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看敗敗的打扮就驚了,現在肉這麽貴,怎麽能讓人白看了去。敗敗羞澀道:“哎呀現在什麽不貴啊。”再說讓萬總看了也沒什麽,人不錯啊,出手大方,為人正派,上回安還誤會人家要潛規則。安悻悻道:“是是是,他正派,我不正派。男的千萬別看我,隻要看我一眼,我就大喊‘抓流氓’。”

敗敗對萬總是研究過的,也不是很土,好好造造型不是沒得救。起碼個頭兒還行,長相嘛,估計年輕時候還挺清秀的。她把他從頭到腳的配置算過一遍,大概五萬多塊錢吧,主要是那皮帶貴。安冷笑道:“你小心點。咱北京女的,最傻的一點就是覺得自己聰明。”她把萬總直接強插廣告總監到雜誌社的事兒一說,敗敗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夠賊的啊。”安一拍大腿:“所以說啊,就我傻!敢情人家一直防著我呢!聽他整天兄弟姐妹老師同學的,最肥的肉自個兒叼嘴裏不撒。”敗敗擔憂從內蒙找一個做廣告的能靠譜麽,安說是啊:“他要說來一外地的,但業務熟練,我不在乎,可這位真能一來就上手麽?”敗敗安慰道:“你也別急,說不定來一能力強的。”安說:“我真願意信!”她有個預感,現在要幹的這攤事兒,相當凶險。之前沈容萱就給她上了一課,現在萬總再次告訴她,人不可貌相,都在那兒扮豬吃老虎。“我怎麽就不長記性呢?”安自問。敗敗說她長不了,她就是這種人,還願意相信別人都跟她一樣。安提醒她:“我現在說你呢,你也當心點,別以為人家傻。我現在要敢不賣力氣,他分分鍾把我炒了。”

敗敗倒覺得,失身比起失業,那是不值一提。她去卸妝了,安抹把臉鎮定情緒,敗敗又把門推開,嚴肅地問:“洋北漂要跟你離婚?”安看見她手中的碎紙片,大呼:“你怎麽連垃圾桶都翻啊?怎麽比狗仔隊還邪乎啊?”

程昕第一個兒到了崇文的攝影棚,頭探進來四下看,身子在外麵不進來。崇文從電腦前麵回頭,問:“你脖子不卡得慌啊?”程昕這才閃身而入,並不往裏走,問:“他們都沒來哪?”崇文說:“那怎麽著?你外麵等會兒?”程昕習慣被噎了,不說話。崇文命令道:“坐啊。”她踮著腳尖到沙發上坐了,崇文問她喝什麽,她舉起手裏的礦泉水,崇文想起來,翻出個紙盒給她,說:“人送我的,我用不著。”她打開看,是個保溫杯,問:“幹嗎?”崇文說:“礦泉水瓶不能重複使用,不健康。”

程昕沒想到自己這點兒摳門勁兒大家都看在眼裏,稍窘,硬著頭皮道:“謝謝……艾大哥。”崇文吃驚地看她一眼,她也被自己頂著了,傻笑道:“真惡心哈。我還以為你不愛理我呢。”崇文還真沒多愛理她,接著修圖。她看到牆角的床,疊得整齊的被子,討好地搭訕:“你住這兒啊?你沒房麽?”看看他修的圖,又社交道:“這是你什麽時候拍噠?”沒等崇文回答,她就笑起來了:“哈哈,你故意搞笑的吧?這女的為什麽要這樣啊?你這個光圈調的……”崇文把圖片關了。

程昕幹在那兒眨巴眼睛,正想再找個話題,TOMMY拎著化妝箱扭進來,衝他們擺擺手:“HELLO。喲,勾搭呢?”崇文沒搭理他,他也不在乎,跟程昕說:“HI,我是著名化妝師TOMMY,你叫什麽呀?”程昕若無其事地說了自己的名字,TOMMY一陣浪笑:“昂?哈哈哈哈我一看你就是成心的。”程昕被人諷刺多了,淡定地笑笑,TOMMY伸出食指推她肩膀:“開個玩笑啊。”他問今兒拍誰,程昕說何冰冰。TOMMY愣了幾秒,竄兒了,一嘴東北口音:“啥玩藝兒?何冰冰?你們又蒙我!”他發狂地在棚裏轉腰子:“伊娜呢?沈容萱呢?小蹄子們,敢涮我。”

伊娜摸起手機一看,直接遞給容萱:“TOMMY,估計知道真相了,你來對付吧。”容萱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喂?誰呀?TOMMY啊,什麽事啊?我是容萱。”TOMMY罵道:“別給我裝。你們倆小浪蹄子,敢蒙我?不是說拍倆冰冰裏的一個麽?”容萱說是啊,這是冰冰啊,何冰冰。“我去——我誰啊我?我TOMMY!你當我給誰都化呢?誰知道何冰冰是哪塊兒石頭裏蹦出來的?”容萱提醒他:“哎你小點聲,人沒到呢吧?”TOMMY看看四周,放心道:“我管她到沒到呢,現在這屋裏我腕兒最大,除了老艾。”容萱說行了,別找補了,這冰冰也不錯,剛簽給洋潤,要力捧,馬上就火。TOMM生氣道:“火了再找我化啊——啊呸,怎麽這麽不吉利啊這話。我告兒你啊,你欠我的。”容萱完全不放在心上,說:“行行行先欠著,攢夠了一塊兒還……啊——!”TOMMY急問:“怎麽啦?怎麽啦怎麽啦?”那邊沒動靜了,他掛上電話,卻見程昕一臉不安,一對青年男女已站在攝影棚門口,那女的臉色老難看了。

程昕招呼何冰冰,冰冰把臉扭向一邊,那男的笑嘻嘻地圓場,說:“我是冰冰的經紀人穆龍。”熱情地向TOMMY點頭致意:“久聞大名啊TOMMY老師。”TOMMY輕輕哼了一聲,往化妝間扭:“趕緊著。”

容萱終於親眼見證了伊娜神一般的開車技術,眼眨著她她頂上一輛小貨車的屁股。車上踉蹌下來個農民,著地後馬上就吐了口血,艱難地說:“賠我……你賠我。”伊娜嚇壞了:“你怎麽了?你怎麽吐血了?是我撞的麽?”農民又啐了口血,定定神:“我嘴破了,讓你頂的,撞方向盤上了。”伊娜捂住胸口,不是內傷就行。農民是收廢品的,要她賠誤工費,說得修車。伊娜滿口答應,讓他說個數。審時度勢的容萱鎮定下來,厲害地問:“50塊錢行不行?”

“五十?”農民要哭了。伊娜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還是先去醫院。正掰扯,警察過來,一看她就氣樂了:“怎麽又是你啊?你該上學習班兒了吧?”伊娜陪笑臉說:“母們私了,私了。”轉頭跟農民商量,說帶去她爸廠裏,那兒有的是廢品。農民不信,怕半道兒把他甩了。容萱不耐煩地說:“你怎麽那麽賊啊?”

“我不騙你!”伊娜把名片塞到農民手裏:“你跟丟了的話,就給我打電話。我不甩你,真的。”警察警告她開車小心點,伊娜敬個禮:“您放心,您起碼半個月瞅不見我。”警察氣得:“才半個月?”

穆龍很會來事,並且很自然,一路道著“辛苦”,拿了幾瓶礦泉水進來分給大家。TOMMY老師略矜持,讓他放那兒。安抱個大包進來,問程昕怎麽那倆還沒到,穆龍順手把安的大包接過去:“我來幫主編拿,這什麽高級包啊這麽沉。”安順嘴謝著,出來問程昕這是誰,程昕說:“何冰冰啊。您不是看劇照了麽?”安替人擔憂:“能紅麽?”正說著伊娜和容萱來了,安嗬斥道:“嗨你們倆,趕緊過來看看,我把我最貴的衣服都帶來了。”容萱把程昕擠到一邊,一陣讚歎:“2.55啊……機車包啊……啊這個包你也有?”伊娜高興道:“這就行了。公關公司愛借不借,咱自己有。”容萱拿起件小黑裙比在身上問伊娜好看麽,穆龍從化妝間衝出來,把水塞到安手裏,說道:“主編您辛苦,喝口水。”又拿回來擰開蓋:“謝謝您給我們冰冰機會。”再恭恭敬敬遞上一張碟:“這是我們冰冰剛拍的新戲,您多指教。”倆人就此社交上了。

程昕並不明確記得是從什麽時候起不喜歡別人過度熱情,後來就暗示自己這是娘胎裏帶的。不過看穆龍對何冰冰小心嗬護,各種鼓勵,覺得這算是個好經紀人。TOMMY問她是否看得出兩人關係,她問:“不是經紀人麽?”TOMMY不屑地笑:“說你傻你就冒鼻停泡。”

冰冰一對鏡頭,就擺出付冷酷的表情,崇文讓她放鬆,笑一笑,冰冰是想的,可一笑臉就扭曲,崇文的相機幾度拿起又放下了。穆龍用手比出“八”字卡在下巴上,做個“笑”的表情:“笑一笑。”冰冰對他可沒什麽好臉,不耐煩地說:“我不是笑呢麽?!”TOMMY又問:“看出來沒有?”“有不正當關係?”程昕遲疑地問。“當然!肯定有一腿兒。”程昕問從哪看出來的,TOMMY得了意,不肯答,隻說深了去了。

崇文勉強捏了兩張,讓冰冰換個姿勢,冰冰就定住了,眨巴著眼睛想。程昕突然問:“艾老師你這兒有音樂麽?放點音樂她會放鬆。”崇文驚訝地看她一眼,容萱拿胳膊肘輕捅伊娜一下,安說:“對。有什麽音樂?”見安附和,崇文便讓小熊去找點節奏強勁的,程昕完全沒發現不妥。

穆龍從外間搬了把椅子來,推讓半天,安隻得坐了。冰冰隨著音樂稍微動了動,幅度並不大,崇文以鼓勵為主,說:“動的幅度可以再大點……好的,非常好……”摁的幾張裏,有湊近冰冰仰拍的。程昕突然小聲說:“封麵的照片,這角度不好吧?”容萱不禁笑了,TOMMY一捂嘴,好像這話是他說的,趕緊給捂回去。果然,崇文放下了相機。安搶著說:“換套衣服吧。”TOMMY招呼程昕:“小孩你過來,幫我個忙。”聽見容萱說:“初生牛犢啊。”

TOMMY關上門就罵:“你傻啊?你哪根蔥啊指手劃腳的。”“我說得不對麽?”程昕並不服氣。伊娜隨後進來,勸道:“他是攝影師,他有他的打算,可能是為了讓模特進入狀態。”TOMMY點頭道:“就是啊,你別找罵了。待會兒他跟你急了,我可不管你。”程昕遲疑地說:“我也沒亂說啊,我們上學的時候有攝影課,我懂一些。”看這是個牛皮燈籠,TOMMY也有點生氣:“得,當我沒說。”

當程昕又一次提出質疑後,艾崇文不拍了,也沒摔摔打打,輕拿輕放,揚長而去。望著他傲岸的背影,沒人敢出聲。安責備地看了程昕一眼,跟了出去。程昕說:我就是隨便問問。”也不知道是解釋給誰聽。容萱趕緊過去和冰冰扯些有的沒的,叫TOMMY幫她補妝。TOMMY假意嗬斥程昕道:“你剛畢業吧?幾歲啦?就算不懂這兒的規矩,家裏麵的規矩也得懂吧?長幼有序!”程昕自辯說沒注意,TOMMY補了粉,笑道:“什麽沒注意,我看你忍了很久了。”他壓低聲音說:“你傻吧就,主編在這兒呢,要說也該她說,她為什麽不說?藝術家是好惹的麽?拿你當槍使呢。別人不吭聲那是看你笑話。尤其還有藝人在,人會覺得這雜誌什麽情況啊?覺得你們不專業。”

這話說在點兒上,程昕垂下頭,容萱過來甩片湯兒話:“攝影師不幹了,咱都甭幹了。”TOMMY推程昕一把:“還站著哪?您真穩!快去把藝術家給請回來。”程昕沒頭蒼蠅似地往外跑。

安正在外麵安撫崇文,小孩剛畢業,不懂規矩,哪能真生氣啊。程昕推門出來了,直不籠統地道歉:“對不起,我真是無心的。”崇文沒理她,背過身喝了口“小二”。安以眼神鼓勵程昕繼續,她硬著頭皮說:“都是我的錯,以後再不這樣了,絕不亂插嘴,艾老師。”她一咬牙,轉到崇文麵前,深深鞠下了躬,死活不抬頭。

這倒把崇文僵住了,看安,安卻仰頭看天花板。崇文用力把空瓶丟進垃圾桶,發出“鐺”的一聲,回身進了攝影棚。程昕剛要起身,一雙髒球鞋在她麵前停住。抬頭,是個表情冷酷、手裏也捏個“小二”的女的,素顏,一張臉極豔麗,雖沒開口,但渾身散發出的那種強烈的、可稱為“北京”的氣場,讓程昕頓時矮了下去。

葛一青照了會兒眼兒,把酒幹了,直抵入喉的辛辣讓她的臉抽搐了一下。然後,她也仇恨地把“小二”丟進垃圾桶,啞著嗓子說:“好樣兒的。有你。”

好歹算拍完了,程昕沒走,幫TOMMY收拾東西。TOMMY絮絮叨叨地數落程昕,讓她長記性,要麽學沈容萱,要麽得像伊娜,也就是說要麽有人場,要麽有錢場。程昕聽得唯唯諾諾,隻覺得那邊那兩人沉默得不像話。

還是葛一青先扛不住,問道:“還生氣啊?至於麽?也不是什麽大是大非問題。”

“我沒生氣。”崇文不願意給外人看笑話,葛一青不在乎,大聲道:“沒生氣你跑這兒住來?”崇文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程昕正說這話耳熟,葛一青劈頭蓋臉地說:“少來這套磕兒。想幾天了?想不出來就甭想了——我都沒想。”崇文說你也想想,葛一青道:“我不費那腦子。想那麽多也沒用,越想越沒勁。”崇文氣道:“對啊,你也知道沒勁?那咱倆何必呢?”葛一青聲音漸大:“什麽意思啊?要分啊?”

崇文往這邊兒看了一眼,程昕趕緊低頭,TOMMY不怵,搭訕道:“怎麽啦?又要分?煩不煩啊你們倆?分八十回了吧?我支持你倆分,真的,可我求求你們,能不能整回真的給母們看看啊?分八十回,合九十回!就算母們沒掏錢買票,你們也不帶這麽拿觀眾開涮的啊——這回真得分啊。”逗得程昕嗬嗬直笑。那兩位並沒覺得可笑,一塊兒瞪著她。TOMMY回頭嗬斥:“人家鬧分手,你揀樂?怎那麽沒人性呢?”程昕知道TOMMY是幫她找台階,趕緊背包往外走,TOMMY相跟著,一路囑咐:“你倆好好聊,TOMMY老師給你倆掏句心窩子,就你倆這情況兒,趕緊結婚領證生一大胖小子,啥事兒也沒了。”

兩人一走,葛一青堆出一臉笑,拉著崇文的手搖。崇文把手一甩,葛一青威脅道:“別給臉不要臉啊。”崇文起來就往外走,迎麵碰上又跑回來的程昕。兩人都站住,不知道該不該說話。程昕巴結地笑笑,繞過他進屋,見葛一青正叼著煙四處找火,一邊找一邊摔達東西。程昕拿了崇文給的保溫杯溜邊往外跑,葛一青瞪著她的背影,有點煩躁。

晚飯後,叔嬸嗑瓜子看電視,程昕不好意思地遞上一張名片:“叔叔,嬸子,這是我的名片。”叔接過來來回翻著看:“喲,有名片了?第一回吧?”把名片遞給眼睛不肯離開電視的嬸,她掃一眼,心不在焉地叫了聲好。叔覺得這雜誌名真夠怪的,問隻在北京發麽?程昕說不是,全國發。叔擔心外地讀者不懂“尖果兒”是什麽意思麽,萬一以為是畜牧雜誌呢。程昕笑道:“我們主編說,要像東北話征服春晚一樣征服讀者。”嬸“噗”地吐出瓜子皮:“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叔把名片小心收好,程昕又遞上保溫杯,說是送給嬸子的,每天沏點茶隨時喝。不等嬸拒絕,又說反正是白來的,可不能不要。嬸收下了,說道:“得,謝謝啊。”叔趕緊替她表態:“真懂事了。”

一大早有品牌打電話來邀請《尖果兒》編輯參加發布會,安和容萱正出門,孫穎就問這應該轉給誰。安說轉程昕,然後高興地和容萱說:“這就有人找咱去發布會了!”

程昕按著地址找到東四環邊一家巨大的建材城,循著巨大的麥克風聲到了展台邊的簽到處,簽完剛要走,被人叫住:“哎程小姐,這是資料。”她不想讓人看出是新手,一拍腦袋假裝“噢可不是麽我怎麽忘了”的樣子。台上演出開始,扭上幾個跳印度舞的。旖旎的音樂中,程昕注意到台下有兩個人也隨之輕輕擺動身體,一個穿得雪白,一個扮得烏黑,她與邊上的同行相視而笑,打聽:“這是什麽意思啊?”同行說:“據說是南亞風格家具。”程昕“噢”了一聲,想起有資料,先是摸出個南亞風格的木質便箋夾,知道是禮物,喜悅地再掏,是個白信封,她大咧咧打開,馬上合上了。動作太突兀,同行笑:“第一次跑會啊?”還是讓人看出來了,程昕不好意思地“唔”了一聲,老記者指點說這是車馬費,應得的,資料揀最要緊的話發條資訊就行了。程昕咋舌,四百塊錢才發條資訊,“那你還要發一整版?”老記者也很驚訝:“你哪雜誌的啊?”

兩人交換完名片,台上的表演也完了,一安靜下來,就聽見剛才扭那兩人正抱頭痛哭,眾人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老記者掏出相機,起哄:“什麽情況啊?變戲法兒的還是說相聲的啊?”黑白二人禮禮讓半天,相攜上了台。白哽咽地說聲“不好意思”,黑遞上紙巾,一塊兒擦了會兒眼淚,台下有些等煩了的聲音,白趕緊解釋說:“激動了……主要是,在北京,奮鬥了這麽多年……成點事……太難了……”聲音又破了。

“但我們終於做成了!我們的第一家店今天正式開業了!”兩人一邊揮舞拳頭一邊飆淚。程昕有點感動,旁邊那老記者卻說:“沒事兒吧?”懶得再聽下去,收拾東西走了。

“我們不是一個人在奮鬥!”“那些和我們一樣在北京打拚的人,你們會成功的!”

程昕用力點點頭,鼓掌。這也是她給自己的鼓勵。

午飯時,容萱閑閑問起:“程昕這禮拜跑幾個會了?”大家都沒注意,隻覺得好象是老出去,容萱笑道:“她這活兒還真是個肥差。”伊娜沒往心裏去,隨口說:“咳,就是些犄角旮旯的事唄,也沒啥勁。”容萱說:“我看她跑得挺來勁的。肯定的,以前沒跑過,一看這也能掙錢,肯定跑瘋了,鞋底兒都跑爛了。”伊娜還沒聽出傾向,說那也叫錢?哪那麽容易就瘋了?容萱沒把態度表現得過於明顯,說道:“擱你當然不算什麽,她一個吃愛心便當的人。”說完誇張地笑了起來,小熊和伊娜對視一眼,趕緊也笑了。

吃完晚飯,程昕回屋從錢包裏數出六百,猶豫一下,又放回一百,又猶豫一下,又放回一百,起身出來,不好意思地坐在叔嬸邊上,遞上這四百塊錢:“叔叔,嬸兒,我想每個月交給你們四百塊錢。你們千萬別嫌棄。”叔馬上推了回去:“幹嗎呢程昕?”聽著別扭,又說:“我們哪能要你錢啊?”“就是。趕緊收起來。”嬸兒對人打擾看電視是很介意的。程昕尷尬道:“那多不合適啊,白吃白住的。”叔繃起臉道:“你別見外了啊,快拿回去,要不然我該生氣了。”看程昕傻笑著不動,嬸直接把錢奪過來塞回去,對著電視說:“我已經生氣了。”叔不許她再別提這個事,說:“再提我趕你走了啊。過來,看電視。”程昕傻笑著往中間挪了挪。

睡覺前,叔故意在媳婦麵前誇程昕,嬸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哼。叔說人見了市麵就是不一樣,嬸快人快語道:“以前也不是不懂——光懂也沒用啊,沒錢表示懂啊。”叔一想,還真是這個理,看來人一有了錢,就得體了。嬸糾正道:“是就能‘表現’出得體了。反正還是有錢好。”“你丫還真庸俗。”叔嘻笑著關了燈。

中午程昕笑嘻嘻進了雜誌社,小熊就羨慕地問:“又有發布會?”看她喜氣洋洋,又問:“什麽發布會啊?”程昕說是個時裝網站,正寫稿的容萱聽見,冷淡地說:“程昕,以後有發布會,你問一下別人。”程昕一愣,反問道:“啊?問誰?”容萱說:“像這種時裝網站的發布,明明該伊娜去的,她是服裝編輯,你去了管什麽用啊?”程昕隱約覺得是有理,解釋道:“我不知道啊,他們把電話打給我,我就去了。反正就是發條資訊的事。”容萱放下手裏的事情,責備道:“那不一定啊。服裝編輯和網站可以有更深入的接觸啊,可能有合作機會啊。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程昕還真不怵容萱,硬梆梆地頂道:“我真不知道。”

小熊開始還抬頭聽著,後來就低了頭。崇文坐回位子,假裝很忙。孫穎本來捧著杯子笑咪咪地看熱鬧,這下兒趕緊走了。容萱心裏生氣,但並不生著氣說話,反而笑道:“那你以後可得記住,再有發布會,先看看是不是別的編輯對口兒,那三五百的紅包,拿不拿有什麽要緊?”

崇文聽著這話刺耳,抬頭看程昕,正撞上她臉“騰”地紅了,她大聲為自己辯白:“我不是為那個!”“真噠?那真難得。”她一急,容萱倒釋然了。程昕想不出回嘴的話,也不敢看誰,橫豎也不會有人替她說話,卻聽見崇文慢悠悠地勸道:“容萱你少說兩句,她是新人,沒經驗。”

沒想到斜刺裏殺出的是這位,容萱震驚道:“新人——所以得有人教啊。你拍照的時候她那麽指點你,你幹嗎生氣?也忘了她是新人吧?”話說完還是笑,崇文不吭聲了。

這時孫穎尖著嗓子領進一人,眾人一看,一時回不過神。這人長相打扮,除了耳朵上掛一“藍牙”,就是小一號的萬總。此人自我介紹是新同事,剛從內蒙來,來做廣告總監,“小姓黃,都叫我黃廣告。”容萱盈盈起身,自報家門:“沈容萱。”黃廣告憨厚地笑:“矮呀媽,萬總提過,大美女啊。”小熊領他去見安,容萱方笑道:“姓黃的不適合搞廣告,黃廣告——把廣告都搞黃了?太不吉利了。”正說著,伊娜灰頭土臉地進來,一大早又把車剮了,容萱擔心,拉著打聽了一回,小熊問她傷了人沒有,伊娜生氣道:“咒我?!就他的後保險杠掉了。”小熊又問:“你沒事吧?”伊娜以為是諷刺她,“呸”了一口,小熊著急:“我是說你沒傷著吧?”伊娜想想,還是不領情:“少咒我,呸!”

一會兒安和黃廣告出來,又給大家給依次介紹了,要請黃廣告出去吃飯。伊娜看他形狀奇怪,問道:“這啥玩藝?怎看著那麽眼熟呢?哪見過呢?”冥思苦想間,安指著黃廣告豎著的領子問:“你脖子也紫外線過敏?”黃廣告摸不著頭腦,說沒這事啊。伊娜恍然大悟,可這人不姓萬啊。眾人笑著起身,程昕蔫不出溜跟著。伊娜奇道:“咦,你今天沒帶飯?”程昕說以後不帶了,不好意思再給家裏人添麻煩。容萱一把拽過伊娜,小聲說:“人家跑會掙那麽多錢,還帶什麽飯啊。”

孫穎對新工作挺滿意,接接電話發發快遞,很力所能及,唯一不足就是坐在門口兒,和同事距離稍遠,不過也好,也就沒人管她的各種小動作,來這兒以後已經看了十幾本玄幻小說,在家整天摸摸這兒弄弄那兒,都沒看這麽快。下午正看到**,有人進來,她連忙把書推進抽屜,抬頭卻是容萱,抿嘴笑著問她幹嗎呢。孫穎知道容萱可沒看著那麽好說話兒,隻一味陪笑,容萱關切道:“這也就是我看見了,小心點兒。就算安沒看見,別人看見,投你一訴,也夠你一嗆。”孫穎倒想得開,說道:“咳,誰有功夫管我啊。”“人心隔肚皮,這都不好說,”容萱往屋裏瞥了一眼:“這屋裏這麽多邀功求賞的。”孫穎知道這話裏肯定有點什麽意思,點頭稱是。容萱話題一轉,誇起她指甲塗得漂亮,孫穎得了意,看容萱的手,青蔥似的,問她怎麽不塗。容萱說不習慣,塗了覺得指甲喘不上氣,想起自己那兒有一堆別人送的指甲油,反正她也不要,進去拿了塞給孫穎。孫穎喜道:“容萱姐你太客氣了,有事您就說話。”容萱說:“沒事。我有什麽事啊?我進去了啊。”

頭期拍大片,模特定不了,衣服借不到。安大怒,對著左膀右臂容萱伊娜說,這不是她要的ANSWER。兩人不敢出聲,崇文出頭說根兒在公關公司那兒,人家肯定要觀望一陣兒。安不服氣,說二百塊錢的模特不是大把麽,伊娜說定好的都讓《瑞麗》臨時叫走了,且安的要求確實有點高,伊娜認為過得去的都被她否了。安惱火道:“你意思是說找不著好的找次的麽?我不要次的。我大片兒再找次的,我怎麽出頭?”再問崇文場地敲定沒有,崇文慢慢搖了搖頭,安急道:“不就是一破樣板間麽?”

崇文到底年紀大些,尚穩,提出個出奇兵的備用想法——胡同外拍。安一聽,也算是個空人窮歡樂的法子。

來北京這麽久,程昕是頭回進胡同。胡同裏一大早人來人往,急著騎車上班的,一路躲著人單腳點地往前蹭,到了胡同口才揚腿上車。送孩子上學的,前後給衣服胡擼平整,臨了得拿紙巾把嘴角再抹一遍。也有那不著急的,端著早點往家走,到家門口也招呼了十好幾位了。既然在胡同拍,安覺得那還是去自己熟的地界方便點,提前讓安媽跟居委會打了招呼。崇文正選鏡頭,聽見身後“嗨”的一聲,聲音平淡卻熟稔,回頭見葛一青撐在自行車上逆光站著,陽光給周身籠上一圈金黃,臉上掛個似笑非笑,才醒悟今兒是拍她,訕笑。伊娜把葛一青往崇文麵前一推,說:“救場還是自己媳婦好使。”容萱也說:“關鍵時刻,舍媳婦其誰。”崇文撓頭笑而不語,TOMMY直眉瞪眼從旁邊過,甩下一句,“第八十一回了啊”。

崇文使勁摟摟葛一青肩膀,葛一青難得不好意思了,細瘦的手指伸進亂蓬蓬的頭發裏。看著這倆人,程昕不知怎的,鼻子竟發酸,跟TOMMY說:“他們真美好,我都感動了。”“一禮拜一回,你還感動麽?”TOMMY不屑道:“這種人在小說裏叫歡喜冤家,其實就是麵瓜的意思,連分手都做不到,成不了什麽大器。”

安媽為維持秩序時不容侵犯,頭天晚上特意把奧運會時的紅箍翻了出來,一上午直著嗓子吆五喝六挺辛苦,街坊小李要過胡同那頭兒買醬油,被她一把攔下,死活讓等會兒。小李看半天,沒看出所以然,問:“怎麽了?拍電影哪?給錢嗎?”“庸俗!”安媽展顏一笑:“我閨女,拍雜誌呢。”小李看岔了,直誇她閨女年輕。安媽稍喪,說拍的不是她閨女,旁邊那領導才是她閨女,“看得出來誰是領導吧?”她不放心地問。

小李說怪不得您這麽上心呢,可他媽等著炒菜,他得買醬油去。安媽堅決不準,說放那麽多醬油對身體不好,把小李氣樂了:“嗨王大媽,您這話說的有點自私啊。”安媽也覺得有點,把自家鑰匙遞給小李,讓拿她們家醬油先使,“順手再幫我接壺水!”

安過來說:“沒事,您讓人家過吧。老艾說了,人來人往的才叫胡同,才有氣氛。”安媽指指正在蹦高兒的葛一青:“撞著人家怎麽辦?”安知道她媽好不容易煞有介事,越忙越高興,隨她去吧。安媽一會兒給程昕擦汗,一會兒拿小馬紮給伊娜容萱,大家就隻得一邊工作一邊道謝。小熊掏出個小風扇給伊娜吹,伊娜見商標還沒撕,笑道:“你怎麽還帶著這個啊?活得夠仔細噠。”看容萱用手扇風,順手遞了給她,容萱也沒客氣,自顧自用上了。

崇文換卷,小聲囑咐葛一青歇會兒,TOMMY陰陽怪氣地說:“嗯,這運動量是夠大的。”崇文紅著臉說:“還不是怨伊娜?”伊娜可不吃這套,說道:“我是為我麽?我找不著模特不能自己上啊?我長這麽漂亮,圈子裏有名的精致。”小熊在一旁連連點頭稱是,倒讓伊娜下不來台,瞪著小熊問:“罵誰呢?”

安很喜歡葛一青,又是救場的員工家屬,準備以後每期都找她拍片。“《尖果兒》紅不了,我也得讓你紅。”她跟葛一青許諾。程昕羨慕得哈喇子都快出來了,安媽一把摟住她:“都是好孩子。北京歡迎你,程昕。”

成片很好很喜興,安誇了一千多字。崇文鬆口氣,指出服裝可能不夠大牌。“SO WHAT?”安說:“穿大牌,說白了等於是被大牌穿,看的人也就記住了牌子。現在這組片子,讀者看完後會想一想,它在表達什麽。”崇文問:“真有大牌穿的時候你怎麽說?”安笑道:“那當然就說另一套了——我們的攝影師和模特可以完美自如地駕馭大牌。”崇文由衷地說:“安你不夾英文的時候,說話挺招人愛聽的。”

“really?”

安給李敗犬開了個情感信箱,敗敗讓雜誌社每人都寫個最想要解答的問題給她。收上來一看,實在不夠擰巴,回答這些問題連腦細胞都殺不死,無法新陳代謝。伊娜啐她:“我們還負責你新陳代謝?”

小熊問的是:如何追一個和自己身份地位完全不匹配的人?伊娜是:他有很多女友,我隻是其中之一,我該怎麽辦?最後安定了程昕那個,敗敗最不喜歡的:初戀怎麽天長地久。敗敗說這種問題太低端了,安說雜誌第一期用,就當初戀了,相得益彰。敗敗歎氣道:“其實我每回解答這種讀者來信都是捏著鼻子耐著性子,依我的脾氣,隻想回六個大字——去死去死去死!”伊娜說讀者要知道你這麽想,得多失望啊。敗敗問:“你說怎麽回?沒結過婚是可能的,結了不離是萬萬不可能的?”她讓崇文也提一個,崇文問提什麽?敗敗說:“比如分手八百多回的戀愛還有沒有繼續的必要?”崇文說您得了,等您找著主兒再幫我傳道授業解惑吧,敗敗有些不來勁,說自己那是懶得找。

有了上次容萱的示好,再有發布會的電話,孫穎先統統轉給她再說。容萱對孫穎的機靈很滿意,時不時再給些小恩小惠,慢慢連她的快遞也直接交孫穎用公司的帳號發了。每回她也都表示要自掏錢包,但每回孫穎都說,十塊錢的事,就讓公家出得了。容萱也不好再堅持。

程昕報的生活方式選題是方便麵,崇文聽了不出聲,程昕看出他不願意拍,耐心地說:“方便麵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崇文質疑這選題真的被安通過了麽,程昕有撐腰的,得意地說:“就是通過了。”崇文問:“你覺得會有人看麽?”“當然!像我這樣的人,剛來北京,無處落腳或者寄人籬下,每頓飯要看人臉色,都不一定敢吃飽。我最熟悉的生活方式就是哪種方便麵好吃,哪種方便麵料給得足。安說了,要寫就寫自己最熟悉的。”崇文說不過她,隻得諷刺道:“勵誌姐,真行。”盡管程昕很不愛聽他給她起的這個外號,但隻要崇文肯幹活,她就算了。

晚上到崇文的棚裏,程昕把各種方便麵拆好,燒水泡麵,一人兒忙活。葛一青窩在沙發裏玩IPAD,一邊看一邊咯咯浪笑。崇文煩躁地問:“幹嗎呢?”葛一青說看微博,程昕插嘴道:“你們這兒能做飯麽?有些方便麵是煮的。”崇文急了:“我是攝影師!”葛一青沒敢笑出聲。

程昕知道他不高興,但活總是要幹的,賠著小心說:“我知道你是攝影師,所以我來把這些布置好,泡的,煮的,幹嚼的,拌的。你布光吧。”崇文猶豫在發火和不值當的邊緣,程昕突然問道:“你不願意拍?”他索性說:“對,你自己拍吧。”程昕說我要是能拍好,當然自己拍,她完全不接受這種輕視。崇文一屁股坐下,自言自語道:“真他媽後悔,接這破雜誌。”葛一青拖著長音說:“該——!”

兩人理所當然地吵了起來,葛一青剛給他救了場,就被當著外人罵,氣得說:“老娘幫你的時候你忘了?現在老娘陪你加班,你不但不感謝老娘,還他媽罵老娘——也忒不識好歹了。”程昕隻能在一旁說些“別吵了”之類的廢話,被葛一青毫不客氣地搶白:“一邊兒去,有你什麽事啊?”程昕一聽,抓起包走了。

半夜等人都睡了,程昕準備自己試試拍,到廚房裏一通忙活,剛把麵盛出來就撒身上了,湯濺到手上,她無聲地做了個“嗷”的口型,沒留神踢了地上的鍋。再回身嚇一跳,嬸披頭散發站門口,冷不丁一看太嚇人了,啞著嗓子問道:“大半夜幹嗎呢丁光五四的?”眼睛一掃,不禁喝問:“晚上沒吃飽?”程昕趕緊否認:“沒!我吃飽了。我是想拍幾張照片。”嬸雖不解,仍厲聲道:“我失眠!你不能早點弄啊?我這就再也睡不著了,還得吃安眠藥!我更年期!我容易麽?”“對不起,對不起。”程昕連連鞠躬,不明白自己上班以後怎麽這麽卑賤,見人就點頭哈腰。嬸極不高興地走了,程昕才看見灶台的相機上全是麵湯,趕緊拿起來擦。

秀蜜熟門熟路地摸到三樓,在右手那家門口停下,重捶。裏麵有婦人問“誰啊”,踢裏踏拉開了門,一見秀蜜,呆在那兒不知如何招呼。秀蜜蠻不在乎地說:“我找我們家老程。”婦人閃到一邊。

大門正對客廳沙發,程剛四仰八叉躺在那兒看電視,倒像是在自己家。看秀蜜進來,他慌亂地起身,腳在地上摸索拖鞋,問:“你幹嗎來了?”秀蜜理直氣壯道:“領你回家睡覺。”程剛穿上拖鞋跺腳,一縷頭發順勢落到額前:“你這是要幹嗎?!我不回去!”秀蜜不理,就在旁邊站著。程剛並未看婦人,幹坐了一會兒,默默起來穿上外套,細長的手指顫抖著指向秀蜜,發狠道:“離婚,明天就去離婚!”秀蜜沒吭聲,在他身後跟著。程剛像個漸入佳境的話劇演員,瘋癲地揮舞著雙臂:“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婦人木著臉垂著眼,看秀蜜押解著程剛一前一後出了門,跟過來像是要關門。秀蜜回過臉,麵有得色,剛要說點什麽,婦人突然跪下了。

秀蜜頓時像被人點了穴,動彈不得。程剛聽見寂靜,回頭瞠目。婦人低聲道:“大姐,你成全我們吧。”程剛怪叫道:“你幹什麽啊?”就要拉她起來。她躲著不肯,平靜地說:“我和老程十九歲就戀愛了,要不是他插隊到這兒來,我們不會分開。我來這兒的時候,他已經跟你結了婚,有了程昕,他怎麽也狠不下心跟你離婚,他是好人,大姐。”

讓嬸一鬧,程昕不求人的大膽想法落空,一大早坐編輯部裏垂頭喪氣。崇文來了,她也裝沒看見,聽見他在身後拾掇,沏茶,然後遞過一個U盤。想問,人已經收回手,開電腦,弄畫報,一付很忙的樣子。程昕把U盤插進電腦一看,是一張張形態各異的方便麵,她突然就羞愧了,登陸MSN,震了他一下。半天,他回了個問號,程昕發了個3Q(謝謝),等人回音,人下線了。她回頭瞪他一眼,看崇文去茶水間,也跟了進去,問道:“跟你女朋友合好了吧?”崇文說:“你管呢?”推門走了。給程昕氣得半死。

孫穎趕緊到廁所裏補妝,等容萱從隔斷裏衝水出來,神秘地問道:“哎,你注意到了麽?”容萱知道她要說什麽,裝不知道。孫穎確認那幾個隔斷沒有人,才說:“程昕好象喜歡老艾。”“不會吧?”容萱驚訝地問。孫穎說沒跑兒,昨兒晚上非要加班,跟老艾回攝影棚。幹嗎不白天拍啊?整天有事沒事跟著搭話兒。“那老艾什麽反應?”容萱追問,以示確實不知情。“愛搭不理唄。人葛一青大模特兒,吃飽了撐的找她?口味哪那麽重啊。”孫穎那樣子,倒像她是葛一青。容萱嗬嗬兩聲,笑道:“這可說不準,說不定是洗腳水沏茶——另一個味兒。”把孫穎樂得前仰後合。容萱對自己的俏皮話保持了矜持,說:“老艾對她不錯,你記得麽?那天我說程昕兩句,他還替她說話。”孫穎想想,還真是這麽回事。容萱便把崇文送程昕保溫杯的事也說了出來:“當然不是什麽貴重的禮物,是他有一次幫我拍產品的時候,廠家送他的。”孫穎有點不服氣:“他送給程昕了?難道是真的?”容萱笑道:“那也不至於,艾崇文這個人就是個濫好人,成不了什麽大器。”孫穎歎口氣道:“容萱我真佩服你,你的話真對,在一公司裏,還真是外地人最能鑽營。”容萱正色道:“你也別這麽說她,她肯定也有可取之處吧?”孫穎說:“咳,我正找呢。”

第一期雜誌終於印出來了,伊娜高興得直說東北話:“矮呀媽呀太有成就感了。”崇文也說不容易,就這三五個人,七八杆槍。容萱說可惜品牌少點兒,黃廣告拍胸脯許諾:“放心,包我身上,下期你看我給你拉來點兒大牌兒。”“大牌,沒兒話音。”容萱客氣地糾正。容萱問安的評價,安微笑道:“OK吧。”又強調說,還是容萱的人物采訪寫得最漂亮。容萱笑納了。

安下令今始多留意報刊亭的鋪貨和銷售量,眾人應了要散,伊娜突然默默嘰嘰說她爸媽要請大家吃飯,慶祝第一期出刊。安訝道:“那怎麽合適呢?要請也該是我請。”伊娜也覺丟人,跺腳道:“我說他們了,有倆錢兒也不能自卑成這個樣子啊!可他們不幹,非要請,氣死我了。”安見她這樣,倒不好意思推辭了,隻囑咐別去太貴的地方,伊娜鬆了一口氣:“行,我跟他們說。”

當然說了也沒用,選的地方還是太豪華了,弄得程昕完全不敢動筷子,每道菜上來都先看別人怎麽吃。服務員給每人上一碗有顏色的水,她說聲“謝謝”,隻拿紙巾擦嘴,看伊娜父母大咧咧在裏麵洗手,才小心地把手伸到碗裏蘸了兩下。伊娜打量西服革履的小熊,不禁問道:“你為什麽穿成這樣?”小熊打了個嗝,伊娜追問:“問題你什麽時候去換的?去哪換的?”小熊說:“我覺得和長輩吃飯,應該正式一點。”“你當見丈母娘哪?”TOMMY說完在那兒咯咯笑,小熊簡直要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伊父敬安一杯酒,感謝她對伊娜的栽培。剛放下,伊媽又豪爽地敬大家一杯。容萱讚道:“真羨慕伊娜,有這麽年輕開明的父母。”和伊娜打扮得像姐妹花的伊媽不禁眉開眼笑,招呼容萱多來家玩,容萱笑道:“免不了要打擾。”伊爸見程昕怯生生不吃不語,主動給她夾菜:程昕趕緊道謝,伊父說:“我反正每天的工作也就是請人吃飯。”程昕剛要說什麽,電話響,她隻“喂”了一聲,馬上把頭扭向一邊,改成家鄉口音:“媽啊?怎麽了?什麽?”聽一旁的容萱笑得花枝亂顫,她馬上起身出去了。

崇文在外間接葛一青電話,葛一青哇哇大叫道:“你跟誰在哪幹嗎呢?”崇文很惱火,說你管呢?“不管你行麽?不管你能長這麽大麽?”葛一青自顧自說著。崇文說:“沒事我掛了。”“你敢!”那頭兒哇裏哇啦亂叫,崇文把電話離自己老遠,另一支手在兜裏摸煙,看見程昕從餐廳裏匆匆出來,他閃到一旁的樹蔭裏。程昕在前麵停下,很激動。崇文本不想聽的。

“離婚?為什麽?為什麽要離婚啊?你們都不管我了麽?你們知道我在北京是怎麽過的麽?”崇文把自己的電話拿耳朵邊聽了聽,又放遠。半天,程昕才又問一句:“什麽時候離的?”崇文找到火機剛要點,聽到這句,又停下。“我爸呢?他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程昕哭道。“你們想過我麽?想過我的感受麽?……我一個人在北京,我容易麽?!現在連家都沒有了,我連個退路都沒有了!……你們想聽我說什麽?祝賀你們?祝你們一人再生一個大胖小子!”她憤然掛上電話,先是小聲啜泣,繼而嗚嗚地哭了起來。

崇文把自己的電話掛了,猶豫是不是去安慰兩句,身邊有個黑影迅速旁竄了過去,手已經搭上了程昕肩膀,月光下,他看見是TOMMY,便轉身回了餐廳。

TOMMY安慰人的辦法就是跟人比慘,誰也比不過他。他爹媽早離了,都沒等他初中畢業就追求個人幸福去了。這麽一比,程昕爸媽不錯,等她畢了業又找著工作才離,人性挺好。現在離婚算啥事啊,李敗犬不都說了麽:在未來社會,沒結過婚是可能的,結了不離是萬萬不能的。程昕好歹是城市人,TOMMY是農村出來的。剛來北京的時候,遭的罪可多了,和他比,程昕就算沒遭過罪。刷盤子蓋樓送快遞,這麽大個北京城,TOMMY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算是立體地幹過了。程昕在北京還有親戚,TOMMY受了欺負才是倆眼一摸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程昕不信,問那他為什麽來,TOMMY反問道:“你為什麽來?大城市改變命運唄。我這樣沒啥力氣的,在農村你說能幹啥玩藝?也就是個閑漢,人嫌狗不待見,還不如來北京碰碰運氣。經過我精密頭腦的分析,我報了個美容學校,先從改變自我形象做起。你甭看我沒力氣,可我手巧。甭看我純爺們兒,可我會裝娘娘腔。”程昕反應過來:“對呀,你怎麽說話正常了?”“這就叫必要的喪失。”TOMMY很得意,既然行業風氣需要中性化,那有裝唄。裝娘娘腔又掉不了肉,裝啊裝啊就習慣了。有句酸話兒說過:生活是不會虧待認真對待它的人的。他突然發狂道:“都在我的演技麵前顫抖吧,你們這幫慫人!”程昕笑得渾身直抖,TOMMY嚴肅地說:“問題是你得知道你到底要幹嗎——你知道自己要幹嗎麽?”程昕猶豫片刻道:“我就想結婚嫁人混吃等死,不行麽?”TOMMY說不是不行,可何必來北京呢?在家結婚嫁人混吃等死不就完了?程昕臉上悠悠有了一派神往,說:“可我想嫁的人在北京啊。”想到蔣濤,她憂鬱了:“可他並不想娶我。他想娶北京姑娘。”TOMMY說:“噢那杯具了。你打算怎麽辦?北京戶口老難上了。”程昕踩著腳底下一塊兒小石子,碾來碾去。她倒覺得,蔣濤隻是想娶有房有車有事業有金錢的獨立女孩,這沒什麽錯。如果有一天,她變成這樣的姑娘,蔣濤說不定還能回到她身邊。“行,你放心,這都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哥挺你。”TOMMY拉起程昕的手,對著空曠的馬路吼道:“在我們麵前顫抖吧!北京人!”

大半夜的電話響,安迅速抓起來,假裝很清醒很深沉:“D**ID?”對方一愣,確是個男的,但是中國男的。安的聲音懶下來:“誰啊?”程昕她叔說,夜裏兩點了,程昕還沒回家,手機先是不接,再後來就徹底打不通了,他也是晚上剛知道他哥離婚的事,想了各種可能,都是最可怕的。程昕要是在他家期間出點什麽事,他可擔不起這責任。安安撫程叔,這年頭想出事還真沒那麽容易,答應讓全編輯部的人都去找。程叔抱歉打擾了她休息,掛了電話。嬸穿著小花睡衣,怒道:“這什麽孩子啊?昂?這剛來北京幾天,就涮夜?就不回家?”叔讓她別急,急管用麽?要冷靜。嬸可冷靜不了,指著牆上的鍾說:“這幾點了?你看看!快三點了。那麽大個姑娘,萬一出點什麽事,咱怎麽跟她父母交代?”她說的正是叔腦子裏想的,叔的著急加了倍:“我這不是找她們領導了麽?已經讓她們編輯部的人都去找了。”聽到有人大半夜也和自己一樣不得消停,嬸的心情稍微平複,歎道:“真不讓人省心啊。這孩子長得又還成,萬一讓壞人給盯上了……”“別胡說八道。”叔吼她。程子雲探頭出了一聲:“我媽都沒給我操過那麽大心。”叔心疼兒子,轟他回屋睡覺。程子雲愛聽這個,好賴不走。嬸問這事要不要跟他哥說,叔說這可不行,怎麽說啊?孩子找不著了,到這會兒沒回家?打電話沒人接?這不讓人幹著急麽。兩人歎息還是生兒子好,閨女一過十四歲,真不讓人省心。半個小時過去,嬸累頹了,開始一個勁往好處想,想程昕是不是去同學家了,一晚上不回來也沒什麽。

問題就是從沒聽她提起過有同學啊,叔看看程子雲回了房,壓低聲說:“我哥跟我嫂子今兒剛辦了離婚,離婚證還熱的呢。我怕這孩子想不開。”嬸大驚,驚的不是出了這麽大事,而是出了這麽大事,丈夫竟然沒跟她說。她罵了他幾句,又說:“也不至於吧,離婚多大事啊。”叔將心比心道:“話是這麽說。可你想想,咱倆要是離了,程子雲得多難受啊。”嬸狐疑地瞪著他,問道:“你想跟我離啊?”“沒有!”程子雲突然又推門出來,高興地露出了虎牙:“我知道她去哪了!”

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蔣濤,他將醒未醒地開了門,開門的瞬間才醒悟過來太沒安全意識了。外麵是個高大男子,倒不像壞人,但一臉晦氣。蔣濤問找誰,崇文直截了當地問:“程昕在麽?”蔣濤睡意頓無,上下打量他,問道:“你是誰呀?”崇文聽這話音,知道程昕八成在這兒,口氣緩和了些:“我是她同事。她是不是在這兒?”蔣濤猶豫著,讓他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崇文解釋道:“她不接電話,她們家人特著急。”蔣濤回頭往客廳裏看,讓出半個身子,崇文的視線得以進入,程昕從沙發的被子下探出毛茸茸的頭,一臉莫名其妙。崇文頓時煩躁了,直接走了進來:“你行不行啊?所有人都在找你,你接個電話會死啊?”

蔣濤也很煩,為了她,被人找上門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審,他訓程昕道:“你怎麽不跟你們家人說一聲啊?”程昕坐起來,套著件男式大T恤,茫然說:“我手機關靜音了。”崇文的火馬上被拱了起來,手機是幹嗎用的啊,如果不接,要手機幹嗎啊?他衝蔣濤點了個頭,說:“找著她就行了,我走了。”蔣濤看他下了樓梯,重重關上門,罵道:“你這不成心讓人誤會我麽?啊——程昕?”程昕默默把臉扭向牆裏,無聲無息淌下兩行眼淚。蔣濤拉過凳子,坐那兒看了會兒,無奈勸道:“別哭了,哭一晚上了,”遞了張紙巾給她說:“我勸你回去你還不回去,讓人摸上門來了吧。”他困得夠嗆,揉揉臉,找煙。程昕接了紙巾也不肯轉過身,說就不願意回去,父母離婚了,叔叔和她還有什麽關係?她沒法怎麽麵對人家。“你這就是小題大做。”蔣濤不耐煩道:“離婚了怎麽了?離婚了你們身上也流著相同的血吧?”程昕轉過身來嚎哭道:“人家本來就嫌棄我!我爸根本就不愛我!”蔣濤無措,隻得把手放在她頭上安撫,批評道:“你也太敏感了。”程昕哭哭啼啼地說一看見她叔,就想起她爸,蔣濤說:“我還是那句——那又怎麽了?”程昕突然嚴肅地說:“我要搬出來。”“好啊。我支持。”蔣濤提醒道:“隻要別搬到我這兒。”程昕蜷縮起身體,很弱小。蔣濤問剛才那男的是誰,程昕沒反應過來,問哪男的啊?“就剛才來那男的啊。”蔣濤不大喜歡那人。程昕說:“噢,同事。是個攝影師,怎麽了?”蔣濤說那人還挺橫,渾身酒氣,他以為她男朋友打上門來了呢。程昕板起臉道:“不要開這種玩笑。”蔣濤說這人沒禮貌,弄得他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就像上學的時候,偷偷摸摸談戀愛被老師和家長抓到了一樣。程昕把腦袋蒙到被子裏,亂顫著笑了。蔣濤悻悻說:“神經病。”他揉揉黑眼圈,“又得失眠。對我來說,還有什麽比睡眠更重要的啊?你太能給人添亂了。”程昕探出頭來裝乖,說了聲“SORRY”。他沒理她,摔上了門。

翌日一早,程昕在門口醞釀半天,滿臉堆笑地進了雜誌社。容萱一見,臉“吧嗒”掉下來,摔摔打打地出去了。崇文死盯著電腦,她硬著頭皮過去搭訕:“昨天麻煩你了。”崇文斜她一眼,糾正道:“是今天一早兒!為了你,全沒睡好,你看看,都沒來呢。”程昕唯唯諾諾不敢吭聲,崇文問她給家裏人打電話沒有,程昕說手機沒電了,也沒隨身帶充電器,崇文指桌上的座機:“打啊。”程昕摸摸背包帶,沒動,說電話記在手機裏,手機打不開,不記得電話號碼。崇文一摔鼠標,說了句:“你們這些八零後!”一直門口看著的容萱笑:“打擊麵兒別太大啊。”崇文連忙道歉:“對不起,不應該傷及無辜。”

程昕自知理虧,咬牙忍著。崇文諷刺道:“你是不是連你爸媽電話都不記得啊?”“那記得。”她老實地回答卻達到了拱火的效果,崇文說道:“真不是我說你,你們這些……小孩兒,真行!非退化不可。既然用不著,還不如把腦子取出去,藥酒裏泡著!供著!跟太監供著小雞雞似的,反正沒用!反正就是個擺設!留個念想!用電腦就夠了,你們都是高科技,就是沒有人情味兒。”程昕一摔礦泉水瓶:“你能比我大多少啊?別在這兒倚老賣老。”竟然強嘴,崇文氣壞了:“嗨!我問你,你這腦子裏什麽都不記,萬一真有點什麽事怎麽辦?找誰?”程昕說:“有困難找民警。”崇文運半天氣,吐出兩個字:“再見!”

安臉色鐵青地進來,目不斜視地從程昕身邊走過,“呯”地摔上主編室的門。這回程昕害怕了。她橫下一條心,主動自首。安正麵色嚴峻地看著麵前兩張紙,語氣尚好,問她給父母打電話沒,程昕搖頭,安說:“你父母挺著急的。跟他們報個平安吧。”又微笑道:“以後有什麽事,別埋在心裏。咱們編輯部,雖然個性不一樣,但人性都挺好的。退一萬步,你至少可以跟我說。”她看見程昕瞬間熱淚盈眶,趕緊低頭看麵前的文件,若無其事地打發她幹活去。

程昕出來給秀蜜掛電話,不通,又打給程剛,程剛追問她是不是和蔣濤住一起了,程昕對他可不客氣,冷淡道:“沒有。”程剛心裏不好受,小心地問她是不是怪自己,程昕陰陽怪氣地說:“我不怪你,怪你有什麽用?……沒賭氣,掛了吧。”

伊娜倒羨慕程昕,天高皇帝遠,沒人管多好,想不回家就不回家。她要是十點還沒到家,那電話打得跟催命似的,十二點不回家,她媽就要抹脖子上吊。她掐著嗓子醜化她媽:“你跟誰在哪幹嗎呢?!”崇文覺得這話怎麽那麽耳熟呢。小熊說父母都會對女孩管得多點,要體諒他們。伊娜聽著不入耳,罵道:“關你屁事,沒有個性的小男人。”這時安推門說“都進來”,眾人看她臉色難看,都正經起來。安揉著太陽穴說:“咱們被人告了。”

《尖果兒》第一期封麵人物何冰冰小姐,狀告該雜誌在她的照片上配以“男性避孕最新情報”、“滿街都是錐子臉”、“美是最美的謊言”等壓題文字,對她的名譽及精神造成了損害。容萱說這事簡直聞所未聞,壓題的雜誌內容,又不是針對封麵人物本身,這是常識啊。小熊小心地說:“很多人以為的常識,也要允許有些人不知道。“伊娜翻翻白眼,問:“她缺心眼兒,你也缺啊?”何冰冰明擺著揣著明白裝糊塗,理她幹嗎。安說這也由不得咱們不理,已經立案了。她問:“你們覺得她什麽目的呢?”“炒作唄,還能什麽目的?”容萱說。不過這招也忒低級了,低到《尖果兒》自己說出去都怕被人笑話的地步,安說:“我也是納悶啊,哪能這麽把無知當STYLE(風格)呢?ANYWAY(不管怎樣),我們是被人設計了。”容萱趕緊說這事她可不知情,是經紀公司力薦的,之前也並不認識何冰冰。安表示知道,容萱才放心,納悶那姑娘看著不像腦子好使的啊。伊娜罵:“炒得這麽下作,也算腦子好使?”

程昕問道:“我們會輸麽?”

那邊廂梁秋看了《尖果兒》創刊號,很容人,覺得作為第一期來說,《尖果兒》算表現尚可。但話風一轉,又說:“光看頭一期也沒用,看頭兩期都沒用,都是多年攢下來的POWER(力量),並不能展現現在真實的LEVEL(水平)。”她問銷量,助理說不行,鋪貨很差。“嗯,正常。”梁秋又探頭看看雜誌:“她第一期能做好也不奇怪,新屎坑還有三日香。”助理說不過第一期就被人告了。梁秋一愣,遺憾地說:“哎呀,怎麽搞的呀?”

趁老板還沒來,穆龍迅速在何冰冰臉上親了一口。冰冰推開他,力道大了些,顯得真心實意,穆龍臉色一沉,問道:“碰不得啦?”冰冰嗔怪道:“讓人看見。”穆龍賴笑:“看見怎麽了?他們又不是不知道咱倆的關係。都幾天沒見了?你最近也太忙了。”冰冰正色:“收斂點兒。我一個新人,整天卿卿我我,公司會覺得我沒上進心,就顧著談戀愛。”穆龍說您還沒上進心?自從簽了公司,除了工作時間,咱倆見過幾回?冰冰說道:“得啦,這都是先苦後甜。我問你句正經的,你覺得這官司咱能贏麽?”穆龍讓她放心,他谘詢了很多娛樂策劃人,沒問題。現在新人一天一大把地往外冒,所以必須得有炒作點!要不然人家憑什麽關注她何冰冰。冰冰點點頭,說:“我信你的。”

兩人從藝校時就在一起,也算青梅竹馬患難與共,現在終於簽了大公司,穆龍起過誓,一定要助她成為一線明星。“不過,真紅了,你會舍得嫁給我麽?”幾年前,穆龍認識到自己不是演戲的料,索性專心替冰冰打點事業。何冰冰看著他笑,主動親了他一下。穆龍試圖來一次法式的,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冰冰迅速彈開,筆管兒條直地等門開了,叫聲“林總”,穆龍也跟著站了起來。

林總和所有麵目模糊的成功人士一樣,說四十也行,“六張兒”亦可,著裝低調配飾亮眼。一進來連聲抱歉“來晚了”,青年男女感受到重視。

林總坐到擺著紫晶洞的大班台後,拿起律師信和《尖果兒》看半天,問穆龍:“你們確信這招兒好使?”穆龍說:“這個辦法絕對可以提高知名度,正好對應公司對何冰冰‘冰清玉潔’的形象塑造——容忍不了任何曖昧的影射,與她單純甚至有一點清高的外在非常符合。再說這個《尖果兒》雜誌,一沒背景二沒知名度,不告它告誰?明擺著給人告的。咱也不告大雜誌,什麽時尚,ELLE,咱也惹不起。要是能上這些雜誌,愛給咱們寫什麽就寫什麽。但像這種《尖果兒》,嚇不死它!”林總說:“這雜誌辦得還行啊。”不放心地看冰冰一眼,冰冰隻是笑,林總便說:“穆龍你去辦吧,我相信你也做了不少前期工作。”他們公司的經紀人都是一人帶一組藝人,但隻有穆龍帶冰冰一個,這是重視,穆龍掏心窩子地表示感謝公司的信任,要用最小的投入得到最高的回報。林總無所謂道:“我不求高回報,隻要零風險。賠不賠錢無所謂,讓他們道個歉,別輸了就行,到時候人再說咱們和那雜誌勾結起來炒作,那不白費勁了麽?媒體關係也挺重要的,輸了就丟人了。”“您放心,輸不了,”穆龍看看表,告辭:“我先走一步,還得去律師那一趟。冰冰你就甭跟我去了。”林總送到門口,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穆龍說時間可能不行,到時候再說,急匆匆走了。

回到屋裏,林總走到冰冰麵前,冰冰並沒站起來,反而往沙發上一攤。“你覺得這事靠譜麽?”林總好象還是有點不老穩。冰冰自信地說:“穆龍幫我做了這麽多年,鞍前馬後地,從沒出過岔子。”林總搖搖頭,“不過”,他把手拂在她臉上,溫柔地說:“你覺得行就行。”冰冰抓過林總的手,林總被她拽得一屁股坐下,直接抱她入懷,問:“想我了麽?”冰冰嬌俏地撅起嘴,啞聲問:“這剛幾個小時沒見啊?”林總感覺到胸前被很飽滿的東西很凶悍地頂著,腿微軟,問道:“穆龍沒看出什麽來吧?”“他?”冰冰翻翻白眼:“他就是個工作狂,根本不走這腦子。”“唉。”老男人的歎息像秋天黃昏的土路,揚起了塵,卻帶著暖:“我都想死你了。”

嬸一知道程昕沒事,就開始罵街。真不是個玩意兒,合著還得她千裏之外的爹媽給報平安,合著她連嬸家電話都不記得,整天吃她們喝她們睡她們,歸了包堆這一家子就是路人甲乙丙!熬這一宿,人家壓根兒不知道,見過自作多情的。叔說程昕年紀小,不懂事,嬸不能同意:“小?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都懷程子雲了。”她把臉遞到叔麵前:“你看看我這臉色兒,圖什麽啊我?好歹人念我一聲好兒也行啊?”程子雲在旁邊評判道:“哎喲,烏溜溜的黑眼圈。”叔踹了他一腳,說:“別挑事兒。我問你,你怎麽知道程昕男朋友家在哪?”子雲洋洋得意地說這是秘密,叔給氣笑了:“在你爹媽麵前還敢有秘密?說!”子雲並不吃這套,扭身走了。嬸說:“我告兒你,八成是帶咱孩子約會兒去了!這哪成啊?程子雲這麽小,再跟她學了壞。”叔讓她別亂猜,又不清楚事實。嬸問不是她帶的,難道還是咱程子雲跟蹤她麽。“等她回來我得誇誇她,”嬸表演著:“翅膀這麽硬,什麽時候自立門戶呀?母們操不起這份心!”“別別別,我批評她。”叔真不放心這老婆,什麽難聽話都敢說,天天追她後麵擦各種屁股。這是愛啊還是命啊。

敗敗看了律師信,往地上一扔,喝道:“怕他?你到底在乎什麽?”安抹把臉,道:“我是老派人。”“您太不像了。”安說我沒心思開玩笑,她媽這一輩子,最在乎就是個名聲。守寡N年,心無旁鶩,不就為個名聲麽。不是自己受不了離婚,是她媽受不了。“可是”,敗敗說:“你也不能把個人幸福犧牲在‘孝順’上啊。”

一大早兒,兩封律師信擺眼前,公事兒私事兒無一漏網,死的過兒了。安問:“你能體會我的心情麽?我這也算事業愛情雙失敗了吧。”敗敗勸她想開點,過兩年再看今天這點兒事,算個蛋啊。安苦笑道:“這種自我安慰我也會,可你說現在我怎麽過去?”

敗敗雖然二百五,但在這事上挺謹慎,說:“按說勸合不勸離,可我覺得這事兒,不是你能左右的。離就離,跟誰不敢離似的。你越逃避,他越來勁。何苦讓人生被這種人敗了興?”安眼圈微紅,想到離婚這事恐怕是逃不過去了,原來這麽多年,還是白幹一場。敗敗說你也別便宜了他,要贍養費,無比高的贍養費!不死也讓他脫層皮。安心灰意冷道:“有什麽意思呢?”敗敗說有意思極了,起碼傷心的時候可以到五星級酒店哭,不用坐那四麵漏風的破辦公室裏。“噓——”安說現在都不讓這麽說了,何況她並不在乎錢。敗敗直捂耳朵:“千萬別跟我說這個,聽了耳朵疼,糟心,真的,”又捂胸口,“糟心。”

安就想不明白,幹點自己想幹的事,再有個人疼,很難麽?這一點上還真不如敗敗,人隻要手裏有幾個糟錢兒,腰杆兒特別直,說話聲兒特別大,誰不愛聽讓誰滾蛋。再說,D**ID沒什麽錢。“你怎麽知道他不是把錢另存小金庫了?”敗敗問。安說外國人沒那麽多心眼兒。

可等到這話了!敗敗拿手指頭直敲打桌子:“我嚴重同意你這話!但你要明白,您嫁這外國人,就是一披著外國皮的中國胡同串子,集各種精明於一身!一定得讓他大出血!在咱們中國的土地上,外國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複返了。”安擺擺手,讓敗敗把這套磕兒留著糊弄普通讀者去吧,敗敗問:“要不你想怎麽著?還跟他做朋友?他就瞅準你這一點了,幹什麽都講求個姿態漂亮——大姐你耍清高你耍它有啥用啊?”

“我怎麽跟我媽交代?”安問。敗敗說:“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安說你找我媽抽我呢吧?敗敗挺身而出道:“我幫你說去。你這倆事我都幫你擺平。”安很意外:“公事也管?”敗敗說:“官司你輸不了!對待這種缺心眼的女演員,必須讓她知道她是怎麽缺的。”既然安走不開,她走趟內蒙,也不用安掏錢,自費,反正她沒去過,茲當旅遊了。安多麽精明的,哈哈笑了:“私心很重啊朋友。”敗敗稍臊,推她一把:“把話都挑明了有什麽意思啊?太不上道兒了。”安強調:“自費啊!另外,別和萬總聊我的事啊!”“為什麽?”敗敗問。“他剛和D**ID拜了把子,說衝著D**ID麵子跟我弄這事,要知道離婚這事,肯定覺得我雙重沒譜兒,生活事業全都搞不定,我還怎麽幹啊?!”

還沒到午飯時間,孫穎領進一團圓圓的物體,高聲說道:“程昕,你媽來了。”容萱馬上就笑了,崇文見程昕的背影一僵。

秀蜜拘束地衝大家點點頭,烏黑的頭發有幾絲沾在唇邊。程昕並沒介紹,拽了她出去,在走廊裏用家鄉話低聲交談。

“你怎麽來了?”“我著急啊,你這一宿不回家,你想急死我啊。”秀蜜跺腳。程昕說:“你有什麽可急的,我這麽大人了,你為什麽不和我說一聲就來?”秀蜜說說了你還得去接,太麻煩了,程昕問:“我哪有功夫陪著你?我天天都要上班。”秀蜜說:“我也可以上班啊。”

程昕明白過來,秀蜜不是來看她的,是來長住的。“我來看你,也是來陪你。怎麽說這麽半天你才明白?”程昕大驚失色,問秀蜜住哪,秀蜜振振有詞地說:“你住哪我住哪啊。”程昕急道:“我住我叔家!你現在離了婚,好意思住那兒麽?”秀蜜一想,那倒也是,可她也沒辦法,一想到程剛跟那女的雙宿雙飛,她就要吐吐血,那地方她待不住了。程昕的目光飄向窗外很遠的地方,沒有焦點,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秀蜜絮絮叨叨地說:“我一想,你們在我地盤上耍,那我就去你們地盤耍。他們不都是北京人麽?那我來北京。幸虧我有姑娘,我姑娘有出息,咱娘倆兒一樣過得好,氣死他們。我放心不下你,你哪離開家這麽久?我半夜一想到你長這麽大,我從來沒讓你幹過一點活兒,現在不知道你天天得給人家幹多少活兒,我的眼淚喲,枕頭都濕了。現在好了,我來照顧你。”程昕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秀蜜自信地說:“說不定我還可以再找個好工作。”程昕問你能幹啥?秀蜜覺得這問題真可笑:“我啥不能幹?我才五十歲,好年輕的。”“你年輕,那你沒想過再往前走一步?”程昕冷不防說了這麽一句,讓秀蜜當場愣住:“你說什麽啊?”程昕說:“你留在家好好找個對象再過唄。”

秀蜜急得直眨麽眼:“我是那人麽?我是麽?我跟你爸可不一樣,甩了這個,轉臉就找那個,我心靈有了創傷,可恢複不過來。”她聲音很大,孫穎出來去洗手間。程昕把秀蜜又往邊兒上拉拉,壓低聲音問:“你來北京,我爸知道麽?”“管他死活。”秀蜜負氣地說。

程昕拿她媽沒有辦法,從小她就習慣有事和程剛商量,秀蜜是拿不得主意的。現在她既然來了,程昕就得從叔那兒搬出來。秀蜜樂觀地說:“沒關係,你總有辦法的。你瞧你怎麽一點看不到自己的成績!你來北京剛多久,就找到這麽好的工作?再找個好住的房子,才難不倒你。我相信你!”“你當我是誰啊?”程昕氣結。她問秀蜜帶了多少錢,秀蜜說她可沒錢,要有錢不早來北京了麽。程昕氣不過,說那就住叔家,還甭嫌別扭。秀蜜不幹,不肯再和程家人扯上關係,程昕問:“我不是程家人?”秀蜜斬釘截鐵道:“你是我的人。”

她建議程昕跟老板說說,晚上能不能住在雜誌社,程昕正要說什麽,叔竟然打過電話來,她問秀蜜:“我叔知道你來了?”秀蜜不往心裏去,答:“管他知道不知道。”嘴上說不在乎,卻豎著耳朵聽。程昕用普通話謝了叔對秀蜜的關心,問誰說的,然後看著秀蜜重複了一句:“我爸說噠?”秀蜜挺了挺胸,程昕低下了頭:“吃飯啊?呃……”掛了電話,秀蜜才倨傲地張嘴拒絕:“誰要和他們家人吃飯?”程昕氣得:“你剛才又不說!”

程昕還真憋出個主意,不過自己先就心虛了,可主意既然來了,就漸漸膨脹起來,再想不出第二個。她鬥爭了一會兒,往編輯部裏探頭,孫穎烏黑的眼珠迎著她。

人人埋頭工作,她想發出點聲音,又沒敢。半天,撥了個電話給艾崇文:“你能出來一下麽?我有個事。”崇文想問,她已經掛了,經過前台時,孫穎非常驚訝。

程昕迎過來,吞吞吐吐地說:“呃,有個事想求你。”“說。”“呃,你棚裏……呃……你還在那兒住麽?”崇文明白了她要說什麽,從兜裏摸出鑰匙串,摘下一個遞給她:“你們去住吧,沒問題。”

程昕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麽痛快,問題一解決,人一放鬆,臉就紅了。崇文沒看明白,問難道不是這事麽?她頻頻點頭道:“是這事是這事”,捂住臉,從指縫裏說:“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崇文說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她們還能幫著看設備,得謝謝她。程昕知道人家這是會說話,鞠個躬說:“我不會讓我媽打擾到你工作的。我們找到房馬上就搬走。”崇文嫌她羅嗦,說道:“哎呀沒事,這不都是應該的麽!”程昕較起這個真兒,問怎麽就應該的呢?他知道她一根筋又犯了,轉身回了屋。程昕追了兩步,對著他的背影說“謝謝”,回頭秀蜜不見了,一打電話,竟聽見鈴聲在編輯部裏響起。

秀蜜有個優點,眼裏特別有活兒。程昕進屋的時候,她已經給崇文擦完了桌子,殷勤地為容萱添水,自以為在給閨女掙臉,說道:“謝謝你們平時照顧我家程昕。”程昕把秀蜜往外推:“您到前台那兒等我吧,這樣會打擾到別人工作。”秀蜜不願走,非要給伊娜擦桌子,伊娜趕緊拿袖子自己擦,順勢捂住桌麵:“阿姨您別,這不是寒磣我麽!”秀蜜說:“不寒磣,我就是閑不住。”容萱建議秀蜜去幫安收拾收拾屋子,反正那屋裏沒人。秀蜜就聽著“頭兒”了,這就要往裏走,被程昕連推帶搡轟了出去。她在前台的沙發上坐了會兒,看看這兒看看那兒,孫穎的目光總與她撞見,老得陪笑。秀蜜問道:“你為啥坐門口,不到裏麵去?”孫穎有點喪,咬牙忍了,說:“我就是坐門口的唄。”

快遞弟弟來取件,孫穎如見親人,比平時熱情多了:“你怎麽才來啊?我這一堆東西要發。”快遞摸不著頭腦,天天都這時候來啊。秀蜜站起來,叉著手在旁邊責備道:“這也是你們編輯部的同事?你怎麽才來上班啊?”快遞說:“我不是他們這兒的。”“那你是幹嗎的?”秀蜜問。快遞弟弟懵了:“我送快遞啊。”秀蜜看孫穎手腳不俐落,幹脆搶過來幫人家裝袋。孫穎和快遞都停下來,默默地看著她。

秀蜜真心覺得程昕能耐,這麽快就找著住的地方了。雖然這地方不咋的,亂八七糟堆滿東西,找一圈也沒找著火,不知道咋做飯,程昕粗聲粗氣地說這是辦公室,有地兒住就不錯了,別挑三揀四。秀蜜心疼,問:“你平時也不好好吃飯吧?”程昕沒功夫跟她聊,趕緊奔叔家取自己行李。天還亮,秀蜜在車裏東張西望,感慨萬千:“這北京變化真大。我得有十幾年沒來了。上回來還是你兩歲的時候,帶你去天安門,你記不記得?天安門,真偉大,八個紅燈兩邊掛……”程昕冷若冰霜地打斷她:“你怎麽來的?”“我坐飛機啊。”“你會坐飛機?”程昕不信。秀蜜嘎嘎笑:“有啥不會的。鼻子下麵那就是吃飯的?”司機熱心,問:“好多年沒來北京了您?”秀蜜趴前麵的椅背上,興奮地說:“是啊。北京,首都,好!吃了麽?”司機笑道:“現在母們不說吃了麽。”“那說啥?”“北京歡迎你!”“謝謝!”

崇文還是覺得得跟葛一青說一聲棚借給程昕的事,不過丫是一醋壇子,不知道哪句話又得惹來廢話,所以他很避重就輕地說,棚閑著,給同事暫住,其實是給棚裏找倆看門兒的。葛一青沒聽懂,崇文隻得說得具體點:“我同事,程昕,她媽來北京投奔她,沒地兒住,我就讓住棚裏了。”不知道為什麽,說的時候頭皮有點發緊。葛一青問:“程昕?你大半夜去找的那個?特別不會聊天那個?”崇文說是,她媽聽她離家出走,連夜就來北京了。葛一青說問題是那哪兒能住啊?就一單人床。崇文說對啊,所以沒要人錢。葛一青果然產生了懷疑:“我是說你平時還得在那工作呢,有人住那兒算怎麽回事啊?”“她們也不長住,就暫時住幾天,找著地兒就搬走。”崇文盡量說得輕描淡寫。葛一青追問:“幾天啊?”“不知道。”

葛一青把雜誌扔到一邊,笑道:“你怎那麽情兒啊。剛大半夜巴兒巴兒找她去,又把棚借她住,她跟你什麽關係啊你這麽上趕著?我離家出走也沒見你找過一回,我住這兒還得交一半兒月供。”崇文一聽,果然,這人怎麽什麽都能聯想到自各兒啊。葛一青問:“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連丈母娘都安排妥了。”崇文好言勸道:“你每天大把時間,能不能學點什麽啊?別老把心思動在這些低級趣味上?說著說著就沒六兒。”葛一青覺得這是回避問題,更顯可疑。雜誌社誰都不去找,誰就隻動嘴,打打電話,就艾崇文跑腿兒,說沒特殊感情誰信啊。崇文解釋說,雜誌社聚餐的時候,聽見程昕接一電話,爸媽離婚了,當場就哭了,很可憐。葛一青恍然大悟道:“噢,艾先生這是憐香惜玉了。”崇文說不過她,粗暴地ENDING:“你少廢話,我對她完全無感。”葛一青很大度地說:“有也沒事,有吧。”

崇文在這種時候,必須得說點程昕的壞話以增進團結了:“這孩子是不懂事,不是一宿沒回家麽,還愣說不記得家裏電話,因為記在手機裏,可手機沒電了。”他不知道,說越多就越錯,葛一青淡漠地說:“不都這樣麽現在。”崇文沒聽出來,還踩程昕沒人性,葛一青看他如此誇張,諷刺道:“你有人性,情天大聖你。”崇文急了,說:“我要真有想法,我能跟你說麽?”葛一青“切”了一聲道:“我靜觀其變,倒要看看後麵怎麽發展。”

叔對秀蜜特別熱情,但因為熱情滿溢,想不出下句,隻得招呼老婆孩子都來跟秀蜜熱情。嬸一口一個“嫂子”,秀蜜也難得的場麵一下,說別叫嫂子了,都離了婚了。

嬸已經做得了飯,程昕和子雲挨著坐,她偷偷踩他一腳,小聲問:“你麽知道我去哪了?是不是跟蹤我了。”“你看見啦?”子雲並不承認。叔舉杯歡迎嫂子,說:“您跟我哥雖然不在一塊兒了,但我心裏,您永遠是我嫂子,以前是,以後也是。”秀蜜謝謝他們操心程昕,嬸順嘴誇程昕挺懂事,程昕聽著走神,好象誰家都是這麽聊,也不知道最早誰編的本子。

秀蜜問叔:“你哥告訴你我來了?”程剛說是啊:“您也不跟他說一聲,他問了孩子她舅才知道你上北京來了——讓我好好招待您。”嬸擺出知心人的架勢,推心置腹地說:“可以了,算有良心了。您說是不是嫂子?咱們女的是一頭兒的,我理解您,這些年不容易!”叔說當著孩子甭說那個,今天說點高興的。秀蜜淡淡一笑,問:“哪有什麽高興的?”聽出冷場,趕緊找補道:“我就見著你們高興。”

程昕趁機說,給秀蜜找到了住的地方,今兒晚上跟她一塊兒搬過去。子雲難掩喜悅,說:“那太好了。”叔拍他腦袋一下,急道:“那哪行啊?什麽地方啊?靠得住麽?嫂子你千萬別嫌棄,你可以先住我這兒。”秀蜜說:“心領了,程昕就麻煩你們,哪能我們一對兒還來麻煩你們。”叔兀自說著不麻煩,大家擠擠熱鬧。秀蜜解釋說:“我來北京,主要是放心不下程昕,來跟她就個伴,所以她在哪住我就在哪住。”嬸看這事也就這樣了,便多喝了幾杯了事。

回了棚,秀蜜跟程昕說:“你嬸兒那人瞧著不善。”程昕說還行吧,秀蜜問欺負過她沒有,她說沒有。秀蜜哼出一片酒氣,說道:“那就行。有你就告訴我,我饒不了她。”

程昕站冰箱前麵咕咚咕咚灌了一瓶水,再回來,秀蜜已經張著嘴歪在單人**睡著了。她也不知道自怎麽睡,拉了把凳子,坐在床邊看著秀蜜。秀蜜喃喃幾聲,突然打了個巨大的呼嚕,咂巴咂巴嘴,翻了個身。

秀蜜醒得早,扭身見程昕隻占著床的一小部分,有點心疼。程昕睡覺輕,聽見動靜,便也醒了,掛著兩個黑眼圈下樓去買早點。這左近生活倒真是方便,她還買了洗漱用品,昨兒晚上忘了。怕秀蜜著急,急匆匆跑回來,進屋見秀蜜正在刷牙,仰著脖子呼嚕呼嚕漱口。程昕臉色大變,喝道:“您怎麽用我的牙刷?”“我沒帶,先用用你的。”秀蜜烏裏烏突地說。程昕急道:“您怎麽這麽不講衛生啊?”秀蜜把水吐了,“咵咵”涮牙缸,漫不經心地說:“這有什麽?我又沒病。不就用用你牙刷麽?你還吃過我奶呢。”

程昕不放心秀蜜,一邊工作,不時抬眼看她,隻要她走近哪裏,便說:“不要動,不是我的。”秀蜜問是哪個的,程昕說是同事的,秀蜜就問是哪個同事,男同事女同事。程昕皺皺眉頭,對著電腦說:“男同事。”秀蜜昨天隻看到兩個男娃,問是年輕的還是長得帥的?程昕驚訝地問:“哪個年輕?哪個帥?”秀蜜說歲數大的比較帥。看程昕沒吭氣,追問道:“帥的?他為什麽把房子白借給你?和你處對象?”程昕“啪”把電腦合上:“您能不能別這麽庸俗?”“不能。”秀蜜振振有詞道:“你也大了,該處對象了。以前那個蔣濤不好,一臉衰相。”

正說著有人敲門,程昕去開,卻見是崇文。秀蜜高了興,笑道:“還說不是處對象,這不就來了。”程昕以為崇文要用棚,崇文說不是,秀蜜竟有些丈母娘的架勢道:“進來坐,自己人嘛。”崇文在門邊兒站了,飛快地打量了屋裏,程昕以為他不放心,趕緊說:“我哪都沒讓我媽動。”崇文說不是這意思,這裏隻有一張床,問她們怎麽睡的。秀蜜說先擠擠吧,又感謝崇文道:“你人真是好,我家程昕雖然傻,但是總能遇到貴人幫忙。”崇文說隻是路過,上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程昕連說沒有,又問:“你真路過?”崇文猶豫道:“是我女朋友讓我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程昕果然不信:“葛一青?真的麽?”

秀蜜看在眼裏,想當然以為這裏麵有感情糾葛,崇文一走,便問道:“他有女朋友?”“行麽?”程昕沒好氣。秀蜜自以為明白了,說:“他喜歡你,但和以前的女朋友還沒斷,因為那個女娃不撒手,對不對?”看程昕不語,以為說中了,警告道:“他不和女朋友分手,你可不能和他處。”羅羅嗦嗦說了一車話,秀蜜要去勞務市場和人才中心找工作,程昕問:“您算什麽人才?您在家都下崗,以為在這兒可以找到工作?”秀蜜自信地說:“一切皆有可能。”程昕要跟她一塊兒走,她找工作,自己找房。她一個人住可以,秀蜜來了不行,總不能在人家工作的地方放張雙人床。秀蜜再傻也看出來了,問道:“我怎麽覺得你嫌我?”“我不嫌你,我就是懂事。”

D**ID估摸著安不在家,拖個小旅行箱來收揀遺留物,不巧安在,問:“一次拿不完?”D**ID耍二皮臉:“是啊。”安氣壞了,問他是不是算準了她不在家才來的,D**ID聳聳肩膀道:“我真沒覺得有什麽所謂。律師信你收到了吧?”安煩躁地說:“什麽律師信?不知道。”D**ID冷笑道:“裝傻是你閨蜜給你出的主意吧?沒關係,THAT’S OK。我不在的時候你還有閨蜜,那我就放心了。”安奇道:“我一個人待著難受。找個人陪我怎麽了?我也沒找男的。”

“沒怎麽啊。”D**ID說:“我也不關心在這兒陪你的是你閨蜜或者是其他男的女的,就是我從結婚那天起就說過我討厭那個女的,你從來也沒聽過我的!”安說:“SHE IS NOTBAD(她不壞)。”但D**ID對李敗犬印象極壞:“你就喜歡和這樣的人來往,一對兒胡同串子。起的什麽破筆名?!李敗狗?!明明是李拜金!”安激動起來:“我們之間有問題,你不要指摘我的朋友。”D**ID得意地看著她的氣急敗壞,深感勝利。

中午程昕帶秀蜜吃路邊攤,小蝦米皮和似有若無的紫菜點綴得湯跟國畫似地。秀蜜從鐵皮罐裏挖了一勺辣椒,那湯頓時添了悍氣。程昕突然問:“你離婚,分了什麽?”秀蜜像是早料到有此一問,在她話音未落時就答完了:“什麽都沒有。”程昕大感蹊蹺,受害者應該有有補償啊,秀蜜不屑道:“他有錢還是有地?拿啥補償我?房子是我廠子裏的,他也不稀罕要,反正那個女的有房子,你爸光著屁股就搬過去了。”程昕皺眉道:“說得那麽難聽。”“本來就是嘛,”秀蜜一說這個,就很有理:“再說補償什麽呢?我的青春?我的幸福?那算是拿啥補償也回不來嘍。”程昕吃了個包子,問:“你自己這麽多年就沒攢下錢?”

“我要是有錢,能舍不得給你花麽?你就是我的一切!”秀蜜放下筷子,做了一個掏心的動作,很有職工匯演的風采,惹得周圍人看,程昕緊張地說:“哎呀好了,沒有就沒有。”

這一上午,也沒找到像樣或住得起的房子。秀蜜心裏有小算盤,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程昕跟崇文處對象,那人看上去不錯,程昕說不錯的多了,處得過來麽。秀蜜笑嘻嘻地說:“你就愛這麽嗆著和我說話。一聽你這麽說話,我就覺得很熟悉,好象回到了過去的好日子,真高興。”

安心事重重往樓裏正走,有人在旁邊說:“車沒鎖。”聲音似熟非熟,安懷疑自己聽錯了,原地站住,先看見一雙鋥亮的皮鞋,往上竟真是萬總的臉,他雙手插在兜裏,是個很帥的POSE,和憩地問:“想什麽呢?”安聽到自很不要臉地撒嬌道:“您怎麽來了?”這真是不可控啊。萬總說:“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在。”安體內竟然有一種叫作溫暖的東西,從足底油然而生。

萬總不是一個人來的。馬律師是自己人,看了資料,話說得很嚴謹——基本上輸的可能性不大。安問那還是有輸的可能是麽,馬律師道:“我不能說很絕對的話,隻能說,可能性不大。”萬總說歌詞大意就是“放心吧”,還把得到消息後的心理活動表演了一番:“我在家就想,安這時候心裏肯定很忐忑,不知道該怎麽向我交代。”安羞愧道:“還真是,我一直在想怎麽跟您說這事。”萬總說:“你心裏想的我都知道。如果這點默契都沒有,咱們怎麽合作?”他怕安有心理負擔,隻說是恰好來北京辦點事,不是專門為這事來的,這事兒根本不值一提。安知道人家是客氣,便提出請馬律師吃個飯,萬總問:“我兄弟呢?一起唄?”安說他最近忙得很,萬總不信,還有比兄弟更大的事麽,他要親自給D**ID打電話。

安攔住了,說還是她來打。進了洗手間,一間一間推開隔斷門,確認沒人在,撥了D**ID的電話。D**ID看是她的號碼,拿起來就說:“有什麽事跟我的律師談。”安說:“一塊兒吃個飯吧。”D**ID一愣,馬上說:“那叫上律師吧。”安都能想象他那付無賴的樣子,喝道:“你少跟我一付公事公辦的樣子。”“喲!”D**ID怪叫一聲:“那我想想,還有什麽事能令你在我這種態度下還頑強地要吃飯。你這麽堅強,除了不離婚也沒什麽事求我,我靠,”他突然誇張無比地說道:“我那內蒙兄弟又來了吧?”

安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牙關緊鎖。D**ID知道說中了,得瑟道:“安你看,真不是我說你,人真不能隨便撒謊,否則你剩下的時間就得不停地圓這個謊,這謊就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咱倆都這樣了,你還想讓我裝沒事人跟你一塊兒哄萬萬玩,你對我要求也忒高了吧。”“我雜誌讓人告了。”安說,“你兄弟千裏迢迢來北京安撫我——你看看人家!”D**ID問:“SO(所以呢)?”“SO我希望能滿足他吃一頓飯的要求。”安說。“求你。”

D**ID歎口氣,正兒巴經地勸道:“安,你不覺得這話很熟悉麽?為這本雜誌這個人,你求我幾回了?你也太拉得下臉了。我乘人之危地問一句:我成全你這最後一回,你跟我離了好不好?這麽拖下去,咱倆這算演得哪一出啊?”安咬牙切齒地說:“你真說得出口。”D**ID說:“離吧安,真的,沒意思。說不定咱倆離了,你日子過得更好,說不定我兄弟還追求你了呢。雙贏啊。”

“不吃拉倒。”安要掛,D**ID連忙喊停:“哎,那你跟他怎麽交代?”安說你管得著麽?D**ID問:“他要給我打怎麽辦?”“甭接。”D**ID咯咯亂樂:“這又算你求我?”

回到辦公室,萬總正坐安位子上玩電腦,抬頭一臉期待。安拿包說走,萬總剛要發問,安直截了當地說:“D**ID跟我吵架了,我不想見他,咱們叫上敗敗,吃點好的。”萬總說:“要不要我居中調停一下?”安幹巴巴地答道:“不用。”臉色不像好惹的,萬總唯唯諾諾地說:“那吃什麽?我請。”安板著臉拒絕,萬總隻得選了家不那麽貴的。

黃廣告聽說下期封麵人物是個選秀評委,還是男的,非常失望,怎麽這年頭連評委都能上封麵呢?容萱說你以為評委就好找麽,就這樣,人還說封麵照要自己提供。崇文說就跟他多愛拍似的呢。

程昕最近有點怕崇文,老見著對自己有恩的人,真是種心理負擔。崇文問怎沒見她用那保溫杯,程昕說不愛喝熱水,崇文說冰水也可以,她說:“我也不愛喝冰水。”崇文鼻子沒氣歪了,說:“您還真難伺候。”程昕趕緊說已經沒重複使用礦泉水瓶了,每天都買新的。崇文突然問:“聽說你還在找房?”程昕說是啊,老住棚裏也不是長久之計。崇文被逗笑了,說你還有長久之計哪。程昕紅著臉也笑,笑完問:“你為什麽要幫我?”“說真的?”崇文把煙頭掐了。程昕認真地點頭說:“說真的。”“可憐你。”

晚上黃廣告請容萱吃飯,館子很貴,容萱沒聲張。到地兒才說有什麽事在辦公室說就行了,何必要吃飯。黃廣告說這是以示重視,且重視的不是事,是人,容萱這麽有品位的人,絕不能隨隨便便找個地方談事情。容萱不言聲,看他有什麽動作。果然,黃廣告接下來直入正題:“我有個哥們兒,做衛生巾生意的。他同意這期上六頁1/2廣告。”容萱恭維道:“不錯啊,黃廣告真有辦法。”黃廣告謝過,正色道:“但他們有個要求。他要這個1/2上在咱們封麵人物的采訪邊上,也就是這邊是衛生巾,那邊是封麵人物。”

容萱變色:“我去——這評委是男的!”黃廣告讓她先別拒絕,遇到問題不能先否定,而是要先找出有沒有可行性。容萱起身歉意地說:“您這頓飯我真吃不起。”黃廣告情急,伸手一拉,容萱萬分詫異地盯著這手,黃廣告知道唐突,趕緊撒手站起來道:“成不成另說,這頓飯我是誠心誠意請的。”看容萱仍不樂意,趕緊遞上濕毛巾:“擦擦手。”

容萱倒不好再氣了,也並沒接,緩緩坐下,口氣緩和了些:“你要是想讓我采訪裏問衛生巾的事,免談。”黃廣告說這不也是國計民生的事麽?不算全民需要也算半邊天需要啊。看容萱的臉色,隻得說吃完再說。容萱坦率地說:“這事我真幹不了,采訪裏夾這些東西,先甭說別的,安能幹麽?”黃廣告得意道:“安還真幹。她現在缺錢,我這是幫她減負,她高興還來不及呢。但咱要懂得揣摩領導的意圖對不對?我不可能直接去問安,她心裏樂意,嘴上也不能說好——不能把領導置於尷尬的境地!哪能那麽不懂事啊!但你寫就不一樣了,你直接寫采訪裏,隻要不顯得突兀,安她為什麽不幹?”容萱問這能不顯得突兀麽?黃廣告說:“退一萬步說,安不樂意,萬總也會站我這邊啊。萬總高興,安能說什麽?”容萱說道:“那你找我幹嗎?找萬總唄。”“縣官不如現管啊!”黃廣告振振有詞道:“你是直接負責采訪的資深編輯,我不求您求誰?您說呢?”見他點了兩個橫菜,誓要將自己拿下,容萱拒絕道:“我是有職業操守的人,不能讓安指責我。”黃廣告說:“尤其是,我怎麽能白讓你幹呢?那太不洋氣了。服務員,酒單再拿來我看一眼。”

叔覺得北京是自己地界,程昕和秀蜜過得怎麽樣,他是有責任的。約了個時間,他到棚裏探望娘兒倆,特意請房東也一塊兒見見。見麵特別客氣,又遞煙又致謝,解釋要是自己家能擠下,肯定不讓她們搬來。崇文說棚裏並不好住,樓下早市挺吵,說幫忙是托大了。叔看是每天在一起的同事,肯定錯不了,說道:“主要是我老婆,她嬸,特不放心!囑咐我一定得過來看看,你們也別嫌我礙事。”程昕趕緊說:“怎麽會礙事呢?”崇文道:“理解。我這棚每月交著租金,空著也是空著。她們還幫我看棚了呢,都互相幫忙的事。”叔對程昕說:“聽聽人家這話說得多有水平,多客氣,還成你們幫人家忙了。”又打聽了一回崇文這名字的來曆,準保是老北京,崇文說確實,還有個妹妹叫艾宣武。

叔抽完了一棵煙,起來告辭,崇文避嫌,也要一塊兒走,被程昕攔住說要再商量點事。叔假明白,說道:“就是,你們聊你們的,我得回去做飯。跟你媽說我來過了,問她好。”關了門,程昕問:“奇怪,他為什麽要來看你這兒好不好?”崇文說人家是長輩,也是盡地主之誼。程昕說這不是假客氣麽,好不好能怎麽樣?不好還能讓她趕緊搬回去麽?崇文就奇怪,這人真不懂假不懂啊,客氣是應該的,北京人就是講“理兒”,理數要周全:“你來北京住人家家,現在離開了,萬一有點什麽事,人家好歹也得知道根底。”程昕說她真不懂,人與人之間不用這麽假。崇文問:“你不假?你在你叔麵前也夠能裝的。”

程昕馬上換了個話題,要每月掏水電費上網費。崇文說不用了,那仨瓜倆棗她自各兒留著用吧。”程昕說:“你別演雷鋒啊,我不適應!”崇文笑道:“這麽招人煩地說話才像你,客氣話就別說了。”走到門口,程昕又問了一遍:“你到底為什麽幫我啊?”

崇文拉著門把手,回頭說:“不是說了麽,可憐你。還不信?難道你指望我有別的目的?因為你長得好看?特懂事?我特喜歡你?”程昕訕訕道:“那好吧。你女朋友不會誤會吧?萬一再到這兒來罵我,那我太犯不上了。”到底是自己女朋友,崇文替葛一青叫屈:“你把我女朋友說成什麽人啊?她還讓我看看你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呢。你是吃狼奶長大的吧?”程昕笑道:“我媽像狼麽?TOMMY說的果然沒錯,你和葛一青不可能分手。”崇文伸出食指點著她,說道:“管好自個兒。”他出了門,程昕自言自語道:“可憐我?也行。無所謂。”

叔跟嬸匯報了棚裏的所見所聞,也覺得崇文不像程昕男友,嬸武斷地下結論,現在不是,以後有可能是。叔讓她少看點電視劇,老把人和人的關係往庸俗的地方想。嬸說:“那我想不通啊。什麽關係沒有,讓她們白住?圖什麽啊?”

叔說那地方真不咋地,亂七八糟,就是有張床,又說程昕肯定還是受不了嬸臉色才走的。嬸一摔遙控器,說:“那你給請回來!”叔趕緊解釋道:“不是這意思。我也沒說你不對啊,她們要覺得那樣自在就隨她們。”他提醒她以後隔三差五也打個電話問個好,反正打個電話,又不見麵,費不了什麽勁。嬸嗬嗬一笑道:“我記不住她電話。”叔直搖頭,女的太記仇了。

容萱跟安說,從發展的角度考慮,這期想帶程昕做人物采訪,鍛煉一下新人。她觀察過程昕,筆頭不錯,如果真能帶出來,對雜誌,對她個人發展都好。安沒想到容萱竟然這麽周到,大讚了一番。

得到安的首肯,容萱便跟程昕說了,告訴她人物專訪是雜誌最重要的部分,做得好會在行業裏很有前途,要珍惜她給的機會。程昕頓感以前錯看了容萱,趕緊做功課,拉份采訪提綱。

編輯部裏總有各種時尚雜誌,並不是安買的或者她讓人買的,伊娜來《尖果兒》前就有這習慣,對她來說買雜誌不算花錢,這些雜誌放包裏可當磚頭防身,放編輯部可業務學習。一開始大家還誇她幾句,後來也就不見外了。崇文是不太看這些東西的,怕記性太好,下意識給腦子裏留下些沒質量的記憶。那天也不知道怎麽就手欠了,想來是天意,他隨便揀本還沒撕開膜的帶進廁所,再出來就臉色鐵青,一整天沒再說幾句話。

晚上回家,葛一青難得沒出去。她新置了套“吉他英雄”,老想著通關。崇文放下包,在邊上看她狂野地撥弄沒弦的吉他,葛一青越發有炫耀的身姿。

崇文去廚房拿了聽啤酒,抱著手接著看。葛一青大聲地問有飯麽,崇文說了句什麽,她沒聽見,又問一遍,崇文又說了句什麽,她還是沒聽見。崇文過去把電視關了,她尖叫:“幹嗎呢?我這就彈完了。”

崇文從包裏抽出那本雜誌扔她麵前。她一看封麵,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翻到自己那頁,問:“把我拍得挺棒的吧?”崇文的酒快速喝完,把啤酒罐順手捏癟,扔進垃圾桶。葛一青有了種很不安全的預感,諂媚道:“吃過啦?夠有勁兒噠。“說說吧,拍得挺有意思啊。”崇文坐下。葛一青說:“是吧?我也覺得那攝影師挺有想法。”態度不太老實,崇文誘導道:“來,說實話,你跟他有一腿吧?”“這話好不難聽。”葛一青眼珠亂轉道。

“有沒有呢?”目前為止,崇文的態度都非常平靜,葛一青卻幻聽到隆隆的炮聲。敵人就要打過來了,是棄城而逃,還是誓死反抗呢?她問:“你先解釋一下什麽叫有一腿?”崇文的目光如匕首如投槍,葛一青道:“我就覺得拍得挺好的。”崇文還沒有急,甚至耐心地說:“葛一青,我是幹嗎的?我也是拍照片的,這種眼神這種姿勢你們倆要沒有全麵深入的交流拍得出來麽?”

葛一青先急了,把吉它往邊兒上一踹:“我就說一遍!沒你想的那樣。”崇文問:“你整天死乞白賴粘著我,就是給我看這個的?”“看這個怎麽了?”葛一青用最刺激人的話來表示自己有理:“你看看人家拍的是不是比你好?人家拍出了我的靈魂!”“你還有靈魂哪!”崇文鄙夷地說:“別吹了你。”

葛一青倒恨不得他上來抽自己一頓了事,她最恨陰陽怪氣:“艾崇文你能不能看得起我點兒啊?真你媽無比擰,就喜歡居高臨下地跟女的混,你變態吧?我還沒說你呢你就來說我!你讓你們雜誌社那北漂兒搬你棚裏住是什麽意思?特能滿足你的施舍欲?”崇文懶得聽她東拉西扯,淡淡說道:“你給我卷鋪蓋滾蛋。”葛一青罵道:“真他媽自私。”崇文問:“我自私?我自私我還一趟一趟回來跟你好?”

葛一青說別人誰還這麽上趕著求他啊?回來才能顯得寬宏大量不計較啊!“你這種永遠上不了台麵兒的三流攝影師!現在找著後備隊了是麽?”葛一青豁出去不講道理不計後果不過了,每句話必須剜下一塊兒肉接上一盆兒血。崇文感慨道:“你太潑了,前所未見,史上第一。”“我潑?”葛一青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他媽一柔弱女子。”“喔……操。”

兩人生活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隨時隨地可以扯過一堆事互相攻擊,葛一青早就一肚子火,整天這不讓拍那不讓拍,不讓簽經紀公司,什麽都得經過他,弄得條件如此好的“大模兒”到現在還是一“大野模兒”。“怎麽那麽愛把著啊?要愛把著能給我攬活兒也行啊,好麽我天天家裏蹲著,你還說我靠你養著我靠得累!”葛一青罵得很反客為主。崇文就知道:憤怒出詩人,閑出大噴子,真說不過丫的。葛一青問:“詞窮了吧?現在棚裏有了後備隊,天天把分手掛嘴邊上,虧你說得出口!你耽誤夠了我了吧?”崇文說:“行,我賠。但咱說好了,這回分了,誰再提和好誰是孫子!”又糾正道:“女的提女的就是孫女兒。”

太殘忍了。葛一青想不通,怎麽能這麽殘忍呢,不就幾張破照片麽?至於麽?一時情迷意亂都是難免的,最後不還是回了這個家麽。崇文就讓她說是不是有事:“不敢不承認吧?啊?沒咋的你能這樣麽?葛一青,你幹什麽不重要,但你不能瞞我。”葛一青說:“好,我告兒你,咋的也沒咋的!他想跟我咋的,我最後關頭拒絕了。因為我就喜歡擰巴的,他他媽不擰巴,沒勁!”一想到真是這回事,葛一青不禁委屈了。兩人臉紅脖子粗地對峙了一會兒,崇文咬著牙問:“最後關頭之前,你們幹嗎了?”葛一青目光炯炯,一語不發。

最終葛一青鬆了口兒,同意分手。但前提是得把這房子賣了再分。這房是倆人一塊兒供的,既然崇文覺得屢分屢合不是回事,分了手還住一塊兒,就總也分不了,那就把它處理掉再說。

崇文喝得已經有點呆滯,想半天,問:“什麽意思?”葛一青重申,分手可以,但條件是把這房子賣了再分,她一人兒過,手裏沒錢不行,趁現在房價高,正好把房子賣了,一人一半兒,一拍兩散。崇文不信,說得跟真的似的,現在有價無市,哪能說賣就賣?她還是不想分,找這麽一借口拖著而已。葛一青說:“最起碼我已經同意分了。”崇文將她:“那我真找買主了?”“找去唄。”葛一青鑽進被窩,突然又冒出來說:“找著之前別讓我聽見‘分手’這倆字。誰提誰是孫子。”崇文覺得丫其實一點兒不傻,這都是戰術戰略。

程昕按地址找到酒店,容萱已經到了一會兒,並沒催她,還誇她提綱做得不錯,甚至說了聲“謝謝”,等電梯時,容萱才突然想起來,說把提綱給黃廣告看了,那邊兒說得加一個問題,因為這次是版麵先設計好,左頁是文字和人物圖片,右頁是文字,邊上那欄是一個衛生巾品牌的軟廣。她鎮定自若地說:“所以我想你的文章裏如果能提到采訪對象對衛生巾的好感,會跟版式比較貼,這樣老艾也算沒白設計版麵。”程昕震驚道:“這怎麽可能?!”容萱笑道:“怎麽不可能?這種評委,除了咱們雜誌,誰給他上封麵啊?就看你問得有沒有技巧了。”她拍拍程昕的肩:“待會兒就看你了。”

柴小千人不錯,典型的台灣人,講禮貌愛說教。采到尾聲,容萱感謝他百忙之中接受《尖果兒》的采訪,一邊用眼神催促程昕。程昕硬著頭皮說:“柴先生,我還有一些補充問題。”柴先生請她慢慢講,不要急。程昕說想加一些有關家庭的部分,剛才談了好多都是工作上的,但家庭對一個成功男人來說也占同等重要的地位,有時候可能更加重要。程昕問:“聽說您有一次還因為要給女兒過生日而沒有參加半決賽的評委工作?”

柴先生特別喜歡這些人性化的細節,說道:“我很高興你提出這個問題。你們知道的,現在連選秀節目的評委都要傳緋聞,真是太誇張了。”他舉雙手作投降狀:“在這裏我要說明,我非常、非常地愛我的太太,和我的女兒。”程昕請他具體說說他們夫妻在生活細節上的分工,柴小千說:“我們是很傳統的家庭,男主外女主內,我太太是全職太太,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那您閑下來的時候,肯定也會幫她做些什麽吧?”“當然,”柴先生很自豪:“我會啊,會幫她買東西啊,載她去購物啊,送她禮物啊。”程昕天真爛漫地問:“買什麽東西呢?以您的知名度,會親自去便利店這種地方麽?”“會啊,也會和街坊打招呼啊,我很親民嗬嗬嗬。”

程昕瞪大眼睛,一派口無遮攔似的:“那您會幫太太買女性用品麽?比如,”她似乎是即興想起來,紅著臉發問:“衛生棉之類的?”“當然。”柴先生雖然意外,仍保持了風度。誰知程昕得寸進尺,又問:“那您會幫她選牌子麽?比如護舒寶或者ob?”她厚著臉皮假裝開玩笑呢,柴先生有點兜不住了,但見小姑娘一臉可愛,也沒有拒絕回答,隻支吾說還是要聽太太的。程昕鍥爾不舍,問道:“那您肯定也有所了解吧。”“有一點,有一點。”柴先生一頭汗。程昕步步相逼道:“有一種美好的說法,說衛生棉像愛人一樣嗬護女性,您覺得這話如何?”柴小千尷尬到狂笑:“哈哈哈,嗬嗬嗬,有點道理。”程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現在完全可以寫,柴小千了解衛生巾!她勝利地看看容萱,心裏不禁一涼。容萱表情之冷酷,像是跟她有多麽大的仇恨。

出了酒店,容萱對著空氣說:“你還真有辦法。”程昕不吭聲,容萱站定,微笑道:“明兒上午我要看稿,麻煩你開個夜車。”

第二天容萱神清氣爽,穿了雙新鞋,走路都優雅了。伊娜眼熱,喝道:“淘寶噠?多少錢?”容萱請她以後不要問這種涉嫌侮辱的問題,伊娜蹲下細看,說最近有一個時尚達人的微博特別紅,叫“我在北京天氣晴”:“她也買了這麽一雙。你倆不是一人兒吧?”容萱斥道:“她那是人送的,我這是自己買的。”還嘲笑伊娜攢錢不花,到底誰是富家女啊,伊娜說其實她也沒有那麽富。小熊問這鞋多少錢?程昕進了《尖果兒》後惡補了不少時尚知識,搶答道:“七八千吧。”小熊深深不以為然,問:“穿了能破世界紀錄麽?”容萱不高興地說:“這不是你們下流社會的人可以理解的。”程昕問容萱看她稿子了麽,容萱抱歉地笑笑。

安從主編室出來問,明天案子開庭,誰去一趟。眾人一愣,搶著說自己有事,安便讓反應較慢的程昕去。一聽是法院,程昕不禁有些害怕,容萱說沒什麽的,見見世麵也好。

程昕剛到被告席坐下,“嘩啦”上來一堆媒體拍她,第一反應就是掩麵,繼而一想,這不更像個犯罪份子麽,嚷道:“不要拍我啊,我隻是工作人員,我什麽都不知道!”話音剛落,媒體轉眼不見,她還納悶他們怎麽那麽好說話兒啊,就見穆龍護著大濃妝的何冰冰如走紅毯般進來了。

庭審很快,雙方律師都怎麽發言就宣判了,還不夠何冰冰到造型師那兒做頭發的時間。《尖果兒》雜誌侵權行為不成立,訴訟費何冰冰掏。記者們聽著都覺得沒勁,何冰冰莫名其妙,如在夢中,看穆龍,他竟然還笑。

庭嬸結束,穆龍去小解,何冰冰追進去嗷嗷亂叫。穆龍說:“冰冰你好歹得讓我上廁所吧?人有三急……”冰冰問:“姓穆的,你不是說不會輸麽?現在怎麽這樣?”“我哪知道怎麽這樣?我又不是法官。”穆龍答。“你不是法官你當初把胸脯拍得呯呯響?”穆龍說法官也不能把胸脯拍得呯呯響啊。有個男的進來,看見冰冰,退到門口看門牌,問:“小姐您?”何冰冰完全不理:“那些記者剛才說我什麽你聽見了麽?說我智商負二百五,這也太難聽了。”那人隻得走了。

穆龍氣憤地說:“是太難聽了,你沒罵他們麽?”冰冰一愣,問道:“你是不是耍我呢穆龍?”穆龍思考了一下,答道:“我其實真沒指望你同意告《尖果兒》,誰知道你也不動動腦子,那麽輕率就答應了。”冰冰張口結舌,門外的程昕也張口結舌。

“你什麽智商啊?你腦袋裏那玩藝平時也不用,真是的。”穆龍批評道。“王八蛋!你耍我?”冰冰抓起一旁的墩布就掄,被穆龍一把薅住腕子:“你也太敢鬧了,這是什麽地方?這是法院的廁所。”冰冰捶胸頓足道:“我這麽信任你!我怎麽你了你要讓我出這麽大醜?明天報紙上會怎麽寫我?林總看見會怎麽說?他還會捧我麽?”穆龍說:“我知道他會怎麽說?難道你不知道麽?你們倆關係那麽好。”冰冰腦子再不好使,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氣焰不見了一半,慌亂道:“你什麽意思?你別聽人瞎說。”“瞎說?”穆龍尿完了,提提褲子:“冰冰,咱們一起四年了,你哪根筋活躍了我看不出來?就算潛規則,也沒什麽明目張膽的,我也大老爺們,你也太不把我放眼裏了。”“你從頭到尾就是在給我設套。”冰冰喃喃道,穆龍說我設套有什麽用?也得你肯鑽啊,你不鑽算什麽套?“老林都覺得不妥,你愣說沒事,我那叫一個佩服你。”看冰冰哭了,穆龍也有點傷感:“女演員,說你們低智商還真不是冤枉。為什麽不多學點文化。你還不出去?那我出去。”他推門出來,見程昕扒在門口,笑容滿麵地打招呼:“還沒走?我先走了啊,你有我聯係方式吧?以後我有宣傳的事還得找你們呢。”

這件事給程昕幼小的心靈以巨大的打擊,回辦公室,就崇文在。她特想跟誰探討探討,來龍去脈一說,崇文“噢”了一聲,問:“怎麽了?”程昕垂頭喪氣道:“我的人生觀受到了嚴重摧殘。”“那是你人生觀太脆弱。”崇文冷漠地說:”那女的活該。自己幹了對不起男朋友的事,還指望著人家幫她鞍前馬後,太缺德了,受到什麽懲罰都是應該的。”“可是,”程昕著急地問:“如果一個人對不起另一個人,另一個人的做法就得是也要對不起他麽?”崇文想了想,肯定地說:“可能吧。”程昕非常失望,說真想回家。崇文說:“回吧。地球太危險了,不適合你。”

官司贏了,萬總的任務完成,他真是舍不得走,可再不走,敗敗就要把他活吃了。安把他送到機場,聽他訴了一路苦,好象是真苦,安笑說:“這麽對待仰慕您的女性,不大好吧。”“我謝謝她!你替我謝謝她!”萬總愁眉苦臉道:“真不帶這麽仰慕人的,我倆才見過幾麵啊,哪能生往上撲啊。”安順著話茬兒說:“敗敗是熱情了點兒。”“點兒?”萬總反問:“這到底是女作家啊還是女流氓啊。算了算了,反正我是來安撫你的,我的目的是讓你知道,不管你遇到多大困難,是可以往身後退一步的。我在!”安本來笑嘻嘻地聽著,聽到後來,也有些動容。萬總正色道:“安你多保重,有什麽事直接跟我說,別覺得張不了嘴。”他停頓了一下:“私事也可以跟我說啊,咱們是朋友,千萬別見外。”安往前推他:“你該安檢了”。萬總邊走邊回頭招手:“心裏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啊!KEEP IN TOUCH(保持聯絡)啊!”安臉上掛個淡然的笑,真美,又有點淒楚,萬總站住,往回走了兩步,伸手示意要跟她擁抱。安見左右沒人看她,咬咬牙走上前。

敗敗對萬總的表現很不滿,連帶著捎上安,覺得她不關心朋友。安不敢表現出了解,一個勁兒打聽出什麽事了。敗敗說就受不了跟她這兒裝紳士的,明明喜歡她,還拿捏。安有點亂,難道萬總有什麽讓人誤會的暗示麽?敗敗說那麽直接的當然沒有,但肯定是那意思啊,要不然為什麽一叫就出來啊?每次還都他結帳,還送她回家,怎麽可能沒意思?安小心翼翼地說:“這聽著,也確實像男的應該做的,紳士嘛。”敗敗說萬總多次向她表達過,她這樣的女作家奇貨可居,他還從來沒交往過,擱他們那兒肯定是文聯主席或者夫人。安啼笑皆非,問道:“你真信啊?這種過年話兒,外麵混的不都張嘴就來麽?”敗敗說他們倆中間還有些細節,當然不能跟安細說:“我是那種人家沒意思我愣誤會人有意思的人麽?”還真把安問住了。

敗敗生氣就生氣在,臨了萬總說,剛從上一段婚姻中出來,還沒有準備好再跟人交往的心情——什麽意思?安說也沒準是真心話。“不可能!要是沒準備好,他為什麽找借口又來北京看我?”敗敗問:“沒事兒就撩我,撩得我覺得可以試試吧,又往後退,閃我?這什麽人品?你跟他合作心裏有底麽?”安勸道:“也許他本來是想試試,可一真試,又覺得還是有陰影呢?”“問題是誰要跟他結婚是怎麽著?不就是先處處看麽。”

安隻能和稀泥,讓敗敗多體諒萬總,敗敗說她就是因為體諒,才願意幫助他走出離婚的陰影,可丫竟然說,丫要自己試試。安說敗敗你就是母性太強。“你看小孩學走路,最終還是靠自己,你不要在後邊幹著急,你伸了手,說不定是推人家大跟頭。你得在前麵等他撲向你。”敗敗一聽,還得了理了,宣布她不伺候猴兒,讓萬總後悔去。安放了心,這才說反正你倆也不一定合適,可敗敗馬上說,她看上了小熊。

何冰冰找林總哭訴,想請林總動用人脈,讓穆龍在這圈裏混不下去。林總問:“你當我是誰啊?”冰冰咽不下這口氣,牛逼如林總,能沒什麽辦法治他麽?她倒並沒想到林總是覺得為她犯不上。“既然沒帶眼識人,就不要冤冤相報,你鬥不過他,畢竟有短兒的是你。”林總好言相勸。可惜冰冰是個牛皮燈籠,理直氣壯地說:“我又沒結婚!”林總現在才覺出來冰冰可能有點傻:你沒結,可他媽我結了啊。他要是出麵,穆龍高興還來不及。林總說:“我無所謂,我又不是公眾人物,冰冰你還年輕,你以後怎麽混?現在小三兒過街人人喊打的。”他勸她該拍戲拍戲,暫時甭露麵。在這種“醜聞天天有、各領頭條兩三天”的時代,隻要不吭聲,不出三個月,大家就忘了。所以自己出了事,就趕緊燒香盼別人出醜。實在盼不來,可以找人把別人的醜事捅網上去,保準高枕無憂了。

冰冰哪想得了那麽周到,她隻知道她得出名,得保持曝光率,死活不依不饒。林總氣得說:“你歇著吧。你一個新人,上來第一個新聞就是負麵的,你讓公司怎麽做?”這倒讓冰冰警惕了,問:“您不會放棄我吧?”林總說這都得看自己,歸根結底,在這行業裏混,都是看自己。冰冰一走,林總馬上布置,新戲換人,宣傳無限期停止。

每天程昕去上班,秀蜜就鎖好門到街上遛達。在商場領過免費的袋裝牙膏,喝過免費品嚐的茶,吃過各種小點心,遇著誰都跟人聊幾句。今兒碰上個麵善的,比她還愛聊,便跟著去了一間中學教室裏。

有老師講課,講的是玉,確切說是玉石,再說得具體點,是一種玉石床墊。秀蜜想:既然是在學校裏,準保沒錯的。老師不僅講玉,可貴的是也講做人,做好人。做好人的第一要素是什麽呢?老師說要聽國家的話,做守法的公民,然後,人與人之間,要像他們一樣,互相關愛。

所以,老師總結說,大家聚在這裏,不是為了推銷產品,絕不是。別人不買玉石床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座各位要發自真心地去關心別人,關心別人的生活、健康、一切。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玉石床墊可以幫助到他們,就應該勸說他們購買。這是一種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不能自己活得好,就看別人受罪。這就叫——大愛。每個人都應該有大愛,所以,這絕對不是傳銷,這是在傳遞愛心。

秀蜜出來就找程昕她嬸傳遞愛心去了,嬸就知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最可氣的是,還打著幫助她的旗號。合著她讓人給幫助了,還得掏錢買一個八千多的床墊,這是誰幫助誰呢?秀蜜振振有詞,說當然是我幫助你了:“我聽說你脾氣不大好,身體也不大好,這都是連著的,內裏亂了,所以這多好的機會啊給你調調。”“你買了麽?”嬸問。秀蜜特別坦率地說:“我沒有。我還沒什麽不好。”把嬸給氣得:“噢,那你挺不錯的。可你說我這麽不好,我自己覺得挺好。我也不跟你見外,說句心裏話,你這是搞傳銷呢吧?”秀蜜說我沒有啊,嬸幹笑兩聲道:“我就不舉報您了。但我勸您一句,別再上當了,那玉石床墊要有用,我名字倒著寫。您呀,剛來北京,我知道不容易,也沒找著工作,那也不能幹這個,違法,回頭把錢搭裏邊再讓公安機關教育了,不值當的。”見李秀蜜還想說,嬸站起來送客:“您這麽關心我,我心領了,真的,您甭再說了,程昕指定也不同意您幹這個。你要是缺錢,我可以借你,不不不,給你!就是別再幹這個了。得了我也不留您了,太晚回家不安全。”

秀蜜被直接轟到門口,嬸給開門:“有事兒您就忙您的,沒事兒帶程昕過來玩啊。行那這麽著,我不送了,再見啊。”

程昕發現兩次了,小熊算錯版,把她的工作量算給容萱。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直說,會不會招容萱不高興,畢竟柴小千的采訪是容萱介紹她做的。她打電話問蔣濤,蔣濤就奇怪這也算個事?直接問啊,難道不敢麽?程昕說主要是弄不清楚怎麽算的,明明是她的,算成別人的,這裏麵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事啊。蔣濤說你跟我說有什麽用,誰主張誰舉證,你為什麽不問他們?

容萱報了個父親節選題,“我和我的父親”,安說好,問題是找得來人麽。容萱說已經提前打了招呼,兩個二線藝人跟其爹基本同意出鏡了,但她覺得怎麽也得湊五對,頁麵才好看。願意出鏡的人多,但願意帶著爹出鏡的就不多了。都是年輕人,正是嫌父母丟臉的歲數。

伊娜說要不我帶我爸來唄,反正也不能五對全他們演藝界的,隻要大家不嫌棄。容萱一聽,也自告奮勇,說她爸是大學教授,願意支持雜誌工作。倆姑娘這麽懂事,安很慚愧,巧婦也要做無米之炊,還得不難吃。聊到別的版塊,安問能找著最近網上炒得很熱的那個時尚微博“我在北京天氣晴”麽,伊娜聽說《時尚》也在找,她給發過幾次私信,石沉大海。她就納悶,寫這種微博,難道不是為了出名麽?直接跳到台前來不是更快麽?容萱說人各有誌,人家就是低調,也沒辦法。伊娜嗤笑道:“這麽高調地表現低調?”給容萱噎那兒了。

會後黃廣告偷偷問容萱,那微博是不是她的,容萱一驚。黃廣告說,別人看不出來,可瞞不了他,他一看那就看出來了,他送的他還能不知道。還說那微博現在可火了,他好多小妹妹都跟著學穿衣服,也算是網絡紅人啊。容萱罵道:“你才網絡紅人呢,你全家網絡紅人——別跟人說啊。”黃廣告問:“那你準備幹嗎啊?低調地紅?”容萱自有打算。

晚上安媽扭完秧歌,跟老姐幾個兒回家,老孫一路跟著,也習慣了。到家門口,安媽跟人回見,老孫站旁邊,男主人似地也揮手。安媽問他怎麽不走,他說有點事。

進屋坐下,老孫就說,孫穎她爸在通州那邊給他買了套房子。“喲,那好事啊。”老孫遲疑道:“其實買了兩年了。”“是嗎?!那恭喜你啊!現在得漲了好幾倍吧?”安媽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倒了水,放在老孫麵前。老孫說:“可我不想去。去了也是我一人兒住,樓房還沒胡同裏熱鬧,這兒住慣了,老街坊老朋友。”安媽嘲笑他不會享福,樓房多方便啊,住胡同還得上公共廁所。老孫說他兒子自有一套小算盤,讓他住通州,孫穎在這兒留守等拆遷,在這兒住不是上班方便麽。可真搬樓房的話,老孫說:“我不就成了空巢老人了麽?”“咳,我都空了三十多年了,沒事,你要打開心扉,廣交朋友。”安媽做了個打開的手勢。老孫突然結巴了:“呃,是啊……”他訕笑著:“大家都空,你也空,我也空……”

“空得多了!”安媽不容他亂講話,可老孫這回鐵了心要把話說清楚似的:“我也想了,我要是找著老伴兒,我就搬過去,我一人兒是絕對不會搬過去的。”安媽說那你趕緊找吧,讓我給你介紹麽?急得老孫幹看著她說不出話。安媽說:“人各有誌,你要願意找,我就幫你留意著。”老孫辯白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啊?那不是就甭是。得了我明兒還早起呢,不留你了。”安媽起身送客。

這事兒也沒完。夜裏孫穎起夜,路過老孫屋,看見台燈還亮著,推開一看,老孫在念念有辭地發短信,手機還是孫穎到《尖果兒》後用頭月工資給買的。孫穎叫聲“爺”,差點給老孫嚇心梗,孫穎說您大半夜給誰發短信啊,他隻“哎喲”個不停,說以後不帶這麽嚇人的。孫穎說:“您真時髦,還發短信,是用拚音麽?”老孫催她趕緊睡覺去,孫穎笑道:“天天見還發短信。”

短信的內容是:咱們是不是都該往前走一步呢?安媽看完就把手機關了,煩躁地說:“往哪兒走啊。”

一早兒安接到老太太電話,說有急事,趕緊過來,電話裏多了也不肯說。安怕真是出了什麽大事,著急忙慌下樓。對麵樓前麵停了輛搬家公司的車,安沒注意,正悶頭往那兒走,有人叫她。回頭一看,卻是梁秋,穿件牛仔背帶褲,頭上俏皮地紮條愛瑪仕的絲巾,就跟她也賣力氣似的。安“HI”了一聲,問:“搬家?”“SURE(是啊)。”梁秋笑吟吟道:“I REMEMBER YOU LIVE HERE,SINCE WE ARE NEIGHBORS(我記得你住這兒,咱們現在是鄰居了)。”安不欲多談:“OK,SEE YOU(好,再見)。”但梁秋還想再嘮嘮:“WAIT,WAIT(等會兒)。NOT SEEN FOR SO LONG, I MISS YOU SO MUCH. AND I HEARD THAT YOU H**E CREATED A LOCAL MAGAZINE(好久沒見,我好想你,聽說你弄了一本本土雜誌)。“WE TWO SHOULD BE MORE EXCHANGES,YOU KNOW, YOU ARE MY ROLE MODEL(我們應該多交流,你知道,你是我的偶像)。”梁秋眨著小鹿般的眼睛,裏麵總有一絲驚慌似的。安皮笑肉不笑地說:“REALLY?(真的麽?)NEXT TIME YOU CAN SPEAK WITH THE MEDIA(下回跟媒體說吧)。”“I THINK SO(我會的)。WHICH FLOOR YOU LIVE ON(你住幾層)?”“BYE。”安扭身走了。搬家工人都聽崩潰了。

安打著車,緩緩從梁秋身邊開過,梁秋揮揮手,細瘦蒼白的腕上戴著碩大一條彩色人造石鏈子,安擠出一個約等於無的笑。開了很久,她突然狠拍一下方向盤,罵道:“靠得累。”

一進胡同,遠遠就見安媽叉腰站著,旅行箱豎在一邊。安停好車下來搬,問怎麽了這是,安媽隻推她:“走走走,趕緊,上車再說。”老孫從家出來,臉上有些受傷的樣子,見安開後備箱,過來幫忙搬箱子,安道了謝,孫大爺竟一語未發低頭走了。

安埋怨媽不懂事,也不問問自己方便不方便,安媽說得了,沒直接摸你們家去就夠有禮貌的了,這麽多年已經被安這種假外國人培養出來了。聽得安不知道招誰惹誰了。

悶悶不樂半天,老太太才說:“老孫又發神經病了。昨兒大半夜給我發一短信,胡說八道的。”她有點害臊:“我得躲一陣兒。”安一聽是這,放了心:“躲什麽啊?他要真有那心,您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一回去他還得找您。”

安媽說所以我去你那兒,這就向他表明態度了,他還好意思找?安笑道:“不是我說您啊,您不是一直覺得他挺好的麽,老跟我得得他這麽多年幫助您,要回報人家。”安媽說:“我回報了啊!你不是給孫穎找工作了麽。”

安一直就想不明白她媽這小女兒心態是怎麽個意思。人家老孫一直都是這意思,她怎麽早不避嫌,偏等這會兒跟人翻臉。安媽道:“他又沒說!我要避嫌不成自作多情了麽?但現在他說了,我再不避我成什麽人了我?”“什麽人啊?”安問:“您要不是覺得他還不錯,肯定連他的幫助也不會接受。我覺得孫大爺挺好,人老實,對你又專一,這麽多年沒見他再看別的老太太一眼。從我這兒來說,我是不反對的。”安媽斥道:“住嘴,好好開車。”

到棚裏拍“我和我的父親”那天,程昕發燒了,一睜眼就天旋地轉,沒跟秀蜜說,隻說困,多睡會兒,秀蜜也沒看出不對,出去耍了。

“呯呯呯”有人敲門,她努半天勁,還是沒起來。一會兒崇文拿鑰匙開了門,後麵跟著容萱和她爹。看到角落裏的程昕,容萱吃了一驚,腦子裏飛快地轉了幾個意思。崇文看出來了,解釋說她娘兒倆沒地住,暫借的。容萱不大信,直衝過來叫程昕:“起床吧,幾點啦?真行。”

崇文拉了窗簾再看,程昕沒有動靜。容萱爸說:“這孩子不是病了吧?”程昕掙紮著說:“我可能是發燒了。”容萱把手在她頭上貼了一下,迅速彈開:“好象還真發燒了老艾。”崇文趕緊把窗戶又關上,才走過來。容萱指使他摸摸,到底是不是發燒了。崇文摸摸自己,又摸摸程昕,大聲說:“程昕,起來,去醫院。”

程昕唧唧歪歪死活不動,說再躺一會兒就好。崇文問秀蜜呢,程昕說一早出去麵試了。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氣氛十分悲涼,崇文耳畔二胡幾乎響起。大家又勸了幾句,程昕懶得說話,崇文看這樣子可能是不大能動,便要去買些藥。出門前問要不要給秀蜜打個電話,程昕說:“千萬別。別打擾她。我真沒事兒。”

這天的拍攝進行得倒還順利,崇文中間借著換鏡頭出來看看,程昕歪在那兒一動不動,他輕悄悄探頭看了一眼,她雖然閉著眼睛,但眼下明顯有淚痕,倒似乎美了些。突然程昕翻了個身,崇文才意識到她可能醒著,趕緊走開了。

拍到一半,容萱得知一個小演員不肯拍了,她氣急敗壞地給幾個相熟的朋友打電話,都有這樣那樣的事,不能救場。一個人好找,問題還得帶爹呢。她跟伊娜抱怨,這倆月讓人涮的次數比前五年加起來都多,太屈辱了。容萱爸批評道:“要冷靜。遇到問題先不要抱怨,要先想解決的辦法。”容萱趕緊擠出一個笑,說道:“我記住了。”

把爹打發走,容萱再進來,見程昕起來了,坐在床邊發呆,靈機一動,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問道:“程昕,你好點了麽?”程昕說好多了,容萱便說,現在有一組人不能來,你不是有個叔在北京麽,問問能不能救場啊?程昕一聽是雜誌的事,硬撐著給叔打電話,叔正好沒事,一聽要露臉,拍馬趕到。

伊娜看程昕拍會兒歇會兒,問容萱這合適麽,容萱也沒辦法,說都是為了雜誌。伊娜說,讓人家叔叔冒充父親拍照,也不太合適吧?容萱說讀者又不知道,沒啥大關係。伊娜說:“她爸媽剛離婚,她又很在意這個事情,你讓她跟她叔叔假扮父女,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麽?”“那你有更好的辦法麽?”

聽容萱的話有點硬,伊娜閉嘴了。崇文拿寶麗來給叔看,叔倒是高興的,問大家他和程昕像爺兒倆麽,容萱說像,特別像,程叔眉開眼笑的,說到時候一定多買幾本送人。

容萱上去給程昕吸油,小聲說:“今天真是多謝你。”程昕說沒事兒,應該的。容萱問那她這部分采訪內容怎麽辦,程昕說她來寫。容萱有點感動了,拉著程昕的手說:“你真好,真是勵誌姐,大家要都像你就好了。”

程昕還得陪笑說自己沒事,把大家都糊弄走。崇文收拾東西慢,留了下來。她倒沒避他,轟然躺下。崇文在旁邊有一搭無一搭地收拾屋子,在電腦裏選了首歌很小聲地放,程昕聽著聽著,突然哭了,聲音越來越大。崇文遞了紙巾給她,她接了,默默坐起來,還是哭。

崇文就在旁邊等她哭夠。好久,她安靜下來,說:“我想回家。”

她這是第二回說想回家了。崇文想安慰幾句,才發現確實不擅長,他在她旁邊坐下,剛探過身去,秀蜜劈裏邦啷進來了,一見這景,大叫:“咋了程昕?哭什麽啊?崇文你幹啥了?”不容崇文說話,又問:“你倆吵架啦?什麽事不能好好說,為啥要吵架啊?”程昕急得家鄉口音都出來了:“沒有。你搞錯了。”秀蜜說你別不承認,我早看出來了。她問崇文:“你不喜歡我家程昕麽?”又問程昕:“你不喜歡艾崇文麽?”

崇文完全亂了,結巴道:“那個……阿姨,程程程……昕發燒了。”“啊?”秀蜜衝上去摸程昕的頭,崇文看見她微小地閃了一下。秀蜜頓足道:“你咋不和我說啊?哎呀躺下吧,真是的,你這孩子,”她不放心地問崇文:“沒別的事?不是吵架了?”“不是。”崇文狼狽逃竄,程昕氣得說:“你讓我以後怎麽跟人家說話啊?”“怎麽了?不是就不是唄,多大事啊?為什麽不能說話?得我給你做飯去。”程昕想追著秀蜜吵,又沒力氣,絕望地躺下了。

晚上tommy臨時有個活兒,必須明天交片子,連攝影師帶模特,隻能找崇文了。可葛一青臉過敏,起了好多大疙瘩,不願意去。崇文說這不是後期都能修麽,反正是拍裸妝,葛一青說裸妝也是妝啊,怎麽掙錢不要命呢。倆人就為這麽點兒事,竟然又吵起來,葛一青自恃崇文也沒什麽辦法,就想他求求她,偏偏崇文心情不痛快,竟摔門而去。

一路上崇文跟tommy各自打了一圈電話,誰也找不著。到了棚裏,tommy放了心,說這不是有勵誌姐麽。崇文替她回了,說病著呢,沒法拍。Tommy說問問再說啊,崇文道:“我不問,一問她肯定答應。逆來順受。”Tommy一聽,說:“那我問去。”

配合裸妝的主題,崇文想拍一組在水中的臉。可程昕還病著,他不好意思提這種要求。Tommy說活兒要麽甭幹,要幹就別水了,崇文不好意思說,他說,反正程昕懂事。

程昕二話沒說,奮不顧身地撲身向水,從水下看,她的臉有種驚人的純潔的美。崇文躺在水箱下麵呆得甚至忘記了按快門。她向他做了一個發問的眨眼睛的表情。

收工後,崇文不放心,果然程昕頭發還濕著就躺下了。他過去勸:“你把頭發吹幹再睡吧。”邊說邊放了幾百塊錢在她枕邊,壓低聲音道:“今天的勞務。”程昕臉一紅,不知道是臊的還是燒得厲害了,說:“我沒有吹風機。”

Tommy從包裏掏出來罵:“你傻啊,我有啊。起來,我給你吹。”程昕沒動,說沒勁兒,TOMMY說那留這兒吧,病好了再給他。崇文跟著tommy走了,一直到樓道裏都沒說話,tommy突然問:“怎麽了?還心疼哪?”崇文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TOMMY笑著頭裏走了,迎麵碰上心事重重的李秀蜜。秀蜜問:“喲,你咋又來了?惦記我們家程昕吧?”

崇文很窘,解釋說來幹活,讓程昕幫了忙,不好意思,她還病著。秀蜜拍著胸口說:“沒事,你的事,我們萬死不辭。”弄得崇文無地自容。

回到家,屋裏黑著,崇文也沒開燈,坐沙發上點了根煙。葛一青突然怒吼:“不許抽!想嗆死人啊。”崇文默默把煙頭掐了。

伊娜在開心網上向她最愛的搖滾樂隊“果丹皮“主唱申請加兩回粉絲了,對方始終不理。她就一會兒關注一會兒取消,就為引起人注意。小熊問她認識人家麽,她說關注了不就認識了麽。想來想去,她覺得是自己的頭像太沒有吸引力了,管崇文要了張大胸妹把胸直接撂桌上的圖,有棗沒棗打一杆子。小熊說這人要真因為這頭像關注了她,也太低級趣味了。伊娜說沒事,哥們兒就喜歡俗的。

這招果然奏效,一天後伊娜就被主唱關注了,在線聊一晚上,也不是特別矜持,很熱情,愛聊。小熊問那你告訴他你不是照片上那人了麽?伊娜裝傻:“昂?有必要麽?”小熊說:“你可以試試。”

伊娜開機要給大家顯擺,竟然找不到網頁。讓別人試試,安打旁邊過,若無其事道:“甭試了,我找人給它屏蔽了。”伊娜大驚:“昂?領導!這是為什麽啊為什麽?”安說多明白啊,上班時間,不能上這種社交網站,下班以後再偷菜挪車聊天去。伊娜掙吧道:“我這是工作啊。”安詫異道:“你還挺能吹。”

伊娜知道這是讓人給舉報了,等安進了屋,回頭瞪眼:“她怎麽知道的?誰告兒她的?”沒人承認,伊娜痛心疾首地說:“太不團結了。什麽集體啊這是!居然有人打小報告。自己招了比較好啊,別讓我查出來,要不然咱們關係倒退十年,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

程昕病沒大好,秀蜜也沒出去,搬個椅子在邊上看著。程昕幾回打發她出去轉轉,她不肯,一本正經,程昕問:“有事?”秀蜜點點頭:““我最近,不是每天都出去聽課麽?收獲特別大。”“哪方麵的?”程昕問。“做人上。”

程昕馬上皺起了眉頭:“遇見騙子了吧?”“不是不是不是,絕對不是。我就是學會了人與人之間,應該互相關心。”秀蜜說。程昕警惕地問:“你以前不會麽?”秀蜜坦白說以前沒那麽真誠,主要還是太在意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看不到別人,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錯了。現在明白了,不應該這樣。其實有好多人,是隨手就可以幫助到的。程昕問:“比如?”“比如我們現在賣的這款玉石床墊,它是真的能讓人健康長壽,排毒養顏。”“還說不是騙子?”

“不不不不不,人家就是說,不買沒關係,就是和你交交心,聊聊生活中不高興的事,幫人排擾解難。”程昕說你就直接告訴我多少錢一個吧。“八千。”秀蜜說。程昕問她想怎麽著,她說就算為了提高思想境界,就應該買個床墊。程昕慶幸道:“我現在覺著咱們沒房還真不是件壞事。”

秀蜜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她沒房沒關係,程昕她叔有房啊。程昕以為她要送他們一個,嚇壞了,秀蜜說:“那我是送不起的。我就是勸他們買,加入我的下線。這是一個共同進步的問題。你嬸那人那麽冷漠,我覺得她需要熱情的感染。”程昕說你要是想絕這門親戚,不妨一試。秀蜜不怕拒絕,一次不行,再去一次,有什麽啊。程昕說您就那麽想聽難聽話麽?秀蜜說還好,不難聽。程昕道:“媽啊,算我求您了,您別這樣,以後也別去了,行麽?人家好歹也是幫過我的,您真不應該拿這事去騷擾人家。我以後怎麽好意思見人家?”

秀蜜真不明白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又不是要掙他們錢,實在不行,就咬牙送他們一個,讓他們看看她不是為掙錢——人都需要朋友,需要溫暖,人字的結構就是相互支撐,隻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程昕直眨巴眼,說:“你有這錢,咱們還是租房吧,別在人家這兒住了。”秀蜜反問道:“租了房再買?”

伊娜這期選題就手報了“果丹皮”樂隊,安不知道是誰,問大家,都不置可否,就容萱說知道,英範兒,走品位路線,拍時裝大片挺適合的。伊娜萬分感激,說他們特受品牌歡迎,經常去各種發布會。但私下裏,她勸伊娜,聽說果丹皮主唱很花的,伊娜裝糊塗問:“SO?關我啥事啊?”容萱說你這算利用職務之便搞作風問題吧,伊娜大言不慚地說:“我名正言順!什麽職務之便。”

她怕一人兒拿不動四個人的衣服,叫小熊跟她去借。小熊一聽借PRADA和ARMANI,不信,說他們怎麽可能借衣服給咱們雜誌。伊娜得意地問:“我誰啊?我伊娜!我說你們要不借給我,我給你們跪下,他們能不借麽?何況我還答應他們各做兩個p的免費硬廣。”小熊驚呼:“可以這樣麽?”伊娜說當然可以了,問題在於一定是要大牌,安巴不得大牌上雜誌呢。小熊問給錢麽?“誰給誰?”伊娜問。“他們給咱們?”“你腦子瓦特了吧?”伊娜罵道:“咱不給人家錢就不錯了。”

小熊明白,伊娜做這麽多,都是為了那主唱。伊娜說長那麽帥,誰忍心給他穿得磕磣啊?“你忍心麽?反正我不忍心,我這人心眼兒好。”心眼好的伊娜把prada家所有L號都借光了。

晚上崇文洗澡的時候手機響,葛一青順手拿過來看,“勵誌姐”,好奇心起,就接了。對方聽是她,一時語塞,半天才說是程昕。葛一青說他洗澡呢,有什麽事需要我轉告麽,程昕說沒事,就是謝謝他。葛一青沒聽明白,再問,掛了,倒顯得有鬼似的。

一會兒崇文擦著頭發出來,問是不是有電話,是誰,葛一青說:“勵誌姐”。崇文“噢”了一聲,什麽也沒再問。葛一青問為什麽起這麽一名字,崇文說:“勵誌唄。什麽事啊?”“沒聽懂,說謝謝你。”

葛一青等了會兒,看他不吭聲,問道:“謝你什麽啊?”崇文輕描淡寫地說就是她昨天發燒,還幫著拍片子,就給她買了點藥。葛一青笑了:“嗬!人真好。就這點兒事?”崇文問你覺得還能有什麽事,葛一青說這事用打電話嗎?上班說不行?崇文把自己撇清,讓問程昕去,葛一青哼哼兩聲說:“我看有事。”崇文罵了句“無聊”,便上網去了。葛一青自言自語道:“勵,誌,姐……勵誌準備幹嗎呢?”

容萱又給安打一電話,討論上班時間網購很影響工作的問題。安一邊接電話,一邊各屋找媽,答應著不會把她賣出去。掛上電話,在自己臥室找著了,老太太正坐她**發呆,安問:“您在這兒哪?我各屋找一圈兒。發什麽呆呢?還想孫大爺哪?”安媽兩眼發直地問道:“你和呆位怎麽了?”

安驟然有種是福不是禍是禍逃不過的感覺,先硬挺著說沒怎麽啊,安媽拍案而起:“你還騙我?!你屋裏一點男人的痕跡都沒有了!趕上我那兒了!”安說不就是出去開幾天會麽,安媽不信:“開幾天會會連內衣**領帶襯衫全帶走了?”安頹廢道:“媽您怎麽老改不了翻人抽屜的毛病啊?”安媽說你甭管我翻什麽,說實話,到底怎麽了?安坐下,看著自己的膝蓋,說道:“他想離婚,我們分居了。”說完半天沒聽見動靜,抬頭見安媽眼裏叭嗒叭嗒往下掉眼淚。安這叫一個難受,叫了聲“媽”。

安媽眼裏又掉下一對眼淚。半天,胡亂一抹,問為什麽。安說:“沒為什麽,就過不到一塊兒去唄。”“他是不是嫌你?”安媽這句話激怒了安:“他嫌得著我麽?”安媽質問道:“他是不是嫌你以前給人當過第三者?!”

安長身而起,拂袖而去,一會兒又跑回來,顫抖著聲音說:“你不許給他打電話!”

D**ID正在電腦上忙,秘書說有位王太太找,他一時想不出來認識哪位王太太,秘書又說:“說是您媽。”D**ID藍眼珠一轉,明白過來:“趕緊請進來!”撂下電話就往外迎。安媽已經莊嚴地走了進來,D**ID吃了蜜似地問:“媽您怎麽來啦?”安媽“嗯”了一聲,直接坐下,D**ID隻得接了一句:“您老坐。我給您泡功夫茶。”安媽陰陽怪氣地說:“我來看看你啊,老沒見了,怪想的,你也不知道看看我去。美國人都像你這麽不孝順啊?”D**ID叫屈道:“哎喲媽,這是我不對,您別棍掃一大片、諷刺母們美國人民啊!我今兒還讓秘書幫我看看最近能不能擠出點時間呢——確實安排不開。”安媽斥道:“真的似的。”“就是真的。”

安媽說:“我昨兒搬你們家住去了。”D**ID反應了一下,特別替安媽高興,胡同裏住著也不方便,這是長住還是怎麽的。“別跟我貧!”安媽問:“你和母們家安怎麽了?”“我和安啊,我和安……”D**ID做思考狀,笑嘻嘻地說:“我和安的事您就甭管了。”

安媽說你管我叫媽不能白叫啊,得管啊。“你給我說說怎麽回事?她不對,我說她,你不對,我說你,”安媽提醒他:“你忘了你從前穿著跨欄兒背心大褲衩住胡同裏吃烤串兒端尿盆倒公共廁所的時候了?”“永遠忘不了!”D**ID站了起來:“所以,不管我和安怎麽著,我永遠管您叫媽。”“那倒用不著。我閨女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明鏡兒似的。我明著告兒你啊,你要是讓我閨女傷心——”安媽突然懷柔:“你告訴我,問題出在哪?”

“這個,”D**ID嚴肅了點:“一言難盡啊。”“沒事,你從頭慢慢說,我有的是時間。”安媽翹起二郎腿。D**ID說:“可我沒有啊!我還得趕緊出去采訪。那什麽,這樣吧,哪天我約您,咱娘兒倆仔細聊。”說完就起身送客,安媽問:“你這是趕我呢?”“毛主席保證沒有!”D**ID低頭看著安媽。“那你坐下。”D**ID站那兒不動,隻聽安媽厲聲道:“SIT DOWN(坐下),我讓你SIT DOWN。”

樂隊還沒到,伊娜已經放起“果丹皮”的音樂,程昕問她緊張麽,她矢口否認。後來又說有一點兒,怕主唱和她想象的不一樣,程昕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啊到底,她說:“反正別太俗就行。我的標準就是‘清秀瘦神經’,瘦,不用特別好看,秀氣。神經不是神經病,是略帶一點神經質,整個人稍緊一點,眼神透露出些許的瘋狂。”程昕說您這是母性太強吧?“我也不知道。”伊娜把聲音調大說:“你聽他們唱得多好,多神經。”

一會兒四個幹淨帥氣的男孩進來,程昕趕緊迎上去,依次打了招呼,再回頭,卻不見了伊娜。她想了想,直奔廁所,伊娜果然滿麵通紅對著鏡子捧著臉——臉太燙,用手降溫。程昕不信:“你真緊張啊?”伊娜問:“你說,那主唱要看見我不是照片上那人,會不會就不搭理我了啊?”程昕安慰道:“不會的,他們是藝人,而且又不是一線藝人,他們不會煩媒體的,就是煩也不會明說。”伊娜歎道:“你現在還真是明白多了。”但還是不肯出去。程昕問她今天難道就不出去了麽,伊娜問:“你看我怎麽樣今天?”程昕上下打量一番,說道:“相當好。我覺得他完全配不上你。他不知道哪透著那麽一股子俗勁兒。”“呸,不要這麽說我愛人。”伊娜凝神提氣,踹門出去了。

程昕跟出來,和崇文撞個對臉。崇文問:“你昨兒找我?”程昕還假裝想不起來,崇文問什麽事,她說沒事。“沒事幹嗎找我?”“呃……就是想謝謝你。”崇文不再理她,她又追上兩步:“你女朋友沒不高興吧?”“為什麽不高興?”崇文問。程昕說沒事就好,崇文站住了,說:“她是有點不高興。”程昕的臉噌就紅了,囁嚅道:“對不起啊,我後來也覺得不太好,應該當麵和你說。她一接……會不會誤會啊?”崇文問誤會什麽,程昕接不上話,說:“那是誤會啦?”“沒有。”把她嚇個半死,捂著胸口胡言亂語道:“那那那就好。對不起,謝謝,不是,謝謝你。”

伊娜含羞帶臊從包裏拿出一瓶“伊雲”礦泉水遞給主唱張丹,張丹意外道:“你知道我隻喝‘伊雲’?”伊娜哼哼著點頭,張丹又問:“你知道PAUL **ITH給他們設計了一款瓶子麽?”伊娜又哼了幾聲,張丹說:“‘新光’的超市就有。”伊娜生硬地社交道:“你對這些時尚品牌很有FEEL啊嗬嗬嗬。”張丹笑笑,問今天穿誰家的衣服,伊娜說prada和armani,張丹笑著讚她還真做了功課。程昕不大喜歡他提起時尚品牌如數家珍的樣子,扭身走了。伊娜傻笑道:“我記得你有一采訪裏說就喜歡ARMANI。”張丹說話聲音不高,但慢,顯得特別真誠:“不管什麽行業,我都喜歡最專業的人。”伊娜拿礦泉水瓶在臉上滾來滾去降溫。

果然是時尚中人,樂隊的POSE擺得很純熟。TOMMY跟程昕說:“我就看不慣一大老爺們一張嘴全是牌子,庸俗。”“你不也這樣麽?”程昕問。“我又不是大老爺們,我是臥底,無間道。”程昕見伊娜拿個小數碼不停拍花絮,感歎真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她怎麽就不喜歡這種時髦青年呢。TOMMY不屑道:“嘛玩意,跟土豆似的。”程昕哈哈笑起來,崇文遠遠地往這邊看,她馬上收起了笑容。“那你喜歡哪種青年?”TOMMY假裝警惕地問:“別說我這種啊,我可受不起。”程昕說:“您多慮了。”

秀蜜從棚外鬼頭鬼腦地探進頭來,程昕迎上去壓低聲音說:“別出聲啊。”秀蜜點點頭,走到一邊看,崇文叫聲“阿姨”,程昕看她想跟人聊,趕緊拉:“走吧,別在這兒打擾人家。”崇文說沒事,秀蜜一指:“人家都說沒事。”

趁崇文換卷,秀蜜竄上來東打聽西打聽,崇文就耐心地給她講解,秀蜜似懂非懂,聽得認真,是滿意這種重視,幫著遞卷,遞測光表,又殷勤地說:“也幫不上啥,白住在你這裏……”,崇文也吃不住老是這一套,笑一笑,趕緊去工作。鼓手覺得怪逗的,問:“老艾,這是你新助理還是你丈母娘啊?”果丹皮們咯咯亂樂,程昕進來二話不說把李秀蜜拉走,讓她出去轉轉,一個小時以後再回來。

拍攝結束後,伊娜挨個兒道辛苦,張丹說:“你才辛苦啊。”伊娜腆著臉問:“那什麽,你能給我留個電話麽?省得老通過經紀人找來找去的,麻煩。”“你沒有麽?我以為你有呢。”不等伊娜翻包找名片,張丹一把抓過她的手,在上麵寫下了電話號碼,筆觸輕,癢癢的,伊娜大氣不敢出,死盯著自己的手,TOMMY和程昕對視一眼,小聲說道:“輕浮。”

拍攝完,伊娜發現一條armani的皮帶丟了。和程昕著急忙慌裏外找了好幾遍也沒有。

TOMMY見她們連化妝間的抽屜都翻了幾遍,冷冷道:“伊娜你不是有張丹電話麽,問問他看見沒有。”伊娜一愣:“那太沒禮貌了吧。人說你什麽意思啊?”“能什麽意思啊?就他理解那意思唄。”TOMMY不知道伊娜是不是裝傻。可伊娜堅決地說:“不可能是他們拿的!”程昕倒覺得這還真保不齊,不過她說得比較婉轉:“沒準把那皮帶當自己的係走了。”伊娜說那他們自己皮帶得剩這兒啊,TOMMY不耐煩道:“你看他那愛慕名牌的樣子,問問他沒跑兒,肯定有收獲。”伊娜正色:“TOMMY你說這話有什麽證據麽?丟了就丟了,我自己賠。”TOMMY冷笑一聲說:“嗯,有錢,地球人都知道。”伊娜跟程昕那兒還自我寬慰:“我改不了,老丟東西,不就是賠錢麽,我這人就是大氣,不心疼。”

D**ID已然被安媽熬頹,安媽精神仍然很好地聊著:“對不對?做人要講良心對不對?”看D**ID隻喝茶不說話,她氣憤地問:“說話呀你。”門被“呯”一聲推開,安急火火進來,D**ID長抒了一口氣。

安上來拉她媽,她媽掙吧:“幹嗎啊?母們聊得好好的!”回頭質問D**ID:“你什麽時候把她叫來的?一口一個媽叫著,還跟我玩陰的?你這小子忒不地道了。”D**ID無辜地攤手說:“沒有啊”,直到安把她媽拉出門,他打開窗,散散空氣,外麵已經黑了。

一路無言。安開得非常專注,安媽看著窗外,堅決不看她。安突然爆發了:“您能不能給我留點兒臉啊!”一臉淚,安媽委屈又害怕,眼睛也濕了。安說:“我在乎麽?我在乎離婚麽?!”“我在乎!”老太太嚷道。

晚上安上床躺了半個小時睡不著,聽見外屋門響,趕緊穿了鞋奔出去。各屋一看,媽不見了,她奔到外麵,安媽正往電梯裏走。她把老太太拉出來,斥問:“幹嗎去啊?”“我家去了。”安媽氣哼哼的。“一會兒來一會兒走,您鬧不鬧啊?這麽大人別跟小孩兒似的。”“在這兒待著我堵心。”安死拉活拽,說非要走,可以明天送她,安媽倍兒倔,不肯,非要現在走,安急得直跺腳,隻得讓她等著,回去換身衣服。

安也知道白天態度不好,在車裏跟她媽道歉:“您不是最信老話兒俗話兒麽?強扭的瓜不甜。”安媽也經過思考,換了一種態度:“隨你。你愛怎麽著怎麽著吧。我盡了我的力了。”安媽這一晚上仿佛老了一截子,歎氣說:“我隻能自己掙自己的臉,哪管得了別人給不給我掙臉呢。”“您這話說的,忒自私了。我能一輩子拴您褲腰帶上麽?”安問。

車到胡同口,孫穎正搖搖晃晃往家走,安搖下了車窗叫了一聲:“這麽晚才回來,讓你爺爺擔心。”孫穎尖聲說:“我爺搬走啦。”她媽一愣:“什麽時候搬的啊?”“就今兒白天。”

倆人都沒再說話,安不免擔心。進了家,安媽轟她趕緊回去睡覺,安說:“我怎麽覺得您有點恍惚啊?”安媽嘴硬:“恍惚?什麽叫恍惚?”為了證明不恍惚,開始假勤快地收拾這兒那兒。安問:“想孫大爺呢吧?”“什麽?”“沒想到孫大爺真走了吧?是不是心裏有點空落?”“關我什麽事?”安媽說。安說:“您別嘴硬,我也結了婚的人。好多人,平時在你身邊你不覺得,一旦不出現了,才覺出份量來。”“你說老孫?他是有份量,胖,該減肥了。”安媽裝傻。

安勸道:“媽,我從來也鼓勵您往前邁一步的。”老太太擺忙一陣,坐下了,說:“邁什麽啊?要邁早邁了。”安說要是合適的人,什麽時候邁都行。看安媽那樣,安說要不然陪她住幾天,老太太不肯,說貴人哪住得了賤地,趕緊走,直接給轟到門邊。安犯了倔,就不走,就要住。安媽發急道:“你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哪能回來住啊。”硬給推出去了。大夜裏的,安也不能再使勁叫門,隻得在門外壓低聲音說:“您別這麽封建。”“我就這麽封建,怎麽著吧?”安賭氣道:“我明兒還過來。”“愛過來不過來,白白。”便從裏麵閂上了門。

自打拍完“果丹皮”,伊娜短信頻頻,又興奮又鬼祟,小熊偷偷問程昕,伊娜是不是跟那人勾搭上了。程昕一臉正經,說:“我什麽都不知道。”小熊說他又不能問老艾,程昕不高興道:“為什麽?我臉上刻著‘八婆’兩個字麽?”小熊直作揖:“求你了。”程昕沒辦法,就說應該沒有,當著那麽多人,怎麽可能勾搭。小熊垂頭喪氣地說:“我覺得一個人要是老背著人發短信,還歡天喜地的,八成是有問題。那人怎麽樣啊?是不是特次啊?”他盼望地問。程昕說:““一般次吧。和你差不多。”““你別氣我,我說真的呢。”“沒戲,你放心吧。”程昕強調:“他倆絕對沒戲。”

李敗犬來編輯部了,也沒什麽事,就是在那扯淡,眼風一直往小熊身上瞟:“小熊,我發現你有點神秘啊?”小熊慌亂地說:“李老師你別逗了。”“不是說了麽別叫我老師,再叫跟你急。”容萱問敗敗這期情感信箱是什麽主題,敗敗說是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小男生,老覺得配不上黃金剩女,問該怎麽跨越世俗的鴻溝,勇敢地走在一起。伊娜一聽,愣磕磕地說:“那小熊可以跟你一塊兒演一遍。”小熊驚恐道:“伊娜你怎麽能說這麽不尊敬李老師的話呢?”

看時間差不多,眾人各自收拾東西,小熊緊盯著巋然不動的伊娜,突兀地說:“別走啊,晚上咱們唱歌去吧?”容萱問為什麽,小熊說不為什麽啊,同事們也該多聚聚,他請。程昕說無所謂,問問伊娜去不去,伊娜懵懂地抬頭:“昂?什麽?”

“小熊說晚上唱歌,去麽?”程昕問。伊娜說沒空,約了人。到小熊臉上有種傷痛的顏色:“不能推了麽?”伊娜不耐煩道:“你什麽名目啊?”“就TEAM BUILDING啊今天。”“神經病,下回早點說,今兒不行。”伊娜徑直往外走。容萱突然明白過來:“DATE(約會)啊?進展夠快啊!”伊娜笑:“不要往庸俗裏想。”容萱說不能不想,剛DATE的時候賓著,賓來賓去不還是奔著庸俗的目的麽。“什麽DATE?跟誰DATE?”敗敗打聽。容萱爆料說:“你還不知道麽?伊娜又要當搖滾果兒。”伊娜紅著臉猛搖頭,敗敗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去哪DATE啊?”伊娜羞臊地說:“哎呀別問了,走了。”

敗敗問小熊:“你現在晚上沒事了吧?”小熊沮喪至極,隻得答應陪敗敗去買桃樹,敗敗新搬了家,風水大師說應該在客廳角落放棵桃樹招桃花。小熊問現在有賣桃樹的麽,敗敗說道:“有錢!有錢就什麽都有賣的。”

天曉得敗敗的新家竟然和張丹在同一個小區。倆人搬著桃樹到門口,正看見伊娜在隔壁單元前給張丹拉車門。小熊手上不禁一鬆,敗敗那兒本來就沒使什麽勁兒,花盆直接砸她半個腳麵上,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小熊顫抖著問:“李老師,您沒事吧?”再回頭看那邊,早已沒了人影。敗敗驚訝地仰起淚流滿麵的臉問道:“我能沒事麽?還不把盆兒端開?”

小熊說要不您把鞋脫了我幫您看看。敗敗試了試,脫不下來,小熊想伸手又不敢,敗敗罵道:“你丫幫我一把啊!”誰知小熊的手一碰到她,敗敗突然臉紅了,腳往後一撤,小熊心無成府問說:“疼吧?我慢點。”敗敗沒淚了,竟然隱約有笑意。小熊慢慢把她的鞋脫下來,腫了。他全然沒注意到敗敗滿臉滿足,害怕地問:“您試試,能動麽?”看沒反應,一抬頭嚇一跳:“怎麽了您?”“我完了。”敗敗溫柔地說:“你得為我負責啊小熊。”說完這話,敗敗突然悲從中來,淚又下來了。“我負責我負責,我負責叫車。”小熊掏出手機,眼睛卻哀怨地在隔壁單元樓麵上胡掃。

進了屋,伊娜好奇地打量一番,讚道:“你們家真漂亮。你一人兒住麽?”“你喝什麽?”張丹問,伊娜說都行。張丹笑道:“嗯,我就喜歡都行的。”一會兒拿了瓶紅酒進來,伊娜說:“這不行,我得開車。”“這叫都行啊?”伊娜極度抱歉:“嘿嘿不好意思。就這不行。”張丹還是倒了,推到她麵前說:“喝一點,沒事兒的。”伊娜謝過,並沒喝,突然拿過包一通狂翻:“我有個禮物要送你。”“這麽好?”張丹揚起眉,伊娜紅著臉從包裏掏出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張丹接過去說:“無功不受祿啊。”打開是個DELL STEAK5,伊娜生怕他不要,忙說:“公關公司給的,也不花錢,我上次看你的手機好象有點兒舊了。”“我怎麽能要?”“沒事,好多‘快女’都是粉絲養著。”伊娜傻笑。張丹把手機放到一邊,手搭到她肩膀上,伊娜瞬間石化了。

小熊把李拜犬塞進出租車,抬頭看了樓上一眼。敗敗在車裏催,他關上車門問:“您知道那搖滾樂手住幾樓麽?”“少跟我您您的。”敗敗搭拉下臉。

一會兒小熊又問:“你認識那人麽?”“哪人啊?”“就那‘果丹皮’樂隊的主唱。”“沒聽說過。”敗敗粗暴地回答。

伊娜想撒尿,跑到洗手間裏擦口紅,想了想,又給擦掉了。正要出來,小熊電話來了,她不耐煩地問:“幹嗎?”“我是小熊。”“我知道!什麽事?”小熊四下望望:“那個,你跟誰在哪兒幹嘛呢?”伊娜一聽就氣炸了:“管呢?有事沒事啊?”“那個什麽,我在醫院呢。”小熊趕緊說,是李老師敗敗的腳讓花盆兒砸傷了,他身上沒帶那麽多錢,問伊娜能給送點錢來麽。伊娜覺得可疑,又說不上哪可疑:“可以啊,問題是我離你近麽?你怎麽想起來找我啊?”小熊說可近了,就你們旁邊那醫院。“我們旁邊?我們哪旁邊啊?你知道我在哪兒麽?”

張丹在外麵敲門:“你沒事吧?”伊娜喊:“沒事,接個電話。”小熊更急了:“你能馬上來一趟麽?就在朝陽醫院。”伊娜一聽,還真近,剛要再問,小熊著急地說:“她叫我呢,我得去看看,你趕緊過來啊,急診室,我等你。”說完就掛了,伊娜愣愣地看著電話:“嘿!成心的吧?!”

可是不去又不好。她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張丹一臉無聊地問:“真去啊?”伊娜說得去,好象挺嚴重的。張丹聽說是同事,便順勢把她頂到牆角,膩膩歪歪地說:“我怎麽不信那麽嚴重啊?”伊娜說你不了解情況,張丹端起她的下巴,說道:“就跟你多了解似的。”伊娜非常被動地緩慢地說:“我也不了解啊,所以我得過去看看。我馬上就回來。”張丹輕輕親了她臉一下:“別去了,讓你別的同事去吧。”

“真不行。”伊娜也很為難,突然自以為想出好主意:“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吧?反正就在旁邊兒。”張丹有點沒癮,把手插回兜裏,靠在牆上,悠悠問道:“碰上狗仔隊怎麽辦?”伊娜倒沒想這麽深遠,說哪至於啊?張丹說:“你沒紅過,你不懂。”

李敗犬搭著小熊肩膀往外走,看小熊心神不定,洞悉地問:“你剛才給誰打電話呢?”小熊說伊娜離這兒近,讓她開車來接一趟。他想把敗敗放走廊椅子上,出去看看伊娜來沒,敗敗大吼:“我不坐!我要回家!現在!馬上!立刻就!”小熊很為難,說伊娜肯定在路上了。敗敗說:“那讓她再回去唄。”她踮著腳往前走,走得很快:“我先回去了,你等她吧。”小熊趕緊給伊娜打電話,伊娜已經快到了,還勸他別急,小熊急得說:“那什麽,伊娜,你別來了,我們已經出來了。”伊娜好心好意地說:“你不是沒錢麽?我有!你別著急,稍繃會兒,馬上。反正我都出來了。”小熊放心地笑了,說:“那就好。可我們已經在車上了。”

那邊沉默片刻,隨即一串破口大罵,小熊辯解道:“真不是成心,是李老師著急回家。”“有你這麽涮人的麽?咱倆關係倒退一百年我告兒你。騙子!大騙子!”伊娜憤怒地在街上迅速掉了個頭,黑暗中昂然走出一位警察,瀟灑一伸手,直接要駕照。她翻半天,沒帶,警察對不起說那得扣車了,伊娜突然操起了一種奇特的外國人腔:“對不起,我昨兒剛從法國回來。”警察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她,說:“您哪國回來也得帶駕照啊。”

進屋伊娜剛要解釋,被張丹一把攬進懷裏,輕輕在她耳邊抱怨道:“這麽久。”伊娜不好意思地掙脫,又蹲下換鞋,卻發現屋裏所有的燈都關了,各處點著蠟燭,音樂似有若無。張丹問:“好麽?”“真好。”伊娜用說不中聽的話掩飾緊張:“你在家也隻聽自己的音樂啊?不聽點別人的?夠自戀噠。”張丹把她扳到麵對麵,呢喃道:“怎麽樣?我都準備好了。”伊娜幸福地在他胸前悶了會兒,突然抽離,問:“那那那咱們看哪個片子吧?《無人區》你有麽?我還沒看呢。”張丹覺得這不是做夢呢吧,搭拉下臉說:“我不看國產片。”“那有什麽國外的?”伊娜翻著沙發上散落的DVD問:“《製造伍德斯托克》你看了麽?”“沒看。”“那看這個吧。”“你也沒看?”“我看了,特好,我再陪你看一遍。”

把敗敗送回家,小熊告辭,敗敗板起臉來,這孩子太不懂事了,闖這麽大禍,走個麵兒就要顛,好歹得陪她聊一萬字兒啊。小熊隻得坐下,半天憋出一句:“要不咱把伊娜也叫過來一塊兒聊吧?”“我跟她熟麽?”敗敗很生氣。

小熊記得伊娜是她推薦來的啊,怎麽會不熟呢。敗敗耍混蛋涎:“好多人都說跟我熟,問題是我跟她們熟麽?”小熊聽出話裏的不客氣,不敢吭聲。敗敗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喜歡她啊小熊?”小熊臉一紅,不語。敗敗“哼”了兩聲,說道:“我早看出來了。問題是她喜歡你麽?不是我打擊你啊,我現在反正也沒事,我掰開了揉碎了給你分析一下——你們倆沒戲。”小熊眼睛本來一亮,馬上又暗了:“為什麽?”

敗敗說你太不了解伊娜了,知道她以前是什麽人麽?骨肉皮啊!專跟搖滾樂手混的啊!“你以為呢?失足青年!你呢?你會什麽樂器啊?她小時候玩得特瘋,老不回家,在外頭涮夜。所以現在她們家管她特嚴,這都是吃過虧的主兒。”看小熊滿臉失望,她更high了:“你不信我?她大學沒畢業我就認識她了,你猜在哪認識的?夜店!”她口氣一變:“而你呢,就我觀察,你性格還挺老成的,所以可能更適合熟女。”小熊問多熟啊,安那樣的他恐怕不行,他還是喜歡同齡女孩,活潑一點,大方一點,有點中性的。敗敗循循善誘道:“很多人都不了解自己內心真正的需求。慢慢你就發現了。人性是需要開發的。”

片子看完,張丹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摟摟伊娜的肩膀問:“看夠了?”又湊上來柔情蜜意道:“接下來,你想幹嗎?”伊娜看了一眼表,站起來說:“太晚了,告辭了。”張丹從來沒見過這種女的,他簡直要瘋了:“沒事吧你?才十一點半啊。”伊娜說家裏人規定我必須十二點前到家,她毫不眷戀地往門口走去,張丹在後麵問:“你多大了?”“二十六。”“還這麽聽家裏話?”伊娜邊穿鞋邊說:“你不懂,我也沒辦法。特殊家庭。”張丹無奈道:“你真是我見過比較令人意外的女孩了。”伊娜站起來嘻嘻笑:“真噠?我就當你誇我呢。”“我就是誇你呢。”出門伊娜還想說“再見”,張丹已經把門關上了。她從單元出來,正直眉瞪眼走著,突覺不對,一扭頭,一個黑影在閃躲。“小熊?”

小熊從黑暗中走出來,假裝“你也在這兒”的樣子:“嘿,真巧。”伊娜問他怎麽在這兒,他說敗敗住這兒,伊娜覺得不對勁,又不知道哪不對勁,走著走著,伊娜突然跳起來猛掐小熊脖子,問道:“你剛才為什麽涮我?”小熊拚命掙脫:“我沒有!是李老師那腳沒什麽大事,沒花多少錢,然後她哭著喊著非要回家……我不是成心要涮你。”“你主觀沒要涮我,客觀涮我就行麽?你耽誤我多大事啊?”小熊問:“耽誤了?”“當然耽誤了。”小熊長抒一口氣,伊娜瞪眼問:“你還挺高興?!”“沒有沒有。”小熊鼓足勇氣說:“我賠你。”“你賠?”伊娜上下打量他:“你——賠?哼。”

兩人到車前,伊娜問要不要捎他,小熊搖頭,說你趕緊回家,別讓家人不放心,伊娜瞪他一眼:“我告兒你我跟你沒完。”小熊笑眯眯地說:“那太好了。”看伊娜眼睛又豎起來,尷尬地笑道:“真沒有,誤會。哎,你是不是……我想跟你說……”伊娜拿車鑰匙指著小熊,一字一頓地說:“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對敗敗有意思?”“怎麽可能?!她多大了?拚一下都能生我了!”小熊可真沒想到這一層。伊娜歎息道:“嘴太毒了,太毒了太毒了。這要是給她知道,非弄死你不可。”

伊娜進了家,沒開燈,躡手躡腳摸進自己屋,側耳聽聽,萬籟寂靜,才放心摁了開關,迎麵見她媽端坐在床沿上,撲通跪下了:“矮呀媽呀,不帶這麽嚇人玩兒的。”伊媽目不轉睛,眼裏漸漸聚滿了淚水,哽咽道:“你就是成心!”伊娜說:“我不是成心!”眼前出現了程昕,很別扭,說我這不是回來了麽。伊媽指指牆上的鍾:“幾點了?你看看表。”伊娜說這不是才過三分鍾麽,這緊趕慢趕地。伊媽問:“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你明知道你不回來我就睡不著覺,你這是要我死啊。”嚎啕得說不成個整句子:“你答應過我……不讓我操心……不讓我難受……我就瞪著眼睛看著表……我都要崩潰了你知道麽?”

伊娜蹲在她膝下說:“您這樣我也要崩潰了。我都這麽大人了,再說我總得結婚嫁人離開家吧?”一聽這,伊媽崩潰得完全摁不住了,伊爸進來拉,說:“又鬧?讓不讓人歇著啊?她這不是回來了麽?得了,睡覺去吧。”“你還向著她說話!”伊媽喝道:“我看你們倆就是一頭兒的。你不知道她不回家,我腦子裏就跟過電影兒似的,全是恐怖片。她答應過我絕不晚回來。做人怎麽這麽沒誠信啊?!”

無論是從時尚編輯角度出發,還是從適齡女青年角度出發,伊娜都覺得自己過於聽話了,十二點回來算多大事啊,誰不願意在外麵多玩會兒啊,就她,天天揪著心,死活怕把媽得罪了,還是給得罪了。她心裏很凹淘,起來坐到椅子上說:“我搬出去住行不行?咱們都省心。”“不行!”伊娜說好多像她這麽大的女孩都搬出去住了,就她不能在精神上斷奶,給人笑話。伊爸和稀泥道:“你媽也是為你好。”伊娜悶聲悶氣地說:“我也是為你們好。”

伊爸隻想把今兒晚上對付過去再說,讓女兒別頂嘴,道個歉,有事明再聊。伊娜一根筋起來,不知道自己錯哪了。伊爸使眼色:“趕緊。大家都消停。”伊娜趁著心情不好,也要發泄發泄,抱怨道:“我都沒見我這麽好說話的孩子。”可一看伊媽又擺開架勢要哭,她趕緊服軟:“得得得,您別介,我錯了,我不應該晚這三分鍾。”伊爸拽起媳婦:“行了,走吧,她都道歉了。”“我怎麽這麽吃力不討好啊。”伊媽抱怨著走了。伊娜起身,目送父母出門再坐下,抓狂地把頭發抓亂,長吟一聲。

葛一青難得有台走,妝化半截,崇文來找,說鑰匙忘帶了,葛一青頂著大濃妝把鑰匙送出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問:“你成心的吧?”崇文說不是,就是找不著了。葛一青嘟囔說丟了還得配新的,真他媽敗家爺們兒。“我看你就是成心的,好不回家。”“那你覺得我來這找你幹嗎呀?你臉不是過敏麽?為什麽不把這個推了啊?”葛一青說本來不樂意演,可是早就簽了,崇文胡擼她頭發一下,說這都什麽操型兒。葛一青躲,別他媽鬧,剛做好,又罵鑰匙不知道落哪小姑娘家了,等她哪天回家一開門,一女的坐屋裏喂奶呢。兩人正打情罵俏,程昕出現在簽到處,葛一青眼尖,一捅崇文:“我知道你為什麽來了,跟勵誌姐約好的吧。”

程昕收了資料,見旁邊的記者正看紅包裏有多少錢,也扒拉開資料看,沒有,她站那兒左翻右翻。葛一青笑:“你小情兒工作還挺勤奮。”程昕回到接待處問:“我這資料有遺漏吧?”人接過來翻了翻:“都在啊。”旁邊又一個有紅包的,程昕直不攏捅地說:“沒有車馬費。”接待的人互相看看,甲的口氣不太好:“這回沒有車馬費。”程昕一愣,旁邊乙問:“你哪雜誌的?”程昕已怯了三分:“《尖果兒》的。”“沒有!”乙不耐煩道:“也不是每回發布會都有車馬費啊。”旁邊有個體麵姑娘,忍不住踩幾腳:“行啊,《尖果兒》的編輯都敢張嘴要車馬費了。這要我們這麽牛掰的雜誌,我們都不好意思。”程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扭身要走。崇文看不下去,剛要動,被葛一青一把薅住:“幹嗎去呀?”崇文指著那邊:“她們……”“關你屁事啊。”

崇文看著那幫女的在程昕的瘦小背影後指手劃腳,歎了口氣,葛一青眼睛一斜,問道:“心疼啦?”“屁話。”“她跟你什麽關係啊你要替她出頭?怎沒見你替我伸過手啊?”崇文問:“我替你伸手?咱倆得誰替誰伸手啊?”葛一青一想,也是,笑道:“我是大女人。”她得回後台,囑咐崇文趕緊回家,別在外麵給她招事兒。

那邊兒公關公司的人發出一陣狂笑,這回葛一青沒拉住,崇文過去問:“你們這樣有勁麽?”一看是個男的,人有點謹慎。崇文說你們怎麽這麽勢利眼啊?不需要人家發稿,可以不讓人家來啊。這麽欺負人有什麽意思啊,不就仗著是公關公司的麽。離開公關公司,你們算什麽啊。

甲恢複了狀態,驕矜地問:“你是哪家媒體的啊?”身後的葛一青說:“不是媒體的不行啊?看不過眼不行啊?”幾人一見是要表演的模特,不跟他們置氣。崇文走到酒店門口,程昕突然從旁閃出,攔在麵前,眼睛看著別處,小聲說:“謝謝你。”“不會啊。”崇文倒尷尬了。“別走,甭怕她們,去看你的。”程昕重重點頭,走兩步又回來,說:“替我謝謝葛一青。”

雖然回到了場地,程昕卻一直低頭坐在後排。實在坐不住,起來要走,抬頭看見葛一青,葛一青衝她做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