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玖繼續做著學徒才會做的縫紉工作。
傅芝嘉正坐在她旁邊畫設計稿,他的工作室裝修得很好,大片大片的陽光從天窗上灑下來,讓人在工作的時候都能保持陽光明媚。
不過也確實有些熱。
溫玖停下手裏的縫紉機,疑惑問道:“要開空調嗎,你臉都熱紅了。”
傅芝嘉是被她看紅的。
“不熱。”他連忙搖頭:“你熱嗎?”
溫玖搖頭。
她幹脆放下活,用手捏了捏傅芝嘉的外套下擺,疑惑問道:“你今天是不是穿得有點多,有活動嗎,為什麽穿得這麽正式?”
傅芝嘉被她問得無地自容。
今天早上他收到溫玖的消息,詢問是否還可以來工作室,於是一大早就重新洗頭洗澡,又翻出了一套從未穿過的新衣服換上。
這衣服還是他自己設計的,準備月底參加時裝秀謝幕用的。
確實用力過猛了。
傅芝嘉腦門冒出細密的汗,他擦了擦額頭,故意裝作很輕鬆的樣子道:“還好吧,我習慣這麽穿了……”
然後他縮了縮手,拉住袖子,想要把古龍水的香味遮掩一下。
是嗎?
溫玖還以為他們知名設計師要時刻保持時尚感,聳了聳肩,便沒有再問了。
她今天話不多,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傅芝嘉猶豫再三,問道:“你今天幾點要回去,我早些把你送回酒店,也免得耽誤正經工作……”
“哪有什麽正經工作。”溫玖鎖完邊,用剪刀把線頭剪掉,嘀咕一聲:“費身又費力,最後還無人在意。”
傅芝嘉沒聽清,搬著自己的凳子往她的方向挪了挪:“你說什麽?”
溫玖趕緊把頭側開。
“你別坐這麽近。”她拒絕:“我都快看見你畫板上的設計圖了!”
每一件未出世的作品都是設計師的絕密隱私,不去看別人的設計圖紙也是每位設計師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盡管多年不從事本行業,溫玖的習慣還是在的,她把頭完全偏了過去,生怕看到了一點細節。
為了縫紉,溫玖把頭發全部紮起來,梳了個丸子頭,因為她的猛回頭,背後的丸子顫巍巍晃了幾下,很有點可愛。
傅芝嘉笑起來。
他把凳子拖到溫玖身邊,和她並排坐著,說道:“你知道嗎,以前在學校,我特別羨慕能和你一起做小組作業的人。”
在學校的時候,傅芝嘉因為貧窮一直被人排擠,每次分組作業時,都沒有人願意和他一組。
偶爾有人願意,也是為了故意搞破壞去的。
“其實現在想想,我的大學時光是很糟糕的。”傅芝嘉再談起這些的時候,語氣已經是很尋常的了:“我能記得的,就是辛苦,特別辛苦。”
留學生的打工時長是有限製的,可這些錢遠遠不夠傅芝嘉在學校的費用,他隻能拚命打工,隻要有人願意用,哪怕是黑工和苦力他也願意做。
長時間的勞累、睡眠不足以及遭受的校園霸淩,傅芝嘉能夠完成學業,走到現在,完全依靠一顆強大的內心。
“還有你啊。”
他看向溫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個圓圓的小括號:“要不是你,我真的沒辦法撐下來的。”
她是他最黑暗的時期,照進來的一束光。
那時,傅芝嘉為了賺錢,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打工上,有一次,他的作品還沒做完,隻能收工後連夜趕回學校,想通宵趕作業。
他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困極了,他就直接吞最廉價的咖啡液,再猛灌幾口冰水,就能保持一整夜的清醒。比起睡眠,他現在最愁的還是布料不夠。
也許垃圾桶裏可以撿到其他同學的廢料。
傅芝嘉翻窗進了教室,他打開自己的櫃子,正準備把書包放進去,卻發現裏麵滿滿當當塞滿了東西。
是布料。
雖然都是用過的剩餘布料,但質量和手感比他能夠買的好了太多,更何況都是整幅的大布,完全可以讓他做完設計作業。
是誰放錯了嗎?
傅芝嘉不敢用,他不確定這是一場烏龍還是一次誣陷,也許他用了,明天上課後就會被冠上小偷的名號。
他再也沒有看那些布料,摸黑在垃圾桶裏翻尋別人用剩的布頭,最後拚湊在一起完成了作業,算是交差了。
第二天,並沒人找他的麻煩,而那些布料始終放在他的櫃子裏,就像是沒人要的一樣。
至此之後,每次要交設計作業的前夜,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布料出現在他的櫃子裏,傅芝嘉終於壯著膽子用了一次,而他幻想中的誣陷也並沒有出現。
有人在幫他。
少年被孤立的時光裏,出現的任何一點友善都能點亮他的心。
傅芝嘉太好奇了,於是某次教授布置作業後,他沒有再去打工,而是躲在了陰暗角落裏,想要知道是誰在幫他。
他躲了10個小時又47分鍾。
翌日的晨光剛剛升起,一抹微光掃到了他藏身的地方,傅芝嘉終於見到了來人。
那個叫做溫玖的女孩。
雖然同是華人,可她因為優渥的家庭條件和出色的五官,在學校很受歡迎,男孩子們為了她打賭,買各種禮物追求她,女孩子們也很愛與她玩耍,因為她的審美總能幫她們搭配出最合適的造型。
不像自己,陰溝裏的老鼠一樣。
傅芝嘉看著溫玖打開自己的櫃子,飛快將幾塊布料塞了進去,然後關上櫃門去晨跑了。
他慢慢地從藏身處爬了出來。
長時間沒有舒展開身子,他的肌肉全都僵化了,血液也像凝固住了一樣,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可是,溫玖在幫自己。
他一步步爬到自己的櫃子前,打開,新出現的布料啪地掉落下來,落到他懷裏。
他不會辜負她的善意,他會用最大可能去展現出這些布料的美,成為最優秀的設計師,用作品來報答她。
傅芝嘉知道自己是不配和溫玖說話的,他不敢給她惹麻煩,平時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隻不過改了打工的地方,去她喜歡的店裏做事;隻不過減少了一些加班,在她深夜回宿舍時偷偷躲在後麵跟隨保護;隻不過收集了她的每一次成績單、小票、作廢的圖紙,撐開燙平後裝到文件夾裏;隻不過偷聽她和別人對話,買同一班飛機回國……
傅芝嘉做的很隱蔽,而溫玖果然沒有注意到他這樣默默無聞的人。
直到他鼓起勇氣,想要和她說話時,她消失了。
傅芝嘉發了瘋一樣尋找,他幾乎把家鄉的每個角落都找遍了,他甚至忘記了讀書時遭受的羞辱與嘲笑,一個個詢問與溫玖關係好的同學,可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回國,又為什麽在設計行業銷聲匿跡。
最開始的半年,傅芝嘉國內外到處尋她,直到自己身無分文,像流浪漢一樣住在街邊時,他徹底冷靜下來了。
他找不到溫玖,但是可以讓溫玖看到他。
之後的事情,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謝謝你大學時期的幫助。”傅芝嘉隱去了很多,隻說了布料的事情:“沒有這些,我可能沒法畢業。”
溫玖擺擺手,無所謂道:“我還怕你怪我,當時沒有站出來幫你呢。”
我怎麽會舍得讓你當時就站出來呢。
傅芝嘉嘴角噙著笑,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趕緊把手裏的畫板拿給溫玖看。
“你幫我看看,這條裙子我總覺得差點什麽。”
他真的絲毫不在意,毫無城府地和溫玖分享他的設計作品。
“裙擺是不是太寬了,可收緊的話,又顯不出腰身……”
溫玖是真的不想看,但畫板舉到了她的麵前,她的視線不由自主被那件純白的禮服吸引。
是一件婚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