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昕低頭進單元門,被輛自行車絆個趔趄,沒先看自己傷著沒有,怕把人車撞壞了,細看原來是崇文的車,她往邊上搬搬,崇文正好出來。他想趕大霧拍點照片,可電話打不通,家裏也沒人,估摸著又玩牌去了。程昕打聽怎麽拍,光怎麽辦,崇文一笑,從兜裏掏出個手電,程昕明白了,自薦道:“搞實驗哪?我可以啊。”

崇文上次拍過她,很滿意,讓她找幾件豔麗的衣服帶上,就到小公園裏去拍。公園裏樹多,空曠,霧比外麵更大。兩人對麵站著,幾乎互不相見。崇文單手拿著相機,一手執手電追著奔跑的程昕,那女孩穿著大紅的運動服,在取景框裏像個精靈。

一會兒他讓她換件白的,程昕四下看,並沒有可以換衣服的地方。崇文隔著霧說:“你就換吧,這麽黑,看不見你。”那邊“噢”了一聲,就沒了動靜,崇文等了會兒,揚聲問道:“換好了麽?”那邊說:“馬上。”他又問:“冷麽?”她說不冷。等換好衣服,崇文拿手電找著,她穿件白色的套頭毛衣,下麵是白色的legging,鞋在草裏,看不清,崇文半天沒動,一直照著她。程昕納罕,怯怯問道:“行麽?”崇文忙說行,你跑吧。程昕往遠處跑,崇文深吸了一口氣。

照片拍完,霧也散了,崇文推車送程昕回家,道謝說要不是碰到她,就錯過這次大霧了。程昕道:“不要謝了,這組片子肯定很棒。”崇文問:“聽說你也喜歡拍照片?”程昕謙遜道:“我是亂拍的。”崇文要她哪天拿作品給他看看,程昕隻笑不語。崇文問用什麽機器,她不好意思地說:“很便宜的。”崇文鼓勵道:“機器不重要,重要的在於意識。”到了單元門口,葛一青那屋還黑著燈,程昕看著崇文遠去,才進了樓門。

葛一青正等電梯,見是她,問道:“你也這麽晚?”程昕突然很緊張,突兀地問:“你幹嗎去了?”葛一青愣道:“唱歌去了,你找我有事?”程昕說:“老艾找你一晚上,剛走。”葛一青懊惱道,她手機在屋裏充電呢,問找她什麽事。程昕道:“他看下了霧,想拍一組實驗的片子。”葛一青一聽就煩:“又搞這一套。幸虧我沒帶手機。”又問:“你怎麽知道的?”程昕道:“後來是我幫他拍的。”葛一青“嗬”了一聲,再也沒話,直到下了電梯,才沒頭沒腦地說:“那謝謝你啊。”程昕慌張地撇清:“謝我幹嗎?正好碰上了。”葛一青說:“所以得謝謝你。”

到門口,葛一青先進,程昕在門口慢慢換鞋,直到葛一青關上門,才緩緩起身。秀蜜已經躺下了,問怎麽這麽晚,程昕隻說工作,秀蜜說別太賣命了,又問:“跟大模特一塊兒啊?”程昕懶得說,隻道沒有。秀蜜不再理她,看著電視笑起來。

隔壁葛一青給崇文打過去,崇文停下車,單腳支馬路牙子上。葛一青問:“找我?”崇文道:“三個小時前找你,現在沒事了。”葛一青“噢”了一聲道:“那掛了吧。”“喂?”崇文又叫了一聲:“你不問問我找你幹嗎?”葛一青重複道:“幹嗎?”崇文把想找她拍片子未遂,臨時找程昕拍了的事說了,葛一青沒接話茬兒,說唱歌去了,手機充電呢。崇文訓道:“下回帶著點,手機不就為找著你的麽?”葛一青不回應,他一時間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叮囑道:“你早點睡吧。”葛一青說:“白白。”把手機扔到一邊,點了根煙。

這組大霧的片子,如崇文所願,非常好,他興奮得一夜沒睡,連葛一青異常的冷靜都沒放心上。拿到編輯部,眾人一時都沒說話,程昕看到屏幕上的自己模糊的身影,不禁鼻尖冒汗。容萱問:“這是誰啊?”話音剛落便就出來一張麵孔特別清楚的,崇文問程昕:“怎麽樣?”程昕隻道:“太漂亮了。”容萱卻問:“漂亮麽?我覺得好詭異啊。”伊娜是喜歡的,說道:“老艾不是走審美路線的。”容萱笑道:“那是走審醜麽?”又問安:“這太實驗了吧?”安讓Copy一份,再細看看。伊娜笑問崇文:“你終於拍葛一青以外的人也能這麽有感覺啦?”崇文還沒說什麽,程昕已經臉紅脖子粗的。

伊娜回到電腦前,突然發出一聲怪叫,招呼大家來看“我在北京天氣晴”的微博,隻見上麵赫然一條小狗裝在愛瑪仕的包裏。容萱問:“這有什麽好看的?”伊娜指點道:“你看這張照片,這哪是顯擺狗啊?這明明是顯擺包。”小熊問這包多少錢,伊娜說七八萬,還得預約,排隊。小熊不能理解此包的精妙,伊娜說:“維多利亞貝克漢姆,知道麽?人有好幾百個這包。這叫it bag,時尚icon。”程昕看半天,評價道:“真看不出好,不就是一股球嫂範兒麽?球嫂兒不都喜歡這款麽?”容萱忍不住道:“你也太損了吧。”程昕說:“我是忌妒,真的。”把容萱的話堵回去了。

程昕上MSN,問崇文:“葛一青沒不高興吧?”崇文回:“為什麽不高興?”程昕默默發了一串句號…

下班出來,沒走幾步,崇文把自行車橫在程昕麵前。她往後退了一步,小聲問“幹嘛”,崇文一臉嚴肅道:“安說昨天的片子,要用。”說完,自己先笑了,程昕也跟著笑。崇文再次向她道謝,她說:“不會啊。我要謝謝你。我覺得你把我拍得特別美。”崇文倒覺得別人不一定覺得那是美,連妝都沒化。程昕突然紅了臉道:“可是我覺得,就像是,照出了我的靈魂。”

很久以前,這話葛一青也說過,崇文不禁動容。程昕又說:“就是特別生動,特別……特別。就像是……有一種感情。”崇文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支吾道:“可能是我昨天狀態比較好。我走了。”程昕看他慌慌張張,趕緊說:“可能我表達得不是特別恰當!”崇文跨上車,說:“沒關係,我明白。”一溜煙騎走了。

程昕一路有些恍惚,陽光刺眼,秋意深,使館區那邊銀杏樹落了整街。堵著車到了家,發現秀蜜大掃除過,屋裏幹淨得不像話。秀蜜在織毛衣,棒針的,一種硬硬的藍,不像是給她織的。秀蜜問她吃了沒,就奔廚房,兩人在屋裏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一會兒狗叫,兩人互相看看,都不言聲了,聽著叮裏啷鐺一通響,秀蜜小聲道:“這姑娘脾氣可真怪。”程昕輕描淡寫地說:“失戀呢,正常。”秀蜜不服氣:“我還失戀呢。”程昕剛要說什麽,聽見葛一青在外邊慘叫一聲,娘兒倆對視一眼,還是衝了出去。

葛一青房裏整整齊齊,窗明幾淨,像換了個房間。程昕驚恐地扭過臉,直瞪著秀蜜,顫聲道:“你。”秀蜜明白過來,自慚形穢道:“我。”葛一青指著她倆,半天沒說出個字,幾乎要掩麵而泣:“為什麽啊?”程昕也問秀蜜:“您為什麽啊?為什麽要給人家收拾房間?”葛一青指著屋裏說:“弄成這樣兒,我怎麽住啊?”秀蜜結結巴巴地解釋,屋裏太亂了,看不下去,葛一青問:“關你什麽事啊!這不是沒事找事麽。大媽您就是閑的吧?”秀蜜難堪道:“我是好心。”葛一青搶白:“我用您好心麽?您這好心使別的地兒不行麽?別糟改我這兒行麽?”秀蜜說怎麽是糟改呢,你不覺得現在舒服多了麽。葛一青看和秀蜜說不通,轉向程昕道:“得得得我跟你說,你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氣場對麽?我的氣場就是亂,可我在這亂裏舒服。您現在弄得假裝幹淨俐落了,可您住我住啊?”秀蜜道:“你住啊!你住不舒服麽?”葛一青氣急道:“當然不舒服了。我自己熟悉的味兒,全沒了。現在這屋裏就一股洗滌靈味兒,一點人味兒沒有!”程昕怕她發狂,連連道歉,葛一青不依不饒地說:“大媽!我住得雖然亂,可亂有亂的章法!”秀蜜不信,問:“有麽?”把葛一青氣得:“有!現在您收拾完您痛快了,我找什麽都找不著了。”秀蜜讓她放心,她記得在哪裏,可以幫葛一青找,葛一青直著眼,半天才問:“大媽您知道什麽叫隱私麽?”秀蜜看看她,又看看程昕,不是大明白。程昕拉了她剛要回屋,葛一青又是一聲怪叫,瘋了似的扒拉著自己的牛仔褲,程昕見所有的洞都被整齊的針腳縫好,嚇得蹲在地上。秀蜜還醜表功:“啊對,我看你褲子全破了,就給你補上了。你也不容易,過得這麽省。”程昕喃喃道:“真不知道怎麽表達我的對不起。我賠你。”葛一青怒道:“你賠得起麽!你知道這多少錢麽?”程昕矮了一大截,說:“我慢慢賠你。”葛一青咬咬牙,說:“這事不怨你!冤有頭債有主,我找艾崇文去。”正待奪門而出,她突然對秀蜜道:“大媽,你這麽愛拾掇,為什麽不去當小時工?”秀蜜若有所思道:“好主意啊。”

程昕嚴肅地跟秀蜜談,人家葛一青的褲子,就是那樣設計的,故意弄破的,也是故意買的破的,秀蜜給人家縫上,人就白花了錢。秀蜜驚詫道:“故意買破的?神經病啊?”“你還說人家神經病。那叫時尚。”秀蜜問:“時尚就是神經病?時尚就是糟改自各兒?那大腿漏風,老了得風濕!你看著,現在看不出來,將來歲數大了手一伸出來雞爪子似的。”程昕隻得說:“人家樂意!”秀蜜學著北京腔兒道:“哼,見過樂意的。”

兩人商量著等葛一青回來,先賠一千塊錢,以後的事再說。晚飯後,秀蜜又煮了些紅豆薏米水。兩人等到十來點,葛一青還沒回來。秀蜜坐不住,想去幫著遛狗,程昕攔她:“人家不把你趕走你不算完是不是?”秀蜜說:“那狗多可憐。她最疼那狗。”程昕道:“她愛疼誰疼誰!”秀蜜並不怕人數落,徑直帶了“似虎”出門。

晚上安陪安媽在院子裏轉悠,銀杏葉落了滿地,安媽感受到一種溫暖的夕陽紅。安說請孫大爺來家玩兒,倆人順手和解了算了。安媽倒沒說不同意,隻怕太生硬。安說:“他不是說為了感謝我給孫穎找工作,要給我做飯麽?那咱就去找他,假裝是吃飯,看看他什麽態度?”看媽拿著勁兒,隻說自己能夠處理得技術一點,假裝跟孫穎提起來,孫穎肯定跟她爺說,老孫那講老理兒的人,就肯定主動找來了。

兩人進了單元,有個滿頭白發的男人在等電梯,讓到一邊,請娘兒倆先上。安謝過,男的擺擺手,問:“到幾層?”安媽搶著說了四樓,男人問安媽道:“聽您的口音,是老北京人?”

這人姓梁,台灣人,祖上都是老北京,安媽笑道:“怪不得聽著似北京話又不似北京話。”兩人先到,梁往上一指道:“我就住你們樓上。”直到電梯門關,還保持著明朗的笑容。安媽不禁讚道:“這老頭子還挺帥噠。你說他多大?”安問:“喜歡麽?”安媽捶她一下,說道:“別不正經。”安笑道:“正經的背後議論人家帥?”

崇文把葛一青送到樓下,親親臉,哄她回去趕緊休息。葛一青不想他走,他說不行,有個活兒明天下印廠。葛一青惆悵道:“有時候真想你找不著活兒,我養著你多好。”崇文笑道:“得了吧,到時候你又諷刺我,我沒活路了。”葛一青突然正色:“以後不許拍別人啊,隻許拍我。”崇文心裏一慌,漫聲答:“我找不著你啊。”葛一青威脅道:“你敢不承認你說過我是你的繆斯麽?再找別人拍,真跟你急啊。”正想再親熱一回,秀蜜牽著狗過來,“似虎”狂撲到崇文身上,怎麽也拉不住。葛一青長歎一聲:“又是您!”秀蜜眨巴著眼睛說:“是啊,我幫你遛狗哪。”把今天弄壞葛一青褲子的事跟崇文說了一遍,崇文寬慰道:“她正愁找不著茬兒買新的呢,她得謝您。”借機走了。蹬了幾步車,回頭見程昕正在窗前看他,迎到他的目光,迅速消失了。

秀蜜和葛一青進屋,一派和諧。葛一青謝秀蜜幫她遛狗,秀蜜客氣了幾句回屋,跟程昕說:“還是人家崇文會做思想工作。”程昕想了想,說道:“她就是找個借口去見他吧。”秀蜜說:“反正人都有個克星。”程昕問她有麽,秀蜜說:“你啊。”不過秀蜜覺得,上趕著不是買賣,葛一青這麽主動對崇文,不一定能有好結果。程昕讓她少管閑事,秀蜜道:“我就是將心比心,看著跟以前我和你爸似的。人都是好人,湊一塊兒就錯了。”程昕懶得聽,打發道:“得了,睡吧。”秀蜜突然心細如發,問道:“怎麽我一聊他倆你就煩啊?你是不是有啥問題?是不是真喜歡上崇文了?”程昕大窘,勒令秀蜜不許再說話,隻能睡覺,秀蜜憂心忡忡道:“完了,我說中了。”

從前秀蜜想讓程昕和崇文發展發展,現在觀察了崇文和葛一青的狀態,不這麽想了,他人是不錯,但過於優柔寡斷,外地的還是找個外地的才踏實,讓他們北京人找北京人去吧。她勸程昕要要真喜歡崇文,就認他當個哥。

小王帶伊娜跟她媽去各報刊亭掃聽銷售狀況,半天下來,結果令人失望。一般也就上個一兩本,竟還有一家一聽問《尖果兒》,懵然指說超市有賣的,讓伊娜很堵心。伊媽聽一路英式搖滾,深感不耐煩,“叭叭”嚼著口香糖問小王:“你怎麽也聽英範兒的啊?能不能換張碟?”小王讓伊媽自己挑,也挑不出什麽,罵道:“什麽品位啊你倆?為什麽沒有點來勁的?”小王問什麽來勁,伊媽說崔健,唐朝也行。伊娜勸道:“母們哪有那麽憤怒啊媽。”小王哄道:“聽交通台行不行?聽聽咱們北京著名的‘一路暢通’行不行?”伊媽啐道:“呸,那是‘一路不暢通’,本來不聽還隻是路上堵,聽了心裏也堵。”她搖下車窗,把口香糖吐向窗外,伊娜驚道:“媽你怎嫩不文明啊?”伊媽賭氣道:“我對社會有意見。”見小王笑個不停,伊娜尷尬地勸她媽也多聽聽優雅的英範兒,伊媽不肯,說就看不得小白臉,一看就是蒙小姑娘的,一點兒不爺們兒。小王說:“阿姨我真喜歡您。”他一說話,伊媽就滿臉堆笑:“是嗎?其實我們家伊娜跟我可像了。”

伊娜跟安報告了掃街狀況,眾人都在,結果差不多。安決定從明兒開始,一人十家報刊亭,一家送五本。拚了。

秀蜜靠遛狗在小區裏結識了許多新朋友,很快打聽到小區裏很缺小時工,不禁躍躍欲試。新朋友們不好意思用她,她讓大家別背包袱,她就喜歡收拾,而且一家不夠她發揮的,多幹幾家才充實。程昕一次聽見她和人商量價錢,遠遠繞走,不想跟她打招呼,被崇文看在眼裏,第二天上班拉沒人地方劈頭蓋臉說了一頓。程昕開始還忍著,直到崇文說葛一青見她在電梯裏碰見秀蜜跟人聊天都不打招呼,才把水杯重重一頓,斥道:“你們管得也太多了吧。”崇文本是個慫的,一見她瞪眼,又解釋道:“我沒管,我就問問。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程昕打斷他說:“得了得了,自己一身毛病,還長著嘴說別人。你們倆調情,拿別人當談資,無聊不無聊啊。”氣哼哼走了。崇文自嘲:“我這欠勁兒的。”

秀蜜在小區裏沒找著合適的活兒,白天無聊,滿街亂轉,不要錢的公園去了個遍,那天順道就摸到《尖果兒》來。電梯裏碰見送快遞的,她還記著人家,猛打招呼,以為人家也是編輯部的員工。看快遞弟弟一頭霧水,批評人家年紀輕輕,記性不好。

編輯部打掃衛生的阿姨這天又沒來,小熊職位低,又是男生,便主動給大家擦了桌子,容萱看紙簍都滿了,支使他也倒了。剛忙完,秀蜜就進來了,程昕想把秀蜜迎出去,但秀蜜不肯,和大家打招呼:“大家好。”大家答:“阿姨好。”她沒想到得到大家這麽熱情,脫口而出道:“大家辛苦了。”大家無語了,隻有容萱咯咯笑道:“為人民服務。”程昕把她拉進茶水間,沒什麽好氣:“不是和你說沒事別來麽?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這兒又不是商場,什麽時候都能逛,我們還得工作呢!”秀蜜並不覺得她能影響工作,因道:“你忙你的,我等你一塊兒下班。”程昕催她先走,正拉扯間,容萱進來問秀蜜喝點什麽,秀蜜說不喝,隻是麵試完了路過。程昕支她到前台等,容萱卻伸手拉住,笑眯眯道:“阿姨您想找工作啊?我倒我有個建議,不知道合不合適。”秀蜜全無心防,說道:“有什麽不合適的?你說說看。”容萱建議:“您還不如在我們這兒幹呢。”秀蜜又驚又喜,卻不知道在有文化的地方自己能幹什麽。容萱說:“您可以幫我們做一些清潔方麵的工作,我們這兒就這麽倆人,活兒也不多,您還可以每天陪程昕上下班,多好啊。”

程昕漲紅臉,逼上一步,問道:“你什麽意思?”秀蜜卻問門外各人:“行麽?你們這兒真需要麽?”容萱搶著說:“當然需要啊,我們這兒阿姨幹得不行,要不您去問問我們主編。”她指指安的房門,程昕怒目圓睜道:“你別糟改人!”容萱慢慢把臉轉向她,柔聲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程昕問:“你怎麽不讓你媽來當阿姨啊!”容萱心平氣和地說:“當阿姨怎麽了?靠自己勞動掙錢,不好麽?”看程昕眼珠子泛紅,秀蜜害怕道:“你生哪門子氣啊?人家容萱是幫我出主意呢。”程昕惡狠狠地說:“她根本就沒安好心眼兒!”容萱冷下臉來,問道:“你沒事吧?瞎汪汪什麽?”小熊上來拉她,崇文就拉秀蜜和程昕,一邊斥程昕住嘴。程昕眼淚都迸出來了,指著容萱,卻說不出什麽有力的詞兒:“這個人,太壞了!太壞了!”容萱翻個白眼,說道:“‘狗咬呂洞賓’就是這意思吧。”小熊勸:“少說兩句,都少說兩句。”把容萱拉回座位,孫穎站一旁眨巴眼睛,安從門裏閃出來,喝道:“都該幹嗎幹嗎去!”

眾人迅速歸位,安把秀蜜請進辦公室。秀蜜進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安倒了杯茶給她,說:“早聽說您來了,我最近一直不在編輯部,也沒時間見您,真不好意思。”秀蜜搓著衣角道謝,安問了一遍對工作環境的看法,又誇程昕能幹,雖然以前沒有工作經驗,但是學得很快。秀蜜樂道:“她打小就聰明,小學的時候還跳過級呢。”安讓秀蜜放心,大家都喜歡程昕,然後問道:“您想在我們這工作麽?”秀蜜看看程昕,安笑道:“我很歡迎您,但是呢,我也為人兒女,程昕的心思我也可以理解。和媽媽在一起上班,肯定有點兒不自在,放不開手腳幹,我想可能是程昕怕媽媽看到自己工作的狀態,每天那麽辛苦,讓您心疼。我們這兒幹起來沒點兒,讓您也跟著受累,萬一工作裏有些差錯,也怕您操心,要是她自己來麵對,可能更自信更從容,所以呢,我是覺得從她的角度考慮,會有一些這樣那樣的不方便。”秀蜜聽完,也不知道在問誰,說:“是吧。”安又道:“我尊重您的意見,也尊重程昕的意見,如果你們兩個能達成一致,就最好了。咱也不用聽別人的。”程昕剛要張嘴,秀蜜搶著說:“我不來!我就那麽一說。容萱是好心,我是先順著她說,不好意思駁人家麵子。哪能一上來就拒絕人家呢?多不禮貌。我知道不方便!她打小就內向,我的事小,她的事大,我哪能讓她不自在呢。我懂,我都明白。”程昕眼圈紅了,安看著笑:“我就說,這世界上真是媽媽最疼女兒,程昕你真幸運。”

安撫了母女倆,秀蜜死活不讓安往外送,安隻好關門。兩人走過容萱身邊,容萱大大方方說:“阿姨再見。”秀蜜說道:“再見容萱。”和眾人也一番告辭,囑咐程昕:“你們這兒的人真好。”程昕隻垂目不語。她把秀蜜送上電梯,直到門關,兩人互相注視,也並未言語。回身卻見崇文,剛要走,他叫住她問:“安怎麽說?”程昕道:“沒怎麽說,就問問我媽在北京適應不適應。客氣話。”崇文組織一下語言,方道:“我覺得你心理有點變態,你自己覺得呢?”程昕譏誚道:“你希望我回答說我也覺得自己變態?”崇文說道:“沒人不尊重你媽,我覺得最不尊重你媽的是你,一付以你媽為恥的樣子。”程昕用腳碾著地上一塊兒小石子,嘟囔道:“你又懂。愛怎麽說怎麽說。”崇文說:“那種情況下,你媽沒急,你急了,說明什麽?”程昕仰起頭來,慢慢說道:“關你屁事?!別人說話你們為什麽要聽?”崇文發急:“怕人聽不會小點聲?”程昕不示弱:“聽見別人談話,就應該自覺走開。怎麽都那麽沒家教啊?”崇文張口結舌,剛要說什麽,程昕追問:“你敢說沈容萱是好意?”崇文故意道:“我沒覺得有什麽惡意。”程昕大怒:“那因為不是你!如果她是說你媽……”崇文吼道:“那我也要看我媽樂不樂意!”

半晌,崇文壓壓氣道:“容萱的建議有什麽問題?自食其力有什麽問題?是你嫌你媽丟人!你看每次你媽來,你那臉耷拉的。她生你養你可不是為了看你臉色的。”程昕嗤地一笑:“見過懂事的。”這廝北京話學得還挺快,更激起崇文的怒火:“你這樣真討厭,懂不懂事也看跟誰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程昕回了屋,崇文還納悶怎麽會這麽生氣,聽身後一人說:“崇文,你誤會她了。”崇文見是秀蜜,有些難堪,秀蜜忘了拿包,剛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閨女到底是自己的,要替她說話,知道崇文為自己好,但程昕不是那個意思,“我懂。她是個好孩子,就是要點兒強。不容易。”崇文猶疑道:“可是,”“沒啥‘可是’,我懂,孩子大了都不願意父母跟著,不當父母她就永遠不知道,以為‘代溝’那邊的人都沒法要了。”崇文聽這話在理,讚秀蜜心寬,秀蜜笑道:“我當姑娘的時候也嫌我媽,專門跟她擰著幹,上街都離得老遠,我媽老想拉我手,我老給她甩開。孩子就是把父母的路再實打實走一遍,沒別的。我就希望你啊,”她欲言又止。崇文追問:“什麽?”秀蜜一本正經地說道:“希望你多幫助她,她也沒啥朋友,不愛和人交朋友。我來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看她還就聽你的。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裏是那個意思,我覺得……”又住了嘴。崇文問:“您覺得什麽?”秀蜜道:“沒事,我就說你多幫助她。得了,你幫我把包拿出來吧,我怕又惹事。”