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和月氏人攪殺在一起,一個要死地求生,舍命相搏,一個要報仇雪恨,趕盡殺絕,雙方一交手就陷入了白熱化。昆莫號呼向前,勇不可擋,手中的戰刀左右劈殺,當者披磨,手下的將士呐喊聲,勇猛殺進,緊緊的護衛在昆莫周圍。四萬人如同一柄高高舉起的大錘,轟然砸下,一下子就將匈奴人鼓起的勇氣打得滯住。

渾邪王大怒,親自上陣搏殺,低沉的號角聲命令所有的將士決一死戰,在付出了重大的傷亡之後,終於把月氏人的勢頭堪堪擋住。就在渾邪王想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四萬楚騎狂飆殺進,給本來就是勉力支撐的匈奴人予重重一擊。

楚騎雖然沒有月氏人那麽重的怨氣,但是他們的攻擊力又比月氏人高出不止一個層次。月氏人和匈奴人差不多,都是以弓箭和彎刀作為武器,身上的衣甲也相差無已,而楚軍則不然,他們手中握的是鐵戟和戰刀,馬鞍上掛的是匈奴人的弓箭無法比擬的騎弩,身上穿的是匈奴人的青銅刀劍和箭頭很難穿透的精甲,在他們的麵前,匈奴人凶猛的攻擊就象是碰到了一塊巨石,雖然激起了一陣陣的血花,卻不能振動巨石分毫。

楚軍後來居上,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前殺進,很快就和昆莫齊頭並進,匈奴人在他們的攻擊下再也撐不住了,一個個士卒倒在他們的馬前,一聲聲慘叫充斥著所有人的耳膜,所到之處,屍橫遍野。

渾邪王大驚失色,這是他第一次和楚軍正麵交鋒,前麵幾天隻是楚軍前來騷擾的小股人馬,他雖然驚訝於他們的速度和弩箭的殺傷力,卻從沒有料到,幾萬楚騎衝鋒時這種不可抵擋的衝擊力。看著自己的精銳人馬在楚軍的麵前如同春天消融的冰塊一樣慢慢消失,他似乎被人扼住了咽喉,無法呼吸。

還能支持到頭曼的支援嗎?渾邪王的腦海裏隻是掠過這樣一個念頭。

頭曼接到了渾邪王的求救消息,他猶豫了片刻。在他看來,讓渾邪王這個有異心的家夥被楚人和月氏人重創是值得的,他的實力受損,才不會對自己的單於之位有所企圖,同時,實力受損之後,他隻能依靠他這個單於才能活下去,他才會牢牢的站在他這一邊。

但是頭曼不是渾邪王,他幾年前就和楚軍交過手,深知楚軍攻擊的犀利,如今幾年過去了,楚軍的戰馬更多了,武器也更鋒利了,他們的實力大概又有了提高,渾邪王能支撐到自己去救嗎?自己能救得下他嗎?再說了,既然楚軍發起了對渾邪王的攻擊,又怎麽可能讓他舒舒服服的去救?

“楚軍的陣勢如何?”

渾邪王的信使來得匆忙,對楚軍的陣勢也知之甚少,隻得含糊不清的說了兩句,無非是人很多,騎兵很多,聲勢很大。

“沒看到楚軍的步卒?”頭曼皺起了眉頭。

信使有些茫然,想了片刻之後,搖了搖頭。

“立刻派人去探。”頭曼一麵派人召諸王前來議事,一麵派出了斥候打探楚軍步卒的動向,他知道楚軍並不完全是騎兵,他們有一半是步卒,這些天來,他們走得並不快,在居延澤又停了兩三天,楚軍的步卒應該離得並不遠,如果從兩三天前得到消息開始趕路的話,他們完全有可能已經到了附近。

諸王聽說楚人和月氏人趕了上來,咬住了渾邪王,雖然有些驚訝,但是並不著急。他們自己已經到了草原上了,已經安全了,再殺回去救渾邪王?這似乎不太可能。他們猶豫了片刻,紛紛提出各種理由,歸根到底一句話,就是不想回去。

頭曼正在猶豫要不要運用單於的權威,斥候來報,楚軍四萬步卒已經切斷了他們和渾邪王之間的通路,在居延澤邊布下了阻擊陣型,看樣子,楚軍不吃掉渾邪王是絕不罷休。

“單於,看來我們就是想救,也來不及了。”右蒲類王排眾而出,衝著頭曼行了一禮。“楚軍有八萬人,四萬步卒全在這裏了,還有四萬騎卒,要麽是隱在暗中等我們,要麽是和月氏人一起去攻擊渾邪王了。如果是後者,那麽攻擊渾邪王的就是八萬人,八萬對三萬,就算渾邪王把所有的家當都壓上,他也不是對手。我們要想回去救,就得先擊敗這四萬楚軍步卒,以我們的實力,擊敗他們當然不是不可能,可是損失也必然會很大,時間也會很長,等我們殺回去,隻怕渾邪王也早死了。”

“就是啊,根本來不及。”蒲類王立刻出聲附和。

“嗯,楚軍的步卒行動雖然慢,追不上我們,可是他們有強弩,要想阻擊我們,卻是輕而易舉。”左犂汙王也撫著胡須說道:“如果要避開他們,那麽又要繞一天多的路程,根本趕不上。”

頭曼看著七嘴八舌的諸王,知道了他們的意思,當下很悲傷的點了點頭:“諸位說得有理,我們不是不想救他,而是根本救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耽誤時間呢。楚人和月氏人已經殺到了這裏,我們還是回到草原上更安全一些。”

“單於說得對。”諸王齊聲響應。

“唉!”頭曼長歎一聲,麵對渾邪王的方向,右手撫胸,深深的一躬,眼淚湧了出來。

諸王也跟著行禮,一個個象死了爹娘似的十分難受,看起來讓人動顏。然後,他們起身,加速北行,趕向王庭。

渾邪王在昆莫和傅寬的合力攻擊下,步步後退,三萬精銳損失過半之後,還是沒能看到單於的影子,他的心沉了下去,知道自己被單於拋棄了,單於不可能再回來救他了。眼看著楚軍和月氏人越戰越勇,攻擊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的手下崩潰在即,後麵的老弱也將麵臨敵人的攻擊時,渾邪王絕望了。

“殺!”渾邪王拔刀高呼,決心悲壯的死去。他的親衛將抱住了他:“大王,不能打了,再打,我們的人馬就全打完了。”

“不打,那還能怎麽辦?”渾邪王暴跳如雷:“我被那幫沒良心的坑了,我替他們斷後,他們卻不管我的死活了。”

“大王,這才不能打啊,他們就是要我們死,我們全部戰死了,他們又沒有什麽損失,大王,這又是何苦呢?”親衛將苦苦哀求,“大王,我們投降吧,投降了,至少還能保一條命啊。”

“投降?”渾邪王愣住了,他抬起頭看看殺聲震天的戰場,再看看淚流滿麵的親衛將,猶豫了好一會:“能行嗎?”

“能行,一定能行的。”親衛將見渾邪王鬆了口,連聲說道:“楚人多次和匈奴人作戰,被他們俘虜的人不少,聽說在楚國活得都挺不錯,有些人還成了楚軍的京師駐軍。以大王的身份,到了楚國,至少也能封個侯的。與其在草原上吃苦,不如到楚國做個侯爵啊。”

渾邪王心動了,他知道,楚國的財富不是他們草原上能比的,普普通通的一個侯爵,不僅有穩定的食邑收入,還可以當官拿俸祿,遠比一個草原上的部落王舒服。以他現在的情況,就算能活下去,在草原上也是一個被人欺負的角色,與其如此,不如投降楚人,做個安安穩穩的富家翁。

“好,投降。”渾邪王一咬牙,一跺腳,恨恨的答應了。

“豎起白旗!”親衛將大喜,連忙高聲下令。

雪白的大纛緊了起來,撤退的號角聲嗚嗚的吹響,親衛將舉著一杆小白旗,縱馬衝到了傅寬的麵前,老遠就大聲叫道:“投降,投降,我軍投降了。”

被楚軍和月氏人殺得節節敗退,崩潰在即的匈奴士卒一聽到投降的號角聲,如釋重負,紛紛扔下手裏的武器,跪倒在地。他們放棄了抵抗,楚軍和月氏人麵前壓力一鬆,前進的速度立刻加快。

傅寬看著飛奔而來的親衛將,再看看匈奴中軍豎起的白旗,抬起手,下達了停止戰鬥的命令。將士們從跪了一地的匈奴人中飛馳而過,將他們分割開來,嚴加看守。

渾邪王自縛雙手,慚愧的跪倒在傅寬麵前。

“不能接受他們投降!”昆莫趕了過來,一腳踹倒渾邪王,拔刀就要砍。傅寬不快的哼了一聲,親衛將立刻撲了上去,攔住昆莫,冷冷的笑了一聲:“左大將,他是向我楚軍投降,這裏還臨不到你說話。”

昆莫一愣,憤怒的看了一眼傅寬。傅寬喝了一聲:“不得對左大將無禮,退下。”

親衛將收起刀,躬身施了一禮,退到傅寬後麵。傅寬走到怒氣衝衝的昆莫麵前,和聲說道:“左大將,我知道你報仇心切,可是你要知道,在會氏城為惡的,可不僅僅是渾邪王一個部落,更多的匈奴人逃過了居延澤,如果我們在這裏多作糾纏,那麽更多的仇人可就逃遠了。你覺得這樣合適嗎?渾邪王已經降了,他是我楚軍的俘虜,也就相當於你們的俘虜,你的血仇,我們一定會替你討回來的。”

昆莫這才氣平了些,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不是楚軍的對手,以後還要靠楚人支持才能在西域生存下去,這個時候和楚人鬧僵了不是好事。既然傅寬給了他台階下,他也隻好如此。

“一切仰仗將軍。”

傅寬立刻下令打掃戰場。經過清點,渾邪王所部戰死兩萬五千人,隻剩下一萬三千多士卒,還有兩萬多隨軍的部眾,月氏人戰死一萬多餘,楚軍損失兩千餘。傅寬留下章平看守渾邪王的部眾,自己和昆莫一起繼續追擊,和桓齮、章邯會合。

“渾邪王投降了?”桓齮一看到傅寬和昆莫,就忍不住笑了。

“投降了。”傅寬點點頭,看了一眼還虎著臉的昆莫,強忍著心中的快意。“這次作戰,左大將是首功,要不是他重創了渾邪王部,一下子擊潰了渾邪王的士氣,也不會這麽順利。”

桓齮心領神會,對昆莫拱了拱手:“左大將能顧全大局,桓齮十分佩服,請左大將放心,桓齮一定會將左大將的功勞報到朝庭,到時候朝庭會給予相應的嘉獎的。”

昆莫無可奈何,隻得強笑著還了一禮:“多謝桓柱國。其實我也沒什麽功勞,都是傅將軍頭腦清楚,說不能耽誤了追擊頭曼。桓柱國,不知頭曼現在在何處,我們還追得上嗎?”

桓齮和章邯見昆莫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禁放聲大笑。章邯走上前,拍拍昆莫的肩膀:“左大將,你放心,頭曼要想回到王庭,不死也得脫層皮。”

昆莫看看胸有成竹的章邯,還是有些狐疑:“難道呂柱國在前麵?”

“還是左大將深知兵法。”桓齮讚賞的對昆莫挑起了大拇指。“呂柱國五萬大軍已經在前麵設下了埋伏,以逸待勞,頭曼此去,必然一頭紮進埋伏之中,然後隻等我們去給他最後一擊了。左大將,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還請你和傅將軍先前,追上頭曼這個罪魁禍首之後,不要客氣,狠狠的揍他。”

一聽桓齮這句話,昆莫心花怒放,什麽不痛快都拋到九霄雲外了。他拍著胸脯大叫道:“柱國放心,我一定會把頭曼這個老狗的人頭砍下來,祭奠我的王兄和家人。”

夫羊句山。

呂釋之高踞在山頂,舉著千裏眼,仔細的打量著遠處婉逶而來的匈奴人,好半天才放下了千裏眼,滿意的點點頭:“西柱國夠意思,總算還給我留了不少首級。”

長史笑了:“大人,你不覺得這裏太多了些嗎?匈奴人的隊伍一眼看不到頭,依我粗粗的估計一下,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就憑我們這五萬人,能夠吃得下嗎?”

“你吃不下,我吃得下。”呂釋之看了他一眼,興奮的搓了搓手:“你是不知道,這一仗打完了,至少十年之內不會再有這麽大的戰事。匈奴人財迷心竅,圍攻會氏城四個月,得手之後,又不立刻退回草原,我們才能如此從容的在這裏埋伏。以後哪來這樣的好機會?”

長史點點頭:“大人,我也知道這個機會好,那是大王處心積慮,花了一年多的功夫布的局,匈奴人這次上了當,下次未必就能如此就範。我隻是擔心,匈奴人還有這麽多,我們就算擊敗了他們,恐怕也會傷亡過大,以後……”

“什麽以後?”呂釋之一擺手,打斷了長史的話:“把匈奴人幹掉,以後這草原就是我們的,你想打仗都沒仗可打了。一想到這漫漫人生以後沒仗打,我跟你說實話,都有點想放匈奴人的水了。一下子把他打死了,豈不可惜?”

“大人。”長史又好氣又好笑,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他和呂釋之相處的時間長了,知道呂釋之一副溫文爾雅的麵孔下藏著怎麽樣的心思。呂釋之一邊說,一邊舉起了千裏眼,再次打量,匈奴人越來越近了,本來在千裏眼裏隻是一堆黑點的他們現在變得越來越大了,隱約可以分清人或者是馬。呂釋之輕輕的擺了擺手:“敵人離我軍三十裏,讓將士們準備作戰,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不要留著,這一仗打完,要麽吃匈奴人的,要麽就不用吃了。”

長史應了一聲,轉身擺動彩旗,向伏在山穀間的將士發出命令。將士們收到命令,知道敵人將近,大戰在即,一個個也不說話,紛紛取出隨身攜帶的幹糧和水壺,大口大口的咀嚼起來。這些以肉幹為主的幹糧和酒水都是呂釋之早就備下的,為了就是長途行軍時既輕便,又能保證能量,從匈奴買回來的牛羊,每年都會有大部分被軍隊接收,製成肉幹,充作幹糧。以肉幹為主的幹糧比起粟米軍糧來,易於攜帶多了。呂釋之準備了五年,這一次把所有的儲備都拿出來,為的就是給匈奴人一個重重的打擊,徹底擊殺他們的有生力量。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呂釋之是不留後手,將手下五萬人全部帶了出來,在夫羊句山埋伏。

三十裏,千裏眼裏已經能看到匈奴人的蹤跡,可是等匈奴人走到山前,還是花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等匈奴人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楚軍已經準備完畢,向他們露出了猙獰的微笑。

頭曼大驚失色,如果說渾邪王被楚軍咬上還有點心理準備的話,呂釋之出現在夫羊句山卻完全是意外。呂釋之部隻有一萬騎兵,其他的全是步卒,他居然敢離開駐地趕到夫羊句山設伏,截擊他這足足超過十萬的大軍?

“單於?”左賢王狼吞緊張的趕了上來:“怎麽辦?”

頭曼苦笑一聲,馬鞭一指:“要想回王庭,這是最近的一條路,也是取水最方便的一條路,如果這個時候想回頭改道,我們要多花一天的時間。呂釋之既然出現在這裏,恐怕桓齮也會追上來,一天的時間,不足以讓我們逃脫被他們合圍的厄運。眼下之計,隻要硬闖過去。”

“硬闖過去?”狼吞咽了一口唾沫:“楚軍有備而來,恐怕不是那麽好闖的,損失會很驚人。”

“損失驚人也沒辦法,隻有這個辦法最可行了。”頭曼不容分說,立刻讓人召集諸王議事。諸王一聽楚軍又在前麵設下了埋伏,就等他們去鑽,頓時驚得大眼瞪小眼,說不出話來。

單於把情況一分析,最後說道:“眼下兩條路,要麽大家齊心協力殺過,要麽,就各自為戰,四散而逃,隻看誰的運氣好。不過,經此一戰,恐怕大家能逃出去的實在有限,這草原,以後也再是我們匈奴人的草原,逃出去的人也隻能做楚人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