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齮派出斥候,打探匈奴人的動向,同時大軍向會氏城方向移動。從會氏城回到草原有三條路,最西麵的一條就是頭曼的來路,從冥澤方向進入,最東麵的一條是從休屠澤方向進入,中間一條卻是取道居延澤。頭曼現在誌得意滿,不需要再隱藏行蹤,所以他應該不會再從西麵的冥澤繞圈了。而桓齮大軍向前逼近,也堵死了通往休屠澤這條路,除非頭曼要和楚人決一死戰,否則他一定會選擇從居延澤離開。

桓齮的行軍速度並不快,而且,他讓十幾萬大軍抱成團,前後互應,不給匈奴人任何襲擊的機會。昆莫很著急,這樣到什麽時候才能與匈奴人開戰?冬天快到了,匈奴人要是回了草原,難道還讓我追到草原上去?

他不敢和桓齮理論,隻能找陳平發牢騷,陳平笑了,拍著他的肩膀說:“你放心好了,就算頭曼回了草原,他的日子也不多了。”

“為什麽?他病了嗎?”

“身體病沒病我不太清楚,但是他的心病一定不輕。”陳平得意的笑笑,伸手指了指東方:“我大楚既然決定要對付他,他怎麽能安生?我們楚人的是講義氣的,說要來幫你,就一定會幫到底,我們發動的不僅僅是這裏的八萬大軍,北柱國和東柱國也會同時出擊,總兵力超過全部兵力的一半,而動用的財力、物力更是不計其數,你說我們夠不夠意思?”

昆莫有些懷疑的看看陳平,不太相信他的話。

“實話告訴你吧,鹹陽那邊雖然在和你談條件,其實我們已經出手了。十天前,項侯一萬大軍,在白狼水大破姑夕王的三萬精銳,當場斬殺姑夕王,現在項侯深入草原,到處剿殺匈奴人的留守人馬,消息一旦傳到頭曼的耳朵裏,你說他會不會得心病?”

昆莫有些明白了,但是他沒有高興,反而感覺到了一絲危險。楚人這麽大動幹戈,遠不是幫他複國這麽簡單,他們謀求的東西,也不會僅僅是減少商稅,會氏城被攻破,或許正是楚人的計劃之內的事情。

“陳大人。”昆莫猶豫的開了口,試探的對陳平說道:“我月氏此次受到重創,以後還要請大楚多多扶持啊。”

陳平回過頭,打量著昆莫的臉色,過了一會,他笑了:“左大將,你很緊張。”

昆莫幹笑了兩聲,默默的點了點頭:“陳大人,我沒法不緊張。我們現在是一隻受傷的羊,匈奴人是一隻凶殘的狼,而你們大楚就是一頭虎,誰知道哪一天就被你們吃了。我現在簡直是如履薄冰啊。”

陳平很好奇的打量著昆莫,忽然掃視了一下四周,將昆莫拉到一旁,鄭重其事的對他說:“左大將,我們相處這麽久了,有些話,也就不瞞你了。”

昆莫一聽這話,心情頓時緊張起來。月氏現在的實力全在他這裏,而楚人的實力遠遠在他之上,如果楚人想對他動手,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擔心的也就是這個,現在看陳平的臉色這麽慎重,他知道陳平後麵的話關係著他的將來,不能掉以輕心。

“我大楚打這一仗,當然是為了幫你,但是,我們不否認,之所以願意幫你,是因為我們目前很需要這條商路。”陳平指了指西麵的天空,沉靜的目光一直看向遙遠的天邊,聲音也變得空靈起來:“從鹹陽傳來的消息,今年因為匈奴人圍攻會氏城,大量的絲綢積壓在鹹陽,已經給我們造成了極大的損失,你們收了錢,卻不能辦事,這一點,我大楚上至大王,下至商戶,都十分惱火。你要知道,武夫人、張君侯、田君侯都是絲綢商人中的巨擘,半年商路不通,給他們造成的損失足以讓他們說動大王,砍了我這顆腦袋。”陳平抬起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比,臉色很陰沉:“大王雖然信任我,可是我家大王不怎麽管事,如果三公都同意換掉我,大王也隻能照辦,所以,你們不僅影響了商人的利益,而且直接把我推下了火坑。”

昆莫有些尷尬的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嗡聲嗡氣的說道:“我知道,我們對不起陳大人。”

“這件事以後再說,現在還說你們月氏的事情。”陳平擺擺手,打斷了昆莫的話。“月氏王死了,現在月氏的實力全掌握在你的手裏,能當月氏王的人,隻有你左大將。可是,從我大楚的角度來說,誰來當這個月氏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月氏王能不能保障這條商路的安全。如果他還是收了錢卻不能保證安全,那麽,這個王就不是我們需要的月氏王。我們隻能到大宛、到烏孫,卻尋找更合適的合作對象。左大將你是聰明人,可以想到這將是什麽樣的結果。”

昆莫的後背嗦嗦的直冒涼氣,他知道陳平這句話後麵代表的意思。你可以做月氏王,但是你要保證你能滿足楚人的要求,如果不能滿足他的要求,那麽你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楚人一旦和烏孫或者大宛合作,那麽月氏就不是能不能收到稅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繼續存在的問題。

更讓昆莫緊張的是,月氏遭此重創之後,根本沒有壓製烏孫、大宛的實力,他根本承接不下這樁生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保護商路的巨大利潤被烏孫或者大宛拿走,一旦烏孫或者大宛得到了這個機會,他們的實力就會飛快的增長,到時候不用大楚動手,他們就會將月氏一口吞下。

換句話說,如果昆莫不能保證商路的安全,等待他的就是一條死路。

可是僅憑他自己的實力,他根本保證不了商路的安全。

昆莫呆呆的站在那裏,額頭冒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陳大人,我……”昆莫的嗓子發幹,聲音中充滿了惶急。

陳平無奈的搖搖頭:“不瞞左大將說,這些話原本是不該對你講的,如果被別人知道我這麽說,估計不用回到鹹陽,現在就可以將我拿下,我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昆莫連忙拍著胸脯說:“陳大人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陳平點點頭:“如果不相信左大將,我也不會對你說這些。說實話,我也希望能立一功,減免一些罪責,這樣大王的麵子也能挽回一點,我也有機會起死回生啊。”

“陳大人,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你盡管開口。”昆莫從陳平的話中聽出了一線希望,連忙緊緊的抓住。陳平打量著他,眼神專注,似乎在考慮應該不應該把心裏的話對昆莫說,昆莫十分緊張,目不轉睛的看著陳平,豎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

陳平過了好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以月氏的實力,現在來看,似乎很難保證這條路的暢通了。”

“嗯。”昆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連話都不敢說了,生怕一開口,那顆心就會從嗓子裏蹦出來。

“但是左大將如果有我楚人的幫助,那麽你在西域還是有機會稱雄的。”陳平循循善誘的說道。

昆莫想了想,再次點了點頭:“嗯。”

“但是,我們這次幫你,已經是費了很多口舌,如果左大將希望我們一直這麽幫下去,恐怕也不太現實。”陳平緩緩的說道,“就算是左大將願意出重金購買我們的軍械,加強力量,恐怕也是飲鴆止渴,不能持久的。”

昆莫額頭上的汗又一顆顆的滴了下來。

“但是,我想到了另外一條路。”陳平看著緊張萬分的昆莫,一字一句的說道:“但是,我不知道左大將願不願意接受。”

“陳大人快說,究竟是什麽路?”昆莫顧不上失禮,連聲說道。

“我知道,大王一直想滅了匈奴。朝中的官員曾經就匈奴地能不能占,合算不合算這個問題進行過討論。最後大王說,隻要能保證邊疆的穩固,哪怕邊郡不能自給自足,需要從中原調撥一部分錢糧支持,也是值得的。我就在想,西域的商路比起匈奴地來說,重要性更勝一籌,如果左大將能夠真心的為我大楚著想,大王也許會願意將左大將與駐守北疆的將軍們一視同仁。”

昆莫睜大了眼睛,半天沒說出話來。他聽出陳平的意思了,這是讓他向楚人投降,做他們的屬國,月氏從此成為楚的一部分,他這個月氏王,當然也就落空了。

“這是我的一點私心,左大將不妨考慮一下。”陳平撓著眉頭,愁眉苦臉的說道:“其實我也隻是一說,就算左大將答應了,我也不知道朝庭會不會同意。那些帶兵的將軍們都想著立功封侯,恐怕不希望丟掉這個機會。唉,我還是多想想回鹹陽之後怎麽向令尹府解釋吧。”說完,他搖著腦袋,唉聲歎氣的走了。

昆莫站在那裏,好半天沒有動彈,陳平的話在他的腦海裏來回震**,讓他無法寧靜。

頭曼接到了草原上傳來緊急消息,目瞪口呆。項羽以一萬人馬擊潰了姑夕王,然後帶著人進入草原深處,所向披靡,他留下的那些留守人馬根本不是項羽的對手,所擊輒破。短短的時間內,草原腹地就被項羽攪了個天翻地覆,一片狼籍。

頭曼不敢怠慢,立刻把正在會氏城享福的諸王集合起來:“諸位,我們上當了。”

諸王被人從溫柔鄉裏拖出來,還沒搞明白是怎麽回事呢,又聽到頭曼來這麽一句,更是莫名其妙,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看著頭曼。頭曼一甩手,將剛剛送到的幾個傳送消息的木牌扔到他們麵前:“你們看看吧。”

匈奴人沒有文字,他們傳送消息隻有用簡單的圖畫,木牌上畫著一個匈奴小人倒在地上,身首分離,鮮血染紅了整個木牌,顯然是貨真價實的鮮血。諸王一看,頓時緊張起來。

“楚人打敗了姑夕王,進入了草原內部,現在到處殺人,我們的部落……”頭曼氣息有些不暢,後麵的話沒能說下去,但是他緊張的神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事態顯然很嚴重。

“不可能。”蒲類王愣了一下,一蹦三尺高,他揮舞著手臂,聲嘶力竭的大吼道:“楚人怎麽可能深入草原?他們都是吃草的羊,怎麽可能象吃肉的狼一樣縱橫草原?姑夕王有三萬精銳,楚人怎麽可能擊敗他?”

頭曼斜著身子靠在王座上,一隻手支在扶手上,手指摩挲著濃密的胡須,眼睛盯著蒲類王,冷冷的看著他,直到他吼完了,這才輕輕的吐出幾個字:“我也不相信,可是這些牌子假不了,我要回王庭去,你們可以留下,繼續享受會氏城的美酒和女人。”

右蒲類王看著手裏的木牌,眉頭皺成了疙瘩,牌子上的血腥味雖然已經淡去,可是這些幹血跡卻是那樣的實在,那樣的刺眼,他知道,不到萬分焦急的時候,族裏的人不會用這種方式傳遞消息,頭曼所說的情況,十有八九是真的,雖然他也覺得,項羽擊敗姑夕王的戰鬥太過離奇。

“單於,還有更準確的消息嗎?”

“更準確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但是,我之前收到過一些零碎的消息,當時沒有太在意,現在看起來,那是個很危險的信號。”頭曼遲疑的說道:“大概五六月份的時候,我收到消息說,原先的東楚王項羽到了薊城,還指揮他原來的八千子弟兵,這個人……”

“是不是巨鹿城下大破三十萬秦軍的那個項羽?”右蒲類王插了一句嘴。

“就是他。”頭曼讚賞的看了一眼右蒲類王,匈奴人裏麵象他這樣注意楚人信息的不多,特別是右蒲類王的駐地和楚人還隔得那麽遠,照常理說,他根本不需要關心楚人的情況的。“他不光在巨鹿城下大破長城軍團,還在一次戰鬥中,以四千騎兵擊敗了燕趙齊的數萬聯軍。這個人……”頭曼喃喃的說道:“是個用騎的高手,他是楚王的結義兄弟,楚王很信任他,給他裝備了一人雙馬,全套量身定製的軍械,戰鬥力很高,姑夕王雖然有三萬人,可要說被他擊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聽了頭曼的解釋,諸王倒吸一口涼氣,楚人在五六月份就開始準備,那豈不是說,他們還沒有入侵會氏城的時候,楚人就準備深入草原了?之前的談判,全都是謊言,他們以為迷惑了楚人,誰知道最後卻是自己被楚人糊弄了。

“烏丹這個笨豬!”頭曼咬牙切齒的一聲悶喝,手中的金杯被他捏得變得形。

“大王,現在怎麽辦?”右蒲類王將木牌還到頭曼的案前,輕聲問道。

“撤回王庭。會氏城也破了,月氏王的財富大家也都拿到了,再在這裏呆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隻能等著迎接楚人和月氏人的反擊,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頭曼站起身來,看著神色各異的諸位:“如果龍城被項羽占了,就算我們拿下十個會氏城,那也是無法彌補的損失。”

“可是,好容易拿下了會氏城,就這麽放棄,豈不是太可惜?”右蒲類王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是可惜,但是要論守城攻城,我們不是楚人的對手。現在走,還來得及,等楚人趕到,我們再想走恐怕都走不了了。”頭曼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現在回去,我們的兵力足以應付項羽,要是被纏住了,那就得殺出一條血戰,就算回到草原,也是傷痕累累,無力再戰。既然要走,遲走不如早死。”

右蒲類王沉思了片刻:“單於言之有理。”

“你們願意跟我一起回去的,就立刻準備動身,如果不想走的,”頭曼掃視了眾人一眼,冷笑一聲:“我也不強求,隻希望你們自已保重,不要被月氏人和楚人聯手打得半死。草原上今年不安生,你們別怪我抽不出精力來救你們。”

頭曼說完,站起身走了。諸王互相看了看,神色各異。有的說要跟著單於回到草原去,有的隻顧左右而言他,蒲類王更幹脆,回駐地就回駐地,反正我的駐地和楚人不搭界,回去更安全,反正老子這次也發了不少錢,回去也可以過個舒服日子。

商議已定,各自散去,三天後,頭曼帶著搶來的大批財物和人口,起身返回草原。消息很快被正在緩步接近會氏城的桓齮的斥候得知,飛速報回。桓齮得知,立刻召集諸將議事,現在匈奴人開始撤退了,他們放棄了易守難攻的會氏城,帶著大批的財物和俘虜北上,速度肯定不會快,我們要追上去,一口一口的將匈奴人吃掉,這需要大家通力合作,千萬不能自行其事,以免被打狼不成,反被狼傷,要知道,匈奴人的總兵力可在我們之上。

桓齮說到這裏,把目光看向了昆莫,昆莫猶豫了好半天,站起身來一抱拳:“桓柱國言之以理,昆莫深表讚同。昆莫願意聽同桓柱國的指揮,統一行動,痛擊匈奴人。請柱國下令吧,昆莫一定通力配合,絕無二話。”

桓齮滿意的看了一眼陳平,然後對昆莫說:“左大將深明大義,十分難得。你放心,隻要我們精誠合作,這次一定能為月氏王報仇血恨,讓匈奴人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