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很頭疼,章邯雖然派始成來扯淡,但是並不影響他磨刀霍霍,據斥候回報說,他現在正加緊時間製造攻戰之具,而且毫不掩飾的派兵切斷了他的後路,擺出一副遲早要滅了你的架勢。共尉現在更深刻的理解了什麽叫攻其必救,隻是讓他不太愉快的是,他是被人攻的那一方。

除了抓緊時間布防,準備負隅頑抗之外,共尉沒有更好的辦法,項羽已經和王離開戰,這個時候他要是讓出道路,讓章邯直抵巨鹿城下,項羽不要說是戰神,就是玉皇大帝也不行。

項羽掛了,他也逃不了多遠,隻不過是早晚的區別而已。

這種明知是死路卻還要義無返顧的往裏踩的事情,讓人想想就蛋疼。

更讓共尉鬱悶的是,明明嘴唇都快急出水泡了,他還得在諸將麵前談笑風生,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要不然的話,隻怕軍心更亂。諸將現在就靠著他這個定海神針了,老練如桓齮,聰明如周叔,遇到這個局麵都有些慌,明知道對方準備包圍他,他還不能撒丫子走人,任誰都得急。

不知道韓信遇到這個局麵什麽怎麽辦,他這個戰神會慌嗎?共尉經常會冒出這樣的想法,權衡之後,他覺得韓信也會慌,韓信再利害,也不能把一個兵變成兩個兵,聰明才智的作用也不是無限的,麵對著實力如此懸殊也隻能死扛的局麵,就是天才也沒辦法。

每到這個時候,共尉就對陳樂有著無窮的怨念。他把所有的希望都交給了陳樂,要人給人,要錢給錢,讓他安安穩穩的在東海曬鹽、做研究,就是希望他早點能把殺器做出來,讓自己威風一下的,可是陳樂遲遲沒有好消息傳來,威風是談不上了,連命都保不住了。

理智的時候,共尉也能理解陳樂,雖然他把火藥的詳細配方都寫給陳樂了,但他隻是化學工程師,不是武器工程師,對於火槍的結構他知之甚少,隻是寫了一個大概,具體的技術還要陳樂去琢磨,他雖然把煉鋼的技術原理告訴了陳樂,但是也僅是原理而已,究竟怎麽實現還需要陳樂和工匠開動腦筋。特別是一想到要用純手工製造槍管,甚至製造出膛線,共尉就覺得汗顏,這似乎也太難為陳樂了。

當然,這隻是理智的時候,一著急起來,共尉就不怎麽理智了,明知陳樂麵臨的困難不小,可是章邯的刀要架到他脖子上了,他還是特別渴望這時候陳樂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一臉得意的說:“君侯,我搞定了,火槍三百支!”然後獻寶似的抱著一個長盒子:“還有重狙,帶瞄準鏡的。”

真要能那樣,他怕個鳥的章邯啊,連王離他都可以輕鬆搞定——五百步外一槍就解決問題了。

可惜啊,這些都是美夢,隻能閉著眼睛的時候想想,隻要眼睛一睜開,連共尉自己都不相信,因為他根本連狙擊槍應該是什麽結構都不知道,陳樂要是真能搞出重狙來,那共尉就要懷疑他才是真正的穿越客了。至於瞄準鏡,有墨家學問基礎的陳樂倒是很快就理解了光學的折射原理,但知道原理和磨出符合要求的放大鏡之間,還有十萬八千裏之遙。

“君侯。”田倫小心翼翼的掀開帳門,走了進來,他是共尉的親信,知道共尉這兩天心情不如別人看到的那麽好,走路的腳步都輕一些。

“什麽事?”抱著頭看著帳頂發呆的共尉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太頹廢。

“上將軍首戰打贏了。”田倫將剛收到的軍報送他共尉的麵前,但是臉上卻沒有笑意。共尉有些意外,接過軍報看了一眼,也不禁喟然長歎。第一仗是打贏了,殺敵近四萬餘,當場擊殺蘇角,可以說是大勝,可是一看已方的損失,又著實讓人開心不起來,尖刀班長英布重傷,所部損失殆盡,失去再戰的能力,項佗、龍且等人損失近兩萬,總傷亡近三萬,總兵力的四分之一就這麽廢掉了,難怪田倫沒什麽笑容,任誰看到這個結果都笑不出來。

“君侯,上將軍的使者還在外麵,要求見君侯。”

共尉有些意外,坐在那裏想了一會,起身出帳。

來的是項莊。

“子嚴,怎麽是你?”共尉很詫異,不自然的笑了笑,擺手示意人給項莊上點酒。項莊感激的笑了笑,然後說:“君侯想必已經看過軍報了,不知有何感想?”

共尉為難的摸了摸下巴上柔軟的短須,沉吟片刻說:“第一仗能擊敗七萬秦軍,不管怎麽說,都是難得的勝仗,隻是,這損失確實大了些。按這個比例的損失下去,我軍的處境將十分困難。”

“亞父也是這麽說。”項莊點點頭附和道:“更重要的是,英布受傷,明天不能再戰了,營中勇將雖然不少,但是能擔當前鋒重任的卻沒有,萬般無奈之下,隻能由子羽親自上陣了。”

共尉看著項莊半天沒有說話,他從項莊的話裏聽出了畫外音。

“亞父是希望我去擔當前鋒嗎?”

項莊搖了搖頭,一臉的苦笑:“君侯勇悍絕倫,部下又是百戰精兵,確實是最合適的前鋒人選,可是亞父也知道,君侯的任務也十分艱巨,除了君侯沒有人能擋得住章邯。這裏更離不開君侯。”他舔了舔嘴唇,猶豫了一下又說:“亞父的意思隻是說,希望君侯能密切注意章邯的動向,如果有萬一可能,還請君侯做好支援的準備。君侯想必也清楚,以現在的情況,我軍的機會並不多。”

“我明白了。”共尉緩緩的點點頭,範增的話很實在,如果照這個傷亡比例繼續下去,項羽再勇猛,也不可能戰勝王離,畢竟雙方的實力差距太明顯了,楚軍死光了,王離還有十幾萬呢。他想了想:“齊燕的軍隊還在觀望嗎?”

項莊沉聲道:“已經讓武涉再去遊說他們出兵了,還沒有結果。”

“這些鼠目寸光之輩,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共尉從項莊的臉色看出了端倪,不禁有些惱火,都這個時候了,這些人還想著保存實力,楚軍敗了,他們有什麽好處?除非,共尉忽然一陣心驚,齊、燕不會已經做好投降的準備了吧?

“君侯……”項莊見共尉麵露驚色,不免有些擔心的問道。

“但願不會。”共尉越想越害怕,也不知道是安慰項莊,還是安慰自己的說道。

項莊莫名其妙。

“你回去告訴亞父和子羽,隨時把最新的戰況通知給我。萬一……”共尉咬了咬牙:“真要是需要我支援的話,我一定趕到巨鹿城下與子羽並肩作戰。”

項莊大喜,雖然知道共尉這句話說得很難,但是他能這麽說,本身已經不容易了。

……

臧荼很客氣的接待了武涉,聽武涉說完了來意之後,先是恭賀楚軍獲得大勝,然後又拍著胸脯說:“請上將軍放心,我軍枕戈待旦,就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立刻出兵與上將軍合力擊破秦軍。”

武涉多聰明啊,臧荼這種空話,他一聽就聽出了其中的意思。“臧將軍,我軍與秦軍的實力相差很大,將軍想必也清楚得很,沒有將軍的幫助,我楚軍很難擊破秦軍。上將軍殷切希望能與將軍並力作戰,為將軍前驅,還請將軍不要遲疑,盡快出兵。”

臧荼大笑,連連擺手:“上將軍客氣了,我臧荼也是久仰上將軍威名,極盼能為上將軍效力呢。請貴使回去報與上將軍,我會時刻關注戰局,一旦時機成熟,臧荼一定身先士卒,與秦軍決一死戰。”

武涉苦口婆心的勸了很久,臧荼還是那樣,客氣歸客氣,答應出兵不可能,至少是現在就出兵不可能。武涉再能說,也打動不了臧荼,隻得告辭而去。接著到了齊軍大營,田安他們倒沒有象臧荼那樣堅決,不管怎麽說,他們還欠項家一個人情:當初要不是項梁頂著,田假早就死在田榮手裏了。但是提到要出兵幫忙,他們也有些猶豫不決,楚軍這一仗雖然打勝了,可是前景並沒有太好的轉變,他們在這一點上與臧荼的看法差不多,不想毫無意義的把命送掉。但是比臧荼好一點的是,他們沒有一口回絕,安慰武涉說他們一定做好準備,隨時準備參戰。

武涉無可奈何,沒有實力做背景,任你口若懸河,說得再好聽也沒用。他垂頭喪氣的離開了田安的大帳,田壯追了出來,他拉著武涉寬尉他說,你不用著急,你先去找陳餘,這裏我再做點工作,到時候肯定不能讓楚軍獨自麵對秦軍。

武涉苦笑一聲,謝過田壯,匆匆的走了。趕到陳餘的大營,陳餘聽了武涉在燕、齊大營的經過之後,良久無語,然後他站了起來,慷慨激昂的對武涉說,楚軍是來救趙的,巨鹿城裏有趙王,有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的張耳,他不能袖手旁觀,一定會和楚軍通力合作,願意率全部軍隊協助楚軍作戰。不僅是他會協助楚軍作戰,而且張敖的人馬也會參戰。他還當著武涉的麵將張敖請了來,聲色俱厲的對張敖說,巨鹿危在旦夕,上將軍不顧危險來救,我們身為趙人,更不能坐視不管,願與公子一起協助楚軍破秦。

張敖擔心父親張耳,哪裏有不願意的,連連點頭答應,當著武涉的麵立誓,一定出兵協助項羽。武涉總算放了點心,聽陳餘具體一說,知道陳餘和張耳合兵一處大概有四萬人,雖然不是很多,但是總算有了些助力,鬱悶的心情這才疏解了些,高高興興的回營去了。

武涉走了之後,張敖和陳餘又討論了半天,不免又有些猶豫起來,他的性格比較軟弱,一想到要麵對如狼似虎的秦軍,他還是擔心楚軍根本解不了巨鹿之圍。不料,他剛露出一點這個意思,陳餘勃然大怒,指著張敖的鼻子大罵說,你別忘了,項羽可以現在就走,他的父親不在巨鹿城裏;齊燕也可以觀望,他們也沒有親人在巨鹿城裏;隻有你我不能退,你的父親張耳在巨鹿,你就是把命送在巨鹿城下,你也不能退後。你的父親和我情同父子,我也不能走。我們之所以之前不與秦軍激戰,是因為我們的實力太差,根本沒有勝利的機會,與秦軍交戰隻是白白送了性命。現在楚軍來了,楚軍驍勇善戰,上將軍又有決心破秦,這是我們擊敗秦軍的最後一線希望。這個時候你還等什麽?難道天下還有別的援軍可以等嗎?

張敖被陳餘罵得麵紅耳赤,屁都不敢放一個。他比陳餘略小幾歲,陳餘和張耳的交情確實和父子差不多,陳餘待他也如兄弟一般,甚至有時候比他的父親還要嚴厲一些,他從心裏有些怕陳餘。再者陳餘說的也有道理,有可能來的援軍都到了,他再也沒有別的希望,如果不協助楚軍,等楚軍戰敗了,他們就更沒有希望了。

“就聽大兄的。”張敖狠下心,咬牙頓足道。

“這才對嘛。”陳餘見張敖下了決心,臉色才緩了些,拉著張敖重新坐下,商量如何與楚軍合作。張敖也沒什麽主意,幹脆把一萬多人全部交給了陳餘指揮。陳餘大喜,立刻趕到楚營麵見項羽,共商大計。

項羽正在帳裏發火。武涉把齊、燕的情況一說之後,他暴跳如雷,破口大罵:“這些豎子,都是無膽之輩。沒有他們就不能破秦了?老子還不信這個邪了,明天老子就擰下王離的腦袋給他們看看,讓他們知道什麽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範增等人要勸,可是項羽真的發了火,那就是一頭狂怒中的獅子,任誰也勸不住,要不是天色已晚,他說不定現在就能去找秦軍開戰。他下令季氏兄弟做好準備,讓士卒明天飽餐一頓,不要管什麽三天不三天了,能吃多少吃多少,吃飽肚子好有力氣與秦人玩命,明天如果不能破秦,大家就不用吃飯了,等著戰死吧。

季氏兄弟應了一聲,出去安排了。跟隨項羽過江的八千江東子弟兵是明天絕對的主力,他們將跟隨項羽一起衝鋒陷陣,他們必須做好相應的安排。

項羽正坐著生悶氣,陳餘來了,他向項羽保證,他將率趙軍四萬人參戰,從側麵接應項羽。項羽大喜,拉著陳餘坐下商討。兩人說定之後,陳餘趕回大營去了。項羽把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一個人坐在大帳裏沉思,在腦海裏仔細的預演了一遍明天的戰局,所有的可能都想完了,他發現自己居然出奇的平靜,平靜得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腦子裏一片空白,過了很久,浮上來的卻是虞姬高挑的身影和擔心的麵容。他心中一酸,想到明天一戰自己也許不能生還,不知道共尉能不能的保護虞姬的安全,又親筆寫了一封信讓人給共尉送去,告訴他自己明天要與秦軍決一死戰,生死未卜,如有不測,請他一定照顧好虞姬。

共尉看到書信,苦笑無語。章邯已經派人卡斷了他的歸路,這個時候他就是想把虞姬送走也送不走了。可是這些話肯定不能告訴項羽,要不然項羽很可能仗都不打了,跑過來護送虞姬突圍。

想到明天巨鹿城下可能出現的情景,共尉被這巨大的壓力壓得透不過氣來。視死如歸說起來容易,可是如果真的知道明天可能就是死期,任誰都無法鎮靜,即使兩世為人也不行,他一個人坐在大帳裏,麵對著看了無數遍的地圖發呆。他快要被這壓力逼得瘋了,做什麽事情都沒有心情,幾乎一夜沒睡,坐在地圖前想得腦子疼,也沒想出有更好的辦法。

辦法隻有一個,拚命,和項羽一樣,與秦軍拚命。俗話說得好,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隻有與秦軍拚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跟誰拚命?跟章邯拚命,還是跟王離拚命?

共尉想了一夜,也沒做出決定。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和衣在大帳裏迷迷糊糊的睡了,即使睡也沒睡安穩,不停的做著噩夢,一會與章邯拚命,兩敗俱傷,一會與項羽合兵一處與王離拚命,眼看著浴血奮戰,終於打敗了王離,忽然後心一痛,回頭一看,章邯站在他的背後,麵帶獰笑。

“啊——”共尉大叫一聲,猛的坐了起來,冷汗淋漓。

“君侯,你醒了?”入眼的是酈疥擔心的麵容。

“是你啊。”共尉心有餘悸,掩飾的低下頭,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你今天怎麽沒去談判?”

“不談了。”酈疥搖搖頭。

“不談了?”共尉心中一驚,抬起頭看著酈疥:“章邯要進攻了?”

“章邯也沒有進攻。”酈疥又搖搖頭,麵帶不解的對共尉說:“始成今天一大早就到營裏來了,但是他沒有再和我們談判,而是要見君侯。”

“見我?”共尉也搞不懂了。他想了想,吩咐人給他洗漱,又重新梳了頭,打扮得整整齊齊,清清爽爽,在銅鑒裏看了又看,呲牙咧嘴的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又勉強自己喝下大半甌肉羹,讓自己看起來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這才昂首挺胸的出了帳。

“君侯好精神。”始成一看到共尉就恭敬的行了個禮,討好的笑道。

共尉捏了捏手指,把指頭捏得咯吧咯吧響,笑眯眯的看著始成:“你要見我,是不是章將軍已經決定了?這就對了嗎,早點把糧食送來,把俘虜帶走,我們也好擺開陣勢痛痛快快的一決勝負。”

始成苦笑了一聲:“君侯,不是這件事。”

“那還有什麽事?”共尉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怪異,一副譏笑的模樣:“不會是你家將軍雅興大發,要與我會獵吧?”

始成被共尉的話逗笑了,他頓了頓,這才收住笑容:“是陛下派來的使者想與君侯一會。”

“使臣?”共尉這次是真的糊塗了,他和二世沒打過交道啊,二世的使者幹嘛要見他?難道是臨陣招降?他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幾天前剛收到的一個情報。

“好!我去見見。”共尉斷然道:“在哪裏?”

“就在兩軍之間,陣前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