是覺得,熊英是白媚的好姊妹,是以情動人。

能把心計算到這個地步的人,居然就是那個看起來和和氣氣的放羊老頭。白媚感慨不已,在對熊心這件事上,所有人都看走了眼。項梁當然是最大的失敗者,他看錯了熊心,自己剛剛敗亡,項家的實力就幾乎被連根拔起。其他的大臣也看錯了熊心,他們大多數都覺得熊心是個傀儡,盡早會被項家廢掉,所以隻顧著抱項家的大腿,卻冷落了熊心這個名正言順的楚王,和熊心走得近的,隻有呂青這個不是誌的令尹。就連共尉也看走了眼,他雖然一直對熊心心懷警惕,可是也沒有算到熊心會有如此手段,在最近剛剛來的書信裏,他還在擔心熊心是不是有和項羽較量的實力,以眼下的形勢看,熊心豈止是有能力,而且是能力超強,至少短期內看,項羽是沒有什麽機會了。

天意弄人,章邯擊殺了項梁,一下子將楚國的內政攪得天翻地覆。項家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共尉損失也很驚人,反倒是呂青父子鹹魚翻身,一下子成了最受寵的人。一想到此,白媚就有些遺憾,當初沒有力勸夫君除掉呂青和呂臣真是個大失策。

“公主,彭城確實更好一些,大王遷都彭城,決心與秦軍血戰到底,我等作臣子的,又怎麽能計較太多呢。”白媚很恭敬的說,接著抿嘴一笑:“再說了,讓公主趕了這麽遠的路來通知我,我和夫君都覺得愧受呢。其實隻要大王派個使者送一份詔書來,白媚就會代替夫君出城相迎,恭請大王和公主入主彭城,又何必勞累公主呢。”

熊英喜笑顏開,再次伸過手去,緊緊的拉著白媚的手:“姊姊,你真好,我就知道姊姊不會為難我的。其實,父王也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盱眙城實在太小了,萬一秦軍來了,恐怕抵擋不住。而且,彭城還有姊姊這樣的女英雄在,我就更安心了呢。”

白媚被熊英的話逗得繃不住了,暗自歎了口氣,和這種根本聽不出話外之音的純樸女子鬥心計,實在沒什麽意思,既然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不如做得更磊落一些。她反手握住熊英的手指,親熱的笑道:“公主,不瞞你說,夫君帶著少姁去打仗,你和娥姁又都去了盱眙,把我一個人丟在彭城,確實有些煩悶呢。雖然說婆母每天都會來陪我說話解悶,可是又如何能比得上公主這樣年紀相當的閨中密友說得投機呢。公主既然回了彭城,以後可要經常來陪我說話。”

“那是自然。”熊英的心事已了,心情舒暢的拉著白媚笑個不停,“以後等你的寶寶出生了,我還要做他們的小姨呢。”

白媚也笑了:“這麽喜歡寶寶,自己生一個豈不是更好?”

熊英臉一紅,縮了縮脖子:“我長得醜,又不識幾個字,沒人願意娶我呢。”

白媚咯咯一笑:“要不,妾身替公主做個媒吧。”

熊英羞不自勝,笑成一團。

送走了熊英,白媚去見共敖,共敖皺著眉頭直歎氣,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酒,半天沒有說話,最後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重重的將酒杯頓到案上,懊惱的說:“阿尉這次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我當初就勸他不要和項羽走得太近,他偏偏不聽,現在可好,辛苦了這麽久的東西,又被人一下子全卷走了。唉,他要是在彭城,那該多好啊。”

白媚宛爾一笑,伸手給共敖添滿了酒,輕聲說道:“阿翁,就算夫君在彭城,他也不能不讓大王遷都啊。”

共敖一時語噎,對啊,共尉就算在彭城,他也不能對懷王說,彭城是我的地盤,你不要來吧。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訕訕的笑道:“是啊,誰讓他是大王呢。對了,阿尉可有書信來?”

“有的。”白媚取出書信遞給共敖,共敖打開看了看,隻見上麵寫得很簡略,共尉分析說,項梁兵敗,懷王可能會有動作,楚國的勢力會有所調整,希望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隻要懷王不太過份,就暫時屈從,等待時機。另外要注意的是,這個時候不能對項家落井下石,以免斷了自己的後路。

共敖歎了口氣,擺了擺手:“你們既然都有了對策,我也就放心了。遷都到彭城來也好,省得我親家一個人呆在盱眙挺孤單的。以後天天在一起,喝酒也有個伴兒。”

白媚忍不住的笑了,剛要起身告辭,共敖又抬起頭,好象準備說些什麽,又覺得不妥,窘了片刻:“你去吧,去吧。”白媚不解,又不好再問,隻得起身告辭。

半個月後,懷王帶著眾臣遷都彭城。共尉在占據彭城之後,就曾經考慮過把彭城當作楚國的都城,所以王宮的院落都是現成的,隻要略微收拾一下,再建幾座大殿即可。但是懷王說國事艱難,不能大興土木,隻要有房子住就行了。眾臣聽了,自然是齊聲萬歲。

懷王不注重住房子,卻注意收兵權,他接連向周邊的郡縣發出詔書,要求他們帶兵到彭城集中。懷王本來還有些擔心這些原屬共尉的部下會不聽從他的命令,故意拖延,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葉青、朱雞石、呂澤等人都很快有了回音,表示願意聽從懷王的將令,盡快帶著人馬到彭城會合。這其中隻有兩個人沒有回複,一個是淮陰的韓信,使者說,韓將軍不在淮陰,好象東海那邊出了事,他帶著人馬到海邊去了。另一個是郯縣的田壯,田壯對使者說,眼下齊國因為田假的事情,對楚國十分不滿,時常有擾邊的行動,齊將田都帶著一萬多人一直在琅琊郡活動,他守土有責,不敢擅離職守,等邊境安定了之後,立刻帶兵勤王。

懷王雖然有些不滿,可是這兩個人都是共尉手下的親信,他也不敢逼他們太甚,以免引起共尉反撲。好在周邊十幾個縣城的人馬收集起來之後,他已經有四五萬人,拱衛彭城,暫時是沒有問題了。再說項羽兩萬多人已經到達蕭西,他也沒有時間去追究韓信和田壯究竟是真有事還是找借口。

當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解決項羽。成功了,他再多兩萬人,輸了,以前的一切努力就化為烏有。

懷王不敢掉以輕心,他派出了宋襄和項伯一起去蕭西見項羽。

項羽在蕭西停了兩天,一直猶豫不決。他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在到達蕭西的時候,他收到了項伯送來的消息,說懷王出手若雷霆,一舉解除了項家的兵權,遷都彭城,又收了共尉手下幾個大將的兵權,現在手中有兵四萬多。彭城的兵權落到了呂臣的手中,項家根本沒有反撲的機會,希望項羽妥善處理,切勿輕舉妄動。他要是露出不軌意圖,讓懷王抓住了把柄,在彭城的項家上下幾十口人就全沒命了。

項羽暴跳如雷,卻又無計可施,隻得把亞父範增請來商議。

範增也直皺眉頭,但是他卻沒有亂了方寸,在仔細權衡之後,他對項羽說,眼下懷王的羽翼已成,而項家新遭大難,根本不具備和懷王較量的實力。再者,不管怎麽說,項家還是楚國的臣子,如果公然和懷王翻臉,他們就是亂臣賊子,肯定會被人群起而攻之。所以隻能暫時隱忍。

“忍到什麽時候?”項羽有些惱火的說:“我雖然隻有兩萬人,可是要擊破他並不是難事。更何況他收攏的都是阿尉的人,隻要阿尉站在我這一邊,他隨時都可能重新變成孤家寡人。”

“共君侯現在在南陽,一來一回,快馬要十幾天,如果希望他能帶著大軍趕回來,至少要一個月以上,你能在這裏等一個月?”範增耐著性子,苦口婆心的勸道:“彭城到這裏,不過一兩日的路程。再說了,你怎麽會知道,共尉不會借著懷王的手先對付你?”

“亞父,你怎麽又來了?”項羽不快的看了範增一眼,偏過了頭。本來範增說共尉對他心存不善,他還有些狐疑,可是後來發現懷王遷都彭城,共尉損失比他還大的時候,他再也不相信範增的話了。共尉就算有想對付他的心思,又怎麽會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恐怕共尉現在比他還痛恨懷王呢,怎麽可能站到一個陣營裏。

範增愕然,他沒想到這個時候了,項羽還是不喜歡聽到對共尉不利的話。他本待要發火,可是看著有些倔強的項羽,又莫名的覺得心一軟,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兒孫犯脾氣一樣,又生氣又心疼。他無可奈何的說:“好了,好了,不說共君侯。就算你能打敗懷王,那麽你將何以自處?還有精力對付秦軍嗎?”

項羽沒吭聲,他就是擔心這個問題,所以才沒有立刻發兵攻擊彭城的。他雖然有些急躁,可不代表他沒有腦子。這個時候和懷王開戰,勝負未可知且不說,就算他打贏了,他也需要較長的一段時間來收拾殘局,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對付即將到來的章邯。

暫時忍了吧,不管怎麽說,章邯才是目前最重要的敵人,他殺了季父,我一定要殺了他報仇。

“亞父,你去一趟彭城吧。”項羽鬆開了握得緊緊的拳頭,企求的看著範增。

範增沉思片刻,點了點頭:“也好,我去彭城,你帶著大軍在這裏等著,不可大意。”

“亞父放心好了,我會小心的。”項羽聽話的點點頭。

範增跟著宋襄、項伯到了彭城,拜見了懷王。懷王見範增來了,項羽卻沒有露麵,知道了他的用意,當下也沒有多說什麽,先表達了一份對項梁戰死的哀痛,然後表示國事艱難,希望項羽能夠發揚項家忠君愛國的家風,幫他度過這個難關,平定天下之後,必然不忘他的功勞。

範增也慷慨激昂的表了一番忠心,胸脯拍得咚咚響,就是不提項羽的兵歸誰管。他的理由很充分,秦軍分兩路攻擊,南線正在大梁、陳留一帶血戰,北線的單父、昌邑也打得正熱鬧,這個時候項羽不能貪圖安逸,他要護住彭城的西大門,確保彭城的安全。

對範增和項羽的心思,懷王心知肚明,知道一時半會無法掌握項羽,隻得暫時罷休,現在對付秦軍是重中之重,不能先起內訌。好在範增來了,項羽在名義上已經低頭,楚國內部在表麵上已經統一在他這個懷王的名號之下,再也沒有人象項梁那樣把他當個木頭人了。

懷王隨即開始考慮如何整合楚軍的資源,調整官爵,安撫人心。第一個讓懷王頭疼的事情,就是選一個能帶兵的大將。他收攏了兵權,手下有了四五萬人馬,卻發現沒有既有能力又值得他信任的大將。如果光說有能力,那倒不難,項羽、共尉、白公都有能力指揮四五萬人馬,可是他根本不敢相信他們,也不可能把好容易才收到手中的兵權再交給他們,就連呂臣,他都不敢完全相信。而他能夠信任的那些宗室,又沒有哪個能夠勝任這個重任的。這可不是和平時期,而是大戰將起的時候,這個人如果不能打仗,把大軍交到他的手裏,那和自殺差不了多少。而一旦把這幾萬人損失了,他再也沒有收攏四五萬人的可能。

這個時候,宋義從齊國回來了。

懷王還沒有遷都彭城的時候,齊國的使者高陵君田顯就來到了楚國。他是奉齊相田榮之命,來洽談前齊王田假的事情的。田假被田榮擊敗之後,逃到了楚國境內。田榮心裏十分不安,怕哪一天田假借助楚國的力量又打回齊國去,所以派高陵君來見懷王,希望他能遣回田假。

高陵君一到盱眙就聽到了項梁兵敗的消息,在隨後與懷王見麵的時候,他告訴了懷王一件事情。在項梁兵敗之前,宋義奉項梁之命出使齊國的路上,他們曾經相遇過,當時宋義就預言了項梁必敗,而現在項梁果然敗了,正驗證了宋義預言的高明。仗還沒有打,就能準確的預測到勝負,可見宋義這個人知兵。這是高陵君最後下的結論。

而知兵之人,正是懷王現在最渴求的人才。所以宋義一進宮,剛剛行了禮,懷王就有些急不可耐的讓他起來,賜了座,草草問了幾句出使齊國的情況,然後就開始考校宋義的兵法。

宋義不知道高陵君在懷王麵前提到過他,他隻當是懷王想了解項梁兵敗的原因,就把自己當初的分析根據說了一遍。宋義讀過書,見識也很廣,又跟著項梁在軍中數月,理論也好,實踐也好,都是有一套的。而懷王雖然讀過不少書,卻沒有親自領過兵,否則他也不會這麽急著要找人帶兵。宋義侃侃而談,有理有據,很快就折服了懷王,懷王大喜,覺得高陵君說得不錯,這是個知兵之人。

“宋卿,你跟著寡人這麽久,寡人還真不知道你原來是如此精通兵法。唉,寡人差點漏過了一個人才啊。”懷王歡喜不禁,笑容滿麵的說:“卿為上將軍,將軍擊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